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俞采薇用完早膳即被請到盛牡院</p>

富麗堂皇的廳堂裏，淩陽王夫婦同坐上首，俞采薇主仆走進來時，正聽到淩陽王妃郭欣嬌笑著向丈夫說起下個月的賞花宴</p>

郭欣見這一前一後到來的主仆，眨巴眨巴眼睛，嬌俏說著，“這就是蔣太醫的愛徒？沒想到這麽年輕，還長得如此出色”</p>

俞采薇明眸璀璨，膚若凝脂，身上散發著一股由裏而外的沈靜氣質</p>

郭欣自小養尊處優，金尊玉貴、順風順水地長大，圍繞著她的人多是奉承討好，見這宮裏來的女醫態度如此不卑不亢，已心生不喜，還有，她一向在意女子容貌，最不喜的就是比她更美麗的女子，而且，還是有味道的女子</p>

“是好看的姑娘”潘威霖溫聲附和，但眼眸清澈，不似一些紈褲輕浮，讓人不覺反感</p>

在俞采薇看來，眼下的潘威霖就很符合他外傳的溫潤公子形象，她上前一福，“民女采薇參見王爺、王妃”對容顏讚美一字不提，她來此，只是一個大夫的身分</p>

“免禮，俞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鮮妍年紀，看得本王妃都覺得自己老了”郭欣鼓著雙頰，表達不喜</p>

這般直白的話讓俞采薇不知怎麽接，早聽聞王妃甜美純真，不谙世事，單純得不可思議，如今一見確實精致如瓷女圭女圭，那雙圓亮大眼明亮純凈，喜惡也全寫在美麗的臉上，若非知她已為人婦，她會誤以為這是個未出閣的少女</p>

俞采薇雖未成親，但她知道，一個女子若能婚後也能如婚前一樣，必是被夫君疼寵的，可見淩陽王盛寵王妃的傳聞並非虛假</p>

“王妃多思了，花卉百種，各有各的美”潘威霖輕輕一句話就解了俞采薇的無措，“本王有事外出，王妃就跟俞姑娘熟悉熟悉吧”</p>

“是，那妾身送王爺”郭欣從花梨木椅上起身</p>

“不用了”</p>

潘威霖看也沒看俞采薇就舉步出去，但俞采薇不忘行禮目送，只是一收回目光，就見到郭欣仍打量著自己的容貌，她微微抿唇，突然覺得昨天聽到的那些規矩裏，有其中幾條挺好的，至少能與王妃少打些交道</p>

郭欣好奇地坐下，問：“俞姑娘生得這般傾城容貌，怎麽想當女醫？進宮選秀當個嬪妃都夠了”</p>

“民女從小對醫術有興趣”俞采薇答得簡略，但就這句話，便知郭欣並不知她真正的身分，這一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p>

郭欣又眨眨眼，想了想，端起青瓷蓋碗，優雅的以杯蓋滑過杯緣，輕啜一口茶，歪了歪頭，像個天真姑娘一般，說道：“罷了，宮裏來的人，醫術肯定是好的對了，俞姑娘可知道，每一回來府裏醫治的大夫都會受到王爺不同程度的刁難？”</p>

俞采薇原先是不知的，但經過昨天一遭也都知道了，便點了點頭</p>

郭欣眉頭微蹙，“俞姑娘也不必太擔憂，其實王爺人是好的，就像王爺不希望我參與他治療的事，他說，每每針灸或喝藥湯都令他煩躁，王爺心疼我，不希望我看到他被折騰的樣子，為他傷心難過，所以要我別往清風院去，其實他更怕他毒發作時心緒難以失控，對我大發脾氣……”</p>

銀杏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卻覺得主子跟自己莫名被王妃硬生生的餵了好幾口狗糧</p>

俞采薇靜靜聽著郭欣說著潘威霖對她有多縱容、多體貼，心想這倒是與外傳的一致，包括她為何常常丟下淩陽王、自己游走貴婦圈等等，但她實在不知道這跟她給王爺治病有什麽關系</p>

說到後來，頻頻秀恩愛的郭欣眼眶忽然一紅，哽咽一聲，“我很心疼王爺，這一個個大夫來來去去，他卻一直在受苦，王爺認為這些都是無用功，若不是皇上不死心，王爺根本不想……嗚嗚嗚……”說著，她拿起絹帕拭淚</p>

可能自己生性較為冷漠，聽郭欣這麽抽抽噎噎、喋喋不休的哭訴，俞采薇認真覺得在浪費時間，好不容易等她哭到渴了，端杯喝茶時，俞采薇立即低頭道：“王妃莫傷心，民女一定盡心”</p>

