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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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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雷池

人都到門口了,再說不見也不合適,魯刺史清清嗓子:“請進來吧。”

來人答應一聲,急趨而出,身邊的仆人問魯刺史:“大人,這些箱子……”

“放在那兒吧,還怕他看到不成?本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魯刺史說,提了提領口,將下巴微揚了一點。

杭勤再次陷入了手足無措之中,在國子監被好消息砸了個頭暈眼花之後,路上小風一吹他清醒了一點,踏入這處“豪宅”才意識到這是要見魯刺史了!

他又有點懵了。

如非必需,祝纓極少擺譜,都是以安靜平和示人,杭勤感覺還不明顯。魯刺史則不然,他早過了五十歲,略發福,一張威嚴的臉,身材也加重了這種威儀感。連說話的腔調都能吊起人的心。杭勤上京前見過魯刺史一面,那個勁兒現在還壓在他的心上。

祝纓一進書房就看到正在打包的箱子,道:“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你就說,得先過來,遲了就要再等不知道幾年了。”

魯刺史用不太在乎的口吻道:“宦海浮沈,終有一別,也有重逢時。你也準備要動身了吧?”

祝纓道:“是。”

魯刺史狐疑的目光往杭勤身上一掃,杭勤打了個激靈,趕緊低頭站好。

祝纓道:“這是杭勤。”

“這名字……哦!”魯刺史又掃一眼杭勤身上的書生袍。

國子監沒有給學生發一模一樣的制服,但是“士子”的著裝都有個大致的樣式。魯刺史將幾樣合在一起,很快想起來這是誰了。

既然是自己治下的學生,祝纓將人再帶過來,魯刺史就要過問一下了。如果是學生犯了錯,他也得稍稍維護一下的。

魯刺史道:“你帶他來是有什麽事麽?”

祝纓道:“向您報個喜。”

“嗯?什麽喜事是我不知道你先知道的?”魯刺史口氣並不責難,而是好奇。

祝纓道:“福祿縣的縣令、縣丞都缺了,不能一直不管。縣令得選個有點經驗的,縣丞倒是可以以學生充任。巧了,梧州也有兩個保送的學生在國子監,我往國子監看他們的時候,順便一問。他正合適,就去同吏部協商,先給一個縣丞。”

魯刺史“哦”了一聲,又將杭勤再看一眼,杭勤有點抖,剛回來的一點機靈勁兒又沒了。魯刺史的賣相是官場裏很有壓迫感的那一種,嚴肅,沈穆,聲音也略低沈一點。

祝纓道:“怎麽傻乎乎的?魯公既然挑出了你送到國子監,就是看你有過人之處。出了家鄉,這就是你最親近的人,怎麽反而說不出話了呢?不是魯公選的你,我也不會想見你。”

杭勤聽她這麽說,又恢覆了一點機靈,忙上前給魯刺史見禮。

魯刺史被塞了一嘴的人情,味道還不錯,清清嗓子,杭勤頭皮又是一麻。只聽魯刺史說:“祝刺史精明強幹又待人和善,既看中你,你就是有可取之處,不必如此拘束。來,坐。”

三人坐下,杭勤只敢坐一半椅子。

仆人上了茶,魯刺史看杭勤也敢小喝一口,再看祝纓,又想起來這人初見自己時的樣子。心道:杭勤這樣才是正常的年輕人嘛!

不由對杭勤又慈祥了幾分。

話還是對祝纓說的:“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不聲不響就將事情辦了。什麽時候都這樣,可謂謹慎。”

“您過獎了,不過是好面子,怕先宣揚了又辦不成,要被人取笑。”

魯刺史笑道:“你豈有辦不成的?”

“辦不成的我不說,您就不知道,還當我能幹呢。”

魯刺史又笑:“每次辦成了都要嚇人。”

取笑幾句,魯刺史也勉勵一下杭勤,讓他:“好好跟著祝刺史學,福祿縣是祝刺史曾任過的地方,你到了一定要虛心求教,不可妄自尊大。”

多啰嗦了好幾句,杭勤也都老實記下了。

魯刺史對他說的話也就到這裏了,接下來他主要是對祝纓說的:“我預備回去了,你呢?”

“也快了。家裏也在收拾行李了。還要同親友辭行,如無意外,月底前動身,路上快些能趕得上春耕。”

魯刺史道:“是呀,不看著總不能放心。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您有何指教?”

“我觀識字課本可以做蒙書來用,你那裏還有多餘的麽?若有,再給我幾本,我帶去翻刻一些。”

祝纓道:“還有一點,您要多少?”

