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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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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翌日午後, 大雪已住,地上水意泠泠,疏影清淺。擡頭看,天色卻依舊陰沈, 灰蒙蒙一片, 無邊無際地籠上身來, 壓得人喘不過氣。

今日是範雲嵐一案的會審之日, 大理寺的會審堂裏,難得熱鬧。

會堂正中, 一身紫色官服端坐堂首的正是因病告假修養的大理寺卿徐行。

自前月染病後, 這還是他第一次重回大理寺執掌案件。一旁聽審的, 有刑部尚書任鶴鳴,刑部侍郎韓楊鴻,禦史中丞範瓏。

宋隨將一應證物呈上至徐行桌前,兩人點頭對視後, 他便退至一側的圈椅旁,撩開緋紅色的衣袍, 緩緩坐下。

緋紅色官袍襯得他的愈發莊嚴端肅,容色冷沈,他微撥眼往下瞧著, 站在堂下的謝彥與他對視一眼,本還一副自若無物的姿態,這一眼後,便忽地有些心虛地別過了頭。

徐行雙手交握,擱在桌面上, 眉目沈靜,容色中辨不出情緒, 他淡淡喚謝彥:“謝彥,範雲嵐死因為何?”

謝彥雙手一拱,這話他已經來回說了許多遍,臉上適時地展露痛苦的神色:“臘月初三,夫人自閣樓失足摔下。我趕到時,她已……香消玉殞。”

“可有仵作檢屍?”

謝彥答道:“夫人墜樓時,府上許多下人親眼所見,並未檢屍。”

徐行往屋外掠了一眼,“傳人證。”

謝府的一位下人被領了進來,她看了謝彥一眼,接著說了當日範雲嵐墜樓的情景。

負責灑掃的那仆婦道:“老身那日打掃完庭院後在廊下打盹,只聽見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等趕到時,夫人已經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

徐行問那仆婦:“可有聽見呼救聲?”

仆婦搖頭,“沒聽見。”

若是正常人從高處不甚跌落,驚慌之下,必然要發出呼喊聲。老婦卻說沒有聽見,這不免引人遐思。

謝彥眼皮子抖了抖,適時補充:“她既在打盹,聽不見叫喊聲,也不足為奇。”

徐行卻敲了敲桌案,神色不耐:“本官沒問你。”

謝彥訕訕收回手,不再搭話。

“範雲嵐在冬月二十給妹妹範冬蓮的信上曾寫過,她彼時已有身孕,你可知曉?”

徐行翻開宋隨遞給他的一張信紙,望著謝彥。

她已有孕?

謝彥擡頭,眼中閃過慌亂,擡腳往前邁了半步,須臾又退回來,滿室有一瞬的靜謐,才聽得他怔怔搖頭:“我……不知。”

“但凡與姐姐相熟的人,都知道姐姐素來穩重小心,這樣的人怎麽會在明知自己有孕的情況下還去登高呢?”

堂側有兩道簾子,一側坐的是聽審的幾位官員,而另一側坐的則是今日堂審的人證。

範冬蓮撩了簾子徑直走了出來,一把嗓子如冰淩一般:“大人明鑒,我姐姐的死因另有蹊蹺,而他謝家百般遮掩,自然是做賊心虛!”

徐行是個喜歡按規矩辦事的人,最不喜別人越過他挑戰他的權威。

他很明顯地冷下臉,斥責的話才要說出口,宋隨使了個眼色,叫人遞上去了一只花盆和手帕。

徐行瞪他一眼,他卻推了推一旁的熱茶,示意叫他歇一會:“下官替大人介紹。”

他將手帕攏在手心,裏頭是混著土塊的花莖,一旁的醫士上前湊近嗅了嗅,道:“這是石斛蘭的根莖。”

醫士又將花盆裏的黑色藥丸用帕子撚出,查驗了半晌:“這似乎是治療喘癥的藥物,不過與流通的藥物配方好似不太一樣。”

宋隨接過醫士手裏的藥丸,從堂下面色大變的謝彥身側繞過去,遞到範冬蓮眼前:“範姑娘,你來看看,這藥與你配給你姐姐的,是否是同一種?”

