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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

“生的什麽”

“是個丫頭!”

“快,抱走!快點,把大人擡走!”

好黑,好冷,我這是掉在哪裏了我努力睜開眼睛,可我什麽都看不見。

“哇——”這就是我喊出的第一個字,那是一聲嬰兒的啼哭。我,成了一個才出生的女嬰!

沒有時間讓我犯糊塗,我迅速明白了發生的一切,掙紮著試圖去看一眼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我的母親。但是一塊布迅速把我連頭帶身子都包上了,像個瞎子一般,什麽也看不見。不僅看不見,連聲音都是朦朦朧朧的,仿佛來自天外。

我被抱走,感覺這裏是一個非常破敗的地方,聞見一股難聞的腥臭氣息。

“哇……”我又一次的啼哭,我現在只能發出這一種聲音。其實,我想叫是的—— “媽媽”。

“快抱走!”一個年老婦人的聲音。

“知道了。”正抱著我的一個年輕女人回答。

這裏是一個窮苦而又偏僻的小村子,跳下了望鄉臺,我竟然還能轉世投胎,作為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還保留了前世的所有記憶,這讓我非常詫異。然而失望的是,我自從出生後再也沒有見過生我的母親,她竟然就這麽失蹤了。

我被一對婆媳收養,就是為我接生的那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家中還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是她家親生的兒子。

剛剛出生的我,每天只是躺在茅草房的土炕上,希望從那一家人口中得到我媽媽的下落,但是她們從來沒有再提起我的生母。

我就這麽等,天天等,日日等,一天天的長大了。

四歲時的一天,跟隨養母到河邊洗衣服,在平靜的河水中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我和前世長的不一樣!

我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的丟在水中,砸碎了影子。跌坐在河邊的碎石頭上,眼淚滾滾落下。

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四年,每天都在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我怎麽會到了這裏那個命令我跳下望鄉臺的滿臉傷疤的人是誰我死了,爸爸和媽媽他們成了什麽樣子

忽然,一只粗糙冰冷的濕手“啪”的甩了我一記耳光, “哭!哭什麽喪!”

我一楞,那只手又沒頭沒臉的打了我幾下,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喪!”我的養母怒氣不息的叫罵我。

我收了眼淚,用一雙皸裂的小手抱起一個小木盆,跟隨著那個被我稱作“娘”的女人,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一天到晚,除了哭喪,就是吊著個臉子!我欠你的!啊!給你吃給你喝的!你還給我臉子看!……”她還在罵著,時不時對木著臉的我推推桑桑,在順手的時候再給我幾下巴掌。

這樣的話,我每天都會溫習許多遍,她和她的老婆婆都是這樣快嘴的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們打罵我來出氣,心情好的時候,看見了我也會變得心情不好,真是莫名其妙。

我全身被打的生疼,趔趔趄趄的走路,但還是努力的抱緊小木盆。

“娘!”一個小男孩從村口沖出來,這是小哥哥,今年七歲了。他沖著我跑來,叫著“給我!”便搶我手裏的木盆。

“咚!”我倆一奪,木盆落在了地上。

不用想,劈頭蓋臉的一頓打: “喪門星!我欠你的了!嗯!供你吃供你喝!你還毀我的東西!看我不打死你!我把你拉村口土墳裏,活埋了你!跟你那個死了的親娘一樣!賤種!”我一邊挨打一邊想著:我和她家有仇麽她總是能找到最惡毒的詞兒來罵我。

讓她打去吧,我心中冷笑著。自從看見了自己的樣子,我覺得沒有什麽必要去哭叫求饒,來保護我現在這副幼小的軀體,它不是“我”。

有時候,我也能從她們罵我的話裏得到一星半點的信息,比如“你那死了的親娘”。

一邊的哥哥已經嚇傻了,楞楞的看著,突然咧嘴“哇!”的一聲哭了。

“你哭什麽”她停了手,推了一把自己的兒子,又給了我後腦勺一巴掌,吼道: “快走啊!”

