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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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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邢丁很快便讓人牽了馬過來。

宋隨的意思是讓莫春羽去追人。

莫春羽的意思是邢丁那人不對勁, 他得留下來照應。

於是最後那駿馬牽過來時,演變成了宋隨翻身上馬前去救人。

馬場往密林的方向,是要經過鴿場的。

宋隨嘴上說著麻煩,卻也很快追著前邊往密林入口疾行的一人一馬, 從鴿場策馬往前。

莫春羽看著他飛馳而過的背影, 不由地放下心來。

宋隨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 所以在江寧時老爺夫人並不讓他習這些耗費體力的東西。

不過他自己喜歡, 偶爾得了那麽一兩次外出的機會,他都會尋著空去練習騎馬射箭。

莫春羽本以為, 按宋隨這樣的身子和底子, 大概只能學個入門的本領。

可沒想到宋隨是個不服輸的性子, 許多年下來,他的騎射之術反而都變得十分精益。

可以說在馬背上,只要他想追,就沒有追不上的。

莫春羽此前一直覺得, 他家主子冒用人家姑娘救命恩人的名頭住進梁府的事情,有些不太磊落。

可若是今日過去, 那他這‘救命恩人’名頭,應該也能弄假成真了。

日後倘若是東窗事發,梁小姐那樣心善的人, 哪怕是念著今日的一點好,也不至於太討厭他們。

而且自從上次他家大人在西院裏那書給了梁小姐一掌之後,他們這幾日都沒再說過話了。

最最最最最要緊的事是,西院的糕點沒有了啊!

宋隨雖不愛吃,可他愛啊!

今日必須得讓他家大人把這“英雄救美”的名頭好好擔下來不可。

這偌大的馬場草地, 有人操碎了心,有人嚇破了膽。

事發突然, 梁雁被馬匹帶進密林裏,反應不及,只能死死拽著韁繩,伏在馬背上。

呼呼的風聲掠耳而過,她只覺得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

謝天佑方才那一鞭子,用了十成的力。

她當時坐在馬背上時,下身都被落在這馬背上的鞭子震得發麻。

不過好在跑了這麽久,這馬雖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但卻比方才的速度要慢一些了。

她心中默念,只希望它別瞎了眼往什麽河裏崖邊沖撞才好。

不過老這麽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梁雁心中掙紮了一瞬,還是準備找些法子自救。

馬匹收了驚嚇,一時半會冷靜不下來,她只能盡力去穩住它。

她嘗試著稍微坐起一些,不再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馬匹上,而是隨著它跑動的方向去改變擺動身體。

盡量讓自己的重量分布在它的兩側,以此保持平衡。

這法子似乎的確有用,梁雁明顯感覺到身下的馬漸漸地不那麽狂躁了。

但此時她已經進了密林,且跑出去很遠,四周是光禿空蕩的高樹枯枝。

枝椏上棲息著一叢叢烏鴉,在她跑馬而過時,鴉群掙翅而起,發出刺耳的粗劣嘶啞聲。

落在耳邊只覺得頭皮發麻。

她清楚明白地意識到,這樣的情景下,不可能有人來救她。

她攥緊了韁繩,安慰自己,這馬只是被嚇著了,只要自己穩住身子,不掉下去,一定能等到它力竭的時候。

到時候溫靜嫻一定會派人來找她。

馬帶著她又跑了一陣。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一道道驚起的嘈雜紛亂的聲音裏。

忽有一道強勁有力的馬蹄聲破霧而出。

像是白霧彌漫的霧氣森林前,突然有人點燈照亮前路,疾風駿馬,朝她而來。

她雖知道這林中不可能會有其他人,但當這道馬蹄聲直直落在耳邊時,她的心跳還是漸漸亂了。

“梁雁。”

宋隨的聲音破風而來,她艱難地擡頭。

冷風壓著她的脖頸往下,她連睜眼都有些吃力。

卻見冬日明暖的日光傾瀉而下,落在他肩頭。

而他朝她伸手,一字一句,“把手給我。”

