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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放他分明處在破地境,但他的身體卻像死氣沈沈般並沒有持續不斷地吸納外界天地靈氣,因為沒有吸納,以至於魔氣始終在消耗自身氣血,他若是魔氣纏身,雖然短時間內修為暴漲,但長此以往,壽元必定堪憂。

因為陸放不說話,步仲一路上看閻雲柯的眼神都帶著火,他一向十分維護陸放,可能要不是他才穩固境界,也不過破地境巔峰,比不過閻雲柯的第三重元神境,搞不好他就直接動手了。

閻雲柯道:“再去找尚未死透的魔徒?”

“不用了,”陸放語氣淡淡,“他的包袱落在了他最初跌倒的地方,我們打算先去找他的包袱,而後再去跟白大人會合。”

“可你身上的魔氣……”還在持續不斷地消耗你的氣血,盡管微弱。

陸放微微皺眉,似乎就是被提醒都刺耳。

“沒聽到陸放大哥說不用嗎!”步仲也看他不順眼了,“什麽魔氣清氣,根本聽不懂,別以為大哥放縱你,你就能危言聳聽,糊弄誰呢。”

“步仲!”陸放道,“算了。”

“看樣子我們乾王朝的人也要走了,你要跟著我們一起離開這座湖心島嗎?”陸放問他,語氣很是平靜,一如他淡定的神情。

“你確定不用我幫你先將魔氣轉清?”閻雲柯難得執著,主要是同行這一路就是為了給他把這身魔氣給清了,結果同行一路到現在,小胖子是好了,而他體表魔氣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因為在這處魔徒肆掠的地方待了較長時間,顯得越發凝實。

陸放搖了搖頭。

閻雲柯道:“就在不遠處了。”這回他會暗中弄斷那魔徒的命脈,讓陸放輕易除掉,省得那小胖子搶了人頭,魔氣變清氣,實力反而還會下降許多,

“可能沒有時間再耽擱。”

“是啊,乾王朝的人也要走了,再不去會合只能自行離島。”步仲道。

陸放皺起的眉頭更加明顯,甚至也不去看閻雲柯所在的方向。

閻雲柯沒再自討沒趣,他自認為已經盡力,道:“我也該走了。”

這個時候不出意外,入了乾王朝的那位前雲荒城城主,已經兵臨城下,和現在雲荒城的主人對峙,戰況一觸即發,他現在去高處還來得及,而這邊乾王朝中也有陸炤皇子領著一批死士在圍殺城主府護衛和食客,他自是沒必要和乾王朝的人一道。

陸放微微一楞,這回倒是沒有任何挽留。

他上前一步,道:“步仲,你過去些,我有些話想跟閻澤大哥說。”

步仲擔心陸放安危,只是走出了三步遠,便回過頭來盯著兩人。

閻雲柯收回望向步仲的視線,袖子被扯了下,剛回過頭。

陸放扯著他的衣袖,親了下他的臉頰。

步仲唰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眼前這一幕。

上方樹枝如冠,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周圍樹影綽綽,並無蟲鳴鳥叫之音,萬籟俱寂。

他親過之後便松開手,後退到安全距離,閻雲柯還沒回過神。

眼前的青年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道:“先前我胡說的,其實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怪過你。”

他鄭重地說:“還有,給你下迷藥的事,對不起。”

“你若是沒有好的去處,想找差事,隨時歡迎你來乾王朝,我雇你,我幫你晉升,父皇很好說話的,只要我一句話,是個人都可以進皇宮輔佐我,更不用說是你了。我沒有看得順眼的老師,如果是你來教,我大概會很安分吧。”陸放面露惋惜,轉身道,“再見。”

半晌過去,閻雲柯指腹拭去自己被碰的臉頰,那裏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濕潤的觸感。

這時,天色灰暗,不尋常的氣息在流淌,可怖波動席卷全城,天穹之上風雲變幻,雲層卷動。

熟悉的女音伴隨著信仰之力,準確無匹地傳入到閻雲柯耳畔:“尊上,您有空嗎,是這樣的,本不打算麻煩您,但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意外,您有沒有興致身臨其境感受一番啊。”

“主要是那個小意外,屬下有些難以對付呢……”

徐慕央以為會被拒絕。

“我馬上到。”閻雲柯轉身消失無蹤,甚至連自稱都沒回歸常態。

陸放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走路帶風。

步仲呼吸都忘了,艱難地吞咽,頭一次見到陸放這般模樣,不得不承認他確實長得十分好看,賞心悅目的神顏,他高興時,仿佛天都晴了。

“那個閻澤到底是誰,你怎麽說得好像以前就見過?”步仲好奇道。

“叫嫂子。”陸放瞇著眼道。

步仲整個人都不太好:“啥?”

“我心之所向,夢中情郎。”

“你是有點不對勁,”親都親上了,就是乾帝看了都得橫吃飛醋,步仲道,“但叫嫂子是不是有點過……你不是說他沒惹你嗎,而且這位閻澤大哥還挺單純的樣子,好像實力有點不太行。”不然他態度那麽差了,換做其他高階修士早魂力壓制,對方卻沒有。

“大哥的對象叫什麽?”

“嫂子,”步仲道,“可他是個男的!”

“他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步仲道,“我的意思是說,就算他性格好,不計較,好欺負,也不能這麽欺負吧。萬一他資質好呢?”

“自信點,把萬一去掉。誰說他好欺負,誰欺負他,我跟誰沒完,”陸放迫不及待地道,“你說的那片黑晶巖到底在哪,快帶我去。”

太敢了吧,萬一對方資質太好欺負你呢!

步仲為了他性命著想,還是有必要替他保密,道:“就是先前你見到我的地方。”

陸放也是救了他以後才知道,步仲並非是靠吞食魔氣妖花才被魔氣纏身險些淪為魔徒的。

當時情況緊急,所有人都被魔氣妖花吸引,就連乾王朝的弟子們也聯手蜂擁而上搶下了一朵分了花瓣,可他落在後頭,想到搶是搶不過,而且情況看起來不太妙,他沒後退幾步便跌了下去,撞到了一片黑晶巖上面,再回過神來,便是見到陸放的時候。

他倆隱匿身形,迅速趕往,好在運氣不錯,並未碰到封魔,只撞上了個魔徒,步仲速度夠快便甩開了,陸放險些受傷,越發覺得提升修為的必要性。

兩人來到先前見到步仲的地方,小胖子剛要冒頭,便被陸放摁了回去,兩人透過草間縫隙,只見陽光下,有只半透明的封魔,高一丈有餘,正盤踞在那片據說有黑晶巖的地方,如同臥龍般,一動也不動。

太大了!他們最初所見的封魔不過比成年人稍微高了那麽一點,哪怕是陸炤對付的封魔,也頂多高人類一個頭左右,而這個封魔,大得出奇,皮膚與其說像尋常所見的鱷皮,倒不如說像是詭異的花紋,細看甚至能讓人頭暈眼迷,無法定睛細看。

陸放和步仲身體僵硬,不敢動彈,正在他倆冷汗如瀑之際,步仲按捺住欣喜地朝他指了指。

陸放眼前一亮,只見草叢外三丈處的地方,有一塊不規則的黑色晶體,足有成年人半個拳頭大小,裏面似有黑霧翻滾湧動。

步仲倏然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只見陸放身體前傾,竟然大著膽子伸長手臂,朝著那地方夠去。

他體內那塊宛如死物的圓形木塊猛地震顫了下,而他的手指即將觸及那塊黑色晶石。

陸放心頭一顫,樹骷!十二年前被他含在嘴裏的那塊樹骷本體殘木碎片,終於有回應了!

這麽多年來,他沒少用生命力溫養,卻只有一絲絲活性,勉強沒讓它徹底失去生機,納入體內後稍微好了些,但無論他怎麽灌入天地靈氣,以靈力溫養,也未見發芽。

盡管他的生命力本該強盛,許是被這塊樹骷封得死死的,以至於他除了力道大以外,並沒有其他方面的體現。

樹骷是魔物!陸放心如擂鼓,樹骷吸收靈氣很是有限,會不會正好吸收魔氣……

只聽,哢嚓一聲,陸放瞬間從興奮狀態脫出,膝蓋邊有塊宛如蛋殼似的東西發出一聲明顯至極的碎裂聲。

兩人的身體瞬間僵硬,幾乎頭皮發麻地看向那道猙獰的封魔所在的方向。

暴露的一剎,陸放幹脆豁出去,身體像繃緊的弓弦般猛地彈出,一把抓住那顆黑色晶石,力道過大翻滾了幾周後,停下擺出勢來,左手握刀,死死地盯著那頭可怖的封魔,腦子裏瞬間想好了逃脫的方向。

他們兩個人,逃向兩邊,至少有一個人能夠逃脫,而剩下那人若能去找到白行之,或許有一絲保住性命的可能。

“跑!”陸放腳尖轉地,冷汗落了下來。

**

城墻上,徐慕央看向城外大軍壓境,並無感覺,但那些大軍中央擡起安置的祭壇,以及天穹之上翻滾的雲層,無不昭示了一件遠超出她意料之外的事情——敵人的實力上限過高了啊。

“冥主不講武德,為了奪回此城,竟不惜利用我夫君的幹女兒,前雲荒城城主。她聽信了只要拿下此城,冥主便會放過我夫君,送他入輪回,竟然不介意大動幹戈!”

“冥主出動了魔兵不說,甚至還獻祭請冥界魔神降臨,為了一座城,還真的至於。這樣下去雲荒城外的百姓多半保不住,尊上,這個,不用親身上陣,露個氣息就行……”

徐慕央央求閻雲柯的時候,都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才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就能把整個魔域的銹刀磨亮,結果出師未捷便遭遇魔神,雖說有了北宮宮主令,敗是很難敗,可贏也很難贏,一旦敗了,她身在局中久未歸位,其實不太清楚這會不會對魔域的聲譽造成很嚴重的影響。

因為普天之下的外人只知乾王朝出兵,卻不知道冥界之主參與其中,真要大動幹戈,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哪怕是險勝,也有損魔域威嚴吧。

魔神肆掠人間的先例若是開了,到時候人間會淪為魔神收割信仰之力的血腥戰場,也會成為尊上的麻煩吧。

再沒有比尊上親自出手更簡單省事還一勞永逸的了,但魔域至尊崇澤帝君親自出手,會不會有點太看得起對手……她原本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也準備了其他應對之策,最不濟就帶走鎮城之寶冥界之眼棄城走人唄。

“這些不過是個說法,頂多損你的威嚴,魔域損不了,你若是敗了,也就被魔域眾峰主、閣主們彈劾換掉罷了。尊上怎麽說?他肯定讓你自己看著辦吧!”商瀾太上長老安慰她說,“魔神而已,只要並非和魔域有仇,多半只是過來展現一下神體,收刮一波人間的信仰之力……”

“您老這話說的可別嚇宮主,冥界有和魔域沒仇的魔神嗎?祂們總說咱們尊上害死了祂們的信仰。”被商瀾請來給徐慕央療傷的藥聖說道。

“不,尊上答應了。”徐慕央有種眩暈之感,“尊上答應了!”

