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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Insom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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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Insomnia

在某種程度上, 時間給人帶來的體量感是彈性的。可能會在當下的每一刻感到它的漫長和沈重,又會在回顧時驚覺它永不停歇的流逝速度。

賀遠舟過去是個熱衷於計劃的人,習慣每天睡前考慮好第二天要做的所有事情, 在日歷裏加上所有的待辦事件, 提前ddl一周就完成要做的任務,把一天的二十四小時模塊化, 完成待辦對他來說是件愉悅的事情。

直到他來到這裏, 刻意不去在意日期和時間,所有的提前規劃全都成了沒有意義的事。到頭來居然變得跟初緒一樣, 上課了就看閑書, 死到臨頭了才開始翻書抱佛腳,一天到晚都在學校亂晃, 就為了在極偶爾的時候能遠遠看她一眼。

畢竟比別人多學十年,他的學習能力要超過正常的高中生, 作業也變得不愛寫了,臨近考試才會花費幾個晚上回顧高中知識, 坐進考場的上一秒還在背《陳情表》。久而久之, 居然被傳成了年級段裏那種不學習就能考段前五的“學神”。

他過去其實是每天埋頭苦學的類型, 並沒有比別人更聰明, 賀蓉無時無刻都在跟他強調勤能補拙,沒有超群的智商, 就只能比別人學得更久,更用心,才能超過他們。

沒想到多活了一次, 居然活成這樣了。

轉眼到了2015年, 是他記憶中一個久遠的年份,但好歹比2013年近許多。

新學期開始, 賀遠舟不想長時間待在學校,跟賀蓉商量後申請了走讀。

有了之前安眠藥那一檔子事,賀蓉對他的態度寬松了許多,加上他的成績還算穩定,同意讓他每天回家住,也不再限制他用手機。

初緒在學校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似乎提前把重心轉移到工作上了。微博更新的頻率很高,隔三差五就會發新的作品,粉絲量也上漲得很快,還接到了好幾個正經的插畫工作的邀約。

總之沒了他之後,她的事業似乎提前步入正軌。直到今年四月,她的生日月,初緒在微博發了一條插畫集簽售的消息,18號會作為嘉賓出席杭城的CM同人展,還拍了一大堆她找工廠定制的物料的照片,到時候會送給粉絲。

十八號是周六,剛好是初緒生日的第二天。

賀遠舟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吵架,幾乎已經是上個世紀的記憶了,她說他從來沒有用心給她準備過一次生日。

現在想來,這句話說得沒錯,相比起她,他對她的生日的確不夠重視。

他明明可以更好更隆重地給她慶祝生日的。

大概是因為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享受她的關註和愛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並沒有意識到要為她付出更多。

現在意識到這一點好像太遲了,他們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諷刺地想,那次吵架,居然會是他們的永別。

來到這裏的大多數時刻,賀遠舟發現語言是很貧瘠的工具,他無法表述自己每一刻的感受。

只能夠麻木地用行動替代語言和情緒,他遲到地為她準備了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同人展那天是一個很好的晴天,會場場館後堆著雪白的積雨雲,簡直像動漫裏的天空。

賀遠舟選了一個即將結束的時刻到達會場,裏面仍舊熱鬧,音箱裏放著動漫裏的經典ost,到處都是穿著定制服裝,戴著花花綠綠假發的人。

場館內的一個個攤位上拉著橫幅和海報,擺著一大堆塑料掛件、裝飾畫和被稱之為“吧唧”的馬口鐵徽章,還有各個熱門IP推出的展板,那些看起來十幾二十出頭的青少年都在排著隊跟coser合影。

賀遠舟對二次元的了解僅限於《火影忍者》和初緒口中的各個“老公”,一進場就迅速被高漲的氣氛所淹沒,幾乎要迷失在這些由鐳射、閃粉、燙金所制造的異常光之中,只能沿著一個個攤位尋找初緒的身影。