她無端想起多年前落水的時候。

河底冰冷,沒有一絲光。

水流壓過胸腔時,仿佛身體的每一絲力氣都被沖走,可神智卻還清醒著。

於是只能清醒地看著自己沈淪、墜落,無能為力。

就如同今日,她只能雙手麻木地勾著韁繩,任冷風拍過自己的背脊,依舊無能為力。

好在,宋隨又來了。

日光溫暖,是淡金色的。

他的手心也聚了光,梁雁伸手覆上去。

她那亂糟糟的心跳聲,好似也跟著頓了一拍。

宋隨半松著韁繩,拉起梁雁的右手。

她被這力道帶著一躍而起,腰側微緊,緊接著便穩穩落在了宋隨的馬背上。

他覆而繼續拉起韁繩,調轉馬頭,於是她便被虛虛地攏在他懷裏。

身下的馬匹邁著蹄子緩行,那節律雖慢,卻仍舊不可避免地帶著她單薄的身子前後擺動。

“不會騎馬,來什麽馬場?”

他看著梁雁頭上隨著馬蹄上下顫動的珠花,聲音帶上幾分嫌棄。

她此時還沈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裏,倒是沒註意他的陰陽怪氣,只半側過臉弱弱地回了句:“也沒有誰生來就是會騎馬的。”

她本來就生的白,此時半張臉迎著日光,大概是因為受了驚嚇,看著倒是沒了平日裏的好氣色,更顯蒼白易碎。

不知是否是錯覺,總感覺她眼尾泛著紅,好似哭了一場,卻又沒見著眼淚。

也是,她這般不穩沈的性子,碰上這樣的事,哭個鼻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只是可惜沒叫他瞧見。

宋隨空出一只手來,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硬生生轉了過去,淡聲道:“看路。”

梁雁下意識反駁道:“我又不騎馬,為什麽要我看路?”

話音才落,空置在馬背上的手心被塞進來一條韁繩。

她疑惑地回頭,宋隨垂眸掃她一眼:“現在你騎。”

一如既往地寡言。

可怕的是,她竟漸漸有些習慣。

她覆手抓穩韁繩,聲音裏帶著笑意:“我知道了,你其實是想教我,但是不好意思說。”

他真是懶得與她搭話,冷嗤一聲:“韁繩都沒握對,難怪那馬不聽你使喚。”

馬匹雖是謝天佑嚇跑的,但梁雁的確是不會騎馬。

此時也沒給自己找理由,反倒算得上幾分虛心求教,“那宋大哥,這韁繩我該如何握?”

宋隨每次從她嘴裏聽到這三個字,臉色都不太好看。

幾次三番想叫她改了稱呼,可若是這麽刻意提出來,倒是顯得他十分在意。

那便更奇怪了。

於是每每聽她這麽喊時,他只能閉眼蒙心,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可這會在馬背上,兩人靠得這般近。

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聽得實實在在,真真切切。

那句甜軟的‘宋大哥’,落在耳邊,像是撒嬌一般。

他微不可聞地皺眉,稍往後仰了仰。

接著放緩了馬速,將左右韁繩扯開,握著梁雁的手套了上去。

“韁繩自無名指和小指間自下而上穿出,握於拳心”,他仿若例行公事一般生硬地擺弄著她的手,“拇指輕壓於上。”

可日光落在他背後,卻分明可見他雙耳透著光,泛起薄紅。

今日明明有一堆事情等著,他大可以拉著她快馬加鞭出了林子,將她送出去。

而不是昏了頭一般,在這兒陪她一塊騎馬。

他暗自壓下心裏那一股子別扭的異樣,與梁雁一塊趕著馬往外走。

回去的這一段路,因著是梁雁握著韁繩在駕馬,所以慢了許多。

她倒也得了幾分趣,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被嚇得魂不守舍的模樣,拉著韁繩有模有樣地騎起馬來。

她這般不記事兒的性子,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臨近密林的出口處,梁雁瞧見那裏擺了幾塊石頭擋著。

原是馬場的人堆置在那裏防著人不小心闖入的。

只是梁雁方才被那瘋馬帶著,路過這石塊時,似乎是直接被它翻越了過去。

她這才遠遠瞧見,想著憑自己的馬術,現下定然是翻不過了,於是用手肘往後懟了懟,“宋大哥,前面有障物,要不還是你來騎吧。”

他看了那石塊一眼,七七八八地堆在一處,若是直接這麽沖上去,定會弄得人仰馬翻。

但便是如此,他也沒去接她的韁繩,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梁雁,緩緩道:“自己想辦法。”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從他的聲音裏隱隱聽出了些類似興奮,或是像看好戲一般的姿態。

