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3章

關燈
#《冬願》13

平安夜這天,大街上節日氛圍很濃。

聚餐結束,小舒去約會,我則慢吞吞走回學校。

冬天的北城氣溫很低,風刮在身上,像刀子似的。作為一個怕冷星人,我可以說是全副武裝,帽子、圍巾、耳罩一個不少。

偏巧在這時,老媽打來電話。我摘掉一只手套,塞上耳機之後,又迅速戴上手套,揣回了兜裏。

“餵?”

“熙熙呀,你身份證號多少?今年我們去海南過年,你叔叔在定機票了。”老媽說。

這麽早就要說過年的事了嗎?

我楞了下,然後反應過來。

哦,好像也不算早了,十二月都已經快過完了。

只是……去海南……

我想了想,還是說出口,“要不我不去了吧?”

“嗯?你不去你在哪裏過年呀?老爸那裏?”

不。

也不是很想去……

“可以在學校過年。有老師在,我們也有蠻多同學都留這裏的。”我說。

“那怎麽行啊!那孤零零的,”老媽登時表示反對,繼而我聽到車子“哢”一聲解鎖的聲音,繼而是拉開車門,應該是她下班準備開車了,“就這樣哈,你等下把身份證號發我,檢查一遍別發錯了。叔叔想了好幾個地方帶我們去玩。”

我來不及說話,電話就被掛斷了。

不知道為什麽,老爸老媽都覺得留校過年好像很可憐。但其實,對我來說,一個人過年反而更自在。

和同樣留校的朋友煮火鍋、喝啤酒、看喜歡的綜藝,不用琢磨該怎麽融入一個新家庭,也不用禮貌微笑,去叫不太熟的各種叔叔阿姨那邊的長輩。

如實講是不是太沒良心了……

我一邊想,一邊朝前走著,有些微微的出神,校門、冬天幹枯掉的樹木、來回走動的人,好像都成了一副自動播放的畫面。下一秒,卻忽然被用力一把扯住。

我整個人一晃,耳機也跟著“啪”的掉到地上。

“前面是個坑,”徐北陸一只手還抓著我臂側,像是防止我又往裏走似的,他大概是快跑過來,氣息剛剛平定,“呼”的輕吐了口氣,“趙冬熙,你在想什麽?”

“……不好意思。”我下意識說。

徐北陸看了看我,沒說什麽,彎腰在地上找了下,再直起身,把一只耳機遞給我。

“心情不好?”

我接過,連帶著摘下另一只,放回口袋裏。

也許是帽子圍巾之流給我提供了一種安全感,也許是剛和老媽說完一場,有點心累,也許是,忽然想到,徐北陸和我也算“同病相憐”。

我抄著兜,低頭看著自己往前走的腳步,“徐北陸,你不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是怎麽和家裏說的?”

“直說。”徐北陸也學我的樣子,抄著兜,步伐像是刻意配合我,放得有些慢。

“如果直說了,家裏人會不高興呢?”

徐北陸腳步頓了下,側頭看我,“你之前說過?”

“……沒有。”

他笑了下,“不說你怎麽知道他們會是什麽反應?”

“啊?”我楞了楞。

前面就快到我的宿舍了。徐北陸停下來,站在路燈下,微微靠著,視線自然垂下來,落到我身上。

他頓了下,像是在想從哪裏說起。

“我媽嫁給我繼父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也是這樣。我繼父是個挺好的生意人,他想跟我搞好關系,就買一些男生都喜歡的小汽車、航模送給我。我其實覺得很沒意思,但會假裝感興趣。因為送出禮物要是對方不喜歡,不是太尷尬了麽?”

