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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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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是促使新兵成長的最快方式, 沒有之一。經歷幾場戰事,只要沒死, 總能有些經驗的。

邊將也一樣。

雖與魏兵對峙的時間不算太長,由於魏兵頻繁的叩邊, 邊將對於魏兵的行動也有了不少的了解。魏兵來去如風, 行動迅捷, 常常在最初打得邊城守將一個措手不及。次數多了, 邊將也摸索出了一套應對的辦法。派出耳目斥侯探聽軍情, 同時在離城池不遠的地方一個接一個的修邊哨所堡壘,烽火臺也被修葺重視了起來。

魏兵以騎兵見長, 隨著邊將們熬過了手忙腳亂的時期找到了應對的辦法,騎兵突襲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輕而易舉撕碎防禦的辦法就越來越難見效了。魏兵又開始研究起攻城的技能來,降人, 被俘虜的匠人也得到了重視。攻城的器械有了,卻又容易拖累行軍的速度。如何找到一個平衡點,魏兵也在摸索。

無論如何,攜帶著輜重終究是影響了行軍速度。最近魏兵的辦法是, 先以騎兵為先鋒快速突襲, 能打下來就打, 打不下來了也不硬碰, 馬上找下一個目標, 將硬骨頭留給後面攜帶了攻城器械的部隊慢慢啃。

正因如此, 沿邊數個堡壘燃起狼煙的時候, 堡壘尚未被攻破,騎兵已沿路奔大城而去。城內才見狼煙,收起吊橋,滾木石塊等等守城的措施堪堪準備個六、七分,魏兵已至城下。

安喜等駐軍、謝麟衙內的老人倒是都很鎮定,守城他們是有經驗的。謝麟家裏十分省事,該嚇得發抖的女眷此時精神抖擻,這回謝麟在城裏,物資調度等等根本皆不用她來插手,兵源也比當初足,且魏兵來得快,倒還沒使出挾裹百姓攻城的賤招。

是以程素素還有閑心到城頭上去看看準備得怎麽樣了。

知道她不是會搗亂的婦人,無論謝麟還是安喜等人沒有一個攔著她的。見到她來了,正在指揮擺放滾木的安喜笑著迎上來,挑起的拇指往自己身後一指:“娘子給掌掌眼,看看孩兒們這布置如何?”

程素素笑了:“你們是行家,哪用我來指手劃腳的?別嫌我礙事兒就行了。”

安喜看她比看謝麟親切得多:“咱們見著娘子,心裏就踏實了。”

兩人又客氣幾句,程素素便要下城樓,魏兵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

即便是敵方,程素素也得說一句,魏兵的單兵素質是真的好!她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的內宅婦人,昔年彌勒教作亂,在釋空的控制之下,彌勒教也是極難纏的,但是遠遠望去,卻絕沒有魏兵這樣的野性。

北國寒冬裏,他們身披各色皮裘,揮舞著馬刀,喉嚨裏發出難解的聲響,催動駿馬流沙一樣自北向南滑過。

城內一片緊張。

在魏王立國之前,國人不大瞧得上北邊的鄰居,又窮又土又沒禮貌還傻兮兮的。自魏王建國,還是不怎麽瞧得上,在北方官民的心裏,卻又添了憤恨畏懼。那就是一群蝗蟲,過境之後,什麽都不會給你剩下,蝗蟲還不吃人呢,他們殺人、擄人,可怕。

謝麟轅門所在之處,便有許多流亡的邊城百姓,此時聽到熟悉的馬蹄聲,激起國恨家仇不等吩咐便踴躍報名要抄刀子報仇的有,嚇得瑟瑟發抖收拾了金銀細軟老婆孩子都顧不上帶打算繼續往南逃的,也有。

此時且用不上百姓來守城,如何安撫這些人,又耗費了謝麟不少力氣。既不能潑冷水,責罰想上戰場的,也不能縱容那想逃命的讓他們帶亂了人心。江先生向謝麟建議:“這城門如今留著也是個累贅了。魏兵比教匪跑得快,開門逃?逃不過。開門追?追不上。不若依著當年的樣兒,將城門砌死。”

謝麟拒絕了這個提議:“不妥。昔年在鄔州經營時日頗久,令行禁止,人心不亂。今番到此地時日尚短,人心浮動,且魏虜未嘗沒有奸細在城內。界時一把火,就夠我們受的了。先生信不信,真到了那個時候,有些人除了逃和守,還有第三條路,殺我獻城。那就是甕中捉我了。”

江先生的神色嚴肅了起來。

趙騫則在心裏懊悔——托大了!早先想得太好,竟沒有想到初來乍到便有這般風險。不該讓小郎君隨他父親到邊城的!