我默默的抱起木盆,走在前邊。今年的春天來的特別早,剛剛過了正月,村口的大柳樹就開始吐芽了,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柳芽,是這蕭瑟的小村子上唯一令人欣喜的嫩綠色。一個老漢正抽著旱煙在村口曬太陽。

哦,我都忘了說,那老漢剃著光頭,腦後只有稀疏的幾縷白發,編著辮子——這是清朝。我出生的第二年時在村子裏見著同村的男人,才明白我身處的時代。我怎麽會到了清朝這算是什麽呢,穿越了時空麽好像並不是這樣。借屍還魂麽我借了誰的屍我回到了前世麽想破頭也不會想出來的。這也許是我的“來生”吧。

不要以為我那養母已經停了嘴和手,她一直在我身後,反覆的罵我,巴掌也不時的落在我的後背和脖頸上。

“咳——”抽旱煙的老漢長長的咳嗽了一聲兒,仰頭看著天高聲嘆氣道: “沒娘的孩子苦啊!吃不上喝不上,還挨打受罵——嘿——”

心裏一動,原來村子裏的人知道我並非她家親生的小孩。身世如何,對我來說實在沒有什麽意義,只是我心底還是抱有一絲幻想,也許,這一世我們仍然是一家人。

終於還是泛起一絲溫暖。活著吧,誰知道往後的日子會怎麽樣呢

今天是一月一次趕集的日子,一大早他們都走了,家中就剩下我一個人。

說心裏話,我是非常願意一個人待著的,可以想想前生的事情,不用對著這一家祖孫三代的陌生人,聽著她們的怨罵,挨著毫無來由的抽打。如果我不是餓著肚子的話,我願意天天都這樣。

我坐在院子裏,如果這個茅草屋外用土坯圍成的一小塊土地能夠稱為院子,曬著太陽,看著自己那一雙皸裂到幾乎潰爛的小手,慶幸又度過了一個艱辛的冬天。

憑著我記憶,我知道這個村子應該是地處華北地區,距離北京有多近

自從出生以來,我所認識的只有家裏這三個人,因為村子很小,同村的人我也不過只見過不到十個。從沒有人能告訴我,自己也不可能打聽的到,我究竟身處何地,現在究竟是什麽時代。

找了一根小小的劈柴,我在土地上畫字,邊畫邊輕輕的哼起歌來,哼著哼著,卻哼上了京韻大鼓《玲瓏塔》。前生唱過的,在學校那個國慶晚會上的節目。本以為第二天能夠回家,卻沒想到。

“我佛慈悲——”

柴門外出現了一個老和尚,老的不成樣子,穿著滿是灰塵的僧袍,滿臉的皺紋讓人很難看出他的本來面目。他隔著柴門緩緩的說道: “小施主,施舍一碗水吧。”沙啞的聲音非常虛弱。

我楞楞的看了一會兒,才忙忙跑進廚房裏,用一個破碗舀了一碗水捧了出來,從柴門的空隙遞給他。

老和尚顫顫巍巍的捧了水,閉上眼睛,口中念叨了半日,才緩緩的喝完了,將碗還給我,又向我合十道謝。他正要走,我叫道: “老和尚,你從哪裏來的”

老和尚瞇著眼往北邊看了看,說: “老衲從京城過來的。”

京城!我心裏一喜,又問道: “京城遠麽”

老和尚緩緩的說道: “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仿佛是自言自語: “往西北北二十裏就是京城了……”

二十裏!我,我竟然距離北京這麽近!這裏其實就是北京的郊區!我勉強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抱著碗,向老和尚鞠了一躬,轉身回屋。

“小施主——”老和尚叫住了我, “你的心地善良,以後會有福氣的。”他從寬大的綴滿補丁的大袖子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木頭雕像。

“這是什麽”我詫異於這個非常猙獰的小小雕像。

“這是天花娘娘,再過一陣,這裏就會天花盛行了。”老和尚輕輕的說。

我全身一顫。

“別害怕。”老和尚施施然的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說: “把右手伸出來。”

我伸出手,老和尚緩緩的挽起我的破舊的小襖袖子,慢悠悠的從背上的褡褳裏取出一小條白布,又一次在破舊的袈裟下摸出一個只有三寸大的小葫蘆,拔開葫蘆嘴,我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那絕不是喝的酒,而是很濃的酒精。這是要……

這一系列慢動作之後,老和尚用白布條沾著酒精擦了擦我的手臂,然後極快的速度把那個小雕塑的頭按在我的胳膊上,一陣刺痛——我的手臂流血了。我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而老和尚的枯樹枝一樣的手非常有力,他擦幹了血跡,用白布條綁住傷口。

這難道是——種痘!我驚異的看著老和尚,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他又開始低聲的自言自語: “可惜,那個人竟然沒有福氣。”

“哪個人”我心裏嘀咕著,嘴裏竟然也問出了聲。

“福臨。”老和尚收好了葫蘆,向著北邊說道, “他上個月死了——他們一家人,都是得天花死的。”老和尚自言自語完了,不再理睬我,顫顫巍巍的往南邊去了。

一家都得天花死了!太可怕了,我現在只有四歲,生長在這個無醫無藥的小村子裏,萬一得了天花——我又看了看種了痘手臂,希望它能救我吧。

終於還是高興起來,我離北京這麽近!北京是我的家鄉啊,望向著北方的天空,我笑了。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有機會的,到京城去,看看我的家,我三百多年前的家。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等等!剛才那老和尚說,他說: “福臨——上個月死了,他一家人”!

