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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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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蠱

鉗制的力道松開,屍老“撲通”倒下,死不瞑目的臉上還殘留著恐懼與迷惑。

破舊的書冊掉落在他的腦袋旁邊,被一只蒼白的手拾起,翻開。

“屍蠱王……”

花遙輕輕笑了一下。

這不知打哪來的三流蠱師,撿了本手劄,便跑來煉制屍蠱王,可惜腦子不好,運氣也太差。

世人口中的“蠱屍”,乃是由蠱師在屍體體內種下屍蠱蟲,進而煉制出的不會疼、不會死的傀儡。蠱師憑借屍蠱蟲驅使傀儡,傀儡有多大本事,全看蠱師發揮。

手劄上記載的“屍蠱王”,則是一種特殊的傀儡。這種傀儡需以活人為蠱鼎,用蠱鼎血肉飼養屍蠱蟲,再尋得死人骸骨煉化,屍骸便會寄居在蠱鼎中,借屍蠱蟲重塑身形,也即意味著,死去的人將在活人體內“醒來”,變成一個活傀儡。

這種傀儡煉成之後,無需蠱師費心操控,戰鬥全憑本能,生前修為多高,變成傀儡實力就有多強,是以稱其為“屍蠱王”。

但,活傀儡沒有神智,不是因為醒過來的是個死人,而是因為屍蠱蟲啃噬了醒來之人的神智,讓其只剩本能。

腦子不好,連這點也想不通。

運氣太差,召來的是他花遙,對於如何殺死他人的蠱蟲,他再熟悉不過。

手指微動,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蠱蟲從屍老身上爬出,掉落在地,蜷縮成一團,悄無聲息地死去。

花遙撚著書頁,露出一個冷笑。

不過也是,畢竟,手劄的主人在寫下這些之前,就已經死在他手裏了。

擡手一拋,手劄飛往半空,一道氣刃緊隨而至。

“呲啦——”

破舊的書冊化作片片紙屑,紛紛揚揚,飄散一地。

花遙閉上眼睛,身形如煙霧般坍塌、收縮,最終聚攏成少年模樣。

他睜開眼,從屍老腰間摘下一個葫蘆,拔掉瓶塞,血腥氣撲面而來。

倒過葫蘆,在掌心磕了磕,幾粒丹丸滾了出來。

看著掌心殷紅如血的丹丸,花遙垂眸靜默。

上一刻,他還在戰場上,被人一劍穿心,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死而覆生,占了他人軀殼。

在他醒來之前,這少年的靈神便已潰散,唯有一縷殘念留存。

【我想回家……爹娘……】

醒來之後,這道殘念也消散了。

他的靈神與身體逐漸融合,少年的記憶也慢慢向他敞開。

屍蠱蟲所食血餌,以蠱鼎最好,蠱鼎若無餘力,也可以血親相替。在少年的記憶中,每當他感到氣虛不適,“師父”便會給他吃下葫蘆裏的“補血藥”,殊不知,這葫蘆裏的,便是他的爹娘。

胸口忽而翻起一陣嘔意,花遙眨了眨眼,眼淚突兀掉了下來,撲簌簌地沾濕了面頰。

這不是花遙的情緒。

將丸藥放回葫蘆,蓋好瓶塞,花遙看了看方向,朝著遠方的群山走去。

黎明之前,他走出了亂葬崗,在青山腳下挖了個坑,將葫蘆放了進去,又削了一截發尾,用撕下的衣角紮好,放在葫蘆旁邊,掩埋。

紅日東升,一縷金光刺破黑暗,照亮青山下的小小墳冢。

花遙擦掉臉上的淚痕,轉身,迎著朝陽,大步離去。

他死了十年了,這世上卻還是老樣子。

也不知他那些故人們都如何了,可有卷入什麽是非中,身首異處?又或是湊了什麽熱鬧,客死他鄉?

他還是快一點吧,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得趕在意外之前,親手殺了他們才是。

*

落雁坡地處北境,十年前曾是一片濕地,水草豐茂。正魔大戰後,濕地雖不在了,周邊卻依舊有著村鎮。

離落雁坡十多裏外的一座小鎮,一家茶館內,有人壓低聲音道:“知道嗎?落雁坡出事了!”

“什麽事?”

“白石鎮知道吧,就是落雁坡二裏外的那個小鎮子,據說前天晚上,鎮上所有畜生都暴動了,尤其是狗,就跟瘋了一樣,一直沖著北邊吠叫,可到了醜時,卻又突然安靜下來,雞鴨躲進籠子,狗藏到床底下,怎麽趕都不肯出來!你想想,白石鎮的北邊,不就是落雁坡嗎?”

“前天晚上,那不就是中元節?”