範冬蓮接過東西,他又微微側過頭,朝著謝彥,語氣冰冷:“花盆是從翰林院謝編修辦公的屋子裏找出來的,而這能致範雲嵐覆發喘癥的石斛蘭花莖,是從謝編修名下的一處宅院裏挖出來的。”

謝彥慌亂,兩步追上來,作勢要搶藥,被宋隨捏著肩膀一把扯下,撲坐在地上。

“正是我給姐姐配的藥!”範冬蓮只撚開聞了聞,便知道,她將帕子丟回了宋隨手裏,上前一把拎起謝彥的衣領,怒道:“是你把我姐姐的藥都藏了起來?!你是何居心?”

“這又如何?這又能說明什麽?”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了眼簾子後面的韓楊鴻一眼,對方扶著太師椅,沒理會他的眼神。

他只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繼續說:“我在別院種石斛蘭,不過是因為我喜歡。而這花盆裏的藥,是夫人死後我不願睹物思人,這才埋了進去。”

雖然牽強,但也算得上是理由。

徐行捧著手裏的熱茶,小口淺淺抿著。

原來宋隨今日把自己搬上來,並不是想要他來管這案子,只是要他好好坐在這裏,壓一壓那簾子後面的人罷了。

既然如此,他倒還樂得自在,於是繼續悠哉悠哉地喝起茶來。

宋隨冷笑一聲,看向範冬蓮問道:“範姑娘,你每次給你姐姐配藥的計量和頻次是多少?”

“半月一次,一次一瓶,一瓶十顆。”

宋隨點點頭,於是一手拿起那花盆,停在謝彥跟前,手指一松,花盆直直墜地。

眾人反應不及,便聽見一聲劇烈的碎響。花盆四分五裂,裏頭的土壤和藥丸滾落一地。

滿地都是藥丸,不算那些已經化了粘合的,也能一眼瞧出來,光是這盆子裏都至少有三月的量。

範冬蓮紅著眼,跪在地上,一顆顆地去攏那藥丸,將它們聚成一圈,白色的袖子口都染成了黑色。

範雲嵐與她寫信,說自己懷有身孕,她便尋了時間去謝府看她。

她那時有多歡喜呢,一整日的嘴角和眉眼都那麽幸福地揚著,就連素日裏最不愛吃的湯藥,只要聽說是對胎兒好的,她便是捏著鼻子也要灌下去的。

範冬蓮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她滿心歡喜的懷著你的孩子,你卻從這麽早開始就計劃要害死她。謝彥,你沒有心嗎?”

“不是我,是她自己摔死的!”謝彥捏緊拳頭,雙目暴紅,平素裏偽裝的一副溫雅大方,守禮守節的公子形象一下子崩裂開。

他擡腳去踩那些被範冬蓮護在身下的藥丸,額上青筋暴起,好似瘋了一樣。

時雨上前兩步,拉起範冬蓮往一邊的椅子上安置下來。

她扶著椅子,強忍著淚,看向堂中的宋隨,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你帶著範雲嵐住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小院,在院子裏種滿石斛蘭,又用別的花草掩蓋。

“換掉她的藥,讓她在病發時無藥可醫。

“她死在小院後,你將她的屍體運回謝府,隔日再找人穿上和她一樣的衣服,登上閣樓。

“再把藏在暗處的屍體拋下,偽裝成她墜樓而亡的假象。”

“你很聰明”,宋隨臉上從未有過這樣奇怪的表情,他搖了搖頭,嘴角勾起,眼裏卻漫上嫌惡:“只可惜,這聰明用錯了地方。”

謝彥踩踏的動作在宋隨冷沈無波的聲音裏漸漸冷靜下來,他嘴裏念念有詞:“不是我!都說了不是我!這些東西又能證明什麽?”