我不由點點頭。

是了,就像我,老爸老媽那麽努力想讓我融入新家庭,叔叔阿姨也對我那麽好,我是斷然說不出“一個人過年更自在”這種話的。

“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只是我這樣想而已,”徐北陸笑了下,“有一次,我和我繼父在書房,看著那一小面玻璃櫃的各種模型,可能也是跟他熟了點,我忽然說,其實我最喜歡的玩具是拼圖。”

“你繼父怎麽說?”我下意識問。

“他隔天就買了很多拼圖,還和我媽炫耀,說兒子願意和他說心裏話了。”徐北陸抄兜笑了聲。

我也不由彎了下嘴角。

並不止是因為腦補出了事業有為的中年大叔得意洋洋炫耀小事的樣子。

而是忽然想到,很多年之前,方阿姨一直擔心,徐北陸會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我想,她應該大可以放心了。

因為徐北陸完完全全沒有走偏,相反,長成了一個溫柔,豁達,又明朗的少年。

---

放在一個月,不,今天之前,我都沒想過,有朝一日,我居然會被徐北陸開導。

真是一種神奇的體驗……

是因為他方才說話的模樣沈靜又娓娓道來,不像個弟弟,所以我不知不覺就聽他的話,坐在這裏等他了嗎?

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廳,地熱開得很足,我摘掉帽子手套之類,連羽絨服都脫了搭在椅子上,認真思索著。

外面天色已經黑盡了,落地玻璃上,倒映出室內柔黃的燈光、聖誕樹、還有各種星星蝴蝶結,英文旋律低低循環,有種暖洋洋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下一秒,玻璃門被誰推開,冷氣席卷,徐北陸一身黑色大衣,手裏拎著什麽走過來。

我楞了楞。

這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他穿大衣。

少年……不,也許在這種氣質之下,稱為男人更合適。徐北陸個子高,清瘦的身材分外適合這種款式的大衣,襯得人清雋非常。

“平安夜快樂。趙冬熙。”他把一個提袋,還有一個裝在不透明盒子裏、一看就是蘋果的東西放在我們中間的桌上。

不知為什麽。

我直覺他會送我青色的蘋果。

回寢室打開一看,果然是。

盒子裏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邊一行流暢漂亮的英文,徐北陸的字跡,寫的是——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

不知是不是睡前看了這句話的緣故,這天晚上,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滾圓的大蘋果。

有人踹了我一腳,我就山坡上一路咕咚咕咚地滾了下去……摔得鼻青臉腫。

醒來之後自己也覺得十分無厘頭。

坐著回了回神,視線觸碰到桌上的圍巾盒子和蘋果,昨晚的記憶回籠,頓時十分頭大。

我從小算是富養長大,物質上爸媽從來沒虧待過我,也教育過我,不要隨便收人家的東西。

結果,昨天晚上好像中邪似的,面對徐北陸,居然忘了拒絕。

不,倒不如說,是無法拒絕。

“沒有你我也不會買。所以本來就是你的。你不要,它們就只能去垃圾桶了。”在我要說話之前,徐北陸先一步開了口,語調漫不經心的,又有了少年般的固執。

“……”

我嘆了口氣。

要不買個差不多的回贈給他?

不知道他現在還喜不喜歡拼圖……

已經快到去實驗室的點了,我顧不上再想,匆忙洗漱完就出了門。只是,在忙碌完的空檔裏,就會不經意想到這茬。

驚覺自己一個上午居然搜了好幾次“送男生什麽禮物”,甚至有一次點進“聖誕節送男朋友”的tag之後,我連忙撳滅手機,去洗了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

之後,大一新生臨近期末周,我們各自忙碌,不過,徐北陸還是會抽時間來找我。

某一次,我把選好的禮物回贈給他。

思來想去,我最後還是放棄拼圖,選擇了一條男生圍巾。

一個是適合冬天,一個是,我琢磨了一下,拼圖這種東西他多半沒什麽時間去玩,宿舍也不好放。

牌子就是和他買給我的一樣,這樣差不多就等值了。

“就是聖誕的回禮。”我一本正經地說,好像坦坦蕩蕩。

卻在下一次見到徐北陸,發現他經常圍著它的時候,莫名有一種……還挺開心的感覺。

一月一日的跨年像是場預熱,不久後,農歷新年也悄然來臨。

今年除夕,我如願留在了學校,和老媽商定,等她旅游回來再去住幾天。

老爸那邊也一樣。

出乎我的意料,他們並沒有很失望或者受傷,聽完我的理由,只是沈默了會兒,笑著說,“好啊。”