“對對對,我也聽人說了,那晚落雁坡煞氣大盛,血月當空,兇得厲害,嘶……莫非是怨魂作祟?”

“瞎說,這世上哪有怨魂?蠱屍還差不多!”

“蠱屍?荒謬!自打那魔頭花遙死後,這世上還有誰會煉制蠱屍?莫說蠱屍,如今學蠱的都不多了,還有幾個會蠱術的敢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本該如此!當年那魔頭用蠱術殺了多少人?那李家莊的李大善人,享譽鄉裏,卻全家老少都被屠殺,雞犬不留!還有那濟川許家,二百一十三口,通通死於非命不說,還被一把火燒了幹凈,屍骨無存!更別提正魔大戰中死去的那些仁人義士!魔頭作惡多端,死不足惜!蠱術這種歪門邪道,也早該滅絕!”

“兄臺所言極是,不過那落雁坡煞氣深重,尋常人靠近都難,又怎會傳出那樣大的動靜?莫非是那魔頭生前留下了什麽禍患……”

“為什麽不能是花遙本人呢?”一道聲音忽然說。

茶館內倏然一靜,眾人齊齊望向說話的少年,隨即哄堂大笑。

“花遙?怎麽可能!十年前,他被紫羲仙君親手斬於劍下,早就死得透透的了!這等大事,小孩兒,你家大人就沒同你說過?”

少年不服氣道:“是說過,但我師父也說了,那花遙是蠱王傳人,有煉制生死蠱的秘方,還因此被人追殺過,也許他死之前就把生死蠱給用了呢。”

眾人頓時笑得更歡了。

“那生死蠱可易生死,教死人覆活,乃是傳說中的東西,從來只聞其名,不見其物,能被他花遙隨隨便便煉制出來?小孩兒,你還是回家發夢去罷!”

少年臉色漲紅,梗著脖子道:“怎麽不可能,我就見……”

說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但仔細一瞧,卻見茶館裏的人調侃嬉笑,根本沒把他當回事,不由氣悶,憤憤起身,離開了茶館。

茶館內,幾桌人對視一眼,也相繼起身結賬。

少年仿佛第一次出門,興致勃勃地在大街上走動,東摸摸西瞧瞧,見了什麽都新奇,還進玉器店買了一支玉簪。

他收好玉簪,剛走出店門,就被一把拽住胳膊,捂著嘴拖進了旁邊的小巷。

“唔唔唔唔?!!”

巷道深處,掙紮個不停的少年被粗魯地扔到地上,摔得“哎呦”一聲。

顧不上摔疼的屁股,少年往後退了退,看著面前兇神惡煞的幾人,警惕道:“你們是誰,為何要抓我?”

“小子,可算讓爺爺逮到了。”為首的大漢獰笑道,“說!你在哪兒見過生死蠱!”

少年一慌,下意識捂住腰間,又很快放開,強自鎮定道:什、什麽生死蠱,那種傳說中的東西,我怎麽可能見過?”

大漢眼尖,一眼就瞧見了他的小動作,上前一把按住少年,不顧少年掙紮,伸手便要去探他腰間。

上方忽然響起一句“無量天尊,怎可對小兄弟如此無禮?”,一柄拂塵從天而降,將大漢掀翻在地。

大漢怒道:“牛鼻子!你敢壞我好事?!”

圍墻上跳下來一男一女兩個道人,那道士笑瞇瞇道:“稀世珍寶,見者有份,兄臺怎可獨吞?”

身後的道姑細眉倒豎:“師哥別跟他們廢話,先把這小子抓回去再說!”

“那可不行!”又一群提著劍的從巷口湧了進來,“既是見者有份,那我們青劍門也該有一份!”

眼見人越來越多,道士沖道姑使了個眼色,趁眾人不備,道姑一把抓住少年,躍上半空便要離開!

“賊尼休走!”幾個青劍門的異口同聲,禦使飛劍便要將人攔下,卻被拂塵一一打落,道士笑瞇瞇道,“這生死蠱,便由我師兄妹二人收下了。”

話音未落,卻聽頭頂一聲慘叫,已至半空的道姑被一鐵杵當頭砸落,結結實實摔在地上不說,還被哇哇大叫的少年砸了個瓷實,當場昏了過去。

鐵杵打了個旋兒,落入一個中年人手中,中年人冷笑:“我倒要看看,我無念宗的東西,有誰敢搶?!”

