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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先生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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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老板娘講話講得那麽直白不留情面, 用詞還很難聽, 江先生是後悔的。夜深人靜之時,每每對月感懷——我真是叫鬼摸了頭了!怎麽什麽真話都敢往外講的呢?這根本不是我!簡直是在砸自己的飯碗,是註定被新君砍頭的托孤老臣作派!

江先生再次提醒自己, 一定要記住了,自己只是個幕僚, 一定要有分寸。不止行動上要小心, 語言上也要註意。與主人家關系十分密切固然是好,切不可再越界了。與東家說話多些也就罷了,連人家老婆都管得太過, 絕不是件好事!連對東家說話,也要再小心一點。

拿定了主意, 又萬萬分的不舍。能遇到一對這麽通情達理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多麽的不容易呵!不不不,既然知道不容易, 就不能因為放縱自己而破壞了這種關系。不可恃寵而驕!

江先生心痛地給自己立下了規矩——絕不可再嘴賤了!

心底又有點覺得對不起程素素, 比較起來,他對程素素說的話可比對謝麟說過的要過份得多了, 而程素素並不需要被這麽高標準的要求著。

江先生矛盾兩天, 果斷地扯了件事情遁了——秋收了,他攛掇著謝麟檢查倉房, 盤點糧庫,盤點賬簿,巡視轄下幾縣的情況。忙一陣子, 用時間來沖淡這份尷尬。江先生有事忙事,沒事給自己找事,假裝自己特別地忙!“有事”就是謝麟的事,“沒事找事”就是操練自己的學生。

高據苦不堪言。

作為一個明白人,他知道江先生對他的教導是十分盡心的,需要嚴格也是為他好。以往無論怎樣,他都努力達到先生的要求——雖然累一點,但是也不是很難。最近就奇怪了!

今年鄔州的收成不是很好,想要既讓朝廷知道鄔州的難處又不能顯得鄔州無能,還要為接下來的任期留後路,是件傷神的事情。這不但需要謝麟有過硬的關系網,有拿得出手的政績,還得要身為幕僚的江先生充分發揮其陰險狡詐的才智。

應該很忙才對!忙到把學徒高據當牲口使的地步。

為什麽還會布置下這麽可怕的功課?江先生一朝閑下來,就偽裝特別忙地教訓學生,錢糧刑名要學,連經史子集也要讀,還要做文章!還要寫詩!

高據不敢反抗,每天挨訓。

好容易挨到了江先生攛掇著謝麟下鄉的時候了,江先生將高據叫過來說:“這一、二年,你隨我也學了些東西了,小事情也能做得了。留下來照應府衙。”

好學生高據松了一口氣:“是。”

“功課也不能丟松了,回來我要查的!”

高據苦了臉,還是答應了:“是。”

江先生出於一種“罵了老板娘之後有點心虛”的補救心理,不著痕跡拍個馬屁:“有不懂的,可以請教娘子的。”

“是。”

等等!“娘子?”

江先生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先從她手裏過了關再說吧!”

陰險少年高據失聲道:“先生,我不曾習武!”

“呸!”江先生被氣笑了,“誰與你說,咳咳,那個了?做功課,有不懂的也可以請教娘子,我看吶,學問上,她比你還強些。虛心,虛心,懂不懂?”

高據茫然。

江先生手癢地敲著學生的腦袋:“我怎麽教你的?我怎麽教你的?不可有成見!不可有偏見!你可記著了,也不可太勞煩娘子,畢竟男女有別,哎……不過做我們這一行的,也不能與娘子們交惡……”不能對她們嘴賤!

高據受教,仍然說:“可這事也要因人而異吧?咱們這個娘子,她……”

江先生道:“娘子家學淵源的,祖父便是進士,官至知府。她的哥哥乃是上一科的進士,李丞相的愛婿。”

高據:……不大像。不過先生說得有理,高據決定接受。

江先生對著學生誇程素素:“你不是也看過娘子那份折子的底稿麽?寫得如何?你現在是寫不出來的,你的書讀得不行。”

高據這才有點信服了:“是。”

對著學生誇了程素素一回,江先生心理上覺得安全了許多,提著折扇去找謝麟商議賬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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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一日三省,程素素心裏一點也沒怪他,反而十分盼他能再多說一點。可惜鄔州事務忙了起來,江先生的理由十分充份:“任職地方,想撈錢那是真的能撈許多,想做事,那就永遠就正事要你忙,還都是實務,不是表面文章。”

程素素現在可一點也不好哄了,話雖如此,江先生與謝麟可都不是程犀那樣的好人,什麽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在他們那裏是不存在的。江先生在躲著自己!

