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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楚荊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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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朋友明無夢,無端端扇了我兩個巴掌,說了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化為了一縷金光——估計成了佛。

我本在千裏之外的百葉城,一夜之間睡了一覺便無端端來到了楚荊國內——我倒是先成了鼴鼠大仙。

本是在我夢裏出現的“夜明珠”,平白無故地掛在了我的脖子上——這……

饒是我平時不愛信這些歪門邪道,卻也怎麽也想不明白其間聯系了。我試圖將所有的蛛絲馬跡都聯系在一起,卻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再擡頭一望那高聳的申首山,看來也只得爬上去問問神仙了。

我穿過一些層疊的灌木,腳下的泥土略微濕潤,想先去婦人所說的小鎮上去看看。我昨晚的睡眠非常酣暢,所以即便明無夢帶著盤纏化為了一縷金光,我還是哼著小曲唱著歌,蹦蹦跳跳地往婦人所指方向奔跑而去。

陽光著實溫潤,泥土著實清香,我見著三三兩兩的農家人挑著擔子,心裏便想這方向必定是對了。只是這些三三兩兩的農家人,竟然對我這個外來人一點不驚異,我甚至能夠隱隱約約從這些人身上聞到禪香味道。看來這楚荊國內,修仙的傳統已經入了這些人的骨髓。

我不遠不近地跟著這些農人,便輕巧到了鎮上去。人聲鼎沸,像極了我熟悉的那個百葉城。小販高亢的叫賣之聲,小孩嘻嘻哈哈的玩鬧之聲,男人們坐在酒館裏酒碗碰撞的聲音,這些聲音重疊在一起,便是紛紛擾擾的人間。

我隨意叫住了一位農人,農人並不詫異,他放下肩膀上的擔子,轉過頭來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姑娘有疑問?”

我點點頭,我說:“我想到那申首山上去見神仙。”

這時候農人臉上的和善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嘲笑:“神仙哪裏那麽容易見到。”

看來農人已經對這些紛沓至來的拜神者唾棄了。

農人將放在地上的擔子重新挑了起來,食指一伸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語氣裏都是嘲笑:“喏。你倒可以到那兒去跟他們一起學爬山。”

我答了一聲謝謝,就狐疑地朝著那方向走去。那裏倒也確實是人聲鼎沸,我越往那方向的深處走去,就越看到了層層疊疊的人群。

“來來來!看看看!都說問那神仙道難!都說踏上那申首山更是難於登天!”

我隱隱約約聽到人群裏面的吆喝聲音。

“但我知諸位都是帶了誠心前來,只為一見那申首山神仙,可那申首山又陡又險,我家師父特意奉申首山仙人之命,特意將這方法教與人間!”

說得倒是有鼻子有眼,不過就還是為了賺錢。

我暗自摸了摸兜裏餘留的楚荊錢幣,心中略略有不安。

這些人大多都是從各國而來,都多多少少聽見了一些申首山仙人的傳聞,這才從遠方而來,自然不是被幾句話就打發的主,懷疑的話自然一個兩個地蹦了出來。

“你家師父還見過神仙了?”

“申首山神仙到底是什麽模樣?”

“這申首山的神仙到底有什麽通天的法術?!”

……這楚荊國修仙氣氛濃厚,還有人問出這種懷疑之問,不用說也是異鄉人了。

我豎起耳朵想聽聽說法,卻被這些團團圍住的人困住,根本就擠不進去,我後面還有人在擠我,估計也是個小不點,不然怎麽會連我也擠不過?於是我都沒回頭搭理這人,只是探著脖子墊著腳,想要再看一點。

“哼。這修仙大支分為了七派,你們居然問得出申首山神仙是誰這種問題,我瞅著你們也見不著一丁點天賦了。”組織者說話了。

面對懷疑,這時候果然需要高冷應對。虔誠和忙不疊只會顯得是狡辯,而這種淡漠又高冷的回答,便頓時拔高了自己的高度。組織者果然也不傻。

我拍了三下手掌,由衷地對這樣的應對表示讚嘆。

我後面的人又惦著手指拍了拍我,我心裏有些不耐煩,還是沒回頭,忙不疊地拍掉了這個陌生人的手。應該就是個討厭的惡作劇小孩。

組織者說道:“這天地之間分為神,仙,人,妖,魔,鬼……”