四方人馬對視一眼,紛紛出手!一時間,小巷內刀光劍影,各色法寶層出不窮,人人都想抓住少年,卻又被其他人阻攔。

“救命啊!殺人啦!”少年似乎嚇壞了,不在角落裏躲著,反而一邊慘叫,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沖,沒跑幾步就被絆了個跟頭,剛好躲過一把飛劍,還沒爬起又手一滑,一個驢打滾,避開了一柄拂塵,滿身塵土、狼狽不堪,卻也全須全尾地沖了出去,可惜太過慌亂,沒註意方向,一頭撞進了巷口的中年人懷裏。

中年人大喜,一橫鐵杵攔下眾人,抓著送上門來的寶貝迅速退走。

其他人紛紛追趕,青劍門禦劍最快,沖在最前面,卻也被中年人利用地形甩開。

“師兄,咱們還追嗎?”一個弟子問道。

那師兄咬了咬牙:“不追了,走,回去告訴師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無念宗可就在鷹口山上!”

這邊廂,幾方人馬齊齊掉頭,回去稟報各自掌門、師父。另一頭,抓著少年的中年人也在一片林子裏停了下來。

被抓了一路的少年神情慌亂,對著中年人拳打腳踢:“放開我!你想帶我去哪?!救命啊!!”

中年人一手持鐵杵,一手拎著他的領子,急著逃走,沒空制止他,被他揍了一路,臉色已是難看至極,此時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把將他扔了出去。

少年直直撞上一棵樹,又滾落在地,卻也顧不上疼,連忙從地上爬起,瞪著中年人,一臉的色厲內荏:“你、你想幹嘛,你要是敢傷我,我師父不會放過你的!”

中年人冷笑:“那也要你師父知道你死在我手裏才行。”

少年臉色刷白,聲音發抖:“你想殺我?你、你們剛剛那麽大動靜,我師父一定會知道我是被無念宗抓走的,你要是敢殺我,等我師父知道了,你們、你們都要死……”

“無念宗?有了生死蠱,誰還回那無念宗?”中年人陰陰一笑,走到少年身前,“小子,快把生死蠱交出來,我能讓你死得痛快些。”

少年想往後退,卻被樹擋住,只能緊張地看著他:“你敢公然叛逃?就不怕無念宗追殺你?”

“若能得到生死蠱,叛逃師門算什麽?”中年人笑的得意,“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到鷹口山下,若你那師父找上門,看到你死在無念宗門口,怎麽也要打上門去,他們兩個糾纏一番,即便只有一兩日,也夠我遠走高飛了。到時候,天下之大,誰還能找得著我?”

少年似是不可置信:“無念宗也是北境有名的大門派,怎麽會有你這種人?”

中年人打量了一眼少年清秀的相貌,意味深長:“知足吧小子,在我這你還能死個痛快,若是落到無念宗其他人手上,呵呵,你怕是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年紀,可招不少人喜歡。行了,別廢話,快把生死蠱交出來。”

說著,他俯身朝少年伸出手,想直接搜身,卻聽見少年輕輕道:“果然,你們也還是老樣子。”

中年人感覺有些不對,下意識擡頭,看見少年臉上的冷笑,心中瞬間緊鈴大作,立即便要後退,身形卻倏而僵住!

“?!!”

中年人瞪大眼睛:“我怎麽動不了了?你對我做了什麽?!”

少年站直身體,神色漠然:“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又蠢又壞。”

身體動不了,修為也被封住,中年人的額頭流下冷汗,強笑道:“這位少俠,不是,這位前輩,是我有眼無珠,還請您看在無念宗的份上,放我一馬……”

少年靜靜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眼中泛起奇異的光彩:“你想逃?不行,你得回去,和他們死在一起,給我的月兒陪葬。”

中年人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月兒?前輩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從未見過……”什麽月兒……

中年人張著嘴,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不,不光是聲音,他的身體還自己動了起來!

一根細細的紅絲在中年人的領口晃了一晃,很快沒入衣襟。

對著表情木然的中年人,少年道:“走吧,好戲要開場了。”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向前走去,中年人溫順地跟在後方,亦步亦趨,兩人朝著無念宗的方向,很快消失在山林間。

翌日,有人碰巧前往無念宗訪友,到了之後卻駭然發現,無念宗內屍橫滿地,門下弟子死傷殆盡,長老、掌門也都死於非命。

奇怪的是,除了無念宗外,青劍門、飛雲寨、子虛觀三個門派也在其中,從屍體身上的痕跡來看,似乎是幾方同時大打出手,一番纏鬥之後同歸於盡。

如此慘烈又詭異的一案在北境引起了軒然大波,與此同時,一則有關生死蠱現世的消息也飛速傳遍了整個北境,如同一塊巨石落入水中,將本就不平靜的水面砸得更加動蕩不休。

而那投下巨石的人,逗弄著纏繞在指尖的紅絲,低聲喃喃:“讓我瞧瞧,我能遇見多少‘老朋友’……”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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