福臨順治皇帝!順治皇帝上個月死了!因為天花!那麽今年就是——順治十八年

那“一家人” “一家人”是什麽意思哦,我猛地一拍腦袋——董鄂妃!

今天突然知道了很多事情,我興奮非常,唯一令我疑惑的是那個老和尚的來歷。看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袈裟,只不過是個苦修的老僧侶,可他竟然會種痘,而且他直呼皇帝的名字——福臨。他是什麽人

不及我細想,她們回來了,我的養母和她的婆婆,還有她的寶貝兒子。她們手裏提著些東西,吃的用的。當然,都和我沒有關系。

我的哥哥嘴邊有沒擦幹凈的麥芽糖的痕跡,他還在用力的舔,舌頭伸到了極限。我估計她們一定在外邊吃過晌午飯了。

順便解釋一下,我到了這一世,現在可以說是清朝——我到了清朝才知道,這裏是一天吃兩頓飯的,上午吃一頓,下午吃一頓。

而我,看來今天要餓一頓了。

這一天的事實比我想象的還要慘,她們連下午的飯也在外邊吃了。我,則整整的餓了一天。

夜裏餓得全身發軟,只想快點睡著。可是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頭卻疼了起來,全身發燒,凍裂的小手不住的發癢,我下意識的在炕上蹭著手背。這是怎麽了發燒了還是白天那老和尚種的痘有了副作用

混混沈沈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種恐懼,我會不會就此病死不行,我不能再死,我要在這一世找到我的父母。可是,我的身體卻不給我掙紮的機會,它自顧自的沈下去,沈到地上,沈到地下,沈到無盡的漆黑中。

這裏是什麽地方煉獄這裏是火熱的滾燙的地獄我好難受,頭疼,全身如同火一樣的熱,仿佛有一個碳爐在烤著我。

把火熄了,我心裏說,快他媽把火熄了!我快要被烤死了!我咒罵著。

火熱扔在繼續,我要死了,我要被烤幹了,我……

“小晚!小晚!”

誰在哭著喊我的名字

“你快回來啊!媽媽在等你!”

——是媽媽在喊我!

媽媽,我在這!爸爸,你們快來接我!我也哭了起來。

“小晚!你怎麽能丟下爸爸媽媽小晚,你不要死,媽媽也不活了!”

媽媽!我沒死!我沒死!我在這兒!

“我不該讓你去南方上學的!小晚!你快回來啊!”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

媽媽,你快來找我,我在這兒!

為什麽媽媽聽不見我的話

為什麽!我哭喊的是聲音這麽大,她為什麽聽不見!媽媽!

“醒醒!”一只手在推我, “妹妹,你別哭了,我給你糖吃!”

我似乎是被從天上丟了下來,重重的落在炕上。睜開眼睛,那是我的小哥哥,他手裏握著一塊糖,那白色的麥芽糖,不知在他的小臟手裏攥了多久,已經成了灰黑色。

我動了動,身上都汗濕了,身上蓋的薄薄的破棉絮都被汗水浸濕了,額頭上的汗粘膩的頭發,癢癢的。

“你出了好多汗。”哥哥笑著說,用自己的袖子抹了抹我的臉。說實在的,他的袖子是臭的,他總是用袖子抹鼻涕。不過,我還是對這樣的友愛舉動回報了一個笑臉。

“你在這兒睡了兩天了。娘說,你出花了。奶奶說,你出不來花,一定會死。”他趴在炕邊兒認真的說。

看來我真是得了天花,自己摸了摸額頭,冰涼粘膩的。都要歸功那個老和尚,種了痘,病癥會輕很多。兩天就退燒,我是不會死的了。

“什麽叫出花”他問。

“看我臉上有紅色的痘痘麽”我又問。

“沒有。”他認真的看了看我的臉,又說: “哦!腦門兒上有一個!不過沒有花兒!”

