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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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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名

豆形燈上焰火明滅了幾輪,映出夏雪那張思索的臉龐:“賜名?這可是大事,古來有父母賜名,有君主賜名,卻還沒聽說過施恩者請受惠者賜名的。”她眼中映著燈火明光,燦燦一笑,“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那人有風霜削成的剛毅形容,時常緊繃嚴肅,如同背水一戰的英豪。

此刻褐色眼眸卻緩緩轉動,抿緊的嘴角也松開一道淺笑的縫隙:“若不願賜名,請您今後多費點心,也許我未必能及時領會到您在同我說話。”

夏雪眼中浮起了激賞之色:“看來你決定今後跟著我了,好眼色,你不會後悔今日之選擇!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辭了。你的名字……”她眼光繞著房上椽柱行了一圈,最後定在那人身上,“參商,如何?”

那人將“參商”二字在口中繞了一番,咀嚼少許,忽然掀開錦被,動作利索地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謝您賜名,不知這裏有什麽寓意。”

香爐裊裊透出蘭草香氣,縈繞在房中,與夏雪後面的話一並交織成一幅夜空星宿的畫卷。

“參與商,皆為星宿名。語出《左傳》: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幹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故參與晉星。至於這寓意……”她動眉一笑,“只是覺得此二字好,哪有什麽寓意。你快起來吧,我不便扶你。之前在茶社只因情況緊急,顧不得男女之防。如今危機已過,雖四下無人,但你我二人不能不註意。”

他雙手撐地,虔誠叩首,高聲道:“從今日起,在下參商願為我主驅馳。”

那聲音感天震地,落在人心頭是沈甸甸的分量,叫夏雪動容也很是慚愧。此人是將自己的未來都交到她手上,若今後不能為他謀一個錦繡前程,她又怎麽配得起今天這厚重的一拜?

此後無話,很快木叔在外面說是“大人快回府了”。

夏雪便不再耽擱,離了客苑朝門口行去。

天色已晚,夜風偏涼,她披著秋袍在門口等。

那秋袍上隱隱可見乘雲繡,為漩渦狀紋樣,各種卷繞的弧線或張開、或收斂,形態不一,但無一不流利灑脫,美不可言,是謂上等繡。

而她手上掛著的一件玄色長袍也是同樣的針腳繡工。

馬蹄聲率先穿透夜幕傳到了夏府門口,爾後才隱隱綽綽地見到一匹駿馬破空而來,馬面上覆著銅錫,兩耳上卷,馬髦簇起,鼻梁處鏤空,覆加細線雕,不可謂不精致華美。其後車身之上一只長數寸的扁球狀銅鑾,泠泠作響。

夏雪跨過門檻,迎著駿馬馳來的方向,跑了出去,身後跟著的是奴仆的聲聲驚呼。

那駿馬飛踏的前蹄在夜色中朝空踏了兩下,而後穩穩地落地,馬鬃劃出一道瀟灑的弧度後安靜地落在頸側。駿馬堪堪停在夏雪前面,沖著她噴出一口濁氣。

夏雪卻笑了,伸出手在駿馬頭上憐愛撫摸:“好久不見。”那馬兒好像通靈一般,在她手掌心裏磨蹭,全然沒有剛才飛馳的霸氣,好似成了一只飼養在她身邊許久的萌寵。

廝磨了好一會兒,馬車上簾子打起,身著常服的夏大人,也便是夏雪的父親,大庸朝的博望侯推開奴仆的攙扶,自己跳了下來。

博望侯眼中含淚,眉頭緊蹙:“阿雪,你真胡鬧!”

聽到這罵聲,夏雪卻終於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嘴角化開笑容,展開手中的秋袍就為博望侯穿上:“是是是,阿雪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擅作主張。就算是有人綁著我,我也會跟他說‘兄臺,請允許我請示過爹娘之後再隨你走’。”她眨了眨眼,道,“爹,如此可好?”

博望侯肅穆的臉上終是襲上喜色,眼底盛滿疼愛與欣喜:“你呀——走吧,陪爹去喝一杯。”說完,替她收攏了袍子,牢牢護在懷中。

夏雪面上一沈,秀目一橫:“您聞聞自己身上,多重酒味了?回了家還想喝,小心娘把您攆去書房,到時我可不會為您求情。”

博望侯甚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可我這三個月思女成疾,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女兒你本尊,怎麽能不以酒助興,慶賀一番?”

夏雪伸手摟緊了父親的腰,雖說父親說的是笑話,這三個月她在太皇太後的陵墓前苦守,她的爹娘又何嘗不是在家裏“守”呢?