徐行看夠了戲,輕輕放下茶盞,往邊側的紗簾裏掃了一眼,“謝彥蓄意謀殺親婦,殺人償命,按律當斬,諸位大人可意見?”

謝彥是謝竟煊的親侄,而謝竟煊是長公主的心頭肉,今日這樣的場面,多少還是要賣長公主幾分薄面的。

任鶴鳴與韓楊鴻對視一眼,緩緩道:“雖說物證齊全,可謝彥殺妻的動機是什麽呢?”

韓楊鴻接上:“謝編修怎麽說也是朝廷命官,傳聞與謝夫人的感情也極好,的確沒道理做這樣的事情。”

右側紗簾微動,底下顯露一雙銀色的繡鞋,宋隨見狀不著痕跡轉了方向,擋在那人前面,唇角掛上分淺淡的笑意:“本還想給謝編修留幾分面子,可既然諸位大人要刨根問底,我便來與諸位好好說道說道。”

只見他朝簾後候著的莫春羽點點頭,莫春羽便拿著托盤遞到宋隨跟前,托盤之上是一沓子按了紅手印的白紙,底下的落款皆是謝彥的名字。

宋隨兩指捏著那一沓子紙張,聲音如碎冰一般落下,“這一些是謝編修這一年內在通達錢莊寫下的借據,足足有五萬兩。”

驚得簾後幾人紛紛噤了聲。

謝彥更是再顧不得地下那被踩的稀爛的藥丸,而是死死盯著宋隨手裏的單子,張著嘴,繼續狡辯:“近年做了些小生意,虧了錢。”

“謝編修做的什麽小生意,不妨說來與宋某聽聽,是明記賭坊的生意,還是東來賭坊的生意?”

宋隨又從那一沓子借據底下抽出幾張欠條,上京城中的一應賭坊,他謝彥倒是雨露均沾。

範冬蓮看著眼前這景象,終於明白過來。

她眸色發紅,聲音顫抖:“爹爹娘親為姐姐在錢莊存了一大筆錢,姐姐竟連那件事都告訴你了?”

範雲嵐出生時便帶有先天不足,身子也弱,父親母親在她幼年時便花了大半的積蓄在通達錢莊為她存了一筆錢。

這一筆錢是為防範雲嵐日後身子不好,而他們兩人又年事已高無法陪伴照看她到老的情況下,擔心她的身子若是需要用昂貴的藥材,也能叫她有個保障。

範雲嵐成親後,他們二人便將那存錢的單子給了她。

可沒想到這一筆錢卻成了她的催命符。

“你擔心賭錢的事情若是敗露,謝家名聲不保,你在朝中的名聲也不保,為了補上這個窟窿,便打起了範雲嵐的主意。”

宋隨身後那人,忽地雙腿發軟,跌坐回位置上,發出道聲響。

堂下正亂作一團,無人往這邊看。

謝彥好似知道大事不妙,卻怎麽也不知道宋隨如何神通廣大到此地步,“宋隨,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說花莖和藥丸的事情,一個是在梁府裏找出來的,一個是在翰林院找出來的,這麽多雙眼睛瞧著,也沒人對這兩樣東西有什麽異議。

可直至今日開審前,宋隨也一直在想,謝彥究竟為什麽要殺範雲嵐。

為了韋青青?

他起初也是這麽以為的。

直到韋青青昨夜來找了他。

除了往大理寺送信鴿的事情,和多日來埋在她心頭的猜測,韋青青還說了別的。

她說範雲嵐死前,她最後一次與謝彥見面,是在某次夫人家的宴會上。

也是那一次,她得知謝彥已有妻室,一直以來都是在以謝允的名義欺騙她。

她那日本打算就此回府的,可到了半路,心中仍是空落,她想要上前問個明白,她與他相識月餘,相處之時也算得上真心以待,他為何要如此。

她跟著謝彥和範雲嵐的馬車,看見兩人回了謝府。

她那時也昏了頭,想叫人去給他送個信,就在外等著。

結果沒等到他來見她,倒是看見他鬼鬼祟祟地出來,又上了馬車,她偷偷跟上去,才發現謝彥要去的地方竟是賭坊。

她在賭坊外等到天黑,家裏人尋過來,在這地方見到她,劈頭蓋臉一陣罵:誰家的好姑娘會來賭坊?

