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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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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

“我現在,不想見你。”

周槐安猛然一滯,慌亂開口道:“溫枕我...”

然而他的話註定無法說完,因為溫枕已經先他一步掛斷了電話,透過電流傳來的呼吸聲也在這一刻消失,四周重歸安靜,明明是悶熱的樓梯間,周槐安卻突然覺得通體冰涼。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也是,自己到底是騙了溫枕,她有些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己,自己只要解釋清楚就行,對,解釋清楚就行。

想到這,周槐安飛快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溫枕發去,內容簡單,沒說太多別的,只是希望溫枕給自己一個機會解釋發生的一切,然而短信發出去之後猶如石沈大海,並沒有回覆。

周槐安越等越心焦,索性不再繼續站在樓梯間,轉而朝樓下走去,空寂的樓梯間裏只有他的腳步聲淩亂地傳來。

二十幾層,他走下來卻絲毫沒有覺得身上的寒意被驅逐出去。

病房樓亮著燈,周槐安幾乎是一眼就找到了溫枕母親病房的那個窗戶,燈沒開,暗著,但他知道,溫枕肯定在裏面。

他掏出手機,繼續給溫枕發著消息:

“就算你現在不想見我,也請你告訴我,至少你現在是沒事的。”

“我就在樓下。”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不知道短信發出去過了多久,在周槐安的視網膜上,那扇一直暗著的窗戶終於露出光來,只是窗簾拉著,光纖有些昏沈。

周槐安重重地長舒一口氣,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擡著頭,又給溫枕發過去一條短信——

“好,我明天再來。”

-

溫枕站在窗戶邊上,透過窗簾的縫隙向下看,灰蒙蒙的夜色裏,她一眼就能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周槐安,隔得太遠,她看不清周槐安的表情,但是卻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有些迫切的、失落的氣場。

舒念女士靠在病床上,面色焦急:“囡囡,你說句話,你和媽媽說句話好不好?”

溫枕將窗簾緊密地拉上,轉過頭看向母親,唇角向上勾了一下,明明是笑的表情,但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悲傷:

“媽,你知道嗎?這是我和周槐安在一起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見他,甚至,甚至連他最開始拒絕我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麽害怕過。”

舒念女士的面色本來就有些蒼白,聽了這話更是像是一顆熄滅的火苗:“囡囡,是我讓周槐安去做這些事的,和你沒有關系,是我的錯,這和你沒關系,你不用怪自己,要怪的,就怪我,啊,就怪我。”

溫枕看著母親那焦急的面孔,眼角明明向下垂著,卻突然笑的更燦爛了:

“媽,你是我的媽媽,我怎麽怪你啊?”

“我知道,你做一切都是希望我好,希望我在你,在你離開之後依舊能無憂無慮的過日子,我都懂,這是一個母親對女兒保護,我怎麽能責怪呢?”

溫枕的聲音很輕,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塵埃一般。舒念的心臟一沈,作為母親,她是了解自己的女兒的,溫枕的話並沒有結束。

“可是,媽媽,”

溫枕擡起臉,臉上的笑容有些淒苦:“你是我的媽媽,為我考慮理所當然,那周槐安呢?周槐安的媽媽會不會也會像你一樣,為她自己的孩子考慮呢?”

舒念的心臟砰砰跳動了兩下,她垂下眼睛,盡量忍受著眼眶中翻騰的熱氣。

她想起自己調查周槐安資料時,在發現對方家裏僅剩下一個年老體衰的外婆時,心中燃起的一絲短促的興奮,她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然而卻在今天,被自己的女兒,用這樣一種方式點破。

“我知道,我讓他放棄自己的生活來成全你,不是什麽好人。我甚至想過,我的身體就是我這麽做的報應。”

“媽!”

溫枕短促的音節讓房間重歸一片寂靜,母女對視,一時間,二人的眼眶中都湧出淚來。

“你和我說實話,你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已經很差了。”

舒念女士將視線移開,擡手遮住眼,試圖用這種方式避免和溫枕進行眼神接觸。

事到如今,她也的確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了:

“是的,癌細胞已經大面積轉移,醫生說,已經沒有什麽很好的治療...”

“那你為什麽還答應我說的化療方案!”

溫枕近乎有些力竭,但等看到母親擡起眼看向自己的時候,堵在心口的氣又盡數消散了下去:

“也是,你和周槐安需要時間,所以你用自己治療時候的痛苦來換,是嗎?”

看著溫枕瞬間灰暗下去的眼眸,舒念才意識到,自己在病情上的隱瞞究竟對女兒的傷害到底有多大,她慌忙地解釋道:“其實,其實我只是想,想緩一點...”

“緩一點?!”

溫枕滕然站起身:“你瘋狂地掉頭發,你睡不著覺,你難受,你有時候晚上起來會偷偷到衛生間去吐,你知道我就躺在這裏,我聽到你吐完之後那種感覺快要...快要崩潰的呼吸聲的時候,我,我,我!!!”