“哈哈,你剛回來就想消遣老夫,”商瀾太上長老擺手道,“他的身份註定了他不可能在起步之初就……”

“真的來了啊!”藥聖看向城墻外雲荒城戰士陣列旁,朝著墻邊暗處徐徐走去的那位熟悉的身影,激動得藥箱都掉了。

“我去叫人!魔域養花種草的那些老人們恐怕都要流淚,萬年來頭一遭,咱們尊上親自上陣踩蟲子了!”

“幸好我來得早!尊上,尊上心情這麽好嗎?”商瀾喉間幹澀,不敢相信,按理說尊上見到這麽一出爛戲,就算看在北宮之主的份上不氣,也不可能好吧。

徐慕央無比狂熱地望向城墻邊那個好似很容易便會被忽視的身影,內心感動至極。

天穹之上一尊極其偉岸的魔神正在緩緩顯化成型,城裏城外的將士們,冥界鬼將們均虔誠守望。

一縷冷冷的風拂過地面,不知為何,那些狂熱的冥界鬼將們,莫名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以為是魔神之威,不由誠惶誠恐更加熱切地等候魔尊以無匹的姿態降臨,讓這些螻蟻般的所謂宮主率領的小修士們不戰而屈!

15

“乾王朝大軍兵臨雲荒城下,魔域宮主鎮守雲荒城!”

起初聽說魔域宮主現身,眾人皆說乾王朝不自量力,既然魔域插手想要掌管此城,其他門派勢力紛紛離去,不願觸其鋒芒。

甚至不少修士不遠萬裏從魔域亦或其他古教遠度而來,只為一見魔域宮主身影。

未曾想,卻見到了更加振奮人心的一幕。

天穹之上重雲卷積,偉岸的身影正在緩慢成型,詭異而華麗,可怖軀幹極具爆發力,充斥著厚重瑰麗之感,神聖無匹。

“魔神!?天……名不見經傳的蕞爾小城罷了,小城歸屬之爭,竟能勞駕魔神現世!”

“哪位,究竟是哪位魔神大人?”

“吠朦大人,兩萬年前橫空出世的一代魔神,當年無剎兇海之災,空間裂縫延綿八百裏,異域大軍席卷而出,斬盡萬千鬼怪出兇海,各個功德斐然,尊尊清光大盛,天界只封裂縫卻不問其他。正是人間危難之際,一尊惡魔般的半透明虛影,自兇海之上徐徐升起,頭上生有一雙蜿蜒犄角,雙目如紅燈赤陽,獠牙森然,皮膚漆黑布滿瑰麗花紋,正如眼前所見,興風作浪的鬼怪們瑟瑟發抖,各路鬼王前去朝拜。

“遠近八荒所有百姓心灰意冷,修士心存死志,以為那是異軍大將出現,卻沒想到那道惡魔虛影率領俯首的鬼怪大軍,以破竹之勢掃蕩飽受異軍入侵之苦的十方古國,穩定無剎海域數千諸島,屠盡功德清光護體的異軍無數。

“那尊偉大的惡魔渾身沖天魔氣形成實質性的甲胄以庇體,天降九霄神雷欲誅之,全境百姓皆憤然,一心為救世之主祈福,祈福之力化作無盡信仰之光,最終完好無損的魔神重新沈入地下,只自那之後,無剎海域全境兇民信仰唯一一尊魔神,便是這位吠朦魔神。”

無剎兇海,此地海民以兇悍彪勇著稱,這裏多打家劫舍之海盜,乃是修仙勢力鞭長莫及之所,倍感頭疼,哪怕外出需要經過無剎海,都免不了破財免災一番,或者被狠狠宰上一筆。

然而,這裏驍勇善戰之徒聚集而成的強悍部落,有一位共同的信仰。

而這一日,他們感受到了魔神的回應,全境兇民陷入前所未有的沸騰之中,皆席地而坐禮敬古神。

“吠朦,我族部落信仰之神,神佑我族!”

“神佑我族!”

“神佑我族!”

……

“竟是傳說中的魔神吠朦大人。”有古老的大能虔誠俯首,朝著濃雲卷積的方向跪拜,“老朽當年不過小小孩童,因為吠朦大人這才有幸活到今日,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再見吠朦大人重現人間!”

無獨有偶,見證了當年那番可怖景象的孩童們,現如今早已是一方巨擘,亦或不世出的大能,接連現身,均朝著那神魔之影所在的方向俯首。

厚重的信仰之力齊聚,滾滾白光以無良霞光的形式出現在雲荒城外,讓那尊古老的魔神虛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成型。

哪怕是雲荒城上見慣了大場面的魔域宮主,魔域太上長老們都不由慨嘆,繼而朝那魔神投去同情的目光。

吠朦魔神俯瞰八荒,視線範圍不過鼠輩,普天之下盡皆螻蟻。

沒有,依舊沒有!

人間也沒有那樣可怖的魔氣存在。

祂們的信仰被冥主陷害遺落人間……無盡歲月以前祂曾來人間一趟,並未見到祂所信仰的存在,此次亦然。

祂們的神消失了,就像被遺棄的子民,分明祂們什麽也不曾做過。

可是,陡然間,祂感知到自己澎湃的信仰之力,有了準確的歸宿,但具體去往何方,好像很近。

就在這附近。

吠朦魔神難以置信地順著對面那些人憧憬的方向看去。

或躁動,或萎靡的人群旁邊,有道瘦削的年輕身影立在那兒,衣袍無風自動。

這一眼,地老天荒。

世間萬物玉石俱焚般,皆成夢幻泡影。

吠朦魔神赤陽般的血眸巨震,滔天的信仰之力盡數匯聚於此人一身,那迷人的聯系便系在此人身上,祂發出驚駭至極乃至難以置信地呢喃:“魔尊……還是主上?”

閻雲柯,或者說閻澤,朝著那尊可怖至極的魔神擡起手,輕聲直呼其名:“吠朦。”

“主上……!!!”

魔神幾乎是縱身飛撲向了那處年輕的身影,瞬間單膝跪在魔尊面前,誠惶誠恐地望著他。

人族俱驚。

“那是魔尊嗎?強悍至極的魔神會朝著魔尊俯首!”

這一幕完全超出了世人的想象,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在此之前他們以為魔域魔尊強悍無匹,卻遠沒有眼前這一幕造成的沖擊更加直觀……

此刻魔域至尊的面容模糊不清,眾人只能看到一襲漆黑長袍,至於那面容,深入一想卻只剩下蒼白至極和年輕兩個印象。

九天之上,天帝被驚動,出現在天碑所在的雲海。

“人間有一尊大魔蘇醒了,誰在惹魔尊,誰在惹他。”

守在此地的仙官立刻跪地垂首,不敢應聲。

此處雲海位於天地盡頭,有兩座天碑,一黑一白,自開天辟地便立在那裏,其上所載隨著天地萬無變化而變化,但兩座天碑為首的兩位,卻始終不曾改變。

那塊通體漆黑的天碑最上方,原本黯淡的首位突然大亮。

待天帝離開,鎮守天碑的守護仙將們不由心驚肉跳:“崇澤帝君竟然是開天辟地邪惡榜榜首!”

“既然如此,天帝為何不去誅殺了他,誅殺了他能獲得與之同等的功德,一旦功德加身,豈不是能傲視那位了麽?”

那老仙官無奈苦笑:“看這個就知道為何不能了。”

只見那道通體無垢的天碑上,渾然天成的功德碑。

開天辟地功德榜,崇澤帝君閻雲柯,位列第五。

那仙官眼皮一跳:“這合適嗎?既是開天辟地邪惡榜榜首,又是功德榜第五!”

“魔尊崇澤大帝一體兩面,他是人間霸主,更是冥界魔神之首,還是天界崇澤帝君,三界皆有他的尊位,他是世間少有的可以不受三界管束肆意妄為之徒,誰也不敢動他,動他半點好處沒有,還有可能一步淪為墮仙。”

“可怕。”那新來鎮守天碑的小仙官不由打了個哆嗦,“太可怕!萬幸咱們沒想得罪他,是說崇澤帝君仙人之姿,為何屈居魔尊之位……”

“果然是魔尊,太魔了啊……”

與此同時,冥界冥海,神魔陸續睜開眼睛。

“吾主還活著,吾主並沒有拋棄我們,他還活在人間!”

冥界冥海動蕩,波濤洶湧,冥主身邊的謀臣心驚肉跳,擔心冥界動蕩不安,人間實力進一步變強威脅到冥界。

冥主卻勾起血唇,道:“天界甚至不惜用那等存在來拉攏魔尊崇澤,但崇澤只要存在,便永遠是冥界的一份子,無論他和我有何舊賬,冥界便是他的根基所在,這是永不變的事實。況且得益於他這般作為,魔神們為他癲狂,必然會自告奮勇前往人間,接下去我不愁沒有可用的魔神,甚至能狠狠宰上那些古老魔神一筆。”

“可這樣一來,若讓魔神們都去了人間,都會奔著魔尊而去,豈不是便宜了魔域,壯大了人間魔域勢力。”

“你覺得就算祂們不去,祂們還能壯大我不成?還有比魔神投誠,更輕松簡單插手人間事的做法麽?”

冥主負手而立,道:“至少讓天界清楚,無論所謂的崇澤帝君閻雲柯多麽溫潤如玉端莊大方,他也是魔神之首,是天上地下最邪的惡魔,以前是,現在是,今後也是。他永遠首先是魔,再次是仙。”

“冥主英明!”那位幕僚深深垂首。

天帝離開天界雲海,便投影冥界,找上冥主的茬:“你一定要刺激他嗎?”

“天帝怎麽有空……”冥主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正如他能隨時隨地找上魔尊閻雲柯,天帝若有反感也會居高臨下地詰問。

“我能刺激得了他?這可真是莫大的殊榮!”冥主裂開猩紅薄涼的唇,“原來我師弟如此完好無損地存在著。天界想要徹底將他收歸麾下,就看看這尊大魔,要如何容納。”

天帝道:“冥冥中的自有天定。”

“神棍!敢爾!”冥主怒而拂袖擊去,天帝的道袍化作雲霧消散,仿佛從未來過一般。

與此同時,雲荒城,湖心島上。

陸放剛跑出去兩步,步仲飛竄出數遠,兩人一前一後停下,驚愕地扭過脖子,見那半透明的大封魔依舊待在原地,細看之下如同沈睡,實則半點氣息也無。

陸放定睛一看,這才發覺是虛驚一場。

“過來。”他對步仲說。

步仲仍是踟躕不前,先前封魔異化給他留下可怖的心理陰影,見陸放竟然朝著盤踞在那兒的封魔走去,他頓時膽戰心驚:“小心!”