可明明他們倆在一匹馬上啊。

她雖早就知道,如今的宋隨與從前大不相同,不溫柔,不慈善,有時甚至還不好說話。

但每次有這種認識時,她始終安慰自己。

一個人再即使性子變化再大,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以前的影子。

她還是願意相信,他的本質是個良善的。

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莫名有些心慌。

眼見著離入口處越來越近了,梁雁急道:“可是這個你方才沒教過我。”

身後那人依舊不理她。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想等她絆了馬之後撇下她自己跑了。

眼見著離那石塊愈發近了,她忍不住出聲喊道:“宋隨!你別玩了,要出人命的!”

他終於慢悠悠開了口:“擡頭,身體前傾。”

梁雁一一照做,此時馬的軌跡有些左偏,她接著問:“然後呢?”

“左腿下壓,往右拉繩。”

耳邊風聲陣陣,駿馬嘶鳴,前腿高擡,梁雁也被顛著起了身,直直落入後背的胸膛裏。

她急著宋隨方才說的要領,借著落在他胸膛上的力又坐了起來,穩穩將馬勒住。

這時馬匹已然越過了石堆,穩穩停在入口處。

兩人也已成功從密林出來了,她興奮地往回望,發髻頂在他下巴上。

“宋大哥,我們出來了!”

“你方才叫我什麽?”宋隨往邊側偏了偏頭,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

有事便是‘宋大哥’,無事便是‘宋隨’,她這般翻臉如翻書的本領也不知是哪裏學來的。

說起來,直呼他名姓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刑獄裏那些人。

一見了他便是“宋隨,你不得好死”,或是“宋隨,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只不過那些人,再也沒機會在他面前叫喊了。

“我知道你方才是想借這幾個石塊做障物,鍛煉我的馬術,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宋隨一番苦心,她為她方才惡意揣測救命恩人的行為而感到羞愧。

他聞言輕笑,看向紅著臉與她解釋的梁雁。

折騰一遭,早間綰好的發髻早已松散,有兩縷順著鬢邊,松松地垂散下來。

風一吹,帶著向耳後,撩在他下巴上,癢癢的。

他又側過臉,那一縷頭發絲才沒再繞上來。

她倒是沒誤會他,他方才的確是想捉弄她。

只是沒想到她還算是聰明,這麽險急的關頭,倒是叫她闖過去了。

馬場那邊有人正騎著馬過來。

“下去。”

“啊?”梁雁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宋隨一把拎了下去。

雙腳落在地面上,她還有些發暈。

“自己回馬場,別同人說見過我。”

說完這一句,他便揚鞭離去,只留下梁雁一人站在原地。

宋隨今日穿著常服,又出現在這冷僻的城郊馬場,應該是出來辦事的,恰好碰見她有難,便出手相救了。

梁雁自我安慰道,他辦的事情應當是有些隱秘的,不然應當不會把自己丟在這。

雖然這的確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罷了,看在他救了自己兩回的份上,她便不再去計較此前的不快了。

只是方才下馬時,餘光間好似看見他胸口的布料不知被什麽東西勾起了絲。

那個位置,該不會是自己腦袋上的釵子勾破的吧?

他日日在外奔走,想必是沒功夫去註意這些的。

思及此,她扶了扶發髻上快要垂落的珠花。

心想,今日他又救了自己,要不給他做件新衣服聊表謝意吧。

她是個不記仇的,全然忘了前幾日兩人還在鬧不愉快,如今又滿心滿眼地想要好好報答他了。

出神間,身後有人喚她,她隨即回過頭,只見溫靜嫻和幾個馬場的夥計騎著馬過來了。

溫靜嫻見她好端端站著,松下口氣,翻身下馬:“你可嚇死我了!”