程素素仰天翻了個白眼,一個老男人,要不要心思細膩的跟個小女生似的?躲什麽躲?真要記恨你,躲就有用啦?還將自己的年輕學生送來討教文章?都不像一個老手做的事兒。這可也證明了江先生卸下了許多的防備,沒有耗神來算計東家。

既然江先生喜歡做鴕鳥,程素素也就好笑地看著他玩這種游戲。依舊不動聲色,給江先生的供奉越發寬厚。高據的作文遞進來請批改指點,程素素也笑著搖頭——江先生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也認認真真將高據的作文給批了個狗血淋頭。

江先生玩公文的游戲是一流好手,教學生寫正經文章卻差著一個系統的訓練。程素素的老師是史垣,科舉出身如今已做到尚書的人。高據拿到批得滿江紅的卷子給江先生看,江先生也很郁悶了,咳嗽一聲:“術業有專攻,術業有專攻。落到東翁手裏,只有更慘。”

在一個小心翼翼,一個並不計較的“默契”中,秋收結束了,江先生也躲得差不多了,又提著扇子回來了。回來之後就說:“娘子辛苦,鄔州婦人夏秋避暑,還要累娘子在府衙受累。”

程素素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比不得你們四下奔波。忙了這些日子,今日且好好歇歇,如何?我知你們明日開始又要忙起來了。”掃尾差不多了,是收糧的日子了,對朝廷而言,官員上繳多少錢糧,才是考核的最終標準。這是萬不能馬虎的。

之前重視秋收不能出錯,是為民,征稅卻是為自己了。

程素素已設下了酒席,與謝麟款待江先生。又備下了賞錢,給這些日子當差聽用的衙役番役們。好叫他們接下來繼續給謝麟好好賣力氣。

江先生看到她,總有些心虛。待看她沒有“回過味兒來生氣”的意思,才漸漸放下心來,對這次的東家越發滿意了起來。席間說話格外貼心,還說讓她放心,一定會幫謝麟把假賬給做好。

程素素正給謝麟夾菜,聞言,筷子一抖,一塊子糖醋魚掉到了謝麟面前的小碟子裏:“假賬?”

江先生雖給自己立下了規矩,此時又忍不住多嘴了:“娘子以為呢?哪怕是令兄程公,也少不了要在賬目上斟酌斟酌的。今年收成好了,就全堆上去,看起來是今年的政績,明年收成不好了怎麽辦?地朝廷上做官兒,能全講實話嗎?那是傻子!還得防著朝廷裏有傻子呢!常平倉的虧空,其一就是因為地方官想賬面上好看,多報了收成,並沒有那麽多糧食上繳才鬧出來的。”

說完,恨不得咬掉舌頭。

謝麟嘴角一抽,代他給程素素解釋:“不是生造的,是留些餘地。”

程素素道:“明白了。我曾聽說,譬如貢茶、貢酒等等,是不會將最好的進上的,就怕進上一回,來年宮裏再要一樣的拿不出來。”

江先生連忙喝彩:“對對對,就是這樣!”一旁高據別過臉去,老師可真是……終於有趣了起來。

吃完了一頓酒,高據將“自以為很小心其實已經飄了”的老師扶回小院兒裏,為他除掉外衣、鞋襪,給他打水洗臉,江先生還要教育學生:“對東家不可因親近而生出狎昵之心,要像我……”

高據:……

灌了一碗醒酒湯,江先生清醒了一些,對高據道:“天不早了,你還不回家去?!你母親和姐姐要擔心了!”

高據道:“我今晚留下來伺候老師,明、後想請假回去。”

江先生從床上盤膝坐了起來,關切地:“怎麽?家裏有事?”

“家姐今年還想往北邊榷場去。”

“哦,要送行。唔,叫她帶些常用的藥,路上好用……”江先生絮絮叨叨。

高據聽他念叨完,才說:“是。”

江先生往後一仰,又彈了起來:“這被臥是不是換了新的?不對呀,我記得與東家講好的……”四下一張望,“我這裏的擺設是不是變好了?這是怎麽回事?”

高據道:“是,換了。娘子說……”

“說什麽?”

“給您養徒弟的,府裏就不給我撥飯錢啦,從您那兒扣。”

江先生罵了句粗話,道:“你老師非得拉這犁不可啦!你姐姐是給娘子辦事的吧?”

“是。”

“跟我說說,你都知道她們是怎麽說去榷場的事兒的?”

高據嘆氣道:“我家也要與先生一般,非拉這犁不可啦。凡買賣上的事,娘子一應不過問。又多拿錢來,叫姐姐給府裏帶些皮子回來。說是,唉,去年帶回來的那些,既是運氣好碰巧了,就不能當常理,叫姐姐每年都這麽碰巧。”

江先生拎起巴掌來,抽了自己一嘴巴,又躺倒了直樂:“哎喲餵,得了,躺倒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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