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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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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唯有一雪白身影,立於天地之間。◎

乾坤宗律法堂, 主峰中最為巍峨肅穆的地方。

白墻黑瓦,十數米的樓閣巋然聳立。

正前方的寬闊平臺上,有兩方象征著公平正義的獬豸雕像。

它們足足有五六米高, 昂首挺胸地端坐著,通體有青金火焰繚繞, 雖是石雕卻栩栩如生, 恍如活物。

獬豸的神態威嚴肅穆,在這尊公平正義的神獸註視下。

“偽善”笑得松快愉悅。

宋萬鶴哪怕用了離游的皮囊,也依舊是自己的氣質。

他在私下裏開朗愛笑,明明貴為掌門,卻總像個迷糊的大男生, 沈穩不足但親和力極強。

他笑著看林也奚,同樣的笑容在他臉上絲毫不顯怪異, 只讓人覺得真誠可靠,讓人覺得這人性情極好,很好相與。

“你在神虛境中看到什麽了?”他問林也奚。

林也奚瞬間繃緊神經, 她不會受其蠱惑,哪有什麽真誠可靠,他是真真正正的“偽善”。

宋萬鶴又道:“小離游的記憶很淩亂,只能看清幾個片段……”

他故意頓了下, 又道:“每個片段裏, 都有你。”

林也奚終究是沒忍住,道:“離開他!”

宋萬鶴自顧自說著:“我以為你會掉進‘殺戮’的畛域, 不成想竟我行佛那蠢貨竟躲在神虛境中……”

他這話的信息量太大, 林也奚聽得一怔。

宋萬鶴知道得比她想象中還多!

林也奚想到自己剛回乾坤宗時, 鹿白和蔣雲照明顯被侵染, 他們回到峰上, 自家師尊給出的解釋是,神虛境遭了“殺戮”侵染,他們看到的都是幻覺,其實根本沒死人。

當時林也奚沒想太多,只當這些年現世過的天道只有“殺戮”,所以宋萬鶴甩鍋給了“殺戮”。

可沒想到,他是故意的。

難道,宋萬鶴知道季燕北的身份?

林也奚只覺後背發寒。

宋萬鶴打量著林也奚,仔仔細細看著。

他的視線很幹凈,哪怕用著離游那張生來魅惑的臉,也不染絲毫暧昧。

仿佛他不是男人,她亦不是女人,他打量著她,如同打量一塊美麗的玉石。

玉石沒有生命。

他的視線也沒有屬於人的熱度。

“你鎖住了季燕北?”宋萬鶴陡然靠近林也奚,幺汙兒二七五二吧椅他像是瞬間出現在她面前,眼珠幾乎要貼上林也奚的眼球。

她猛地一後退,腦中響起玉簡的提示:“侵染度+10%。”

林也奚輕籲口氣,平覆著情緒:“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宋萬鶴節節逼近:“難道不是他吃了我行佛?”

林也奚:“……”

宋萬鶴:“若非‘殺戮’出手,你們能活著走出‘心執’?”

林也奚:“…………”

他都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季燕北是“殺戮”!

那他知不知道季燕北和沈讓塵其實是一個人?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林也奚這把劍鎖……

鎖住的從來都不只是沈讓塵。

為什麽?

他為什麽會知道?

林也奚腦中一片混亂。

她以為自己抓到了真相,擡頭時卻發現真相依舊矗立在遠方。

宋萬鶴知道季燕北身份,那他是不是故意引季燕北上山,是不是故意讓她去合和峰上尋他……

可這明明是玉簡安排的任務。

一陣刺骨涼意襲來,林也奚如墜冰窟。

難道玉簡是宋萬鶴……

玉簡無波無瀾的聲音響起:“侵染度+10%,總侵染度:50%。”

林也奚:“!”

她壓住翻騰的思緒,不再胡亂聯想。

林也奚再度擡頭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澈,她看著宋萬鶴,定聲道:“離開他!”

心無旁騖,不生雜念。

她當下只有一個念頭,保護離游,擊殺宋萬鶴。

玉簡提示:“侵染度-20%。”

林也奚心更穩了。

玉簡絕不是宋萬鶴安排的。

否則它不會一次次提醒她,助她守住清明。

宋萬鶴略作沈吟後,又揚起笑臉:“奚兒,別鬧了好不好,你還小,總覺得外面是好的,不願待在家中,可是外面兇險,出去就回不來了。”

他這般溫聲說著,好像在哄著鬧脾氣的小師妹,又道:“宗門長輩們好不容易布下這世外桃源,你卻總想著出去……若是出去後能回來,我定會讓你出去看看,也好死了這條心,只是……”

林也奚蹙眉打斷:“我出去過。”

她道:“外面很正常!”

他們離開神虛境後,是禦劍回的乾坤宗。

雖說當時心急如焚,並未停下歇腳,可自天上向下看去,也是極正常的。

宋萬鶴卻道:“神虛境本就屬於乾坤宗。”

林也奚一楞。

宋萬鶴:“你啊,不曾真正離開過乾坤宗。”

乾坤宗有七十二峰。

每座山峰如同一個小型城鎮。

每個小型城鎮之間又有不小的間隔。

乾坤宗究竟有多大?