方才這群人說林子裏有野獸,怕傷著她,死命攔著,她脫不開身。

可他們派出去找梁雁的人又遲遲沒有消息,她只能在原地幹著急。

“我沒事,方才……”,她正要解釋,又想起宋隨臨走前說的話,於是繼續道:“方才那匹馬往裏跑了幾步,便自己冷靜下來了。我看它停了步子,就趕緊下了馬往外走,沒出什麽事。”

“都是我不好,我若是拉緊些,或是我反應快些,便不會讓你這樣。”

人是她帶出來的,馬是她給選的,溫靜嫻覺得自己快要內疚死了。

梁雁安慰道:“真的沒事,我們回去吧。”

“好好好,我們回去,我們現在就回去。”

*

宋隨從馬場的方向趕回來時,莫春羽已提著籠子在鴿場外等了他許久。

回去的路上,莫春羽將鴿籠送到馬車上,宋隨跟著上了馬車。

籠子裏的鴿子和剛來時一樣,靜靜地伏在裏頭,不聲不響。

只是細細看,它尾羽上端的黑灰色,似乎比來時要淺一些。

等馬車駛出鴿場,莫春羽才敲了車門道:“大人,邢丁換了鴿子。我已按您說的,讓時雨帶了人在四周候著。”

當時梁雁出事,知曉兩人與梁雁相識後,那邢場主便想支開他們出去。

只是那人長長久久地與動物打交道,與人交往時倒是疏了幾分掩飾。

這點子意圖落在宋隨眼裏,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麽手腳。

宋隨並不意外地伸手輕點著籠子,“莫春羽,我記得鴿場後面還有一處宅院,也是供馬場和鴿場來的客人住的。

你去和邢丁說,我們今夜就住在這裏。”

莫春羽先是不解,而後又反應過來:“您是說,我們住在這裏,然後時雨守在這裏。

我們在明,時雨在暗,便能更快看他露出馬腳?”

宋隨點頭,莫春羽隨即便將馬車停在路邊,回了鴿場後與邢丁打了個招呼,這才往鴿場後的宅院駛去。

*

梁雁劫後餘生回來,溫靜嫻陪著她在馬場休息了一會,兩人用了些飯菜,天色已是傍晚。

溫靜嫻本來想從她回去,只是她覺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也不願掃了溫靜嫻的興。

便說著沒事,兩人還是依照原來計劃的那樣,在這邊住上一晚。

天空慢慢染上深藍色,暮色漸濃,草地上的光線也逐漸黯淡下來。

微風掠過,讓草地上的蘆葦輕柔搖曳,發出沙沙聲響。

遠處傳來野鳥的叫聲,更加凸顯了這個時節的寧靜和清新。

兩人一路走著去落腳的庭院,耳邊聽著淺淺淡淡的風聲和偶爾的幾道鳥鳴,梁雁心中只覺得十分平靜。

一路走著,可以看到遠處山丘的輪廓,隱約可見山川起伏。

而隨著陽光逐漸西斜,夜幕降臨,山林草地的景象逐漸沈寂下來,綠色和金色的光線漸漸消失,代替它們的是一片漆黑。

兩人走進了落腳的小院,是座客棧樣式的臨水院落,是專門修建來供來馬場的客人休息用的。

不過這時節來的人少,今日除了前腳剛住進來的一對客人外,便只有梁雁與溫靜嫻兩人。

院子裏管事的將兩人迎了進去,解釋說這幾日趁著沒人準備修繕院子,所以只留了兩間空房出來招待。

溫靜嫻不在意道:“我們倆睡一間就好了。”

於是兩人便被帶著去了二層樓梯轉角出的房間,進屋前,梁雁不經意往旁邊瞧了一眼,那屋子裏點著燈,隱隱傳出人聲,聲音有些熟悉,不過溫靜嫻拉著她進屋,她便沒再留意。

旁邊那屋子裏,住著的正是宋隨和莫春羽。

兩人與邢丁說完要在此留宿後,他臉上表情雖不太情願,但也沒理由拒絕,只能叫人領了他們過來。

進院時院裏的人說今夜還有人留宿,房間不夠,便叫他們兩個擠一擠。

莫春羽聞言有些疑惑:“大人,怎麽這個時節還有人往馬場裏住呢,白日裏也沒見著有多少人騎馬呀。”

宋隨坐在床邊的一張黃梨木雕鳥獸紋的太師椅上,閑閑靠著椅背。

一只手執著一張發皺的白色紙條,垂眼打量著,姿態比在書桌前辦公時隨意自然許多。

他懶懶地擡了擡眼,望向門外,語風涼涼:“沒人騎馬?你今日攛掇我去救的那個難道不是人?”

莫春羽頓了頓,立刻從凳子上彈了起來:“那邊住的是梁小姐?!”