我撲哧笑了。

“你吃糖吧!”他又想起了糖, “我前天趕集買的,給你留了一塊兒。這兩天娘和奶奶不讓我找你玩。”

是啊,她們怕我會傳染。

“那你幹嘛還來”

“她們出去了。”他開心的笑了。

這時候我才覺的又開始頭昏眼花,耳朵也嗡嗡的響。不是因為生病發燒,而是餓得。我看了看那塊臟臟的糖, “你倒一碗熱水,把糖放進去。我想喝甜水。”

“好!”他飛快的跑出去。

一碗熱水擺在我的枕邊兒,裏面放著那塊灰色的糖,他拿著筷子,慢慢的轉著。熱氣裊裊中,灰色逐漸變成了白色,白色也越來越小。

“甜麽”哥哥咽了一口唾沫。

“嗯。”我喝了半碗,耳朵也不鳴了,眼前也清楚許多。看著他的讒樣,便把碗遞給他。

他要喝,卻終於沒喝,又端回到我面前: “你喝吧。”

“你喝一口。”

堅決的搖頭, “你喝!”

我們竟然推讓了幾次。最終,還是我把有些涼了的糖水都喝了,把碗遞給他。他捧著碗,認真的舔了舔碗底, “不怎麽甜。”他笑著。

我看到他的臉上有幾個猩紅的斑點, “你臉上是什麽”我驚訝的問。

他用手抓了抓,說道: “不知道啊,特別癢癢,身上也有。”

我勉強從炕上撐起身子,伸長了胳膊去摸了摸他的頭。他的小臉是幹燥而且滾燙的, “難受麽”我急道。

“我看不清東西。”他支支吾吾的說, “沒和娘說,要不她就不讓我出去玩了。”

“把舌頭讓我看看!”我真急了。

他的舌頭上也已經有了紅色皰疹, “快去!找你娘去,讓她看看你的臉!”

他拿碗著一跳一顛的出去了。他得了天花。

第三天,我又站起來了。養母和她婆婆都很驚訝,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生命力如此之強,得了天花竟然就這麽好了,什麽藥也沒吃。

當我在後院收拾柴火的時候,發覺屋後的柴堆旁邊挖了一個坑,旁邊堆著高高的土。不知是因為好奇,還是別的什麽,我躺進去試了試。正好能把我埋進去,她們連埋我的坑都已經挖好了。只有五歲的我,身材矮小消瘦,坑也很小,看起來很有趣,仿佛是埋寶藏用的。

因為種過痘的關系,我只是在身上有十來點紅色斑痕,臉上的一處痘痕正在慢慢的消退,只是發了幾天的高燒。

隔離我用的小柴房的炕上現在躺著小哥哥。他滿臉滿身都是皰疹,昏迷,說胡話,在無意識的時候把臉和手臂在粗布的褥單和枕頭上不停的用力摩擦。我總是爬在炕邊,踮著腳,希望板住他的手臂,可是瘦弱的我沒有這個能力。就這樣過了五天,我認為他活不了。

夜裏,只有我一個人躺在炕上,那婆媳兩個都去守著小哥哥了。他就要死了。是不是這四年她們對我的虐待使我的心腸變得硬了或是我與生俱來冷血涼薄反正我平平靜靜的睡著,小哥哥的死活,我似乎並不關心。他對我不錯,比起他娘和奶奶,他是唯一肯留下一塊糖給我的人。

死了也沒什麽,我不是也死過一次投胎轉世到我那個時代吧,那裏沒有天花,小孩子能長大成人。我微微一笑,閉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覺得村子裏一片大亂,一片火光映的窗戶亮的出奇。我坐起身來向窗外看。

“咚”!門被撞開了,一個人沖進來不由分說的將我從炕上提起,扔在院子裏。養母抱著小哥哥與她婆婆正坐在院子裏哭天喊地: “軍爺啊!我們冤枉啊!我們可是好人家!”

“啪——”一鞭子將她們的哭聲都抽沒了, “出去!上村口!”提我的人喝道,啪啪又是兩鞭子。

推搡之間我們都被帶到了村口的大柳樹下。這裏在幹嘛我震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無數的火把將夜空照耀的如白晝一般,數百匹駿馬嘶鳴不斷,騎士們身披鎧甲,遠處打著幾面黃色錦繡大旗,塵土飛揚,蹄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大柳樹下聚集著村子中的男女老少,一個軍官手持皮鞭大喝道: “大興縣肖家村南五裏系前朝番地,後由漢民私占。今奉皇上聖旨,由鑲黃旗圈屬。”

圈地,他們在圈地!這麽一個村子就這樣被圈走了我的手在不停的哆嗦,地圈走了,我們這些人該怎麽辦

村裏人大多沒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都還傻楞著。

此時,一個身著灰布短衣的人騎馬走近那軍官,說道: “爺!肖家村五年前曾經窩藏鑲白旗的逃人!按照祖制,窩藏逃人是要全村連坐的!”