他實不曾親見過什麽兵鋒,乍一見魏兵這陣勢,不免先要將最壞的情況作個打算。甚至在想,若事有不偕,當如何動腦筋調動護衛、說服安喜等人,將謝麟的家眷給先護送出城。若護送不出去,又該如何說動魏兵不要傷害他們——哪怕要謝家拿錢來贖人,都是可以的!

各有各的思量的時候,攻城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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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兵沖鋒的時候,程素素就閃進城樓裏面去貼著墻根站著了。謝麟自然不會讓她一個人到城樓上去,陪在程素素身邊的除了小青,便是謝麟的弟子謝守清了。謝守清心底犯著嘀咕:這時節到這兒來看熱鬧,有點添亂啊。這可不大像是他知道的那位謝府的主母了。

程素素還真不是揀這時候來的,乃是知道等到打起仗來再過來就是添亂,是想在戰前來看一看,天氣這般冷,不曉得將士的冬裝怎麽樣了。打仗的時候的衣著和不打仗的時候是不一樣的,同是冬天,在營房裏和在城頭上吹冷風,能一樣麽?

好麽,哢,魏兵來了,上下城的樓梯上人來人往,給墻城樓上了。程素素現在也在擔心——敵兵攻城,自己不在家裏,兒子閨女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怕是不怕呢?

謝守清一個沒忍住,上前道:“師娘,咱們回去吧。”

程素素道:“看著了麽?那兒,一進一出,各走一邊,咱們過去走哪邊兒?先窩著吧。”

謝守清凝目一看,原本這備戰的滾木、箭矢等等還未運足數魏兵便來了,役伕、小卒一個個人背肩扛正往城墻上運貨,確實不是個辦法。只好張著胳膊護在程素素身邊。

小青見了,笑道:“郎君不必這麽擔憂,那一年官人們都不在城裏,將校們都打光了,守住鄔州都是娘子的手筆。”

程素素道:“老安還在外面呢,你在這兒給我吹什麽牛皮?”心裏還是擔憂的,城上準備不足,魏兵又比教匪更具戰鬥力,且魏兵還有教匪所萬萬不及的優勢——後勤。

雖是劫掠為主,然而魏兵的背後是一個有著比較完善的體系的國家。

謝守清還是不大相信的,他見過江先生,知道這位先生雖然與趙騫有些瑜亮之心,本事還是有的,當時必是江先生輔佐,這位師娘有點傀儡的意思……正琢磨著,戰鼓擂響了。

底下魏兵陣裏一人拍馬上前,大聲以還算標準的官話喊陣:“速速獻城!否則雞犬不留!”

安喜大罵:“賊胡子!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城上城下罵作一片,罵到臉紅脖子粗,下面再次擂鼓,攻城,開始了。

謝守清罵道:“賊子真是癡心妄想!”

“他們是說真的,”安喜派來保護的小校憤憤地道,“不降他們真的會屠城。”

謝守清臉色陰沈極了,男兒總有熱血,理智告訴他,他是書生,他有更大的用處,比如動腦子。然而看到敵寇攻城,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跳得更快。

小青輕扯程素素的袖子,駭然道:“娘子,我怎麽瞅著這……”

“教匪比起他們來,簡直是一群孩子。”程素素肯定了小青的說法。小校乃是昔日鄔州城裏的小卒,大小連戰活到了現在也升了職,接口道:“可不是,落教匪手裏能活的,落他們手裏死八個死。原以為教匪是畜牲,沒想到是冤枉了教匪,真牲口在這兒!”