他的穿搭很簡單,像個普通宅男,白T、黑色衛衣和運動長褲,戴著口罩。

但因為身形瘦高,黑色衛衣被他撐得很好看,手長腿長,手裏還拿著一束藍紫色的洋桔梗,花蕊是嫩黃的,看不清臉反而更有氛圍感,足夠引人註意。

經過的人會忍不住轉頭多看一眼,轉頭跟同伴討論他是不是在cos哪部冷門動漫裏的角色,能不能上去跟他要一張合影。

賀遠舟並不清楚漫展的陳列邏輯,只能挨個尋找初緒的身影,最後在主舞臺的背面發現了她。

她的攤位上擺著巨大的PV板,印刷著插畫集的宣傳圖,畫集的名字叫做《夢眠癥》,收入了她近兩年來的原創作品,結合了夢核、賽博朋克和超自然元素,都是從她的夢中取材的。

初緒從前也經常對他講她的夢,她有好幾個經常夢到的經典“地圖”:一個到了夏天摩天大樓會像冰一樣融化坍塌的沙漠城市;海面下水的氫鍵發生斷裂,游離出藍紫兩種她記不住名字的粒子;她趕飛機時遇到的三層地鐵站迷宮,鬼打墻似的在扶梯間繞來繞去,扶梯又在瞬間從3D變成2D平面,她被困在紙上;她像蜘蛛俠一樣穿梭在賽博世界的無軌列車之間,用狙擊槍精準地命中她的目標……

有時候早上醒過來,她就會拉著他顛三倒四地說她剛剛做的夢,一邊叮囑他:“你一定要幫我一起記…騰 訊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我的那個分鏡,真的很天才……瞄準鏡的畫面還是多圖層的折紙動畫,一層一層推開,一直推到那個光頭的頭上,然後子彈‘嗖’就飛出去了,還是個反推的慢鏡頭……《蜘蛛俠:平行宇宙》應該找我畫幾組分鏡的……”

等她睡完回籠覺起來,就迫不及待地給他打電話,讓他給她覆述一遍,她要馬上畫下來。

2018年,初緒也出版了一本畫集,叫《Vormir》,是《覆聯》裏虛構的一個星球,也是靈魂寶石的所在地。

《夢眠癥》會是《Vormir》嗎……?哪怕只有一點相似。他急於求證這一點,盡管他知道結果或許毫無意義。

賀遠舟遠遠看著攤位後正在伸懶腰的初緒,緊了緊手裏的那束花。

她們張著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只是面前的初緒打扮得更精致,化著妝,系著領結,紮著長而卷的雙馬尾,漂亮得不太真實。

他認識的初緒很少化妝,除非出門工作,有一次為了趕稿,在家連著五天不洗頭,頭發油得快要結塊,還會耍賴躺在浴缸裏讓他幫她洗,洗到一半就睡著了,還要嫌吹風機吵。

賀遠舟眨了眨眼,遲遲沒有向前邁步。

……

初緒早上在同人展忙得團團轉,又要簽名賣本子跟粉絲合影,又要跟網上的親故奔現見面,又要跟喜歡的角色cos拍照集郵,還得背著自己的痛包到處換喜歡的老師的物料,生怕晚了一步就被拿光了,一早上下來,連口水都來不及喝,更別說吃飯。

到了下午,她的物料換完了,來買畫集要簽名的人也變得稀稀落落。表演嘉賓換了一輪,初緒跟喜歡的coser拍完照,喝了一杯奶茶,又吃了蛋糕,便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的攤位上跟朋友一塊兒埋頭欣賞自己今天換來的塑料和馬口鐵制品,想著今天拍的這麽多照片要挑哪些發微博。

直到她在某一刻突然擡起頭,註意到不遠處站著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黑發,身形很好看,穿衣風格也是她喜歡的那種,雖然戴著口罩,但感覺上就是個大帥哥。

她的後背一下子就挺直了,放下手裏的東西,矜持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不會是她的哪個網友吧……這麽帥還混二次元?

她眼角的餘光能感覺到那個男生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但又沒有動作。初緒裝了一會兒淑女,直到耐心耗盡,忍不住好奇心轉過頭去對上對方的目光。

他的視線顯而易見地亂了亂,猶豫片刻後,帶著花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

初緒莫名有些緊張,並緊桌子下的腿,露出一個營業笑容跟他打招呼:“你好……”

她的聲音還是老樣子,賀遠舟的喉結向下滑了滑,對她輕輕點頭:“嗯……你好。”

初緒聽見他的聲音,心頭微跳,帥哥的聲音也很好聽,不像網上流傳的那些悲傷面基故事裏說的那樣開口幻滅。

定了定神,她問:“那個……你是我微博的互關嗎?是來換物料的?不好意思啊,我自印的已經換完了,就剩畫集了,要不我送你一本?”