林也奚當真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

他們沒有離開過乾坤宗?

神虛境本就屬於乾坤宗?

那他們一路從神虛境趕回來,其實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乾坤宗?

林也奚這次不需要玉簡提醒,她穩住了心神,看向宋萬鶴:“那又如何。”

宋萬鶴頗有些詫異。

林也奚道:“我今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殺了你。”

宋萬鶴:“哪怕毀了乾坤宗?”

林也奚握著破天的手一緊,她不受蠱惑,仍堅持道:“我要殺了你。”

宋萬鶴微笑,他敞開雙手,猶如在等著林也奚給他一個擁抱般說道:“那麽,先殺了他吧。”

他不會離開離游的身體。

除非林也奚殺了他。

林也奚死死盯著他,手中破天金光燦燦,可她動不了。

一切都是廢話。

無論真假都沒意義。

眼前這個宋萬鶴的化身,在畏懼她。

他知道她能殺了他。

所以他選擇了離游的身體。

在他們回到乾坤宗的那一刻,他便盯上了離游。

離游當時的狀態最差,他本就神志不清,意識混亂,宋萬鶴無聲無息附著,任誰都發現不了。

林也奚是隱隱感覺到些許不對的。

離游受創最重,他短時間內無法恢覆還算正常,可為什麽許輕如能因為靠近他而保持清醒?

許輕如對侵染的了解不多,她以為離游沒被侵染,她靠近他也就不會被侵染。

其實不存在這樣的關聯。

在我行佛的畛域中,林也奚後來清醒了,可她也沒有因為靠近許輕如和離游,而讓他們保持清醒。

她是硬生生刺破了兩人的“心執”,助他們自行破了出來。

那是痛徹心扉的經歷,幾乎能顛覆人的性情。

比如瘋癲的離游。

比如沈默的許輕如。

他們破了心執,卻也是另一個自己了。

林也奚知道離游有問題,但她不敢點破。

直到此時,她入“偽善”又破“偽善”,才真正看到了宋萬鶴。

宋萬鶴在怕她。

否則他不必這般費心思用言語蠱惑,更不必附著於離游之上,讓林也奚動不了手。

她能殺了他!

她能打破這個該死的畛域!

所以,宋萬鶴怕她。

偏偏,宋萬鶴拿捏住了林也奚的死穴。

他不會離開離游。

除非林也奚殺了他。

犧牲離游,拯救整個乾坤宗。

這好像是一道不需要思考的題。

可是……

離游就該死嗎?

她與離游似乎交情沒那麽深,可若是換成她的父母至親呢?

這道題,還有解嗎?

一直安靜的許輕如忽地起身,她手中薄刃出鞘,向著離游的喉嚨刺去。

林也奚陡然一驚。

許輕如已經和離游過了數十招。

林也奚下不去手,許輕如卻沒有這個顧忌。

許輕如的境界比離游高,但她本身沒什麽作戰經驗,甚至都沒有煉化屬於自己的武器。

她只看著林也奚用劍,自己也尋了把短刃,出手的招式混亂無章法,只是下手夠狠夠拼,把“離游”給迫得連連後退。

離游並不擅長強攻,他的一首笛音更適合輔助,此時被許輕如不要命地懟臉攻擊,真有些難以招架。

林也奚猛地回神,她欺身上前,一腳踹向宋萬鶴的胸口,將他足足逼退兩三米的距離。

許輕如握著短刃,說道:“我會殺了他。”

林也奚握住她手腕,略一用力。

許輕如只覺手上脫力,幾乎要握不住短刃,她楞了楞,道:“離游不死,他……”

林也奚只是看著她,一聲未吭卻明確地表達了一句話。

許輕如看清楚了。

——你信我嗎?

——信。

許輕如手上松了勁,短刃落入林也奚手中。

宋萬鶴笑著道:“我還以為你們交惡,早知道我該附身到輕如丫頭……”他話沒說完,林也奚陡然欺近,短刃刺入他小腹,鮮血噴濺而出。

宋萬鶴瞳孔微縮,看著近在眼前的紅衣少女:“你放棄離游了?”

林也奚什麽都沒說,抽出短刃後,又揮向他的脖頸。

宋萬鶴側身躲開,林也奚窮追不舍。

她近身功法了得,倒不是得了什麽傳承,純粹是在演武場裏待太久。

沒人教她法術劍訣,她便自己琢磨。

演武場裏遇到法修,她近身強攻。

遇到劍修,她照葫蘆畫瓢。

一百場,五百場,一千場打下來,哪怕沒人教她,她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功法。

剛才是她死腦筋了。

用破天劍的話,離游會當場斃命。

許輕如出手的那一剎,點醒了林也奚。

她只用一把最尋常的短刃,便能把宋萬鶴從離游身體中逼出來。

從宋萬鶴與許輕如的過招能看出來,他只能用離游的功法。

而他顯然不懂音修,否則也不會被許輕如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想死嗎?