陸放站在那具封魔面前,擡頭看依舊心有餘悸,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了,之所以是半透明色,只因那是一道蛻皮,大封魔褪下的皮,散發著凜然之威。

“你去找找附近還有沒有這樣的黑色晶石。”陸放拿著那塊黑晶巖,他體內的魔種總算震顫了下,自主吸食那黑晶巖裏滾動的魔氣,剎那間,他的身體便充盈了不少,盡管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魔氣存在,但那塊魔種有覆蘇的趨勢,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吸納周身的無形之氣。

能被他身體大肆吸食的氣息呈現灰黑之色,和尋常靈氣截然不同,卻有著強勁的力量。

“這便是魔氣麽……”

漆黑的霧霭沿著體表,朝著那魔種聚集,那塊形同枯槁的魔種皺縮的體表開始變得光滑平整,儼然重現生機。

陸放內視之下,竟是得以窺見魔氣原形!而他再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大變模樣。

“閻澤大哥句句屬實,誠不我欺。”他果然看到自己身上有一層魔氣,那魔氣就像朦朧的霧霭,使得身體好似發著暗芒,若是夜間行走,恐怕可以更好地融入夜色中。

不止是他,周圍那一團團黑氣形態,以及步仲身上的淡淡魔氣,也都清晰可見。

“沒有……”步仲無功而返,那成片的黑晶巖好像被盡數吞食了般,只剩下透明的晶體,一腳上去便會碎成粉塵,他無比忌憚地看了那高一丈有餘的封魔蛻皮一眼,封魔可能都是那魔力結晶造就的,幸好他們來晚一步,不,來晚了啥也沒有,但至少性命無虞。

“那是……”陸放看到天穹之上,豁然形成黑白分明的兩色,周遭的魔氣黑團均在震顫不已,沈下地面,好似被那無形魔氣碾壓般,瑟瑟發抖著。

“你在幹什麽!?”步仲見他的動作,不由牙關打顫。

陸放進到封魔的皮蛻之中,那裏魔氣最為濃郁,而且凝而不散。

雖然黑晶巖被吞沒了,但這整張皮薄如蟬翼,花紋玄奧,刀割不破,絕佳的防禦之物。陸放收起長刀,將皮蛻一抖,整齊地疊了起來,擋在自己身上,並叫上步仲也一同進到那封魔皮蛻之中。

“我們去那兒看看!”

“哪兒?”

陸放一躍而上,來到最高處,眺望城外之景。

“這裏太顯眼了,會不會有危險。”步仲修為比他高,站在高處卻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穩住身形。

“有這張皮在,暫時還好。”況且也需要盡快找到白行之等人,他們才能離開這座島。

“那是魔神嗎,我的天啦。”步仲道,“初來雲荒城,還以為就是個小破城,心想陸炤的母系一脈不過如此,沒想到陸炤母妃如此強悍,能請動魔神……而那城主夫人,身邊竟有魔域上位者打扮的人在側!都什麽來頭,太可怕了,這是我們能參與的戰局嗎?”

陸放遠遠望去,只見那可怖的魔神竟然朝著一個人類俯首。

“那是魔尊嗎!”步仲神往不已,激動得戰栗,越發堅定了修魔的念頭,他完全不後悔,魔域太強,魔尊太神。

“也許是。”陸放倒是反應平平。

世間能讓魔神俯首的,大概也就那位傳說中的尊主了。

他道:“看來這一戰,陸炤他母妃沒有勝算啊。”

“但還是好厲害,能跟魔域上位者們交戰,感覺陸炤跟咱們好像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你不該非常狂熱地崇拜強者麽,怎麽看到傳說中的魔尊陛下,竟然這般冷淡。”步仲冷靜不能了,竟然只能遠觀,魔域至尊啊,傳說中的人物現身,連魔神都拜倒在他腳下,此等神一般的人物,竟然出現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

“我有閻澤了啊。”陸放彎起唇角。

“這是一回事嗎!”步仲越發覺得他不對勁,道,“那位是叫閻澤麽,說實在的,他會不會也是魔域中人……”

“那怎麽辦,我只對閻澤一個人感興趣,其他魔神,魔尊,再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陸放隨意地轉身道。

前一句帶著大惡魔名諱的聲音無比精準地傳入到底下魔尊耳中,他擡頭看向某處。

“那位神人是不是在看我們這邊!”步仲聲音不穩,很是激動地半退半看。

“還不趕緊走,我們畢竟也是乾王朝的人,看樣子陸炤他娘親就要敗了,我們去跟白統領他們會合,爭取盡快回宮。”陸放收回視線,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湖心島,總算在島嶼邊沿看到了神色凝重的白行之等人。

“白大人!”

乾王朝的戰車停靠在岸邊,白行之站在岸上,輕點人數,神色低沈,正說到十九皇子,便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還挺大。

他擡眸一看,幾乎是瞬間便看到了高處的陸放,心想這膽子也太大了,萬一他沒聽見呢!

同一時間察覺到暗林之中影影綽綽,傳來不安寧的簌簌聲響,眨眼之下一道可怖的封魔一躍而上。

白行之閃身出現在最高處,抓住陸放和步仲二人,在封魔趕到的前一瞬,飛快躍下,穿行於林間,來到乾王朝安排的戰車上:“回宮!”

閻澤站在地上,信仰之力跨過時空與界壁的阻礙,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軀體之中。

他的身體被人間規則排斥,淵冥在他身下開啟,一條條纖細的鎖鏈纏繞著他手腕,試圖將他往地面之下帶。

“閻澤啊閻澤,到此為止吧,再繼續下去,把他們都嚇跑了,就沒有樂子可言了啊。”閻雲柯索然無味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看似瘦削的年輕人從霧霭中退去,秩序鎖鏈也拖動著消失無蹤,恢覆如常的閻雲柯沒再繼續久留,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地——從頭到尾,他只是露了個面,暴露了下氣息而已,一切便已成定局。

待跪地的魔神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旁,原本站在那兒的人影已經沒了,它陷入極致的狂喜中。

魔尊便是主上,魔尊便是主上!

主上不愧是主上,一直在祂們眼皮底下,觸手可及之處,但主上不想讓祂們發現,祂們便發現不了,而主上現在現身,也就意味著……

啊,祂不回去了,祂要追隨。

閻雲柯從雲荒城外離開,便出現在湖心島上。

陸放等人已經離島。

神識之下整座島的情景盡收眼底,其中暗藏的兇物無處遁形,那個逃出魔域死牢到了這裏的那幸運兒,多半是被此地魔氣吸引,進化之後的形態,倒也憨態可掬,閻雲柯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覺得有必要給他的學生帶份見面禮。

便是它了!

吠朦魔神隱在虛空悄悄跟隨著閻雲柯,無比羨慕被他抱在懷裏的小東西,那小東西分明是高級形態本該無所畏懼,莫名一再膽怯,從未這般丟人現眼過,幹脆縮得影子都不剩。

吠朦魔神見追隨的這位身上沒有了連自己無限神往的氣息,異常惋惜,無比感嘆,知道對方能完美隱匿和祂們的聯系,祂如何還敢造次。

“吠朦出來,本尊有事問你。”閻雲柯道。

“在!”是主上的聲音,主上的魂念摩擦了祂的識海,這種令神魂戰栗的舒適感,吠朦渾身一個激靈,恨不得熱淚盈眶,“主上有何吩咐?”

“你回冥界去打探消息,那位古國皇子究竟什麽來頭?”

“什麽皇子?”吠朦魔神萬分惶恐,無比虛心地問。

“既然冥主知曉,也就意味著此事在冥界高層不算秘密。”

“主上走後,我等無心冥界俗務,放浪已久,早已遠離冥界中心。可還望主上放心,我等畢竟是魔神,既然您有想要,我等必不負所望!”羞愧不已的吠朦依依不舍地退回虛空,轉念一想,只要盡快弄到主上想要的情報,那祂必定能得到主上青睞!

天界為主上鞍前馬後的仙官很多,人間為主上效勞的人馬更多,而祂們魔神這麽多年來卻只顯露對主上的不屑與嘲弄了,而今不是彼此爭鋒相對的時候,確實應該聯起手來,盡可能地挽尊才行。

閻雲柯露出本體的時間很短,魔神俯首的景象盡管震人心魂,但實際上真正註意到的人卻只有有限的少許人。

剩下的絕大部分將士,都被那個蒼白的年輕身影所吸引,無論走動的姿態,步伐,衣擺微揚,隨著他行動,周遭萬事萬物好像都扭曲了、模糊了不存在了。

魔神至少能透過惡魔與生俱來的蠱惑之力,精準地目擊到詭異之下的人本身。

離得遠的人尚且能夠看到本質的畫面,可在場幾乎所有尚未成仙之人的觀感截然不同。

仿佛某種堪比“道”卻又和“道”截然相反的魔性,他們目不轉睛,大腦失去思考能力,強行進入疑似“悟道”之境,徹底失去言語。

太魔了,這太魔了!在場高境界修士猛然回神,提醒下屬:“不能看!”但他們的面門、五官好像被封了,再怎麽咆哮,卻依舊發不出聲音。

直到那人消失無蹤,眾人回過神來,驚魂未定。

有人臉上生出了幾根如貓豹般的長須,有人的眼睛變成了妖冶的金瞳豎瞳,還有人頭頂生角,有的人皮膚上生出大快大塊的黑斑。

“哈哈哈我沒變!我沒變!”但很快便失去了笑容。

“我的行動好像更敏捷了。”那個臉上有幾道長須的將士驚喜道。

“是嗎,我現在看你們,都好慢啊。”那位眼睛變成豎瞳的人說道。

“我的身體居然刀槍不入了。”身上長斑點的人說道。

“也沒別的變化,就是雖然不到元神境界,但能感知周圍的狀況……”頭上長角的人也道。

頓時那些人笑不出來了。

旁邊同樣沒變化的人,難以置信地道:“我的眼睛好像不對勁,我能看到他們體表的白霧與黑氣……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看到了,那些有變化的將士身上,都有一層稀薄的黑氣。”

這下就連乾王朝將領都驚了,明妃亦然,只覺荒唐,這是真實嗎?

“第九重境才好不容易修煉出能夠識別魔氣清氣的眼睛,而眼下這些普通人甚至普通人族將士,只是觀仰了魔尊本體一時半會,便擁有了這等望氣術……魔域至尊,名不虛傳。”

“哈哈哈不愧是尊上!他果然信任北宮之主,認為對手實力太弱,一來便強化了敵軍!”雲荒城城墻上,前來看戲的魔域高層一個個啼笑皆非,幸災樂禍地看向一臉無法形容的徐慕央。

徐慕央道:“這種強化,這難道不是同化麽,入魔如何與魔域為敵,諸位連這也看不清,還想笑話本宮主……”

魔域高層都已經跨過了受魔氣影響的層次,轉修功德,而且各個功德不低,完全不受尊上氣息影響,至於受影響的存在,對於魔域而言還是比較低級。

他們尚且能夠淡定,但底下那些毫無變化的人見周圍的人雖然變醜了,但都各有各的強悍之處,頓時心態都不穩了。

“他就不能多來人間走走嗎!”