娘的‘擔心’和爹的‘思女成疾’,是她最愧疚也是最無奈之處。

外頭夜風淒淒,夏府會客室裏卻一片春暖融融。東側那吐著徐徐白霧的正是通體錯金銅的博山爐。爐座鑄出透雕的紋樣,作三條蛟龍騰出波濤翻滾的海面,龍的頭托住爐盤隨風飄蕩的流雲。爐蓋似錐,蓋面上鑄出山巒模樣,而山巒間有神獸出沒,虎豹奔走,猴群嬉鬧,更有獵人們出沒期間,一副雲霧呈祥而又生動靈活的仙山就出現在視野中。

夏雪從一旁的香盒裏取出高良姜、辛夷等香料與博山爐中的茅香混在一起,很快清心寧神的香風彌散開來。

做完這些,奴仆已經擡著一座染器過來,染器上溫著的正是她一早讓人備下的解酒湯。

博望侯靜靜地望著自家女兒忙碌的身影,看著她取過漆木勺自染器上的耳杯中小心地舀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那白色的煙霧籠在她身上,恍如仙子。

他常在想,自家那個調皮搗蛋的小不點兒什麽時候長成如此娉婷婀娜又溫柔貼心的少女了呢?這些年她的性子越發沈靜,雖然對著他們二老還會嬉鬧調笑,可終究還是不如從前莫愁、無憂。

公侯世家的煊赫與榮膺的背後是漫長的疼痛與忍耐,而這一點,他的女兒適應得很好,好得令他這個做父親的心疼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他一口飲下女兒遞來的解酒湯,忽然笑了起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若歸,必定宜室宜家。”

染器的暖氣染紅了夏雪的臉,她發出嗤嗤的笑聲:“可惜良人,還在水一方。爹,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幫女兒尋一個可終身相伴的好夫婿吶。”

博望侯靠在軟榻上,醉意微醺地點頭:“也不知道那家楞頭小子能娶到我女兒……阿雪啊……”

聽見父親聲音越來越輕,夏雪俯下身去聽,卻聽見——

“爹百年之後,你一個人可以嗎?”

和奴仆一起服侍爹在會客室後面的寢室裏睡下,夏雪卻依舊是睡意全無。她行至風雨亭,望著頭頂那一輪皎皎皓月,心思飄搖。

第二日,博望侯之女回家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閨閣小姐、王孫公子遞上的拜帖、花箋是一疊一疊往夏府裏送,卻都石沈大海一般沒有回信。連宰相新婦,燕王之女蕭虞氏派去的人都沒見到夏小姐,更別提是請她過府了。

宰相府東苑鳥語花香、水榭樓閣,地面上還殘留著昨日紅燭爆仗的洋洋喜氣,新夫人蕭虞氏已經梳妝罷,正坐在女眷內院的亭子裏凈手。只見她用於凈手的鍍銅盥洗盆中漂浮著色澤鮮艷紅粉的花瓣。

此刻有一人從青石道上款款而來,遠見的身段婀娜,走近了更可見那人姿容佳絕,一身花鳥繡袿衣精致無以覆加。

蕭虞氏嘴角浮起一抹鄙夷之色,但很快收斂了起來。待來客近前,她笑道:“我常聽父親說,外姓諸侯王之中,楚王最是承天眷顧。楚地水域遼闊,漁米豐厚,更有負責全國錢幣鑄造之銅山,真可謂是富可敵國啊。如今一見到你楚公主,我這才知道父親說的對啊。”

楚阡陌盈盈一笑,媚而不俗:“宰相夫人說笑了,您是燕王之女,如今又與宰相結了秦晉之好,可謂貴不可言啊。”她的視線落在盥洗盆上,又道,“看這花瓣嬌嫩如新,必定是淩晨新摘的花中嫩瓣兒,那這水想必也就是花葉上露水了。”

蕭虞氏露出驕色:“楚公主好眼色,這花水貴在一個新,用來凈手最是滋養。可若是過了時辰就染上汙濁了。”

楚阡陌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下:“常聽人說,這長安城裏最知書達理的是博望侯之女,那最懂得風雅情調的當屬您了。”

聽了這話,蕭虞氏嘆了一口氣:“可我這風雅之人請不動她那知書達理的侯門貴女,呵——”

楚阡陌露出吃驚神色:“哦,夫人難道沒聽說——”

她後話按住不提,勾得蕭虞氏滿心好奇。

“聽說什麽?”

楚阡陌吞吐數次,終於耐不住宰相夫人糾纏,交代:“這話我可只跟您說了,您千萬別傳出去。夏雪昨日回來路上遇刺了,聽人說是與她夏家結仇的什麽人做的,您說什麽人會恨她夏家到要……”

蕭虞氏驚得一下打翻了盥洗盆,水撒了,花瓣也如雨後落紅一般貼在地上,了無生機。

誰人不知夏家與宰相府不對付?昨日婚宴上博望侯還被狠狠博了顏面,莫非……

楚阡陌俯身,將盥洗盆拾起,放回原位:“您說巧不巧,剛才我過來好像還看到夏家的馬車往宮裏方向去了,這也不是上朝時間,夏大人去宮裏做什麽?”

蕭虞氏慢慢地回過味來了,瞥了她一眼問:“你確定看到馬車裏是夏大人?”見阡陌搖頭,她忽然秀眉一蹙,“只怕馬車裏不是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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