當然不想。

這是一場博弈。

宋萬鶴若是認定了林也奚不會殺離游,那他只要不離開離游的身體,即便重傷倒地,也不會死。

可若是宋萬鶴覺得林也奚會殺離游,那他待不住的,他不可能死在離游身體裏,他會出來。

林也奚博得就是這點。

宋萬鶴利用她,她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

短刃刺進離游的胸腔,林也奚離著宋萬鶴極近,她眼底泛起血光,勾起的笑容盡是藏不住的殺性:“我見過‘殺戮’。”

這話極其致命。

一個見過“殺戮”的人,在殺戮面前是收不住手的。

話音落,離游的身體陡然軟倒。

他後頸處裂開一個口子,有什麽東西迅速爬了出來。

宋萬鶴離開了離游的身體!

林也奚接住離游的身體,連同自己的乾坤袋一起交給許輕如:“救他。”

許輕如:“嗯。”她麻利地尋出丹藥,一股腦倒在離游的傷口上。

林也奚出刀很穩。

少一寸不足以逼出宋萬鶴,多一寸會讓離游身亡。

這恰到好處的落刀,留住了離游的性命。

林也奚禦劍而起,向著那騰空的東西追去。

她不會讓他逃掉!

在破出了“偽善”的林也奚眼中,那東西無比鮮明,它通體紅色,像一個煮熟的章魚觸手。

-

丹陽峰。

丹陽峰主正在給徒兒們講著煉丹的心法。

鹿白和蔣雲照坐在最前頭,聽得極為認真。

忽地,丹陽峰主閉了口。

他是一位中年男性,眉眼溫潤祥和,身形略瘦,一身道袍松松落在身上,很有那仙風道骨的矍鑠氣質。

他掛著祥和的笑容,面前的弟子們也是這般笑著。

可忽然間,他臉上的笑容僵硬,皮膚下似是有條蟲子在游走,那蟲子越來越大,走得越來越快,從額頭到臉頰到下巴再到脖頸,沒入道袍後陡然鼓起。

原本松松垮垮的道袍,此時被什麽東西撐滿了。

砰地一聲,道袍化作一地碎片,丹陽峰主化作一個圓形物事破空而去。

在場的弟子們依舊維持著僵硬的笑臉。

鹿白和蔣雲照恍惚了一瞬,似是感受到不對勁,可很快他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什麽東西也在他們的肌膚下游走,笑容越發猙獰,那東西塞滿了皮肉,把整個人的身體都鼓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其他峰門亦是如此。

授課的長老們破空而去。

聽課的弟子們纏到了一起。

一個個都成了一個個圓形笑臉,滾落一地。

林也奚直直追到了乾坤宗主峰。

那紅色觸手停下,它像個人一樣直立起來,依舊是那爽朗的聲調,只聽他輕嘆一聲,說道:“好好的乾坤宗,被你毀了。何必呢。”

地動山搖。

林也奚的四面八方皆有一陣陣強風襲來,腐臭氣鋪天蓋地,像是下水道裏的臭老鼠般,一個個肉塊飛到了那紅色觸手面前。

蒼老的男聲響起:“我們的乾坤宗,被你毀了。”

年邁的女聲響起:“我們的乾坤宗,被你毀了。”

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我們的乾坤宗啊!”

溫柔女人的聲音響起:“我們的乾坤宗!”

發出聲音的是一團團肉塊。

它們撕裂出一個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聚集到了紅色觸手上。

肉塊組成了一個龐大的身體。

那上面有無數張臉。

乾坤宗的十二主峰峰主,各個結嬰的老祖,還有數不清的金丹修士……

他們湊成了巨人的脖子、胸口、小腹、大臂、小臂、大腿、小腿……乃至每一根手指。

指甲蓋上都有一張臉。

林也奚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是溫柔給她煉藥的鹿白……

那是別扭著透過門縫給她遞出丹方蔣雲照……

他們……他們……

林也奚渾身血液逆流,握著破天劍的手劇烈顫抖著。

那紅色觸手落在了巨人的頭部,它望著林也奚,說道:“好好的乾坤宗,被你毀了啊。”

這是乾坤宗。

這哪裏是乾坤宗!

林也奚想到了焚天的那句話——

沒人能走出畛域。

沒有人。

-

沈讓塵陡然睜開眸子。

他依舊穩穩坐在石室中,唯獨身上那繁覆堆疊的衣裳,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張牙舞爪地浮動著。

不可出去。

不能出去。

他沒有徒弟,沒有牽絆。

林也奚是生是死,與他何幹!

轟隆隆。

蒼瀾峰後山倒塌。

唯有一雪白身影,立於天地之間。

如乾坤初開之時,降下的第一片雪花。

作者有話說:

舉鍋蓋溜走,評論區有紅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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