賀遠舟搖搖頭,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初緒的神態和聲音和他印象裏的一樣,連說話的方式和用詞也差不多,幾乎讓他混淆。

或許她們仍然是同一個人。

心口在同一刻隱隱作疼,他深吸了一口氣,回答:“我是來買畫集的。”

“來買的嗎?”初緒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長得這麽帥的粉絲,還挺有眼光。一邊伸手接過身邊的人給她遞來的一本插畫集,擰開簽字筆的筆蓋,問他:“要to簽嗎?你的ID是?”

賀遠舟不確定她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畢竟她已經很久沒關註學校裏的事情,對他的印象應該已經很模糊了。

就像他現在戴著口罩,她完全認不出他一樣。

“不用了,我沒有ID。”他輕聲回答。

初緒的表情有些驚訝,意識到他估計不是老二次元,沒有固定的ID也很正常,很快換了個說法:“那需要簽什麽祝福語嗎?”

“祝福語……”賀遠舟的話音一頓,垂下眼簾,道,“那就祝我……早一點回家吧。”

“好嘞。”初緒一口答應,簽字筆在畫集扉頁上流暢熟練地滑動,寫完他說的話後,還補了兩句她最常寫的“萬事順意無憂長樂”,最後畫上她給自己量身打造的卡通簽名,一個小豬形狀的儲蓄罐。

做完這一切,她合上畫集,伸手遞給他。

賀遠舟的視線從頭到尾停留在她的筆尖上,甚至不敢在這個距離細看她的臉,怕自己會失控。

接過那本沈甸甸的畫冊後,他頓了頓,把手裏的花和禮品袋遞給她。

“送、我的嗎?”初緒被嚇到。她今天第一次出同人展,也收到了不少禮物,在攤位後面擺了一排,但大都是些小擺件和吃的,也有花,都是些小花束,沒有像這個男生送的那麽正式的。

這一束甚至是她最喜歡的藍色洋桔梗,每一瓣的顏色都不一樣,由黃色的花蕊向外卷曲著綻開,像太陽落在大海上,水面上閃動著光斑。

除了花,初緒迅速瞄了眼禮品袋裏的東西,又被嚇了一跳,是一臺寬幅拍立得,下面還壓著好幾盒相紙。

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在微博上哀嚎拍立得相紙太貴才一並給她買的,總而言之,這是一份對於網友或者粉絲的身份而言過於隆重的禮物。

更何況,藍色洋桔梗的花語是永恒的愛,她那be的cp的大熱斷頭飯文名就叫《藍色洋桔梗》。

當然,也有送禮物的人看起來長得很帥的作用,讓這份禮物的價值顯得更沈重了。

不會吧……這人不會單方面在網上暗戀她吧……這叫什麽,夢男?

倒、倒也不是不行,如果摘下口罩還有看起來這麽帥的話,是她會吃的類型。

腦袋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堆,初緒從起初受寵若驚的狀況中回過神,匆匆站起來,對他擺手:“不好意思啊,謝謝你,但是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賀遠舟知道她會喜歡這個禮物,她高中畢業那段時間就很沈迷一次性成像,大學還買了好多一次性膠片機,每次出去玩都在亂拍,看到整卷洗出來的成片後又會後悔當時沒有好好構圖好好找角度,浪費了好多錢。

一整卷膠片,往往只有一兩張值得特別珍藏的,她會一股腦全發給他,讓他一同參與評審,最後把優勝者設成屏保和他們的聊天背景。

他的手機屏保用了很久,一直是那張她在川西意外發現一棵歪脖子樹,她躺在上面把腦袋倒掛下來的照片。

那天是傍晚,光線不太明朗,她的頭發黑長地散下來,笑得很可愛,像個不太聰明的樹精。

賀遠舟的喉嚨隱隱發緊,仍舊把花遞給她,聲音有些低:“收下吧,這是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他的視線攏在她身上,雙眼皮的線條很深,眼睛很亮,眼尾奇怪地一點點泛上薄紅,以至於讓人分不清他眼裏的光到底是什麽。那雙眼睛明明是看著她的,卻又仿佛在透過她看到別的人。

初緒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這雙眼睛所吸引,長久地和他對視著,直到眼睫輕眨了一下,心跳才在倉促間漏了一拍。

至於他說的話,只是沈沈地落下來,語義變得模糊,她完全沒聽出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而且為她的生日準備了禮物。

初緒抿了抿突然發幹的嘴唇,手指微動,收下了他遞來的東西,“謝謝”兩個字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賀遠舟最後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初緒卻在這一刻突然產生一種要失去什麽的強烈直覺,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開口叫住他:“等一下。”

她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只是想留住他,緊了緊嗓子,問:“你需要合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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