“我自留一本已經有了,你再給我兩本做樣子。”

“好,明天回頭我就讓他們送過來。”

魯刺史道:“你在吏部那裏還順利?”

“還好。往年熟人也調了幾個走,萬幸還有認識的人。大人呢?”

魯刺史:“只要不得罪狠了,不過分的要求吏部不會故意為難。”

但是想要指定某人做某官,那就得看各人的本事了。

魯刺史做了許多年的地方官,與吏部交道也熟。祝纓祖宗八代沒個顯貴,估計得是因為陳相,這位祝纓的同鄉,曾以丞相的身份兼領過一陣的吏部。看陳大公子與祝纓的相處,得有點穿針引線的作用。

魯刺史心裏評估著,生出一點“後生可畏”的感慨。祝纓示好,他也就接了,給子孫結善緣也是好的。所以他才要“翻印”,因為識字課本上也印了祝纓的名字。魯刺史準備翻印個幾百本,自己再添個小序,把祝纓也寫一寫,誇兩句,把自己的名字也添上。

祝纓與杭勤在魯刺史別院稍坐一陣,將杭勤給魯刺史看了,再聊幾句就告辭了:“我還要回去準備,回程的時候我捎他?”

“你來、你來。”

“我看您準備得比我快,路也比我近,回去也早,要不,您回去打發人往他家裏說一聲?他父母的封贈也一並下來了。”

“好。”魯刺史笑瞇瞇地答應了。

祝纓於是帶著杭勤告辭。

……

出了別院,杭勤才徹底清醒過來,暗自後悔:我剛才沒有好好說話,別是出醜了吧?

他又有點患得患失了。

祝纓卻對他說:“走,先給你裁幾身衣服,現在量體,走之前取了就行。”

杭勤哪裏知道做官的門道?他還以為上官給衣服是慣例呢。其實地方官還真有一點這個意思,但是應該是縣令幹這個事。公廨錢中的一部分就是由主官分配的。

祝纓帶他去量體。他品級低,並不像祝纓這樣得準備好幾套不同名目、款式的正式服裝。縣丞很簡單的,先準備兩套就得。

量完體,祝纓道:“你的住處人多手雜,告身文書先放在我這裏,走的時候再給你。”

“是。”

祝纓讓他先回國子監,現在可以與同學們講他的“好事”了。但是說:“不許酗酒,不許收受重禮,不許犯禁。從現在開始,你一言一行都要落到別人眼裏考核了,運氣好了被禦史瞧上了也說不定。”

杭勤忙說:“是。”

“去吧。”

“是。”

杭勤回到國子監,所有的智慧都回籠了,悔得直跺腳!想起來了,這是大恩人吶!

他是個保送生,而各州有保送生是因為祝纓上了一個奏本!別人不說,他們保送生提起來都是感激的。怎麽見著真人自己就不會說話了呢?

我怎麽一見到貴人腦子就發懵呢?!

杭勤先不跟同學說自己的好事,先在心裏列出個一二三條,下次再見著祝大人,就一定要鞍前馬後地跟著。人家這麽年輕就做到刺史了,必有過人之處,得跟著學。福祿縣既是刺史發跡之地,必然重視。雖是縣丞,也不會寂寂無名。到了福祿縣,也得好好幹。

於公於私,這樣做都是上上之選。

打定了主意,杭勤才開始跟同學們說話,他特意將梧州的兩個同學張生、範生邀了來說話。

張、範二人同是保送生,與杭勤也熟,連同杭勤的同鄉那位姓鄧的保送生,四個人坐到一邊。

張、範、鄧都覺得奇怪,因為平常他們四個人是不會特意聚到一起的。兩兩同鄉,四個之間不太熟。

範生道:“杭兄相召,不知是何緣故?”

杭勤有點小滿足地說:“我將啟程,要離開國子監了。”

鄧生吃驚地說:“你書讀得好好的,怎麽要走?是家裏有什麽事嗎?”

“是……張兄、範兄知道的,刺史祝公到京來了。”

“誒?你與大人是如何認識的?”範生問。

杭勤道:“二位都是梧州人氏,難道不知道起先南府的典故?我們魯刺史曾任過南方的刺史。”

鄧生道:“就是祝公上次與岳大人見你我時說的?”

杭勤道:“對。本是來見張兄和範兄的,想起來魯公,就將我們也喚去了。”

“哦!”張、範兩人恍然,但是問題還沒回答呢。張生道:“這與你離開國子監又有什麽關系?”