溫枕的聲音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猛然間消失,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舒念女士看到這一幕心中更是一陣絞痛,也顧不上自己羸弱的身體,跌跌撞撞地沖到溫枕身邊,一把將人攬住:“別哭,別哭,是媽媽錯了,媽媽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是媽媽錯了。”

母親的懷抱在一刻成為溫枕的依靠,她像是從高處墜落一般,毫無支撐地癱倒在母親懷裏,要靠著從母親雙臂傳來的力量才不至於跌落到無盡的深淵之中。

溫枕細碎的啜泣聲像是帶著棱角的石塊,硌得舒念心口直痛,她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溫鳴的那句話——做父母的,總是把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給子女,但卻從未想過,這份好心在子女看來究竟是什麽。

她以為自己隱瞞病情是在保護溫枕,可如今看來,正是自己的這份保護,將溫枕推入了一個更深的傷痛之中。

“媽媽,媽媽真的錯了。”

舒念女士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將溫枕抱得更緊些:“我不該對你撒謊,不該不告訴你我的病情,也不該...也不該瞞著你去和周槐安商量那樣的事,媽媽錯了,媽媽真的錯了。”

溫枕依舊在哭,沒說話,只是將頭往母親懷裏埋得更深些,仿佛這樣,就不用思考那些纏繞在自己腦海中的覆雜念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淚的流淌帶走了體內一部分悲痛的情緒,溫枕的呼吸慢慢歸於平靜,舒念女士也拉著她的手,二人一齊坐在了沙發上。

溫枕靠在母親的肩頭,低聲道:“我記得小時候和你說,等我長大了,我們兩要一起去環游世界,你還記得嗎?”

母親點點頭,:“記得,你那時候可喜歡看風景冊了,每看到一個好風景就要在地圖上標記下來,我一直以為你長大了要當一個探險家呢~”

想到這,舒念女士唇邊露出一抹笑容:“誰能想,後來突然喜歡上音樂,去寫歌了呢?”

溫枕一怔,隨即苦笑一下。

今天這麽多事交雜著,她都忘記自己還有一件事情尚未處理,只是現在想來,這件事就算是真的,和其他正在經歷的事情比起來,也是微不足道,不值得自己再去花時間的。

母親沈浸在對過去的追憶中,自然沒有註意到溫枕神態的變化,接著道:“我還想過,以後要去看你的演唱會,要去給你,那個詞怎麽說?應援呢~”

溫枕鼻頭一酸,又要掉淚下來,她趕忙眨巴兩下眼睛,忍住這股趨勢。

事情發展到這,舒念女士似乎也沒有要避諱的,也就敞開本心,就像每一個快要走到生命盡頭的母親那樣,緩聲道:“小周他,是個很好的孩子。”

聽到周槐安的名字,溫枕心頭一震,抿緊雙唇。

“我去找他的時候,心裏其實也很不好受,很內疚,但你知道我把那些話和他說完之後,他給我說什麽嗎?”

“他和你說的一樣,他說他不怪我,他理解我,理解我作為母親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理解我希望你一直快樂的生活的願望。”

溫枕喉頭一哽,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塊烙鐵,蒸汽正在灼燒著自己的氣道。

“可是,”

母親拉了一下溫枕的手示意她做起,等面對面時,她擡起溫熱的手掌,在溫枕的手上摩挲了一下,眼底滿是悲傷的歉意:“我錯了,我做的這一切不能讓你開心快樂,這是我最重要的願望,我卻沒有把它完成。”

“媽。”

溫枕吸了下鼻子,眼淚又有往下滾落的趨勢。

舒念見狀連忙安慰地拍拍溫枕的手:“別哭,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好在現在還不算晚,你去找找周槐安,讓他不用理我說的話,你也一樣,做想做的事,做能讓自己開心的事,好不好?”

溫枕沒立刻說話,只是回望著母親那因為長久的生病而略顯混濁的眼睛,片刻,開口道:

“我記得你上次說想去畫瑞士的雪山?”

母親楞了一下,點點頭。

溫枕彎著眼睛笑道:“好,那我們就去畫瑞士的雪山好嗎?這件事能讓我開心。”

舒念女士楞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溫枕話裏代表的意思,釋然一笑:“好,我們去畫雪山。”

溫枕看著母親的動作,也笑起來,站起身:“那我現在就讓醫生過來檢查你的身體,然後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出院。”

說完,溫枕便擡腿往外走,只是剛走到門口,母親便在身後道:

“不著急,你要不然先和周槐安打個電話?”

溫枕的手搭在門把上,垂眸思考了片刻,轉過身,粲然地笑了笑:

“以前周槐安說過,會做一切讓我開心的事情,你放心吧,我知道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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