郭欣嘴裏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她眨眨淚眼，有點呆住，以前來的大夫或郎中總得讚美王爺對她的疼惜，還有勸她照著王爺的話去做，她開心，王爺就開心，還會說自己一定會如何如何嘔心瀝血的治療，可她……就這樣？</p>

俞采薇有點無言，郭欣一雙天真大眼裏的控訴讓她不知如何回應</p>

氣氛幹到不能再幹，俞采薇只好再開口，“王妃若無事，民女就先回聽雨閣了”</p>

郭欣咬咬唇，也不知說什麽，勉強擠出話來，“那好吧，若王府裏有人敢怠慢你，你就找梁總管，若是王爺那裏你真的很難解決，就來找本王妃，我會試著勸王爺的”</p>

“謝謝王妃”她說</p>

就這幹巴巴的四個字？郭欣努力擠出一個合宜的笑容，便讓俞采薇主仆退出去</p>

一旁伺候，長相清秀的貼身大丫鬟水仙，換了杯溫茶遞給郭欣</p>

她接過手喝口茶後，吐了一口長氣，搖搖頭，一臉憂慮，“俞姑娘如此年輕，醫術真的行嗎？”</p>

“不管她行不行，只怕她會跟過去那些別有心思的女大夫或女醫一樣，讓王爺刁難到哭了”另一名貼身大丫鬟春蓮的口氣帶了幸災樂禍</p>

“是啊，按往例，大概撐不到一個月就來找王妃辭別，說醫不下去了”水仙也跟著附和</p>

郭欣將茶盞交給水仙，托著香腮，“不管如何，本王妃還是希望這個俞姑娘能多堅持會兒，太醫院沒人能解王爺的毒，各地能找來的名醫也找得差不多了，王爺以後的日子我真的不敢去想，若是拖到他全身被毒素侵蝕，那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p>

說到這裏，單純的王妃又難過落淚了</p>

“不能再哭了，王妃，待會兒要去半傳山賞桃花，這哭腫了眼睛可怎麽辦？”</p>

“是，快，快拿毛巾來本王妃敷眼睛”她聲音天真的慌張起來</p>

水仙跟春蓮很快忙碌起來，勢必要讓王妃美美的出席桃花宴，至於王爺的病、新進的大夫，那不是成常態了嗎？</p>

俞采薇有心理準備，淩陽王不會乖乖讓她把脈，但住進來的第一天，他當她的面說有事出府，第二天，梁森就過來通知王爺這幾日都有事，不必過去清風院，至於何時去？請靜待王爺傳喚</p>

俞采薇無奈之餘，只能拾起那些病歷仔細翻閱，她也知道關不住活潑好動的銀杏，又擔心她犯了府規，就吩咐聽雨閣的一個年齡較大的顧嬤嬤跟她說說規矩，也帶出去晃晃，能去的、不能去的都跟銀杏說得明白</p>

銀杏笑咪咪地跟著顧嬤嬤晃了五天</p>

淩陽王府占地極大，分東、中、西三路，中路是一大片荷花湖，東路則是所有大小不一的院落，各個院落都極其精致，西路則是奴仆侍衛居住地</p>

而這五天中，銀杏每天都會將一些新鮮消息帶給不是窩在書房就是藥材室，甚至在小竈房的主子聽</p>

聽說，淩陽王也喜靜，淩陽王府的丫頭小廝素來都不敢高聲說話，而清風院更是幽靜，灑掃的奴仆只能在一個固定時間打掃，淩陽王身邊也只留小順子近身伺候，另有兩名侍衛兩名丫鬟在院內等候差遣外，再無他人</p>

王妃並無管理中饋，王府的事都由梁森帶幾名管事與長史在處理</p>

聽說，從今上賜下這座府邸時，淩陽王便交由這些人管著了，王妃入府後也仍由這些人掌著府內外的大小事務及人情往來，料理的是妥妥當當，但為表示尊重王妃，一年裏也會固定在某幾日向王妃報告</p>

淩陽王妃的生活多采多姿，據說是王爺鼓勵的，他要王妃多交些閨蜜摯友，日後他怎麽了，她身邊也有友人陪伴</p>

淩陽王妃一開始也是不依的，黏淩陽王黏緊緊，說夫妻一體，怎麽可以丈夫被毒纏身，她一個妻子外出尋樂？</p>

還是淩陽王好聲好氣地勸哄著，甚至自己帶頭出門，交了多名摯友，王妃才慢慢出府游玩，如今在府中的時間的確很少，在貴婦圈中相當活躍</p>

聽說，這座宅院的人都是今上派人仔細挑選過的，面貌好、年紀好，幾個廚師繡娘都有一手好技藝，連王府內外的侍衛也讓禁衛統領特別挑選出來的，武功一個比一個強，可見今上多麽寵愛唯一的親弟弟</p>