“從今往後我就是魔尊陛下的忠實擁躉,魔尊去哪我去哪,總有一天我也能行!”

“但修功德清氣能成仙,還是修仙登天方為正途。”

“修魔氣能成魔神!能借信仰之力永存於天地間,不死不滅。”

“我要去魔域,我要見魔尊!”

底下人沸騰,知道對面那是魔域宮主,都有暗中投靠的想法。

劉敕道:“明妃娘娘,這……”

見他那明顯變長的雙耳,明妃嘴角抽了抽,這些人在此戰中都不值得信任,但毫無疑問若能將這些人活著帶回乾王朝,有望提升乾王朝的整體實力,幹脆開口潑冷水:“去魔域也見不到魔尊,還不如回宮接受陛下封賞。”

那位明妃在徐慕央的百般攛掇下,發現彼此目的都是為了救老城主,這位能被冥眼選中當城主的女子,哪怕入宮為妃,魄力仍在——她敢和冥主做交易,借冥兵攻城,便敢在知曉魔域擁有遠勝於冥主在人間的力量之後,知曉對方倚仗的魔尊陛下擁有和冥主正面抗衡的力量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保留有生力量。

她到底還是攻城了——只借助冥兵攻城。

未能拿下雲荒城,便故作憤憤然帶著乾王朝的餘兵回返,盡管陣仗極大,卻未有天大傷亡——冥兵死後化灰,除了留下無形魔氣以外,一點實質性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魔尊走後,那尊偉岸至極的魔神立刻化作黑煙消失無蹤,遠處祭拜之人並不清楚雲荒城外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一役的最終戰果到底是以乾王朝的退讓而告終。

天界天帝尚且不安,但冥主卻很高興,認為魔尊怎麽都是他冥界的人,再不情願也將永生永世為他所用!誰讓他是得了天地認可的首惡呢,只要出現便能使人魔化,簡直是活著的冥界使者。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也不知魔尊做了些什麽,伴隨著吠朦的回歸,冥海的魔神們先是震蕩,繼而迅速沈寂,再然後,請魔神去人間的阻礙突然增加了不少。

這些魔神有意在冥界擔任些許職務,半點在人間肆掠追隨人間的魔尊的意思也沒有,他請動對方需要耗費資源,反倒好像讓魔尊滲透進了他冥界內部……當然那是後話。

乾皇宮,白行之等人去而覆返。

而此次冥界魔神,魔域宮主,乃是魔域魔尊陛下,親自出現在一方小城的消息傳出去,前來乾王朝拜訪之人不絕如縷,登門想要入宮謀差事的大能也不在少數。

乾帝全然沒料到只是去收服一處偏遠地區的小城,竟然引動那麽多位巨擘,使得乾王朝一下聲名鵲起,此次乾王朝出兵雖敗猶榮,或者說敗了最好!借兵冥界固然了得,但魔域魔尊才是人間霸主,惹怒了魔尊,那才是不可活。

白行之等人回歸,明妃也從徐慕央處救下了莫名呆頭呆腦的“人質”陳易,乾帝大喜,親自在大殿外迎接他們。

陸放自覺收獲頗豐,心情還行,只是不知為何,小胖子步仲和一向鬼點子多的陳易都莫名瑟縮著,問他倆,他倆也只是搖搖頭沒別的言語,像是難為情,很難見人般縮在隊伍最後面。

陸放卻也跟著他們待在隊伍最後面,百無聊賴地等候,甚至都聽太清前面在說些什麽。

白行之道:“陛下,此次歷練收獲頗豐,各位世子也都各有突破,尤屬十八皇子進步最大,已突破了第三境!”

面對乾帝,站在隊伍前方的陸炤既期待又有些惴惴不安。

乾帝看到他,依舊沈著臉,很是嚴肅地道:“你雖突破了元神境,但也不足以自傲,此次其他古國、古教來拜訪的同齡人中,甚至有年歲更小的天之驕子早早達到了這個境界。此次你母妃立功,你雖沒什麽出彩之處,”當著前來拜訪的他國使臣亦或古教來人的面,乾帝道,“但也值得些許嘉獎。”

“是,謝父皇。”陸炤稍稍歡喜,心裏生出些許緊迫感。

見他這般人中龍鳳之姿,倒是讓來的人讚不絕口,小小年紀就能突破第三境,這等資質這等悟性,竟然說不值一提,看來乾王朝的實力果然深不可測。

然而,乾帝的視線躍過眾世家弟子,落到後頭,總算見到了個神情冰冷像人人都欠他的青年,頓時換上笑臉。

那臉變得太快,陸炤不由皺起眉頭。

乾帝笑得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高興,立刻又故作不悅地板起臉,問:“行之,陸放這趟外出,沒闖禍吧。”

“回稟陛下,十九皇子雖未突破,但好在安分守己,並未闖禍。”

“沒闖禍就好,沒闖禍就好,”乾帝連說兩遍,很是欣慰,“叫他上來,朕有賞!”

陸炤的表情更難看了。

“這位殿下是……”待陸放硬著頭皮上前來,他國使臣對這位十九皇子無甚了解,只覺清霜之姿,氣質不俗,便很好奇。

“是朕的小兒子,他也就樣貌好,修為方面無一建樹,以他的脾氣,他能保持這樣就不錯了,”乾帝朝著陸放招了招手,“來,放兒,過來陪朕接待這些使臣。”

陸放很是不情願:“兒臣累了,兒臣想回去休息。”

乾帝也累啊,見他連這話都直接說,更覺這份真性情難得,道:“朕給你機會挑選執教,你還不樂意了,給朕過來。”

“煩。”陸放還是不想去,容他換身衣袍再來不行嗎,而且他還有封魔皮蛻要收拾。

但他胳膊擰不過大腿,到底還是被乾帝帶著,宛如炫耀般地給所有使臣看,說著不像話的寵溺之語:“只能看兩眼,他累了要休息。”

盡管使臣們認為這位皇子殿下修為方面雖不高,但也絕對稱不上毫無建樹,這在乾王朝乃是最差的資質,卻能被乾帝這般看重,必是有過人之處。

陸炤臉色陰沈得不行。

“炤兒,你不必跟他一般見識,你什麽身份,陛下對你給予厚望,何等器重你,你跟他這個一無所有的人一般見識便是擡舉他了,知道嗎。”明妃註意著皇兒的臉色,傳音說道。

陸炤心不在焉地應著。

其他世家弟子很是替十八皇子不值,分明陸放才是他們中進階速度最慢的一個,可乾帝就是這般偏心於他,事事都以他為先,哪怕他明眼可見的那般不爭氣。

“遲早的,他做的那些自斷後路的事一旦暴露,以他的所作所為,很快會因為過於驕縱,徹底寒了父皇的心。”陸炤說著狠話也面帶如沐春風的笑容,“我們只需等著他作繭自縛。”他只是不清楚他的耐心究竟支部支撐得住他繼續等待。

……但願陸放不要找到合適的執教,其實以他挑剔的個性也根本找不到,他或許本就沒打算找任何近身檢查他修為的人,畢竟一旦有人查看,那他對自身所做的那些事都會暴露,誰也不會替他隱瞞皇帝陛下。

只要陸放還是孤身一人,唯有乾帝一個倚仗,他遲早恃寵而驕到連這唯一的倚仗也沒了,根本用不著他親自出手,陸炤一忍再忍。

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陸放跟著乾帝去見各位古教來人,以及不出世的強悍散修,但他帶著魔氣的雙眼去看,這些人身上都是一身清氣。

有的清氣黯淡,有的清氣較甚,而那有點魔氣之人渾身清氣不甚明顯,還不如他身上的凝實。

於是他對父皇找來的這些執教們興致缺缺。

而自薦而來的修士都是一方能人,甚至傳說中的高人,見這少年雖然深受乾帝寵溺,卻並不尊敬他們,也心有不快。

他們都是沖著十八皇子陸炤而來,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皇子,並沒有特別大的執著,也就沒有多餘的熱情。

“父皇,沒有魔修嗎?”陸放道。

來的高人們嘴角抽搐,盡管他們也料到了日後可能修魔又將蔚然成風,但這麽問,這個皇子殿下果然很野,他們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就連魔域高層也都是一身清氣,換言之唯一魔氣深重的魔尊陛下也讓屬下修仙……”

“本殿下沒問這個。”陸放很不客氣地道。

來的高人們嘴角抽了抽,心說實力最不濟,還能這麽不客氣,是被寵壞了吧,這都不管管的嗎。

誰知,乾帝絲毫不惱,很是惋惜地遷就他道:“朕也想請,奈何正統魔修都是魔域中人,魔域不放人,他們誰會主動出來。”

“少給臉不要臉。”陸炤看了陸放一眼。

“你管得著麽。”陸放道。

“陸炤,不得無禮!”乾帝對陸炤要求更高,不希望他在高人面前失禮,需要他時刻維持乾王朝皇子的威儀和大方。

“父皇,是他對客人無禮在先!”

“但你是哥哥。”乾帝嚴厲地道。

就三天,而且陸放什麽時候當他是皇兄了,陸炤受夠了這份莫名其妙的落差,他當場忍下這口氣,回去之後便叫好了對付陸放的人。

而當日,乾帝宮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見到那人的時候,饒是乾帝已經見過了不少能人異士,仍是忍不住起身相迎,最終到底還是按捺住了,只是從皇椅上站了起來。

他竭力收斂面上的喜色,道:“閻大閣主!您來了!”

閻雲柯轉過身來,人如玉樹,端莊嫻雅,見這麽多年了,這位古國皇帝竟還記得自己,不由高看了幾分,他斟酌了下語句,難得客氣道:“多年不見,乾帝風貌不減當年。不知乾王宮可還缺執教之能士,我途徑貴地,想暫時謀個差事……”

乾帝按捺住內心的狂喜,乾王朝聲名大噪,到訪強者眾多,但這還是頭一位魔域掌權者到此。

他原本還很擔心這番作為使得乾王朝和魔域交惡,對明妃的獎賞很是保留,而今看來還需褒獎,大大褒獎,魔域實在大氣!