組織者開始了主題忽悠,雖然我看不清裏面狀況,但是大概猜測得出裏面應該有一位花白頭發,捋著長胡子搖頭晃腦看起來非常慈祥的老人,在扮演著“師父”一角,來加深這些神話的可信度了。這些什麽天地,什麽輪回的東西,以前我也在一些雜書上看見過,只是我一見著這開頭,便棄掉了書,所以我再看如何多的雜書,都只知道開頭是:這天地之間分為神,仙,人,妖,魔,鬼。

現在主題為登山的拜神幫會還弄得覆雜,明明中心重點是教爬山,為了增添可行信,還將許多雜七雜八的神話故事拼湊在一起,形成一個背景說明,來提高自己登山幫會的核心競爭力。

“哎。”我嘆了一聲,“我只想學習登山而已啊。”

戳戳戳,我背後那個人又開始戳我的肩膀,我不耐煩地轉過身子,不想卻見著了一個高我大半個頭的男子。男子樣貌俊美,與明無夢是兩種類型的長相。明無夢看起來更為正氣,而眼前的白衣男子縈繞著的卻是邪氣,和一絲絲沒由來的嫵媚。

白衣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細長的眼睛裏滿是笑意,豎著冠,一身翩翩的白衣,腰間掛著一白玉,眼睛略略一斜,臉上便浮出一抹狡黠的笑。

我雖然是個老成的腫臉黑眼圈少女,但是也有懷春的權利。

我的心神微微一楞,硬生生將原本的怒斥吞了下去,怯生生地說道:“公子,請問何事?”

白衣男子還是掛著笑容,他微微張開嘴巴,輕言軟語便從那銳利的唇間走出。只是周邊人聲鼎沸,四處都是圍觀的人群和嬉笑談話聲,所以白衣男子的輕言軟語,我根本一句也聽不清楚。

於是我扯著嗓門大聲沖白衣男子說道:“公子!請大聲說!”

白衣男子卻比我大家閨秀許多,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還是噙著笑,他伸出雙手來,他的手非常好看,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兩手合起來比出了一個圓形。這是什麽?他在跟我比的圓形是什麽意思?

我看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著他,怯生生地猜測道:“盤子?”

白衣男子還是笑,只是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溫柔又細膩地看著我。我被這眼神看得臉頰通紅,這紅似乎都快把我的黑眼圈給燒沒了。

他溫和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於是我看著他手勢比出來的圓形,繼續猜測道:“碗?”

他再搖一搖頭,眼睛裏面還是溫柔。

於是我再猜道:“太陽月亮?”

他搖頭。

我:“煮蛋?”

他再搖頭。

我:“土雞蛋。”

他再搖頭。

我咬著下唇實在是思考不出什麽所以然來,於是並不自信,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荷包蛋?”

他沖著我又點了點頭,嘴唇之間微微張合,我隱隱約約從他的嘴唇裏讀出了他的話語,他說:很近了。

只是我再猜不出什麽了,只是直楞楞地看著他。

而眼前這個邪魅的白衣男子,終於打算揭開謎底了。他的臉沖我倏忽靠近,將嘴唇附在了我的耳邊,我因為這第一次男女接觸,而感覺到了一股顫栗一般的觸電感。他的手扶著我的肩膀,我整個人似乎都與這些浮躁的人群隔絕開來了。

“呵呵。”我感受到了他的一縷呼吸,他的呼吸附在我的耳邊,溫潤又潮熱,我感覺得到他笑了。

他的嘴唇離我那麽相近,他說:“是,荷,包。”

他在我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的,荷,包,被,盜,了。”

☆、3

饒是我眼前是一個再英俊瀟灑高大帥氣的男人,我也該覺得他是個神經病了。

特別是當我手一摸,發現荷包果然沒了蹤影的時候。

我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出門在外同伴拿了盤纏跑了,我還莫名其妙出了一趟國,只得把自己身上所能搜刮出來的小首飾,都給當了當鋪,好不容易換來的一些楚荊錢幣,居然就這麽被偷走了,被偷走也就算了,一個高大帥氣英俊瀟灑的男人,明明就見著了小偷摸我荷包,他千言萬語都可以說,卻非要用手指比一個圓形來跟我玩啞謎。