是啊,誰家的好男人又會來賭坊呢?她起初不信謝彥是這樣的人,可這麽一看,原來只是自己沒有看清楚她罷了。

韋青青那次以後也終於冷靜下來,沒再去找謝彥。

她本來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可信些,才將二人交往的一些細節事無巨細地告知宋隨。

可賭坊的這件事,卻讓宋隨有了新的思路。

他連夜去查探了城中的幾家賭坊錢莊,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宋隨心中估量,範雲嵐之死一定能給謝彥帶來一筆錢財,以填補他的缺漏。

他連夜又去了範家,見了範嘉甫。

得知範家以範雲嵐的名義存了錢之後,他才恍然大悟。

不過事已至此,宋隨懶得與他多廢話。

他皺眉看了謝彥一眼,神情是十足的嫌棄與厭惡,又朝一旁候著的衙役使了個眼色,上來兩個人架著謝彥的胳膊便把他帶了下去。

謝彥被人拖著往外走時,還不死心地往左邊的紗簾裏望,只是那裏頭的貴人經了這番再沒人敢替他說情,便自顧自喝起茶來,沒人給他一個眼神。

他於是又朝右邊看,這一眼卻叫他如遭雷劈,右邊紗簾那一邊,角落裏坐著個帶著帷帽的姑娘,那姑娘在他被拉走時站起身,走到紗簾的邊沿,他看見有風穿堂而過,撩起帷帽的一角,露出女子一小塊下巴。

他忽地沒了掙紮。

與範雲嵐在一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夫妻五載,他的確也挑不出範雲嵐的什麽錯處。

可他有時候總是覺得,覺得這樣的女人配不上自己,過分嫻靜,只知道為他打理府中食物,備好一日三餐,沈悶無趣又寡言。

一想到往後的日子便要這麽過下去,他心裏就堵得慌。

直到後來遇見韋青青,他們相見恨晚,相談甚歡,他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的女子並不都是範雲嵐一般的。

他深深被韋青青吸引,真心實意地想要與她在一起。

韋青青這樣的家世,外貌和品性才能配得上他。

可誰讓他們之間有著這麽一塊絆腳石,只要她在一日,他便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又恰好有賭坊的事情壓著,他這才動了念,想出了這個一石二鳥的主意。

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韋青青啊,那日長公主的信鴿查到韋家,他擔心她若是知道韋青青的存在,必會殺人滅口,所以才把事情瞞了下來。

他以為前日及笄禮時,他已與她說得很清楚了,等這些事情處理完,他便來娶她。

可那女人,她怎會出現在這裏……

今日這樣精彩的局面,又是否有她一份助力?

謝彥陡然覺得心寒,連反抗也忘了,就這麽由著幾人將自己拉了下去,丟進了昏暗的地牢裏。

地牢裏陰沈壓抑,帶著股特有的晦暗陰雨黴氣和透骨的寒涼,衙役們將鎖鏈套在牢門上,丁兒咣當的一陣脆響終於叫他回過神來。

他太知道姜婳燕是個怎樣的人了,她固然權勢滔天,可到底自私。

之前不過是看在謝竟煊的面子上才願意搭把手替他處理爛攤子,可誰叫他自己動了旁的心思,想要留韋青青一命,將事情弄至這般地步。

她警告過他多次了,此時再去求她,她必然不會再來蹚這渾水。

可他也沒辦法就這麽坐以待斃,要認真說起來,去賭坊賭錢的事情也是誤打誤撞一番,自己才染上這惡習,這一切……那個人也是知道的!

想到這裏,他上前拉住一人的手,急急道:“兄弟,替我給謝竟煊謝大人帶個話,叫他來看我一眼。我還有錢,你只要替我把話帶到,我都給你!”