乾帝高興之餘又有些頭疼了,他已經篩選了一輪,宮內有天賦的皇子周圍靈氣最為濃郁住處都已經有正道高人入住,剩下的便是一些較偏的住處……而且關於國庫問題,他也不能給出豐厚的報酬。

再者此次外出,還出了點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盡管已經請太醫過去問診,但那等異病,也不知魔域之人的觀感如何。

乾帝無論如何也想把他留下,哪怕是暫時執教也行,畢竟魔域那可是擁有所有古國古教整個正道修仙界所有古籍、功法、典藏,應有盡有,底蘊之深厚,據說跟天界、冥界均有來往,他們至尊陛下更是能讓魔神俯首之人,人界霸主不外如是。魔尊麾下的三十六閣之一的閣主怎麽都差不到哪裏去。

他盛情相邀,只言利不言弊:“還是那句,朕需要執教之能士。若閣主有意入宮執教,去留隨意,出入自由,別院甚大,視野開闊,極為安靜……不知您可願意?”

閻雲柯道:“正合我意,我不喜打擾,住處偏些也好,無需閑雜人等侍奉,我可能需要兼顧魔域之事,若能自由出入皇宮,入宮執教也未嘗不可……我入宮之事,還望陛下莫要聲張。”

“好說好說!”乾帝求賢若渴,“只是若不說您的來歷便讓您擔任執教一職,或許會引來一些人對您的質疑,這……但願不會對您造成困擾,宮內不得死鬥,若有冒犯閣主之處,還望閣主手下留情。”

閻雲柯聽著十分新奇:“陛下放心,我無意欺淩弱小。”

“您還是這般幽默。”乾帝這下放心了,道,“不知閣主還有其他需求?”

“我想親自選學生。”

“應該的!”乾帝求之不得,若是能讓這位去第一道場教導陸炤等讓他給予厚望的皇子可太好不過,畢竟魔域閣主雖修魔卻是功德清氣纏身,二者兼備,非同反響。

乾帝道:“可今日不行,眼下其他古國使臣、古教來人帶著年輕一輩正在與我朝年輕一輩切磋武藝,朕也得前去觀禮。”此刻這番耽擱,其實已經誤了時辰,但眼前可是魔域閣主!

“閣主可要一起來?”

閻雲柯問:“代乾王朝出戰的年輕一輩有哪些?”

乾帝看向旁邊的劉敕,劉敕道:“有陸炤殿下,還有幾位世家弟子。”

閻雲柯興致缺缺:“我便不去了,既是初來乍到,對皇宮不熟,想去熟悉環境,順便看看住處。”

好得很!

“那便請閣主稍作休憩,明日號召所有年輕一輩進道場,朕親自陪您挑選。”

“有勞。”閻雲柯道。

乾帝春風得意,命貼身老太監劉敕領他去熟悉皇宮。

劉敕見了這位魔域閣主大人,受寵若驚,領著他去看了幾個住處,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各種景致。

閻雲柯一眼相中了一處視野開闊,地方較大的別院,位於矮山之上,雖然偏僻,但勝在清寂。

閻雲柯百無聊賴地問:“說年輕一輩天之驕子的切磋在第一道場,難道道場不止一處?”

劉敕解釋道:“還有第二道場,也叫修煉之地。天賦高、實力強的都在第一道場,至於剩下的都在……也不是說第二道場的弟子不好,而是有的還沒選到心儀的執教,還有的雖然天賦奇絕卻對修行之事並不熱衷。”

“去第二道場看看。”

劉敕不敢造次,道:“您隨老奴來,第二道場或許無人在,難得古老勢力年輕一輩齊聚較量,或許都去第一戰場外觀戰了。”除了一人。

陸放殿下。

殿下似乎是心存芥蒂,還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哪怕乾帝已經允許了他再進道場,他也不踏足一步,甚至在第二修煉道場建成之前,他寧可住在自己有別於乾所的別院蹉跎時光,也上門求教的執教大人也很怠慢,可別急死了認為他有潛力卻自甘墮落的皇帝陛下。

可以說這第二修煉場便是專為那些跟不上第一道場進度的世家弟子們修煉所建,而過分挑剔堅決不進第一道場的十九皇子就像個另類一般,從他踏足第二道場開始,便成了第二道場當之無愧的頭領級人物。

哪怕此次外出歷練歸來,他成了修為最次的存在,陛下依舊寵溺,他也依舊目中無人,好像沒什麽變化。

劉敕揣已經做好了過去之後被十九皇子無視的準備,未免場面太過尷尬,只打算在道場周圍經過,待明日再正式認識。

可轉念一想,如果其他人都去觀戰了,十九皇子多半寧可在別院休息,也不會主動到這空曠無人的道場上來吧,於是沒了顧慮,領著閻雲柯加快腳步。

未曾想,兩人剛靠近那地方,便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

話說回來,這次從雲荒城歷練歸來,陸放調動體內魔氣至雙瞳,便能看見其他人乃至他自己身上或清或黑的霧氣。

而與他的雀躍不同的是,陳易和步仲都很不對勁,陸放尚且沒從他們嘴裏逼問出所以然來,但和陸炤同行的那些第一道場的學員們卻有幾位沒有崩住,因為實在害怕,很是膽怯的直接暴露了問題——畢竟最好的醫者在皇宮。

由於他們的異變過於匪夷所思,比如身上多出一根生長的骨頭,腳底長出或拔或掐都生疼的觸須……

這樣一來,所有前去雲荒城歷練的人都得被太醫診治。

據說陸炤主動第一個診治,並無異常,第一道場的其他人也如法炮制。而這些人便是被下放到第二道場來的年輕人,陸放能看出他們體表附著一層淡淡的黑氣。

聽說第一道場宗師級執教下了死令,如若不能恢覆原先模樣,便讓他們留在沒有執教的第二道場,別回去了。

陸放的臉色頓時很不好看,他跟隨父皇走得比較早,並不知道還有這事,如果太醫名正言順過來診治,他也得被查。

可問題是他的身體狀況是他最想隱藏的秘密,他自然不樂意配合。

也絕對不可能配合!

事情發生的十分突然,起初那些人似乎是沖著明顯瑟縮羞於見人、很想回去的步仲,陳易而來。

可發現的變化卻讓陸放無法再置之不理。

陳易哭喪著臉,他的手掌上出現了裂紋,生出了一只眼睛,手指緊握時,眼睛閉合,手掌張開,那眼睛也張開,看著詭異極了。

步仲就更難為情了,他身上還是胖乎乎的,卻長出了一根漆黑的尾巴,尾巴尖端帶著倒刺,用力一抓便會鉆心地疼,別人身上多處的異處好像有好處,但他長出來的好像是多餘的弱點,說實在的他甚至都羨慕陳易手上的眼睛。

“丟人現眼啊,竟然生出異肢,必是心志不堅所致,這應該稟報陛下,將這些異端逐出皇宮啊。”來看熱鬧的第一道場之人嘖嘖出聲。

他們一邊嘲笑一邊道:“你們身上這多出來的這些異於常人的東西,當下並沒有準確的根治之法,可放任不管,說不定會成為魔徒,或者封魔人,看看該切掉隱患,還是剝層皮重新長出正常肌膚才好……”

並對陳易道:“你這手上的眼珠如果挖出來不行,可能得斬了這只手重新生長,只需耗費足夠的靈液。你們的肢體異化了,你長出了尾巴,都不能算正常人了,若是陛下知曉,你們會被逐出皇宮,再也無法進宮半步,你們更會成為家族的笑柄,給整個家族蒙羞,所以你打算就這樣回去,不回去難道不是羞於見人嗎?”

“我等也是為了諸位的身體健康著想,諸位異端這般不配合,是想來硬的嗎!”

“十九皇子殿下,到您了,可否把手伸出來,給老夫診治?”最後,老太醫說道。

陸放道:“不給,我無恙。”

“十九皇子莫不是有什麽難以見人的隱疾?還是不相信太醫?”

“都不是,我只問你一句,”陸放看到這麽多體表均有魔氣的年輕人頗有親切之感,此地是他的地盤,哪怕是太醫也不能染指,陸放嚴厲地道,“誰讓你來的?”

“十九皇子殿下……”

“誰說這些東西是異肢是病癥?不除不行?那為何肢體異化的將士退兵回來時,都排隊站在隊伍的前列,甚至待遇都比尋常將士好許多?”

“這……”太醫一時語塞,“老夫並未親眼所見。”

“你沒見到不知情卻瞎治,這般庸醫如何混進宮的!”

“殿下……”禦醫背後有倚仗,半點畏懼也無,“您最好還是順從為好,醫者仁心,臣不會害各位殿下,來人,扣住十九皇子,臣依您母妃之言,需得為您的身體負責!得罪了。”

陸放見他表情,聽到這話,頓時懂了,一陣腳步聲,兩隊侍從魚貫而入,封鎖了第二道場,其他所有人被扣押。

陸放的心情沈到了谷底,臉色陰沈至極,道:“我看誰敢動我一根毫毛,庸醫敢碰我一根手指,我便誅你九族!”

那太醫臉色大變,深知這位殿下不好惹,可他也是奉命行事,現在乾王朝能有今日可都是那位母妃的功勞,他除了站好位置別無他法,為今之計,只有徹底搗垮這位十九皇子,他才能晉升太醫院副院,乃至更高。

“動手!”

“啊啊!!”步仲驚恐地大叫出聲,在在場的人很冷漠。

“你們敢!”陳易大怒,在場的成年將士們無視了他的發言。

陸放倍感無趣地閉上了眼。

這麽多年了,他努力了這麽多年,最終居然還是逃不過這個結果。

這個在宮中身著華袍,神情冷傲,清冷矜貴的皇子殿下,在外面哪怕有人碰他一縷頭發絲都恨不得把人腦袋擰下來,但宮裏人,那些所謂的自己人,哪怕對他下再大的狠手,他能做的,他唯一能做的……

陸放眼睛有些發紅,並不是想哭,也並非畏懼,而是在想,原來哪怕活到今時今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能倚仗的人依舊少之又少,少到僅有一人,那便是父皇,而且一旦他的秘密暴露,那人可能也會不覆存在。

他自己靠不住,他能做的,仍舊只是不還手罷了。

因為權衡利弊,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對方便沒有在皇宮重地這麽明目張膽弄死他的理由,區區死士罷了,若是失手誤殺,那便是死士背後之人該擔起的責任。

可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只要他還剩一口氣,那麽唯一稱得上倚仗的那位九五之尊,不會置之不理。

他很想靠自己,但他的實力還是太弱了,這麽多扮做侍衛的死士一齊動手,以他的實力並沒有半分勝算,所以……

原來到頭來,他的處境依舊和小時候沒什麽區別。陸炤隨便一手,就能讓他重回噩夢。

步仲和陳易只覺頭皮發麻,他們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們自己做過的事,雖然都說陸放冷漠無情,但陸放卻沒有怪他們,他們站在旁觀的角度去看,只覺怎麽能這般殘忍,他們也曾做過這樣的事,他們擔心陸放也會不去怪這些人。

他倆一個心疼一個暴怒,完全無法忍受那些該死的小小侍從竟然對他們大哥下狠手,步仲急得不行卻又掙脫不開,對方掐住他那惡魔似的黑尾巴,為了不讓對方砍他尾巴他已經拼盡全力去抵抗,急不可耐地道:“他為什麽不反抗,他怎麽不反抗,我大哥……”