也許,正像徐北陸說的那樣,我的坦誠反而令他們松一口氣吧。知道我自己待在學校是快樂的,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大年三十這天,我們幾個留校生湊在一起,玩撲克,看綜藝,吃了一頓豐盛而熱氣騰騰的火鍋,搭配果味雞尾酒。

清清涼涼,果味濃郁,很好入口。

屋裏地熱溫度很高,我穿短袖也熱得不行,不知不覺,喝水似的喝掉了兩罐。

和老爸老媽各打了個視頻電話,分別看了南城的煙花大會,還有海南的篝火。

剛起來準備收拾殘局,就接到了徐北陸的電話。

“餵?趙冬熙。”

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聽到他的聲音,我心跳居然莫名有點加快。

“嗯?”

“我在你樓下,要不要見一面?”

我第一反應是自己喝多了,然而,我酒量遺傳自老爸,實在是很難醉,也就是說,這通電話是真實的。

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眼。

夜色影影綽綽,好像還在下雪。

一下反應過來,連忙套上羽絨服,圍巾都顧不上找,撂了一句“剩點活兒給我”,抓上手機就下了樓。

一路奔到樓梯口,才回過神來,將腳步放慢。

……我一定是喝多了。

跑這麽快幹什麽?

於是又刻意走得像蝸牛爬。

宿舍樓外一片漆黑,只有一盞路燈,茍延殘喘地亮著,路燈上是枯樹,在夜色裏伸開爪牙。

路燈下是少年,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戴同色圍巾,單手抄在兜裏,另只手拿著手機,身姿清拔。

我這才感覺到沒圍巾的冷,縮了縮脖子,到他面前還是有點不可置信,“你怎麽來了?沒回去過年嗎?”

“讓他們來這邊過了。”徐北陸答。

他從靠著的柱子起身,十分自然地把圍巾脫下來,一圈一圈,繞到我的脖子上,而後又靠回去,似乎還欣賞了下自己打的那個結。

才道,“趙冬熙,你喝酒了?”

我“啊”了聲,顧不上去糾結圍巾的事,下意識在掌心哈了口氣,“很明顯嗎?”

徐北陸說,“很好聞。”

白天一直在下雪,到傍晚才停,這會兒好像又開始了。南方總是雨夾雪,下得濕漉漉的,北方卻不然,幹燥的雪花一片一片,被風輕飄飄地吹偏。

雪花簌簌,在路燈下被映成半透明的橙色。

我下意識仰頭去看,再收回視線,卻恰好與他的眸光擦過。

徐北陸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註視著我,眸色有一點深。

不知為什麽,我有種想整理一下頭發的沖動——剛才下來太匆忙,頭發好像是用一只筆隨隨便便纏起來的。

正這樣想著,徐北陸忽然傾身,拉近了我們的距離。這個角度,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他的眼睛,鼻梁。

如此優越的弧線。

他懸停在離我寸許的地方,像在征得同意。

理智告訴我,我應該躲開的。

可肢體卻像是被絲線緊緊拉住一樣,動彈不得。

小雪飄搖的夜裏,徐北陸低頭,下一秒,唇上便傳來輕輕一碰。

比想象中更柔軟的觸感。

他好像喝了什麽飲料,唇間是清新的蘋果味,和我口中的白桃交錯,恍然好像帶人回到了春夏,彌漫果香氣的季節。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靜止,有什麽東西很輕地掃過我眼下薄薄的皮膚。

不知道是雪花,還是他的睫毛。

---

第二天,我是在朋友的宿舍醒來的。

因為前一天跑下樓去忘了帶鑰匙,我一邊懊喪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一邊敲開了朋友的宿舍門。

沒想到,八百年不丟三落四的我,居然也有今天。

喝酒誤事啊。

手機沒電了。

我顧不上再反思,借了她的充電器充上,在看到徐北陸的消息的時候,不由又在心裏重重感嘆一遍——喝酒真的誤事啊!