我只能對眼前的男人說一句話,那就是:“您真雅致。”

“你的黑眼圈也很別致。”眼前的白衣男子笑盈盈地看著我,可是他的眼神落在了我脖子掛的石頭上。

我原本已經紅到了耳根子的臉,像是當即被澆下了一盆水,我往後左顧右盼了一番,偷我荷包的小偷估計也早就隱藏在了市井,沒了蹤跡。我嘆了一聲,也沒心思跟眼前的男人周旋,腦子開始急速運轉盤算接下來的路。

我需要錢。

可是錢從何來。

我從這些左左右右圍困的人群退出,仰著頭看著這個浮躁的世界。寫著“棧”的棧旗,我去求掌櫃的收留我洗碗?可是我來歷不明,就算說來自另外一個國度的百葉城,卻連關文都拿不出來,別人只會懷疑我是個不幹不凈的小偷罷了。

寫著“酒”的小酒肆。難道去求酒館老板收留我當小二,可是我同樣來歷不明。

我一邊思考一邊朝整個小鎮觀望而去,試圖找到一處我能夠做的事情,卻發現我在家裏抱著臉盆喝了十五年的湯藥,離了家門居然什麽也做不出來。可是忽然我記起來一件事——我可是一個老成的腫臉黑眼圈姑娘,我認得字寫得字,雖然不至於到先生的程度,但是幫人寫寫家書什麽的,應該也是不成問題。

只是現在我可是連買筆墨紙硯的錢也沒有,眼下只有一個神經病美男子,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覺得見他衣著應該也是富貴人家。可能會見我可憐巴巴賞我幾個錢。

可是他還在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的石頭——就是明無夢給我的那“夜明珠”,現在我怎麽也不見它發光,只是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純白的石頭而已。

但是我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請問……”

“你是需要錢麽?”眼前的白衣男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他的嘴唇微微張合,就這麽脫口而出,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石頭。

“嗯。”我心虛地點一點頭,然後說出了我的打算,“我想替人寫家書,掙一些錢,然後還你筆墨錢。”

“可是我怎麽知道你會寫字?”他還是笑盈盈地看著我脖子上的石頭“夜明珠”,眉眼上挑,眼神裏滿是桃花意。若是要尋常姑娘見了必定魂不守舍吧,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這石頭微笑眨眼笑盈盈。我心中只是一股惡寒。

“我自然可以寫字給你看。”我聽見他的懷疑之後,心中自然有不服氣,我也是看過雜書百來本,若區區幾封家書都寫不出,那我著實也太沒用了。想到這裏我驕傲地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說:“你想我寫什麽字。”

“我的名字。”他毫不掩飾他的眼神。

“小事一樁。”我驕傲地想道,隨即自信滿滿地看著他,堂堂正正地說道,“那敢問公子姓名。”

“耄耋。”白衣男子說道。

“……”我。

我看著他:“啊?”

“耄(mao),耋(die)。”白衣男子說道,“因為我家兄弟姐妹老是早夭,而我勵志要活到八十歲,所以替自己取名為耄耋(mao die)。所以耄耋(mao die)是我的信條,也是我的心頭警言,也是隨時提醒自己要為八十歲而奮鬥努力的格言。”

他居然還能一本正經地跟我胡扯。

“啊?”我一時反應不及,隨即扶起袖子探出食指,停留在半空之中,而後我轉過頭來也說道,“耄耋(mao die)公子你瞧,我可以寫個‘啊’給你看。”

白衣男子:“……”

雖然我根本不信眼前這個男人剛才的鬼話,但是暫且還是叫他耄耋吧。

耄耋太覆雜,還是叫他活八十吧。

活八十臉上笑了一笑,似乎不覺我話語離譜,悄無聲息地轉移了話題:“我知道有簡單賺錢的差事。”

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簡單又賺錢的差事。

我說:“你說。”

這時候他輕輕點頭,嘴角還是噙著笑,他伸出雙手來,他的手仍然非常好看,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兩手合起來,再比出了一個圓形。

又是啞謎?

我看著他手指圈出來的一個圓,心裏沒由來的一陣不耐煩,沒好氣地說道:“荷包蛋?”