聽雨閣小廚房的空氣裏飄著淡淡藥香，俞采薇邊熬藥邊聽著銀杏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末了，忍不住笑問：“你怎麽能打聽到這麽多事？”</p>

提到這點，銀杏可驕傲了，她得意洋洋的擡起下巴，“大家都知道我是女醫唯一的一個丫鬟，他們對主子可好奇了，老太醫對姑娘的醫術讚嘆不絕，他們對我這小丫鬟也不敢輕慢，再加上我問得很有技巧，不是什麽秘密的事，自然都跟我說了，當然了，他們問不到主子什麽的，我這嘴可緊了”</p>

“你可有打聽到，何時可讓我去把脈？”</p>

“沒有，但廚房的殷大娘偷偷跟我說，大夫被晾上半個月、一個月比比皆是，叫姑娘不用心急”銀杏說完，手無奈地一攤</p>

俞采薇忍俊不禁，只是再想想就笑不出來了，淩陽王明顯不願給她把脈，也不知何時才能被召喚？</p>

接下來幾日，俞采薇反覆看著幾本較重要的病歷，開了藥方，到藥材室撿藥材，親自煎好補身藥湯，喚了銀杏去請梁森過來，說了一些話請他轉述外也連同那藥盅送到王爺面前</p>

“話可以說，但這藥湯恐怕不妥”梁森拒絕道</p>

“王府規矩裏並沒有不得讓梁總管轉交藥湯這一項”她直勾勾的看著他</p>

梁森一怔，突然笑了出來，“是，老奴便替姑娘辦了這事”</p>

俞采薇眸光瀲灩，回以一個淺淺的笑容，“有勞梁總管了”</p>

莫名地，梁森對她有了期待，這姑娘不會坐以待斃，這種積極的個性才有可能在王府生存下來</p>

梁森接過銀杏拎過來的食盒，從容的往清風院去</p>

紅瓦亭臺裏，四角落都擺放著小暖爐，這幾日，天氣又轉寒涼，厚重的綢緞簾子就掛了三面，亭臺裏暖呼呼的，而大理石桌上擺著一副白玉棋盤，潘威霖一人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黑白交錯的棋盤上廝殺激烈</p>

梁森沒敢擾了主子的興趣，佇立一旁，靜待棋局結束，良久，等小順子上前收拾棋盤，潘威霖喝了口茶，這才看向他</p>

梁森上前，將食盒裏那盅養生藥湯拿到桌上，掀開盅蓋，瞬間，熱氣騰起，飄出一股香醇藥香</p>

梁森同時轉述了俞采薇的話，“她來這裏白吃白住，總得貢獻一分，望王爺不嫌棄，將這養生藥湯喝下”</p>

潘威霖看也沒看那盅藥湯一眼，說道：“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p>

梁森忍著嘴角抽搐，適時提醒，“王爺，俞姑娘畢竟是蔣老太醫的愛徒”言下之意，也不好給她晾太久</p>

“也是，她這是在提醒本王她的存在，但沒新意”他口氣極冷，過去亦有打著女醫的大旗，其實想成為他的紅粉知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還不少</p>

“恕老奴鬥膽，老奴看俞姑娘不似有那種心思之人，這十多日來，她幾乎都在書房與藥材室，晨起用完膳便看病歷醫書，近午夜才熄燈”梁森說的這些，自是聽雨閣的奴仆向他報告的</p>

這可是對俞采薇的肯定，還是出自梁森的口……</p>

聞言，潘威霖模模下巴，想了想，道：“把人請過來”</p>

“是”</p>

不一會兒，梁森去而覆返，同行自然有俞采薇主仆，銀杏還提了主子的醫藥箱</p>

天氣乍暖還寒，只見俞采薇一身粉白小襖裙裝，系著披風，領口的雪白兔毛襯得那張小臉清麗月兌俗，她上前見禮，又見茶幾那盅藥湯仍完封不動，正要開口，潘威霖卻指著桌上的棋盤道——</p>