“大人說,福祿縣缺個縣丞,讓我過去。”

鄧生“噝”地一聲,坐在椅子上半晌沒說話,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範生的口氣微微遺憾:“你的功課原就比我們強。既是大人說你行,你就行。”

魯刺史選人自有一套。名曰“保送”,魯刺史也是經過挑選的,太笨的,家裏再送禮也不能送到京城來給自己丟人現眼。魯刺史現在任的地方,離京城不算太遠,其學校比梧州那樣的地方強不少。

杭勤只是“不一定能”考上國子監,資質也不算差。範生說他功課好,倒也不全是恭維。

張生也說:“咱們保送生裏,你是頭一個出仕的。恭喜恭喜,真是我輩楷模。”

“因為你們是本地人,祝公再欣賞你們,也難讓你們回原籍。”杭勤難掩喜悅地說。

鄧生有些失落,但不肯讓人看出來,強打起精神說:“這麽說,我又要換一個伴兒來,也不知道來的是誰。”

“無論是誰,都是同鄉。”範生說。

他與張生都不是福祿縣的人,但是都打算杭勤臨行前再跟他約個飯,萬一家裏有急事不湊事,多個縣丞多條路。

杭勤道:“我這幾天還能住在這裏。也能夠出去,有什麽要捎帶的,我都捎帶來。”

三生都說:“你忙你的正事,忙你的正事。”三生有點想與他拉關系,又有點不太想看到他的笑臉,一時左右為難。

杭勤想的卻是:我得跟這兩位好好打聽一下梧州的訊息!別到了地方不長眼,一張口就開罪祝公!

…………

學生們演著小小的勾心鬥角,祝纓面前卻是一派的和諧。

她回到家裏,吳家一家老小又來等著了!

小吳拿著告身回家,老吳見識多些,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趕緊讓全家收拾收拾,要去祝府道謝。

小吳道:“這是個好地方?”

老吳啐了他一口:“放什麽屁?大人什麽時候虧待過自己人?就算是個艱難的地方,提攜咱們家從被呼來呵去到有個官身,刀山油鍋咱們也得為大人蹚!”

“我又沒說不蹚!”

“哼!用不著蹚,那是個好地方,人好,地也好。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大理寺有個評事就是那裏的人。哎喲,那裏的物產好!”

“那您跟我一同去住住?”

老吳同意了:“我是得看著你一陣兒。”

小吳家裏如今又多添了幾個仆人,看著母親、嫂子等人指揮著仆人忙得團團轉,小吳問老吳:“爹,把侄兒給帶上吧?哎,外甥就是還小,不然……”

“你侄兒帶上倒是行,你得有自己人幹事。”老吳也有自己的想法,小吳現在已經不是芝麻了,是個綠豆,熬上個二、三十年,怎麽也能混成顆黃豆吧?多少能給老大家的兒子出點力,弄成個芝麻,九品應該行吧?

這樣全家就脫出來了。

再有餘力,給外孫也拉起來。他們家就算徹底起來了。

這麽一想,更得跟祝大人面前好好表忠心了。

他把女兒女婿也給拖了過來。

小陶心裏實在後悔,十年而已!當初看著小吳是吃苦去的三千裏外煙瘴之地,現在一看,回到離京城不到一千裏。接下來熬資歷再熬十年能當縣令了,就算熬二十年,做個縣令也很劃算了。

光陰一去不回還,這樣的前途也是小吳肯在十年前就去福祿縣才能換來的。現在再表忠心,又是十年。他就又怵了。

吳氏也有一點猶豫,一時也下不得狠心。

兩口子的笑容就有一點訕訕。

那一邊,丁貴也被小柳等人埋怨:“你還瞞著咱們呢?!還是不是兄弟了?”

“他跟咱們小吳大人才是兄弟哩。”

丁貴被擠兌得團團作揖,連聲討饒,場面十分的熱鬧。好說歹說,丁貴賠了無數的禮,又說:“我也是才知道的,真的,表哥前兩天說我笨,要再教我些事兒。我還納悶呢,我比你們也不差呀,怎麽他就挑我的毛病。”

“呸。”三人啐他。

都是年輕人,過一陣兒又悻悻地和好了。表哥當官去了,你這表弟也要大人提攜做官嗎?我看大人不是這麽偏心的人吧?