謝守清看了他一眼,小校道:“這位郎君,別道我是說氣話,他們比教匪能吃苦。”

吃苦耐勞,還特聽話,一根筋的人兇起來可比心眼兒多的人狠多了。

城下依舊是箭雨,聽著箭枝破風之聲,力度就比教匪高上十個點不止。程素素將窗戶拉開一條縫,遠處的騎兵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前沖,近處則因城墻擋住了視線看不真切,但是城墻上減員的速度卻是可以看得見的。

程素素估算著,前番教匪攻城,最初的時候她不曾親臨,但是糧草、撫恤、藥品都是有數的。再有雙方的戰力等等因素,綜合起來看,直覺是對的,魏兵確實比教匪手上硬得多。

魏兵的攻城持續了半天的功夫,城上城下都有損失。休戰的時候,程素素小心地帶著謝守清和小青下城樓,謝守清依舊是張著雙臂護著她們。安喜一臉灰地跑過來,見狀大笑,聲音嘶啞地:“小郎君,忒小心了。”招呼著副手收拾善後,自己親自陪程素素下去。

程素素忙說:“沒想到魏兵來得這麽快,已耽誤了你的事,怎麽好再叫你送?在城裏我能有什麽危險?”

安喜的臉瞬間變作個苦相:“娘子,末將還有事要與安撫使商議呢。”謝麟這個安撫使,從設置時起,就不同於一般的地方長官,雖管庶務,與軍事卻有更深的聯系。

程素素道:“那便同去吧。”

安喜走路總落後程素素半個身子,倒好與謝守清齊平,惹得謝守清多看他幾眼。想謝守清也是書香世家的清貴公子,那目下無塵的模樣與謝麟倒有幾分相似,不幸入了謝麟的門墻,近來見到的奇事比他在京裏的前十八年見到的都多。

路上,程素素還在問:“將士衣衫是不是單薄了些?”

安喜道:“末將要說的也是這個!這夜裏得加人手巡城了,以前他們不夜戰的,後來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想出來的,也學會使詭計了……”夜裏比白天更冷,朝廷調集的物資眼下雖不致於短缺,但是想要都如前線的意,那也是不可能的。一心為國的有,從中侵吞些糧草輜重肥一肥自己的腰包的也不少。如果上頭有人,不必太高,譬如有謝麟這樣的照顧一下,安喜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當然,安喜本人……也會沾些好處就是了。

直到了車前,安喜還在與程素素說話:“娘子看見這些魏兵了吧?比教匪強得不止一點兩點,一個能打教匪八個。”

“八個多了,三、五個吧。”程素素說。

“咳咳,算上他們頭兒的本事,能打八個的,”安喜不好意思地說,“一群夯貨,竟比有腦子的還難對付些。”

程素素搖搖頭,上了車,放下車簾,臉也拉了下來——魏兵的勢頭可怕!小青打車上的格子裏取出溫在茶窠裏的壺來,斟了一杯溫茶:“緩一緩。”

程素素接過茶盞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微微一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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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灑了一些的茶水最終還是進了程素素的肚裏,溫熱的茶水略略緩和了緊張。回到府裏,程素素將安喜帶給謝麟,自己便去看孩子。

盧氏先是擔心地將她們打量一回,繼而責怪地道:“這個時候往外跑,將孩子閃在家裏,怎麽好?”

程素素低頭道:“不是有意的,被堵在外面了。”

盧氏道:“我叫他們誰都不許亂說話,哥兒姐兒都不知道呢。”

程素素嘆道:“能護到什麽時候呢?該知道的還是得知道,別養的什麽都不懂,有一天突然聽說了,那才會嚇傻呢。我來慢慢對他們講。對了,老安也來了,到飯點了,備好飯。”

謝紹與謝秀正在背書,兩個孩子雖看不出來是不是像謝麟一樣的天才,但是照程素素的估計,他們應該是在水平線上的,學東西也快,邏輯居然還能自洽。見到程素素來,謝秀依舊是撲,謝紹依舊是站起來踱著小方步行禮。

程素素一邊一個將他們拉過來:“書背到哪裏啦?”

謝紹與謝秀的進度倒是差不多,一人一句,奶聲奶氣地背完了。單指背書,程素素也挑不出他們什麽毛病來,便說:“好了,可以玩了。”

謝紹問道:“趙先生沒有來,是不是有事?”

程素素輕描淡寫地:“嗯,先前說過的魏兵攻城了。”

盧氏差點跳起來!就這麽說出來了嗎?!不好吧?

謝秀好奇地問:“不是說還遠嗎?”

程素素給了盧氏一個眼色,看吧,小東西心裏明白著呢,你得跟他平等的談,他才能跟你親近,要把他當什麽都不懂,他有事兒就不跟你講,寧肯悶在心裏。不能溝通,那麻煩就大了。反面典型就是謝麟和他爺爺,祖孫倆那關系,嘖!

“嗯,他們跑得很快,就跑過來了。”

“來搶劫嗎?”