“那屬下去打個招呼”,他一面說著一面準備往屋外走,被宋隨喝住:“不許去,你另有事要做。”

莫春羽揚起的眉頭迅速耷拉下來。

宋隨將手裏的紙條遞過去,正是那日隨著鴿子送來的紙條,“這紙條上有一股草木香熏香,你拿著這個去問範冬蓮,看看是什麽味道。”

宋隨這人辦起事來是從不分白天黑夜的,連帶著他和時雨也時常跟著奔波。

他似乎早已習慣,只是內心暗暗想著,早知道就自己去看著鴿場了,還省得像現在似的跑來跑去。

累死人了。

莫春羽無奈接過紙條,應了聲好,便離開了。

屋門被拉上後,宋隨輕輕合上眼。

整個人微微松弛了下來。

奇怪。

怎麽這時候仍覺得,下巴癢癢的……

他有些煩躁地伸手摸了摸。

那股子奇怪的癢意終於被壓下去一些。

月色透過小窗鋪染進來,落在桌面,小塌上,似一層朦朦冷霜。

桌角燈火如豆,一點點跳躍著的火光拉開淺淡的黃色光暈,四散在室內。

月華如水,燈火融融,卻拂不去座椅上那人帶著的一身冷肅氣。

藍黑色的天幕之中流過幾縷薄雲,星子三五顆點著,月色也格外明朗。

小院獨立在空曠蒼茫的草地上,環山抱水,靜謐自然。

梁雁和溫靜嫻洗漱休整完後宿在房裏,一個坐在床前拿著茶盞喝著水,一個撲在床上惡狠狠地問候謝天佑全家。

溫靜嫻這人性子直,藏不住事兒。

說要與你交朋友,那便真是與你交朋友,那可是什麽都往外說。

梁雁承認,起先與溫靜嫻交往,她是存了幾分敷衍和不敢得罪的心思。並未真的想過要與她做朋友。

今日這麽一遭下來,也看得出,溫靜嫻就是個心直口快又閑不住的大小姐,她性子熱情直爽,與她交往倒是叫她松快活絡不少。

“靜嫻,你與謝天佑是有什麽仇麽,從我第一次見你開始,你沒有哪一回是不在罵他的。”

梁雁捏著杯子,輕抿了一口茶水。

她實在是有些好奇,劉府賞梅那次便想問了。

溫靜嫻本好好癱在床上,此時聽了梁雁的話,癱不住了。

從床上一骨碌坐起,“我就是單純看他不過眼!不就仗著自己是長公主的孩子麽。得意什麽,又不是親生的。再說了,你看他成天上躥下跳的,長公主搭理過他麽?”

最後這一句話說出口,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當,連忙捂住嘴,覆而又松開,警惕地看向梁雁:“這是皇家秘辛,你可不要往外說。”

梁雁放下茶盞,也往前坐近了一寸,嚴肅道:“你才是,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在我跟前說。”

知道了貴人們秘密路人,總是死得比較早的,她看話本子裏都這麽寫。

溫靜嫻點點頭,“本來我與他也沒什麽交集,就是有次我自個兒從學堂回去的時候。

那日我與我爹吵架,便把府裏看著我的家丁全趕跑了,結果路上碰見幾個混混。

然後謝天佑正好從墻上翻下來,就救了我。”

“他救了你,這不是好事嗎?”梁雁不解。

接著便見溫靜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聲如蚊蚋:“是好事,他那日救了我嘛。

他偏偏長得也還算不錯,我就有些小小小小心動。”

溫靜嫻擡起小指的指甲蓋,強調道:“只有這麽一點!”

梁雁忍俊不禁道:“我知道了,然後呢?”

“然後第二日去了學堂,我為了表達謝意,就給他帶了我們家廚子特意做好的糕點和家裏珍藏的美酒”,溫靜嫻的聲音漸漸開始帶上憤怒的情緒了,梁雁不由地往前湊了湊,只聽見她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叫我滾!”

“我何時受過這種屈辱?他看不上我,便以為我就看得上他麽!從那以後我便發誓,我與謝天佑,勢不兩立!”