四個鬧作一團,那邊祝纓對吳家人道:“當年我南下,也是老吳你肯捧場,讓小吳跟著我走。”

老吳又是一通馬屁:“大人從來不虧待自己人,打從在大理寺起咱們就知道了的!”接著是訓斥小吳,“就算做了官,離了大人眼前,也不能忘了大人的恩德。”

場面十分感人。

老吳表完忠心,祝纓又送了小吳兩匹料子裁新官服,讓他新模新樣的去上任。從明天起,小吳就回家去打點行裝,準備赴任的事務,不在她面前聽差了。

丁貴正式接手了小吳之前的一些活計,眾人只能扼腕。

祝纓讓小黃幫同丁貴留在家裏,將事務再理一理,自己帶人去了王雲鶴府上,催稿。

…………

王雲鶴府上今天沒有什麽客人,這讓祝纓有點詫異。

這個時間,刺史們要陸續回去了,都要來辭行。

王雲鶴是出了名的能幹,且不會傲慢無禮。刺史、別駕這樣的人來拜訪,他都會見。當天滿額了,依次排下去,也都是要見一見的。門上也應該很熱鬧才對。

見他得預約,但是祝纓能插隊。

隊都不用插,就很奇怪了。

門上管事笑著說:“劉老先生來了,相公特意將今天騰出來與他說話。二位有好些日子沒能盡情談禪了。”

祝纓才明白原委,便說:“那我就不打擾了。請將名帖轉呈相公。”

趙振趕緊拿出帖子來,他有點小失望,還以為今天也能順利進府的。

祝纓道:“拿筆來。”

荊生趕緊取出筆墨,門房又給添了點水進硯臺。

祝纓在帖子上寫了幾句,找王雲鶴催稿。王雲鶴答應給她的識字課本再寫個序的,她要離開了,王雲鶴得交稿子了!

王家管事一旁捧著帖子等墨跡變幹,一不小心瞅了一眼,死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催稿債催到了相公頭上,也是有趣的。

將帖子交給管事,祝纓便離開了。今晚她全都空出來了的,現在不如回家,什麽都不幹,就歇一歇好了。

還沒走多遠,後面有人追了上來:“祝大人,請留步!”

祝纓籠住馬,回頭一看,卻是劉松年的仆人來了:“祝大人,王相公與我們家大人有請。”

主人家幾十年的交情,王家管事對劉松年也是熟悉的,知道這兩位在一起,如果是放松一點也喜歡一些小插曲。譬如將這催稿的帖子拿過去,又值得兩位老人家評說幾句。眼看劉、王二人日漸緊繃,有點新鮮事活動活動也挺好。

他拿了帖子到王雲鶴書房外面,問一下裏面是不是議大事不讓人聽,到了一看,兩人正下棋擡杠,他就把帖子拿了進去。

劉松年就大笑:“人走了嗎?把他追回來了!哈哈哈哈!你催他的麥稅,他就催你的稿子!有趣!”

祝纓被拽了回去。

重新回到了王家,祝纓熟門熟路去見兩位老者。一進書房,劉松年也不故意為難她了,拽著她說:“快來快來,催老王的債!”

祝纓笑道:“不敢不敢,明天再交也是可以的。”

劉松年也笑道:“我在這裏,就幫你催,今天,就今天。”

王雲鶴一笑,抽開抽屆,從中拿出一張箋紙來:“你們看,這是什麽?”

劉松年發出失望的聲音。

王雲鶴說劉松年:“你的呢?”

劉松年道:“我現在寫都成!”

“寫來。”

劉松年文不加點,須臾寫就。祝纓將兩篇稿子一接,只見文風雖有不同,卻寫得簡潔明了,並不堆砌詞藻、滿篇典故。與識字課本的主旨十分相合。

祝纓向二人道謝,道:“原本這勁頭已經過去了,有二位這兩篇,會有更多人看重這本書的。嘿!又厚了兩頁!”

攏共十幾篇的識字課本,再加上序、跋、目錄、封皮,說是書都寒磣,全加起來不到四十頁的小冊子。又多了兩頁,那是大大的增益啊。

劉、王二人都笑了。

王雲鶴道:“勁頭已經過去了?”

祝纓道:“差不離吧。您還不知道京城?新鮮事兒一件接著一件的,後浪推前浪,這兩天同我講識字課本的人就只剩前幾天的零頭了。真上心的人不太多,也就前兩天同裴少尹說話,他留了幾本。又有魯刺史……”

“這人我怎麽聽得耳熟?”王雲鶴問。

祝纓道:“您沒記錯,就是他。年前遇著了,就去拜了個年。去國子監探望梧州學生的時候順便又看了一下他那兒保送的學生,看著一個年輕人討去當給福祿縣當縣丞了。”

王雲鶴微笑:“合用?”

“我看行,”祝纓說,“是做縣丞,不是縣令。縣令也有點愁人呢。”

劉松年道:“尚培基不是已經滾蛋了?還有什麽愁的?”

“我不愁怎麽弄走不好的人,我愁怎麽弄來個合適的人。唔,我有個小心思,說出來您二位給掌掌眼?”