逃人村中人突然開始了騷亂, “軍爺!冤枉啊!” “我們萬不敢窩藏逃人啊!” “軍也您明鑒啊!”

“軍爺!”突然一個村裏人大聲喊道, “陳家五年前來過一個女人!與我們無幹啊!”其他人立即附和。五年前陳家女人

所有的目光都朝我們射來,養母和她婆婆的臉都白了,嘴唇蠕動著。

一個兵丁手持剛刀走過來,站到她們面前,問道: “你們是陳家的”不等回答,揮手就是兩刀——鮮血四濺,我閉上了眼睛。

“娘!”撕心裂肺的哭號聲,來自我那個昏迷了好幾天的小哥哥。

人群被驚的向四外湧,但很快都被趕了回來,那個騎馬的軍官哼了一聲,說道: “窩藏逃人是大罪。誰都跑不了!把人都圈在這裏綁起來!十歲以下的孩子帶到這邊來!”

幾個兵丁走進人群,將七八個小孩子從父母的手裏拖走。哭喊聲驚天動地,我卻突然出奇的平靜,拉著哭的昏天黑地的小哥哥,也被趕到了一邊。突然一個兵丁指著小哥哥喊道: “這個小子在出花!”

“快弄走!”軍官急道,眾人都像避瘟神一樣躲開了我們這些孩子,一個麻臉兵士走上前來,攔腰提起小哥哥向遠處走去。

“妹妹!妹妹你別怕!”小哥哥起滿了皰疹的臉如同一個小鬼兒,淒厲的叫喊聲讓周圍一切混亂的響聲都平靜了。小哥哥被高高舉起,重重摜在地上。一堆烈焰中傳來陣陣焦臭的氣味。

“爺!都圈好了,這是賬冊!人怎麽辦”

“小孩子帶到南莊子裏去,分給鑲黃旗牛錄下為奴!其他人都按逃人律處置。”軍官說完,圈馬而去。

我像個小傻子似的被丟上了一輛牛車,同其他七八個孩子一起被拉走了。回頭看去,大柳樹下的人們哭喊著,叫嚷著,向我們沖過來,又被攔回去。

天好像要亮了,東方露出了一片灰白……

這是在距離肖家村不遠的一處莊子。我們被關在一個小屋子中,三天都沒人理睬我們。

其他孩子都在哭鬧,只有我像呆子似的不吭聲。我需要安靜的想清楚這一切,他們說的五六年前窩藏的逃人應該就是我的生母。明知道這是大罪,為什麽要藏她為什麽還要收留我這個逃人的女兒

原來是她們救了我!原來她們是好人!是好人!對不起,我一直在詛咒,對不起。養母,奶奶,還有小哥哥,你們是好人。我錯了。

突然,小黑屋子的門打開了,幾個人提著炭盆與烙鐵進來。一句話都沒有,拉起我的胳膊便往烙鐵上一貼!

“呲——”

“啊——”我疼的驚聲尖叫起來!任我如何掙紮,那個烙印仍就是死死的帖在我的肩頭: “逃人”!

所有的孩子四散奔逃,各自再被捉回來,一一被烙上了這兩個字——逃人!

我們又被套上了牛車,向北邊的山路行進,一路上顛簸坎坷,饑寒交迫。手上拴著繩子將我們穿成一綹以免逃亡。沒兩天,拴在我左手邊的那個男孩子就死了,松了一只手,我這才緩過一口氣來。難道就這麽去了將我們送到哪裏去我這個只有五歲的身子還能活多久

右手邊的小女孩病懨懨的也快要不行了,每天上車下車都由我拖著行走,手上的繩子套也被拽的松了。這一天的夜裏沒合眼,我用牙將松懈的繩子咬開了。

一腳深一腳淺跳躍在山道上,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突然腳下一空,滾下了山坡。

完了,這下可好了,又可以回望鄉臺去了。活著有什麽好還是死了吧!

媽媽爸爸我又要死了……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們還有他——曇花一現的他,我好想去告訴他:我到過望鄉臺了,真正的望鄉臺,我跳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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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明清時候北京城分為內城(今東城區西城區)外城(今崇文區宣武區),城墻外部統統不算城裏了。女主出生之地在今天是北京市,而那時候是鄉下。

種痘在清朝時候已經有了,種的是人痘而非牛痘,所以效果果很難說,全憑天命。

圈地在清初還是盛行的,特別是在京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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