“誰是你兄弟!”那人甩開他的手,面露嫌惡,嘴裏罵罵咧咧:“連自己妻子都能下得去手,你這樣的人,就活該爛在地牢裏!”

“真是開了眼,這樣的人還能當朝廷命官了。”

“衣冠禽獸!”

兩人憤然叫嚷著走了,謝彥看著那幾人離去的背影,頓感大勢已去,靠著墻根慢慢滑落下來。

潮濕的地牢帶著陰暗的黴氣鉆進鼻腔裏,叫人突生一股惡寒。

謝彥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般委屈。

他是長子,幼時父親母親便將他護在手心裏。

後來謝竟煊與長公主成了親,謝家攀上了長公主這一條線,日子更是如日中天,風生水起。

外頭的人對著他們一家,更是無不恭敬。

今日落到這般田地,都怪那宋隨!

他紅了眼,雙手抓著地上的幹草,帶著水汽的淤泥從他指縫裏漏出來,發出一股臭味。

他平日裏喜潔,可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卻變得渾不在意起來。

牢裏陰沈沈的,倒是隱約可見他面上的表情猙獰可怖,像是只要誰靠近他,就隨時能一口咬碎似的,他陰惻惻地開口:“宋隨,若不是你多管閑事……”

“若不是我多管閑事,你如今便能錢財美人兩手圈抱,繼續做你美名遠揚的謝家大公子,翰林編修?”

宋隨緋紅色的官服漏在牢房的泥墻和直木間,即便是在這樣昏暗的空間裏,都是極刺眼的一抹紅色。

謝彥從墻角一骨碌爬起,伸出一只手,想要抓著他的衣袍將人拽過來,可那人稍稍往邊側一閃,就輕松躲開了。

宋隨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雖未說一字,可眼神落在謝彥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塊砧板上的死肉,無端叫他覺得屈辱萬分。

謝彥怒喝:“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處心積慮置我於死地?你若為我留條活路,往後我謝家也不是沒可能與你……”

“哐當”一聲,宋隨一腳踢在牢門上。

門上的木渣子裹著陳年的灰撲撲簌簌滾落下來,謝彥瞇了眼,眼裏激出淚來。

耳邊又響起宋隨那道冰冷無情的聲音:“謝公子說笑了,我乃大理寺少卿,查清真相,為民除害本就是我的本分,怎麽從你嘴裏出來,倒好似我在故意針對一般?

“你嗜賭成性,欠下巨額賭債在先。

“見異思遷,謀殺親妻在後,今日所得之果,皆是往日所種之因。

“與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好好問問自己。”

呵,當真是油鹽不進。

謝彥用力揉了揉眼,終於能勉強拉開一絲眼簾,宋隨靜靜地立在他身前,兩人隔著一道木門,從此刻開始,便是天壤之別。

宋隨如同高山上一捧白雪,遺世獨立,清冷孤絕,而此時的他,如同河床裏的淤泥,腐臭不堪。

他不願這樣落了下風,扯了扯嘴角開口:“你這樣冷血無情,做事不留退路,今日即便參得透我的因果,來日又參得透自己的因果麽?”

他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句,落在宋隨耳裏,激不起他半分情緒的變化。

他擡手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提步往外走。

謝彥雙手把著牢門,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喊道:“即便你明日就將我問斬,可我少時有父母疼愛,成親後又有妻子體貼,也得過一紅顏知己,人生雖短,也算圓滿。

“你呢,你以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你以為這世上又有誰真心喜歡你!?”

“你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得到別人的愛!”

那緋紅色的身影在轉角處略一停留,空氣中浮塵躍動,隱隱能聞到牢房外頭,雪化的清冽氣息。

他擡頭望著出口的方向,地牢過道處的天窗投下一片白色光亮,將他整個人照的破碎而透明。

而後,衣擺下的腳步微動,他錯身離開那道光影,又隱去暗色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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