手指摁上去幾次,都沒下定決心將它點開。

最後嘆了口氣。

還是決定面對現實。

大腦有點空白,反應也還慢半拍,我沒有預設過徐北陸會發什麽消息,不過,看到那一條消息的時候,還是十分意外。

徐北陸問:“我是誰?”

時間是今天早上五點。

五點……大哥你也醒的太早了吧。

我一頭霧水地打上:“徐北陸。”

徐北陸那邊回得很快:“嗯,還好,沒失憶。那還想得起昨天晚上的事嗎?”

“……”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

其實大局以定,我倒沒有什麽反對意見……只是,出於某種奇怪的負罪感,還是想垂死掙紮了一下,刪刪改改,卻不知道該怎麽發。

徐北陸大概是一直看著聊天框,這會兒發來一看語氣就不太好的一句:“你想反悔?”

“……”

“沒有,就是,”我措了下辭,“只要想到我高二了,你還在念小學,就會讓我有一種負罪感哎。”

徐北陸半天沒回覆。

我不由緊張起來。

這話應該不算把他當小朋友吧,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東想西想著,屏幕忽然一亮,進來一條新消息。

徐北陸說:“比起這個,親了我不負責,負罪感才應該更重吧。”

“……”

我啞口無言。

---

於是,我的初戀,就這樣以一個除夕夜的吻開啟了。

不過也是因為親完之後沒有立刻確認關系,導致我們在紀念日問題上出現了分歧,我說是初一,徐北陸則說是三十。

“那天親完你什麽話都沒說就讓我走了,沒有確認關系的環節。”我提出異議。

“那是因為你完全懵了,”徐北陸好笑道,他現在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擡手隨便揉了一把我的頭,“還有,跟我接吻的時候,你沒把我當男朋友?”

“沒有吧……”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哪來得及想這些。

他松手,覷我一眼,仿若是被渣女欺騙的那種眼神,慢悠悠地說,“原來我是沒名沒分的就被你親了啊。說起來,趙冬熙,你高二的時候,我是不是還在念小學?”

“……”

這人就是故意往我心虛點戳。

我只有舉手投降,“行行……三十三十三十。”

於是,紀念日之爭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我就說……徐北陸真的是個很難搞的人。

---

我家這邊,正月初一有去寺廟的傳統,往往天不亮就出發,開車兩個多小時到一座山上。

在一起的第二年,老媽問我,徐北陸要不要去。

答案當然是要的。

到了出發這天,徐北陸早早開車來接,一路安排周到,老媽看著他年輕清雋的背影點評,“就算你找個大你幾歲的,也不會有這麽靠譜。”

“……”

寺廟裏香火繚繞,我們倆也是一身的味兒,走出來之後牽著手。

“我還以為你不信這個。”剛才看他的神情,倒是蠻專註的。

“原先是不信,”徐北陸笑了笑,“後來,高考那年的除夕,在街頭賣許願燈的地方,蹭到了一個願望,倒還挺靈。”

嗯?

高考那年,除夕,許願燈。

我一下反應過來,就是我為了招生回到南城找他的那個冬天。

“許的什麽?”我問,“高考狀元?”

“不,”徐北陸停下腳步,給了個提示,“和冬天有關。”

和冬天有關?

我一時沒聯想到什麽,還在發懵,下一秒,徐北陸卻轉頭看我,像是有點無可奈何的笑意。

“是你。”他說。

什麽……

我反應過來,一下楞住。

什麽人高考在即,會許這種願啊?

實在是難以理解,我憋了半晌,只有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徐北陸一挑眉,像是引以為傲。

我也不由得笑起來。

好吧徐北陸,祝賀你也祝賀我。

你關於冬天的心願,真的實現了。

(全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