而陳易緊握雙拳,幾乎是瞬間想到,小小侍衛怎麽敢對皇子殿下動手,只有可能背後有人授意,而且那人位高權重,以及他們確實握住了陸放大哥的把柄,或者說知道了他隱藏已久的秘密,其實那個秘密,為他拎藥的陳易也能猜到不少,但他從未,一次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能在宮中這般猖狂,且對陸放有敵意,試圖鏟除他,心智不低,能夠憑著蛛絲馬跡猜到那些事的人,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不好,趕緊去稟報陛下!”就算殿下不配合有錯!也不能這般……難道不知道陛下多看重他嗎。劉敕惶急不安,他沒有直接叫停的資格,生怕這以下犯上、聚眾虐人的一幕讓這位魔域閣主打消了入宮的心思。

陸放抽離思緒地想著,身上的靈力攻擊沒了,疼痛仍在,他感覺自己身上像有千鈞重,黏糊糊的,眼睛睜開也有一層朦朧的紅光,雙耳失聰聽不真切,有個人影走到了他面前。

能隱隱看到黑袍下擺。

繼而,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陸放艱難地看不清,直到頭被擡起,枕在了柔軟的臂彎。

閻雲柯指腹拭去他面上的血痕,將他抱了起來,就像……抱個小孩一般。

“乾帝呢?”閻雲柯抱著陸放送回住處,發現陸放的住處離他那偏僻的山頭並不算遠。

看來這位小皇子哪怕得了皇帝看重,也沒有搬去靈氣更濃郁的住所,他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乾帝應該已經知曉卻並沒有出現,閻雲柯有些不快,但他哪怕憤怒時面上也很平靜,因此在他面前的人並不知道他的耐心已經到頭了。

“陛下已經宣了有名的太醫來給殿下診治,此時正在九霄樓上接待貴客,各大古國、古教年輕一輩天之驕子們正為‘全境會試’作演練,”劉敕道,“此處有老奴守著,您現在去第一道場觀戰來得及,那幾位世子殿下都是乾王朝年輕一輩天賦最強之人!”

“既然是演練,那便不去了。”閻雲柯神情淡淡,對年輕一輩的小打小鬧不感興趣。

“……多虧您及時趕到,十九皇子傷勢雖重,性命無虞,陛下已下令嚴懲太醫,更派太醫院送來療傷之藥,想必等會試結束,便會接十九皇子去書房一敘。”劉敕沒想到他會對十九皇子施以援手,道,“陛下一視同仁,對十九皇子關懷之至,全宮上下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甚至所有皇子中,陛下最為寵愛的便是十九皇子殿下,哪怕十九皇子尚未達到三月後的會試最低門檻……”

閻雲柯倒是沒看出來:“最低門檻,多低?”

劉敕鏗鏘有力地回道:“三十歲以下,三重境,元神道人。”初生的十年很難煉靈成種,不到二十年再提升兩個境界到元神境,唯有天之驕子方可做到,而他們乾王朝年輕一輩便有大半踏入這一門檻,十八皇子更是突破到了元神境中期,乃至隱隱有臻至後期的趨勢,龍顏大悅。

閻雲柯心道不過如此,便見太醫背著藥箱出來臉色不善,便問:“如何?”

“十九皇子殿下已經醒了,”來診治的太醫搖頭嘆道:“老樣子,還是不讓碰,好在殿下傷勢不重,只受了點皮外傷,微臣已開了外敷之藥,現下已無大礙。”

他匆忙道:“陛下令微臣看完這邊,盡快回第一道場給其他皇子殿下舒活筋骨,便不在此久留,告辭。”

劉敕示意他趕緊去,畢竟第一道場會試演練之戰,關乎到乾王朝的顏面,不能讓其他古國、古教以為後繼無力,確實關鍵且重要。

但閻雲柯聽他的意思,先前那位針對陸放等人的庸醫呢,難不成也去了吧。

劉敕對閻雲柯解釋道:“先前那位柳太醫乃是太醫院有名的聖手,也是奉命行事,十九皇子殿下抗命不從,柳太醫也很為難,真正出手的都是些不長眼的侍衛,陛下已下令誅殺,一個活口也未留,在場看到好戲之人也都封了口,只當為十九皇子殿下出氣。”

換言之還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於封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當回事還好,這封口便過猶不及,保全的並非是陸放的面子,而是皇帝的威儀。

至於不留活口,普通的侍衛怎麽敢對皇子下手,背後肯定有人,皇帝不一定猜不到那背後之人是誰,之所以尚未露面直接下令誅殺,或許是為了保全那侍衛背後之人吧。

連他都知道,可想而知屋裏那位自幼冰雪聰明的青年若是知道了,必定也能猜出來。

閻雲柯既不打算去觀戰,劉敕又要回去覆命,這便到此分開,他擡手掌心朝著門縫,繼而推門而入。

話說回來,侍衛被下牢等待處刑之時,那位太醫被請去第一道場給皇子殿下們療傷,第二道場上,陳易等人回過神來,看到地上血跡依然被清理得幹幹凈凈,有種說不出的憤慨。

“他怎麽會……”步仲看到閻雲柯,看到陸放被抱進懷裏,直到現在才回神,攔住憤怒的陳易:“最好別去。”

“你還有沒有良心,那可是我們大哥啊!我們竟然只能看著大哥被區區侍衛傷害,”陳易皺緊眉頭,“若是我們也能參加全境會試……”

“別想了,暫時也別去探望,”步仲道,“等放爺好了以後你就知道了。”

陳易冷靜下來想到:“確實以他的性情,這時候肯定不想見任何人,咱倆過去看他,反而會讓他難受。”簡直夢回十年前,陳易僅僅握住自己掌心,可左手無法握緊,掌心多出了一個肉球似的眼珠,難看至極。

可也有好的方面,因為這個眼珠,他不用照鏡子了,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臉,也能從另類的角度看到人面上較為豐富的細節,和微妙的行動。

或許就像陸放說的,看似危機也許是轉機,看似異於常人的病癥,萬一是前所未有的機遇呢?

陳易到底較為機智,覺得這東西或許有好處,再者既然隨時都能斬去,那麽以後再斬,他暫時擁有一陣子也不算虧,於是直接蔑視著那柳太醫,很是不配合地收回左手:“我不認為這是病,我沒必要與眾人相同。”

“對,就是!”小胖子步仲也硬著頭皮說道,雖然他暫時沒發現黑色尾巴的用處,而且一掐還疼,但將來想要去除也能找別人,沒必要非要順著這個害了陸放的太醫。

本來他們在第二道場便是橫行無阻的存在,來的這群侍衛敢對他們老大下手,他們一點不想客氣。

劉敕要將陸放醒來的消息告知乾帝,便隨著那位太醫匆匆離去。

閻雲柯考慮到陸放應該還昏睡不醒,便沒有敲門,他剛步入門中,便嗅到了一股極其清淡近乎於無的掩百草的味道,便不由皺起了眉頭。

大概是聽到門開的聲音,原本躺在床上的青年,很快坐了起來,背對著來人的方向披上中衣,系上衣帶,很是冷漠地道:“父皇,兒臣已經好多了,您沒有必要過來……”

那聲音很是平穩稱得上中氣十足,而他坐得背脊挺直,儼然好像脊骨並未受傷,若只是隨意一看,確實好像無恙,可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過於挺直,聲音洪亮之中帶著點內虛,這是掩百草特有的功效。

沒有回應。

不像乾帝行動如風的步伐。

進來的人甚至很有涵養地把門關上了,而乾帝前來從不會特意關門。

誰……陸放不承認自己有那麽點不安。

閻雲柯品著這話,意思赫然便是這次他被動挨揍不還手並不是針對皇帝,所以也沒指望皇帝過來,他親身接觸過這青年,知道他身負重傷,那群侍衛第一手就直接弄斷了他的脊骨,讓他沒有辦法反擊。

氣氛好似凝固,陸放系衣帶的姿勢稍慢,緩了半晌,流暢地轉過身來,冷酷的神情變成了難以置信。

“怎麽是你?”

他胸口起伏不穩,低垂著頭,似乎情緒也不對勁,道:“你怎麽來了!?”其實連說話都很艱難,卻還是做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繼續說著,“所以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住處,皇宮重地,你竟能來去無阻,太過猖狂,若是被發現……”

“原來你是在擔心我的安危。”閻雲柯這才恍然。

“亂臣賊子。”陸放面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淩亂的發絲隨意散亂在俊俏的小臉上,卻無損清冷矜貴之容,眼角微紅,美得驚心動魄。

閻雲柯沒來由地頓了下。

“我是擔心我自己,”陸放額前的長發擋住了面上的表情,他克制住失態,說完這句緩了半晌,而後冷冷地道,“難不成,是你救了我?”

閻雲柯不置可否。

陸放一絲感動的神情猝然一收,很是懷疑地道:“你該不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表演憑空消失吧!我不需要你順便路過的隨手相助……之後我要解釋也很麻煩。”陸放的聲音已經很啞了,思忖道,“雖然你身法不錯,但白日宮中人多,你來得很不是時候,宮中多了不少高人,要不等晚上了再……但你藏在哪兒,你不覺得是問題嗎?”

“不巧,正大光明,名正言順進來拜見,”閻雲柯道,“我晚上也不用走。”

陸放眼睛稍稍一亮,終是忍不住咳嗽出聲,他按住自己的唇,不動聲色地擦掉了溢出口的血跡,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擋住了,道:“看在你我同行一路的份上,夜宿我這裏……倒也未嘗不可,父皇有事,我的地方暫時不會再有人進來。”

“不用擋了,是我救的你,你的傷勢,我已了然。”

陸放一楞,後大怒:“你抱我的時候,順便查探我的身體了!?”他脹紅了臉,多半是氣的,“你可知隨意查探皇子身體是十足冒犯,是以下犯上,你會被株連九族的嗎!”

閻雲柯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只能坐在床上,因為脊骨問題下盤動不得卻還在故作強硬,大擺姿態的看似被寵溺實則依舊不受重視的皇子殿下,點頭道:“嗯,我挺怕的。”

陸放:“……”

閻雲柯不打趣他了,正兒八經介紹道:“實不相瞞,我是新入宮的執教,從即日起,我會在宮中擔任執教之位,需要負責幾名學生,此來是為了挑選……”

“我吧。”陸放打斷道,眸子註視他。

“……”

“你沒聽我說完,關於資質……”

“我。”

陸放揚起白皙秀頎,道:“選我,我便寬恕你身為臣子,卻在皇子殿下面前自稱‘我’之罪。”

閻雲柯嘖了一聲,難不成還要他這位三界至尊自稱微臣嗎,乾帝都沒這般虛禮,你請我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殿下想被選中,不是應該客氣點嗎。”

“我?不客氣?”他什麽時候說過這麽多話,什麽人能讓他有這麽多說不完的話,陸放不怒反笑,咳嗽著說道,“那是你沒見我平時待人的樣子,況且,我能在在如履薄冰的宮中,安然活到今日,你以為是靠什麽?