這次活八十再沒跟我玩文字游戲,他的目標明確簡單直白。

“你脖子上的石頭賣給我。”活八十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我脖子上,再度看著那塊純白瑕疵的小石頭,仿佛他看著的不是石頭,也不是“夜明珠”,而是一個一笑傾國再笑傾城的美少女。

這股命令的語氣讓我覺得生氣:“憑什麽。”

我脾氣一上來沖了腦袋,轉身就要走。我就算跪在地上求客棧掌櫃收留我洗碗,我都不想跟這個人有什麽牽扯了。

周邊有一些年輕的姑娘來來往往,見著活八十的臉,都是止不住的回頭,眼神一再在他的臉上流連,一些姑娘在看見我的時候,臉上有時候會有莫名其妙的敵視,有時候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輕蔑。我心裏也是窩火,胡亂在這鎮上走著步子。因為美妙的睡眠而來的好心情,就這麽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掃而空了。

我望一望頭頂上碧藍色的天,沒由來地想起來明無夢:要是明無夢在,我還會受這樣欺負?

我腳下匆匆,穿過鎮上的街道,一時之間就經過了客棧門口,心裏還想著要進去下跪求掌櫃收留我洗碗呢,我踟躕了一會兒,往後一回頭,赫然還看見那個白衣的怪男人耄耋跟在我的背後,他見我眼神過來發現了他,他還沖我招招手搖搖頭以示友好。雖然這個男人的行徑實在是讓人心裏發毛,可能也是因為他的一張臉,他的所作所為恐怖點降低了許多。

木質的客棧看起來有一些破舊,隱隱約約聞得到一些酒香,此時此刻客棧內看起來熱鬧非凡,小二甩著帕子忙得前俯後仰的,腦門上亮晶晶的都是汗,連看起來像是掌櫃的胖男人,站在算盤面前打算盤都打得來不及擡頭看,我心裏料定,現在我就算立馬跪在裏面喊一聲求收留,他們也抽不出一點時間來發現。

想到這裏,我咬了咬下唇,再惡狠狠地回頭瞪了這個男人一眼。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是我自己弄丟的荷包,不關耄耋一丁點關系,他跟我原本就是陌生人,本來就沒有義務替我抓小偷。可是我的憤怒卻還是順利地轉嫁在了耄耋的身上。我才不想讓活八十看見我跪在地上求掌櫃的樣子,於是我轉回頭匆匆就跑,我想找到一個神秘的拐角,隨後輕輕松松把活八十甩掉,而活八十肯定也會覺得跟著麻煩,而放棄對我石頭的執念。

想到這裏,我便撒開步子一路奔跑。

可是我一個十五年來天天睡不好覺的姑娘家,跑幾步不昏倒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怎麽可能跑得過活八十?!我還沒跑到前面那個神秘的拐角,活八十居然臉不紅心不跳地跟我並肩,跑到了前面那個神秘的拐角之後,沖我又搖搖頭招招手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完了。我遇著的不只是一個神經病,還是一個變態。

他看著氣喘籲籲的我,笑瞇瞇地說道:“把這塊石頭給我。”

“我不要!”我用音量來壓倒他。

“把這塊石頭給我。”活八十明明還是一張笑瞇瞇的臉,他的聲音明明還是從這張笑瞇瞇的臉上出來,我見不著他一丁點用力,可是他卻輕輕松松壓過了我的音量。

“我不要我不要!”那我只有在氣場上壓過他了。

“那你要這塊石頭咯?”他眉毛一挑。

“我要。”我當然沒有中活八十的文字圈套。

“可是我也想要。”說著活八十的手便伸了過來,我下意識想要躲閃,可是身體卻突然變得不能動彈。我戰戰兢兢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眉眼之間還是笑靨,微笑之間帶了一絲毫的嫵媚,可是隱藏在眼神之後的,卻是冷漠,無盡的冷漠。

就在這麽一個晃神的瞬間,我竟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非常熟悉。

他的臉我不熟悉,他的眉眼我不熟悉,他的聲音我不熟悉,他的白衣我也不熟悉。

可是對這如同冰窖一般寒冷的眼神,卻像是刻入了我靈魂一般,叫我那麽的熟悉。一股奇異的香味漸來,隨著我的血液蔓延到了我的全身。冰涼之感濃重地襲來。

我想起來了,這一股熟悉之感,伴隨著異香的熟悉氣味。

正是來自那個我做了十五年,每一天如一日的慘烈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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