“還打人。”程素素慢慢地給孩子講一些已知的魏廷的情況,最後告訴他們,父母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辦這一件大事的,所以魏國一旦生事,父母就會很忙雲雲。程素素甚至計劃著,等這一次入侵的魏兵退去之後,要帶兒女去看一看傷員。循序漸進,讓他們接觸點殘酷的事實也不是壞事。要是養出個見血就尖叫暈倒的好好善良的孩子來,她哭都來不及。

對兒女講解一陣,飯點也到了,安喜與謝麟一起吃了一頓放不開的午飯,得到謝麟的若幹許諾,又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謝麟這頓飯吃得也不是很痛快,安喜用餐不大文雅,兩人的生活方式畢竟差著好幾層。吃完飯,謝麟又與幾位幕僚商量守城的事情。

程素素又被請了去。

這府裏親歷過守城調度的就程素素和江先生兩個人,她的出現也是在情理之中。謝麟先給她騰了個座兒,兩人坐下,江先生指使高據將城防圖搬到了前面來,低聲道:“娘子早間見過魏虜攻城了吧?比之教匪如何?安喜說……”

“比教匪厲害得多。”程素素肯定地說。

自謝麟往下,一個個臉都沈了下來,事情難辦了。援兵肯定會來的,此時又沒有什麽河水暴漲阻斷,天氣冷對守城反而更有利一些,至少有個城墻避風。但是,如果城下打得太狠的話,城上損失太大,也很難交待。

更要命的是,因為本城勉強算“後方”,城外尚有不少村落,不似邊城附近百姓已聚集起來修建塢堡,城郊的村落連個圍墻都沒有。魏兵退兵的時候只要偏一點就能把他們給順手牽羊了。魏兵來得急,根本沒有時間將這些人疏散。

各種條件都是不利,謝麟能想到的只有——好在天地大物博拖也能拖死他們!除此之外,目今竟是無法可想。國與國之間的博弈,歸根到底還是國力的競爭。如此束手束腳,步下王三郎這個棋子,意圖攪亂敵人後方的計劃實施順利帶來的喜悅全被沖淡了。

謝麟咕噥一聲,王三別是已經出事了吧,敵軍都打到家裏來了,他居然還沒能傳出來。

一場小會,只是確定了魏兵難打,要做好面對更難局面的準備而已。謝麟當即使令,從現在開始,對糧草等實行嚴格的控制,同時將城內壯丁再次篩選登記,以補充兵源——照這個打法,不用幾天就得百姓上城頭了。

飯後不久,城外又吹響了號角,攻城戰再次開始了。程素素此時便老實呆在了府裏,此地不同鄔州,她調集不了那麽多的資源,商人倒是認識幾個,也是當年的舊識,本地幾個大商人叫謝麟抓了一半,家都封了——查走私。他們的那些家當,倒是都在謝麟手裏扣著了。

這一天城上極慘,城下也累得夠嗆。

一日攻城不下,魏軍大將將謝麟祖宗八代都罵完了,也給了這城裏守將一個還算可以的評價——有機會一定要弄死!太氣人了!

第二天,魏軍出奇地沒有進攻,到得後半晌,安喜地城頭上遠遠地看到北面一道黑灰色的線慢慢地推了過來——魏軍的援軍到了。

安喜臉色大變,這來的魏軍帶著攻城的器械了!城上緊張的戒備著,加厚的冬衣還沒調上來,安喜已經催促著士卒:“都他媽給我動起來,打起來就不冷了!”

城下調試著器械,安喜甚至看到了樓車、床弩、雲梯等等……看來魏廷的工匠不少。魏軍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進攻,反而一只勁弩射進來一封書信——謝麟沒事找事抓走私販子,壞了他的生意,搶了他的錢財,所以要補償來了。下面列明了補償的內容,金銀、糧草、布匹、食鹽以及……人口。

本來如果謝麟不斷他的財路,他才不會打這一仗,現在死這麽多人,謝麟趁早收手,給了財物,買他回轉。

落款是一個現在大家也還算熟悉的人,此人是魏主的侄子,也是魏廷的一員悍將。

財物是肯定不能給的,要了謝麟的命也不能給他,這種“你要不反抗,我打你的時候就省點力氣了,現在我打你打得更累,都怪你”的說法只會激怒謝麟。打劫走私販子,安喜也有份,此時兩人有志一同地將這封信給昧下了,城上箭如雨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滾球!

攻城再次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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