“靠你自斷後路的活法?”

陸放指自己腦子的姿勢一頓,道:“你若覺得我一點能耐都沒有,那你簡直枉為人師!還是別誤人子弟了,離宮吧,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如果不教他那還想教誰,陸炤?第一道場那些所謂天驕?想都別想!

陸放道:“實不相瞞,你來遲了,其他有天賦的學生都已經有了執教,你去了也不是唯一,而且你救我回來,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難道冒著被株連九族的風險,也不想讓我入你門下嗎?”

閻雲柯露出一副慎重考慮的模樣:“我不太想收短命的學生。”

“想辦法讓我活長一點難道不是執教的使命嗎。”

……這是太醫的使命。

閻雲柯道:“我好像只是來執教,並不是來行醫的。”

陸放不管他來作甚,道:“總之,我!你都當眾救了我,如果不選我,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閻雲柯一想,道:“你什麽時候有面子過?”

陸放道:“你覺得我什麽時候沒有過!盡管我經歷了這些,但我,從來沒有丟人現眼過。”

閻雲柯輕笑出聲。

陸放真生氣:“我很認真,你竟然敢笑話我!”

“好好休息。”閻雲柯面帶隨意,其實說這麽多話對身體負擔挺重,但把氣發洩出來總比積壓在體內要好,沒有人被動挨揍能半點火氣都沒有的,表面上好似風平浪靜,但傷勢都在體內,不利於掩百草更好地發揮作用,他道,“掩百草雖能止痛、硬化支撐骨骼,可單吃副作用極大,會腐蝕經脈,不過佐以呋星草根一起服用,便能將危害降至最低,服用之後傷勢仍在,只是調動修為療傷恢覆如常之前感受不到疼痛,效果可以持續三個時辰……”

此話當真!?

竟然這麽懂藥劑!

難怪能一聞便知迷藥……也難怪服用迷藥半點反應也無。

可能沒有年輕一輩比陸放更能體會對方在藥理上的厲害之。

他常居乾王宮藏經閣,禦醫院藏書室,查閱古籍無數,卻都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方子,尤其是呋星草根,罕見程度不弱於掩百草,但他包袱裏便有此物,用來調配迷藥的。

誰也不曾想到這兩味藥能夠放在一起用,這若是當真有用,大概會轟動整個太醫院吧。

上古藥方極致簡化的特定效用,對閻雲柯而言就像小兒初識字般的最簡字,他說完這些,走到門口,回首輕笑道:“明日我會當眾選人,在第一道場,以你的傷勢……其實不用勉強。”

這是嘲笑吧,這就是嘲笑吧!

“你給我站住,你給我自稱‘微臣’了再走!給我客氣點,咳咳……不然我讓父皇革了你,我會想盡辦法革了你,奉勸你不要惹我!”

閻雲柯笑著出門,近乎無聲地帶上了門。

等他走遠,陸放紅著眼眶,為什麽每次見到這個人都是在他很不堪的時候!

明明是他邀請對方來宮中,對方來了,他這麽說,對方肯定不會搭理他了啊……

他只是不習慣把脆弱的一面給人看而已。

原以為自己再次落到這等境地,若是被嘲笑,必定苦不堪言,所以他寧可不見人。

可不知為何,見這人完全不當回事的輕笑,好像在告訴他不用在意惡意的嘲笑——別人再怎麽樣,那與他何幹呢,對於那些人而言,他們的笑點,就是那麽淺薄又無知啊……

陸放鼻尖又有些莫名的微酸,很小聲地啞著嗓音道,“只有你,其他所有人都可以不把我當回事,唯獨你不可以,”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痛,額上布滿細密的冷汗,緩緩伏了下來,暗自下定決心,“別走,留下來,我一定要你在我面前稱臣,我一定……”

對魔域而言巴掌大的皇宮中,擡眼便是萬裏晴空,周遭鳥語花香,空氣甚好,景色宜人。

閻雲柯彎起唇角,一只小黑毛球在他袖中鉆了出來,兩只狀似生氣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然後停在閻雲柯面上,頓時縮成了兩只看不見的小黑點。

可怕,魔尊陛下竟然來興了……不禁擔心起自己接下來的處境。

閻雲柯好似想到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突然對乾王宮執教之事有了些許期待。

“這回的執教究竟什麽來頭!陛下竟為他暫停‘會武演練’,清空第一道場,不惜怠慢各大古國來人,也要任他選人。”

會武演練乃是九州全境會武的一場演練,盡管不是真正的大會,卻是各大古國年輕一輩齊聚一堂,相互切磋的一次非正式的試探,此次定在保守的乾王朝,也是雲荒城之事過於奪人眼球,不少古國、古教忌憚又好奇其真正實力,盡管演練之後發現好像不過如此,卻也沒有太過掉以輕心。

演練場上計謀百出,而乾帝卻好似看不穿一般,只為當下的勝利歡呼,而那些贏了的乾王朝年輕一輩們也過分樂觀了些。

乾帝壓力極大。

眼下年輕一輩齊聚第一道場,有的穿著隨意,有的盛裝出行,身邊家仆神情嚴肅說著什麽,極其慎重,讓現場的氛圍變得古怪又有點緊張。

“你怎麽穿得這般隆重!”步仲被陳易的扮相震驚了。

陳易難得貴氣打扮,一臉無奈:“還不是我爹。”

“護國公消息靈通啊!”護國公便是陳易他爹。

“你也不差。”

步仲頭戴金絲木冠,腳踩金絲勾邊的黑靴,道:“我爹連夜趕回,讓我務必好好表現,說這回的執教非同一般,可問他什麽來歷,他卻說不清楚,但我想我怎麽可能嘛,總感覺自己好像不屬於這裏。”

“侯爺也如此!你夠了……咱倆實力是第二道場數一數二。”

宮中皇子倒還正常,畢竟每位都有不止一個執教,各個穿著一如往常般講究,但細節配飾上也略有亮眼之處,有的甚至配上的名貴靈劍,除了陸炤相對素凈一些,剩下的不知為何都有些緊張,問起來卻也都不知道那位執教是何來歷。

“只知道好像叫閻澤。”

“名字也查不出特異之處,不是聲名顯赫之人,也不知陛下為何這般重視……”

步仲和陳易相視一眼,步仲尤其驚訝:“竟然是閻澤前輩,陸放大哥知道嗎!”

“為何選在第一道場,既然是陸放大哥的熟人,難道他不知道陸放大哥絕不踏足這處道場一步的麽……”

“來了。”陳易眼睛一亮。

“什麽……”

“陸放大哥來了!”

但兩人往那兒一看,或者說其他所有人都朝著來人的方向看去,不由倒吸涼氣,都有種驚艷之感。

陸放分明穿得很是隨意,而且似乎在哪兒摔了一跤,臉色冷得嚇人,渾身散著是人都別靠近的氣息,哪怕他才二重境,在場第一道場三重境修士都只得讓道。

有讓道的第三境修士臉色不好看,小聲嘀咕道:“也就在乾王宮敢這麽狂妄,在外面誰給他臉,誰知道他是誰。”

“噓,小聲些,惹他的都沒好下場,聽說就因為想給他查看身體療傷,但他不配合,太醫讓死士扣著他,不小心給了他點皮外傷,陛下連斬當時在場的二十多位死士,屍骨都沒留下。”

“嘖嘖,一位死士都很難培養,那是耗費了多少底蘊堆出來的死忠,對他下手就是不給陛下顏面,他忍得了,陛下忍不了,他傷一道口子,所有害他的人不死都得半殘,實力再差,奈何受寵,後宮嬪妃都沒他能爭寵……”

“有點理解陛下了……就看他這樣子,連我都有點心驚肉跳。”

“你不對勁!回神吧兄弟,修真界還是強者為尊,不要被表象所惑!”有個滿臉麻子的青年堅持道,卻完全擋不住別人前仆後繼獵艷的目光。

“可不管怎麽說,他能來第一道場,就挺不錯了……”

陸放走路雖還算平穩,但衣袍上的泥點就像潑墨之畫,無損他超凡脫俗的氣質,就連他沈著臉面龐也過分清麗絕倫。

這位皇子殿下哪怕實力一般,可當他面無表情地往那兒一站,行走間的姿態無意間顯露出的那股氣質,都有著皇族子弟與生俱來的矜貴,唯有他的那份矜貴就像千錘萬鑿打磨出的珍寶,於光下,眾目睽睽之下,散著追魂奪魄的光芒。

明知他實力不濟,本不該佐以視線,可視線卻很難從他身上移開——長得太好,個性太絕,一身傲骨渾然天成,不可一世,不可侵|犯。

所以哪怕是那般看重實力的皇帝陛下,一旦覺得他好,便挑不出他哪裏不好,哪怕他再折騰再傲慢,再無理取鬧,再怎麽任性妄為,皇帝陛下對他的要求,好像只要他活著,就能打從心底裏疼愛他。

“放兒竟然進了第一道場!好好好!”高樓上的乾帝側身探向道臺,在劉敕及一眾大臣完全無法理解的目光中,笑盈盈地道,“並無人提醒他,他卻願意踏足此地,放兒果然有眼光,隨朕!但他的傷勢……”

眾大臣一陣無言。劉敕道:“陛下,聽太醫說只是皮外傷。”

“什麽皮外傷,朕看他走路的姿勢就知道他的骨頭有問題,那個庸醫,該罰!”

劉敕摸汗。

乾帝見陸放的表情,見他那身泥點,又心疼起來,道:“朕派去侍奉他的人呢,怎麽都不在他身邊,他那般傲氣,難得有心循規蹈矩地來道場任執教選,怎麽能當這麽多人的面穿這樣臟的衣袍,若是又被不長眼的人嘲笑,甚至欺負了怎麽辦?”

劉敕有種捂臉的沖動,不是太醫不想治,而是殿下不配合,不是侍女侍衛們不願意服侍,而是陸放殿下不讓人隨侍,而且只是小部分泥點而已,雖然有可能讓閣主大人覺得不受尊重,可問題是閣主大人選在今時今日,可能也沒想選陸放殿下,是婉拒的意思。

乾帝又不免嘆息,雙手握拳無意識地磋動,原先落在陸炤等人身上的視線,此刻全被那個孤零零的矜貴清冷青年所吸引,一會又道:“盡管閻澤救下了他,好像也並為替他考慮,朕生怕妨礙他倆熟絡,沒去看放兒,一直憂心著……閻澤明知放兒身上有傷,卻定在今時今日,看來是沒想選放兒啊。”

其他王公貴族們心想,這不廢話嗎!當場救下,近身接觸,一看天賦,是個人都不會選這位驕縱成性的十九皇子!