梁雁都能想象得到,謝天佑那人雙手抱著胸,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模樣,於是緩緩搖頭道:“的確是有些沒風度了。”

可她若是知道,她送去的那些糕點也被宋隨轉手餵了魚,只怕要後悔今日對謝天佑的這番評價了。

梁雁從桌前倒了一杯水遞過來,安撫道:“不生氣了,先喝口水。”

溫靜嫻拿過水杯一飲而盡。

一杯溫水叫她喝出股烈酒的氣勢,“也是,不說他了,倒胃口。”

她看了看坐在一邊的梁雁,她此時已梳洗完,乖乖坐著聽她講話。

一頭烏發自然垂落,更襯得燭燈影下的肌膚如脂如玉。

梁雁見她望過來,便笑著伸出手去接她的杯盞。

這一笑,當真是素衣粉面,目光盈盈。

溫靜嫻好似都被晃了一眼,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雁雁,我白日裏其實看到了,和你一起從密林裏出來的,究竟是誰啊?”

梁雁怔住。

宋隨走前說過,叫她不要同旁人說見過他。

她白日裏打了個馬虎眼,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可沒想到溫靜嫻是個眼尖的,似乎沒唬住她。

見梁雁半晌不說話,躲閃著眼神似乎在找說辭,溫靜嫻於是擺擺手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才來上京沒多久,應當沒有什麽認識的男子。

我遠遠瞧著,那人年紀輕輕,模樣又俊俏。我猜八成就是住你府上的那個宋隨吧。”

梁雁拉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他,但他今日應該是來這裏辦正事的。不好叫太多人知曉,我才沒想好要怎麽同你說。”

“我知道,我不告訴別人就成了。”

聽溫靜嫻這麽說,她才放下心來。

只是一口氣還沒順下來,又聽見她繼續說。

“不過”,溫靜嫻湊近了幾寸,望著梁雁的眼睛,語氣裏透著些促狹:“我聽說他為人冷淡,鐵面無私且從不多管閑事。

但是今日卻拋下正事去救你,你們倆這關系,非同一般吶。”

梁雁往後挪了挪身子,“你別瞎說,他就是順手的事。”

這事情若是放在早些時候,她大概會為他辯駁,說他並非冷血無情的人,說他其實心地柔軟善良,只是不善表達。

可放在今日,她倒是沒有過分去追究溫靜嫻話裏那些字眼。

畢竟時移歲易,人都會變。

或許,她不該總是把他當成記憶裏那個人那樣去看待。

“好了,不打趣你了”,溫靜嫻往床榻裏面滾了一圈,拍拍身邊的空位道:“快躺下。”

梁雁下床熄了燈,躺在了溫靜嫻身邊。

夜色漸濃,月亮不知不覺又往上爬了爬,落下滿院的清暉。

涼風劃過,帶著院子裏種的一些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夜裏本該靜謐安寧,只是二層轉角往右的一間屋子裏,卻不時地發出些聒噪的鼾鳴聲。

梁雁躺在床沿邊,忍不住擡起雙手捂住了耳朵。

可那一陣陣的,此起彼伏的鼾鳴聲仍舊透過指縫傳了過來,擾得人心煩意亂,頭昏眼花。

她往左側又挪了挪身子,這麽一個動作下來,梁雁直接從床上翻了下來。

她跌在地上,一時間不知是繼續捂著耳朵,還是空出手來揉一揉摔痛的屁股。

再看看床榻上那個姑娘,四仰八叉躺著。

鼻腔裏不時傳出陣陣氣流,睡得別提有多香了。

梁雁雙手捂著額頭,頓了頓。

最後還是扶著床沿晃晃悠悠著站了起來,往屋外走去。

她雙手把著二層的欄桿,往下眺望,想要喘口氣。

此時恰好見到一道人影出了院子往外頭走去。

那人一身淺灰色勁裝,左手拿著一把三尺劍。

走起路來步履穩健,腳下生風,正是莫春羽無疑。

他急匆匆地出門去,像是有什麽要緊事。

梁雁收回視線,忽然想到今日住在這裏的另一對客人。

若莫春羽在此處,那宋隨應當也在。

所以這一邊屋子裏住的是他們二人?

透過門扇,屋子裏的聲音依舊洪亮,她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樓梯轉角往左邊的屋子上。

那屋子裏頭雖沒聲響,但還亮著燈。

昏黃的燈光透過門扇漫出來,像是希望的火燭。

梁雁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拎起裙角,朝著那屋子緩緩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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