“說吧。”王雲鶴道。

“我去吏部看了一下梧州、呃、原南府的官員履歷之類,又借閱了往前二十年的,發現這些官員裏,吏部分派官職,總數上北方人多,但是能留下來幹到三年或者三年以上的,北方人占不到一半兒,底下幹事的多半還是南方人。吏職幾乎都是南方人,再有一些由吏累積升做小官的,就經年累月在南方人在幹。

北方人來,來了就想法子走,又或者死在路上,或者到任之後報疾病的不少。

也不能全怪人家,它要是個好地方,朝廷也不能拿它流放犯人。

也有人想幹卻囿於種種困境。北方到南方,第一是水土不服,第二就是語言不通……”

劉松年道:“說結語。”

“能不能增加一些南方士人做官的名額?”

王雲鶴的眉頭皺了起來。

祝纓道:“南方人不比北方人笨,給人家多一點機會。”

劉松年直白地道:“朝廷制度,不可輕易更改。這一句話說出去,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這裏多了,那裏就得減。北方人吃了你!這是搶權!你這是結黨!”他最後五個字說得小小聲的,好像怕給王雲鶴聽到了一樣。

“我還市恩呢!我悄悄安插人才叫結黨營私,請朝廷斟酌是請朝廷收南人之心。我建言,朝廷拿大頭,我跟著沾點光也不過分。”

“南方的租賦也上來了,”祝纓接著說,“前稅之上,宿麥也開始收稅了。再有糖稅,也是一筆。稅賦多了,得給點兒賞吧?不要南人多於北人,只要朝廷多看一眼煙瘴之地。”

王雲鶴道:“不行,第一,按你說的。南方田賦還是不及北方多,只是稍有起色,還不穩。你得收獲穩住了,才能說其他。

第二,朝廷確實以租賦人口為基準,但是不僅考察這兩樣。

如果有這兩樣就能有更多人做官,就像拿錢買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物,那會有什麽結果?士紳會盤剝百姓就為湊那個租賦!再換他一個出仕。這樣的人出仕,會有什麽結果?弄權,貪瀆、專橫!

為稅賦而妥協舍本逐末啦!

你現在說的這個理由,只是你的推論假想。未必能安撫南人,卻一定會結怨北人。

第三,南人出仕之路並未斷絕。數目也不稀少。你前番已經建言保送生了,先能學出來了再說南人不次於人。”

祝纓道:“到了‘不得不’的時候,有些事就不是商量了。”

王雲鶴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為:“那不正好?年輕人裏你是能想得長遠的,這很好。但是凡國策,不能拔苗助長更不能想當然。

利不百不變法,要等到瓜熟蒂落才行。你說南方?南到哪裏?幾個州?憑什麽只有它們?

這樣選出來的南方人,並非才學過人,他們升職要怎麽升?是不是要比北方能幹的士子仕途還要好?北方人難道會滿意?或者南方人只在南方做官?那不是國中之國了?這不是你要兩個保送生這麽簡單。

爵以賞功,職以授能。

北重南輕由來已久,只要緣由還在就不能輕言變更。你變的是功名利祿!你要知道其中的分量。更要知道朝廷依賴的是誰!腹心,不是白說的。

你只管盡你的職責本份,野有遺賢,你可舉薦,選才大政,不可輕動!”

祝纓道:“是我欠思量了。”

王雲鶴道:“還是年輕,有銳氣,什麽事恨不得第二天就辦好了。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了,要有耐心。不要因為一個尚培基,弄得自己想把所有的事都做完。還是要相信後來者。”

“是。”

王雲鶴不同意,這事就很難通過了。就像劉松年說的,北方人能吃了她。但是朝廷是北重南輕,她要依賴的確是南方人……

此路不通,只好在羈縻縣上再下功夫了。

祝纓認真地向二位檢討,說:“我是欠思量。我最煩有些人,嘴上說著大義,手上花著民脂民膏。百姓一看,我吃苦受累,換你腦滿腸肥、金玉其外,你的大義,與我什麽相幹?哦,有相幹,你一講大義,我就要倒黴。

那豈不要離心離德?到那個時候,物議一定是說‘不識大體,就算被為難死了,也得等著聖天子主持正義’。我對南方難免有些關愛,不忍到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想避免這樣的事情。”

王雲鶴認真地聽道,說:“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沒到那個時候。”

“是。保送生現在就是雷池了。”

王雲鶴點點頭:“你明白就好。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事事都用急火。”

“是。哪怕是煮飯,火一急,也就夾生了。”

劉松年打了個哈欠,說:“說這麽多煩心事,都睏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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