也就陛下一個盲目自信,一直閉眼吹,他們也不知道究竟哪兒值得一提。

過了會,乾帝實在心疼得不行,傳音小聲對劉敕道:“你趕緊下去,給他披身皇子的衣袍,已顯示朕的重視。就算是看在朕的份上,無論如何也要讓他順帶著選了放兒,你就跟他說說放兒的情況,他能來這第一道場都算不錯了,你去跟閻澤說一說……還有絕不能讓放兒知道是朕的情面,讓閻大閣主照顧一下放兒的心情。”

劉敕滿頭大汗,覺得這不是情面不情面的問題,而是好像沒有情面可言,魔域閣主本就不想被約束,這萬一把人弄走了,道:“陛下,真的要奴才去說嗎?”

“算了,還是別去,”乾帝反正已經打算走後門了,為何要當眾給閣主壓力呢,萬一適得其反……他思忖一下,道,“你就候在一旁,等此事結束,放兒未被選中,你便去到他身邊,再指指朕在的這地方,跟他說無論如何還有朕。”

其他王公貴族,就連後宮嬪妃都沒法高興了,她們的兒女那般優秀也沒見陛下如此上心。

尤其是明妃皺起眉頭,銀牙咬緊,臉色都青了,真不是她兒子多心,她們可太清楚陛下偏心到什麽程度,她們的枕邊風都沒有這個乏善可陳的皇子殿下一個眼神好使,跟這種沒什麽修煉天賦卻比狐貍精還心機深沈的十九皇子鬥?

父親愛子天經地義,她們再煩總不能跟陛下的孩子爭寵吧,而她們的孩子除了有天賦和才華,有深愛他們的母系一族,卻沒有對方那等非人的經歷和低賤的出身。

……誰讓自己的孩子太實誠,沒對方那心機和狠性呢。

閻雲柯就站在當初執教宗師領著眾年輕一輩練劍的地方,九級臺階下方,上千名年輕一輩弟子隨意而立,貌似不經意地見某個小青年來了,他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卻也沒有多餘的眼神給對方。

陸放的臉色沈得不像話,此次完全是硬著頭皮進來,明明換了身不錯的裝束,甚至讓侍女侍衛們隨侍,都能在半道上摔成這樣,而他住的地方實在太偏,若是回去再來,便會誤了時辰……

宮中分明是他的地方,可每次在宮中見到閻澤,他就沒好看過。

早知道上次再打不過、逃不脫那些蓄意找茬的死士隊伍,他就反抗了。

……反抗好歹好看點。

陳易和步仲二人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打擾,此次對他們而言也很重要,他們也被家裏下了死命令,據說這位執教很是了得,但不知來歷,步仲跟對方同行過,此次盲目自信,覺得很可能會被選上,但見陸放似乎不抱希望的樣子,他也緊張起來。

陳易目露神往,握緊了拳頭,心想一定要被選上啊!

劉敕迫於他魔域閣主的身份,幹脆走上臺階上躬身行禮而後等候,以往乾帝就煩看在他面子上對皇子殿下偏袒的執教,竟為了陸放殿下公然破例……可問題是那可是魔域閣主,事後真的能插|進去嗎。

而且究竟是個什麽選法?

就在這時,時辰到,鐘鳴之音震耳,上千年輕一輩整齊而立。

閻雲柯環視一周,可怖的神識席卷而出,高樓之上眾王公貴族齊齊變色,這人真有實力!果然高人!

但在低境界年輕一輩身上,只覺清風拂面而過。

宮中長老給閻雲柯遞上底下所有年輕一輩的名錄,按照排列順序羅列其中。

“我選中的學員就一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全場鴉雀無聲,包括高樓之上。

別說王公貴族了,就連乾帝都沒反應過來,就一個,不能夠啊,是皇宮的執教而不是給誰找個師父,可……誰這麽榮幸,能被魔域閣主選中,豈不是親傳弟子級待遇!?

就一個人,還能是誰呢。

其他人都隱隱看向陸炤,只覺這下沒希望了。

陸炤微微揚起頭,盡管他的執教有很多位,而且有以前求而不得現在幾乎是他死忠的白行之,他雖滿足,但執教之能士,再多不嫌多,更何況他早就從母妃和父皇那兒聽說,這位執教來頭不小,而他思來想去那會在雲荒城湖心島上,他的表現還算可以,總之只要不是給對方下藥的陸放就行。

閻雲柯接過名冊看了一眼便遞了回去,開口只說了一個名字。

“陸放。”

高樓之上,乾帝倏然起身。

完全沒抱希望的陸放豁然擡眸,脖子生疼背脊發麻也完全感覺不到了般。

排在他前面的年輕人們紛紛看向他,朝著兩邊讓開。

陸放走上前去,踏上臺階,來到閻雲柯面前,面露懷疑,以為對方會讓他到上面來看看,眼神示意他可別在這時候給自己難堪,畢竟他已經很難看了。

閻雲柯見他的反應這麽有意思,並非驚喜而是懷疑,道:“對,就是你,十九皇子殿下。”

開不開心,高不高興,往後的日子可就沒有這般快樂了!

從來運氣背的陸放有種被驚喜砸中的感覺,更加懷疑了,清絕的臉板得更是嚴峻,他站到臺前去,身上泥漬暴露在眾人面前,底下多是竊竊私語的聲音,原本陸放無所謂在眾人面前顯露任何裝扮,因為再慘淡的姿態他都有過,可旁邊站著閻澤,他便有些無所適從,又不想露怯,一臉不快的模樣。

底下的人看得格外羨慕嫉妒恨,千裏挑一選中你,你竟然還不快。

“這,就一個會不會太少,陛下尤其看重陸放殿下,想讓陸放殿下陪在身邊,並沒有讓他去別處,或者拜別人為師,這若是收殿下為徒可能……”

閻雲柯問:“總共要選多少人?”

劉敕看了眼乾帝的方向,滿頭大汗地道:“少說也得三五個吧,一般都是四五十人……”

“我說我只選一個,剩下的你幫我挑吧。”閻雲柯把名冊遞給陸放,示意他來選。

底下當場炸開了鍋,這未免也太擡舉陸放了,這人到底是來當執教的,還是被請來陪十九皇子玩兒的,拿在場這麽多人當消遣嗎。

陛下就為了這麽個玩鬧似的場景,終止了那麽重要的全境會武演練之戰?

陸炤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我選?”陸放狐疑地接過冊子,儼然如在夢裏,道:“你有什麽要求?”

“沒什麽要求,選你看好的。”

“真讓我選?”陸放仍是有點不敢相信。

“你眼光不錯。”閻雲柯不認識乾王朝的人,說實在的,就連當時陸放旁邊跟他同行了半道的小胖子,他也忘記名字了。

“對,我眼光確實很不錯。”陸放彎起唇角,道,“你很敢嘛,你就不怕我給你出難題?”

“還有比你更難的題嗎?”閻雲柯隨意地回道。

“那大概是沒有了,”陸放又道,“我很簡單的。”

……讓你這破爛身體在你的肆意蹂躪下還能活得長久,就是件不小的難題,閻雲柯腹誹,趕緊選完趕緊回去,這身體別說行走了,站著大概都很吃力,能這般面不改色……閻雲柯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就知道這小子又幹了什麽不計後果的事,其實不來也是你,何必親自過來呢。

20

陸放正打算開口,閻雲柯制止了他:“回去吧,選人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你……”陸放頓時反應過來。

如果全部交給他,選什麽人,選多少人,選多久,全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那麽在場年輕一輩會怎麽做,他們的長輩又會怎麽做?

高樓上那些原本不喜陸放的王公貴族們當場站了起來,極不淡定。

“此人究竟什麽來頭,竟然目無王法、肆無忌憚至此,原以為陛下已經……沒想到這位有過之無不及!”

“陛下,全交給十九皇子,這合適嗎?”

他們為了自家小輩多個執教,要向個看不順眼的青年曲意逢迎,這合適嗎!要不是先前乾帝那般作為,他們都要懷疑這位執教是陛下特意請來維護十九皇子的!

乾帝回神,悠悠道:“可能是這位執教喜歡挑戰難度大的吧,他這法子不錯,放兒這不就聽他的話了嗎。想必諸位也很清楚,朕一向公正,對膝下所有兒女,無論修為高低,都一視同仁。只是這位執教有魄力,不一般,諸位最好不要錯過。”

不,他們不清楚!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們去取悅他的那位不爭氣的小兒子唄,王公貴族,後宮嬪妃都無語了。

而陳易他爹護國公,步仲他爹步王瞇著眼,坐得很穩,從沒哪一次覺得自家小輩這般靠譜過。

小胖子步仲見他倆在高臺上對視,想到陸放對這位的心思,越看越覺得心馳蕩漾,這人被親了主動送上門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選一個人就是陸放大哥,這是看上陸放大哥了吧!

就是沖陸放大哥來的,沒別的原因了吧!

陸放聽到在場眾人起哄不滿的聲音,再看到閻雲柯示意他往前走,心頭不由一震。

而事實上,閻雲柯看到下方某處,見到陸炤身邊那位白衣身影,白行之正用覆雜的目光看著他,那一瞬間周身氣息有所變化,隱隱有仙氣浮動的跡象,他久遠的記憶裏陡然間浮現出一位絕世仙人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來為何覺得這人眼熟!

心頭一動,閻雲柯擡腳便往前走去。

應該不會吧,那位不可一世的絕世人物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以這等接地氣的身份。

可他轉念一想,連他都出現在了這裏,那位或許……

白行之只是稍稍顯露氣息,便露出嫌他妨礙的神情,皺著眉頭從人群邊沿退去,就像是引此地唯二的仙人崇澤前去一樣。

陸放不由自主地跟著這個人,走上去和他並肩,一同出了道場。

他看向劉敕的方向,又擡頭望向高樓,沒有任何人阻止,而這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帶著他走出這處他不願踏足一步的地方。

陸放的情緒難以形容,他有沒有說過,這處第一道場,一直是他的噩夢之地。

閻雲柯出去以後,卻沒有見到那位白衣人,或者說白行之的身影,但沿路有仙氣,猝然消失在這個地方,閻雲柯停了下來。

“謝謝。”陸放五味雜陳,心不在焉,差點撞上他寬闊的背,發現這地方也有些眼熟,他很久沒來過第一道場,也很少走這偏僻的角落,小時候留下的陰影,盡管長大以後漸漸變了,曾經欺負過他的小太監也被暴怒的乾帝悄然斬首,但這些他曾經受過傷害的地方,重新經過,會有種微妙的不適感。

他說不出口,他只是會不快,但與這人同行,這些孤身一人走過的地方,仿佛都有了些許暖意,回憶也由此鮮活。

若在平時,閻雲柯大概會感嘆陸放這聲道謝十分難得,調侃幾句,但眼下沒那心情:“無妨,今日之後,無論是大臣,還是年輕一輩,對你的態度都會有所改變。”

陸放忍不住感慨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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