“下一局，你的棋藝能勝過我，本王才喝”</p>

“民女棋藝不精”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等局棋結束，藥湯都涼了</p>

潘威霖挑起好看的濃眉，“小順子，送俞姑娘回去”</p>

俞采薇一楞，從他那雙冷峻的黑眸中看到森森的惡意，不聽話就走人！</p>

兩人雖是醫病關系，但他才是發號命令的人！俞采薇深吸口氣，不得不服從，“王爺，民女願意試試”說著，她坐到他對面的位置，伸手拿了白子</p>

銀杏楞楞地瞪著英俊絕倫的淩陽王，怎麽給他看個病得先下棋廝殺一場，還得勝利？</p>

兩人一來一往，潘威霖意外的發現俞采薇的棋藝竟然不錯，他瞬間來了興致，沒刻意刁難，但俞采薇最後還是輸了，但只輸了二子</p>

潘威霖看著靜靜瞧著自己，等著他提出下一個條件的沈靜少女，心裏對她倒是刮目相看了起來，很聰明，還很上道</p>

他也不羅唆，“三局兩勝，只要你贏了，本王就讓你把脈”</p>

銀杏臉皮抽搐，什麽啊？主子一局都贏不了，還三戰兩勝？要說這棋藝，可是主子在醫書之外看最多的書本了，聽老夫人說過，主子棋藝精湛，但顯然淩陽王是個中高手</p>

觀棋不語真君子，銀杏對種動腦的活兒原本就不愛，見主子默不作聲地與淩陽王下起第二盤棋，看得她眼都要花了，周公也來了，她不禁打起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重重打了個盹兒，驚醒過來，一回神就見主子繃著一張俏臉，正向潘威霖行禮</p>

“可惜了，一勝一敗一和局，打平，無妨，本王說話一向算話，明天再來挑戰”清貴優雅的潘威霖難得滿足了棋癮，大人有大量地給了俞采薇下一個機會</p>

聞言，俞采薇面上不喜不憂，禮貌地一福身，“民女明日定來赴約”</p>

見俞采薇走了，傻眼的銀杏也提了醫藥箱，匆匆向潘威霖一福便去追自家主子，而那盅早已冷掉的養生藥湯最後也沒逃月兌被倒掉的命運</p>

俞采薇主仆一離了清風院，悶壞的銀杏就要吐一吐滿肚子的不滿，但她還沒開口，俞采薇就先一步攔住她，“沒事”</p>

哪裏沒事？她臉都黑了，十多天了，主子連把脈針灸都沒有，連一碗藥湯也餵不進淩陽王的嘴裏，要怎麽拔除他體內奇毒？銀杏抿緊嘴，在心裏將那個英俊的淩陽王罵翻了</p>

午膳時間，有五菜一湯，紅燒肉、蒜香魚片、牛肉洋蔥、蝦香羹及一道炒得青翠的時蔬，俞采薇坐下用餐，她胃口挺好的，除了那樁報恩的婚事外，她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吃飽喝足、睡個午覺起來，一頭又栽入了藥材室</p>

至於銀杏，見俞采薇不需她伺候轉身就出去了，如今該往哪兒混她可清楚了</p>

待到黃昏時銀杏才回到聽雨閣，她苦著臉坐在侍弄藥材的主子身邊，看了一眼在藥材室門口的一個嬤嬤，壓低聲音說：“姑娘，這淩陽王可能不只身上有毒”她指指腦袋，“這裏也有問題”</p>

“你是嫌命太長？”俞采薇放下手上的藥材，眼神一凜</p>

銀杏急得摀住嘴，但想了想，又把腦袋湊近她，低聲說：“我纏著掃花園的杜大娘一下午，套了好多話，淩陽王很愛整人的，曾有一個大夫還被逼著學戲子說學逗唱，王爺開心了才能把脈；還有啊，王爺會拿禮樂射禦書數來比賽，輸的還有懲罰，有被罰蹲馬步，有的得射上百箭，有的得在日正當中在馬場繞上百回，總之，花樣可多了，很多大夫都待不上三個月……不，大多在一個月內就灰頭土臉的離開了，而這回，王爺就是拿棋藝來對付您的，奴婢真心覺得王爺有病”</p>

“王爺是有病，所以你家主子我才會在這裏”</p>

她神情從容地丟下這句話，不理撅起唇的銀杏，起身往書房走，在琳瑯滿目的書墻上找了又找，果然找到不少與棋藝相關的書籍</p>

得到這個新資訊，俞采薇心裏也有了底，她這棋藝得再磨磨，她可不想在一個月內就打包回興寧侯府</p>

銀杏一見主子專心翻閱那本漫談棋藝的磚塊書，認命的去備了紙放好，再挽袖磨墨，這是主子讀書習慣，從不在書本上註記或劃線，而是另作抄寫，保持書籍的整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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