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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詩以詠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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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葉兩家與酈家撕破了臉, 程素素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政客的節操, 誰信誰傻, 尤其謝丞相,萬一他又有什麽猜不透的主意, 必然是個大麻煩,程素素一丁點兒依靠他的念頭也不敢有。

囿於種種原因, 程素素無法也無力沖出去搞事。她也沒閑著, 先讓張富貴給道一送了封信,請他留意程家以及外祖趙家, 不要受池魚之殃,得到答覆後就專心盯著謝府了。

第一件事, 是在林老夫人面前,再次給龔氏等人求情。甭管最後打不打得起來,打成什麽樣子, 現在做這件事情,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大哥大嫂總是謝家人……”

不等她將話說完,林老夫人說:“這些我都想到啦,都有安排, 這些天的事情難為你啦。”比程素素想象中果斷得多,流淚說“好孩子”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生。

林老夫人幹脆,程素素也沒有感動得痛哭流涕懺悔,只是很平靜地答一聲:“是。”

兩人都有同一個想法——謝封,你真是個老賊!

事發的時候程素素就想到了。拿張破紙哄誰呢?哪個觀裏的懺悔表章能“恰巧”就被當時還年輕生嫩的謝漣給揀著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觀裏是怎麽幹的!十幾年的老舊紙張還保存得這麽好?一準是謝丞相的手筆。明明是心裏清楚,就特麽由著二房作亂!

林老夫人反應也不比程素素慢, 她了解丈夫,也了解兒子,謝漣這樣子根本就不像苦苦追查拿到證據。以謝漣對長兄的敬愛,什麽時候找到的消息,什麽時候他都得跳起來。聯系近來的種種情況,林老夫人也與程素素想到了同一個可能。

兩人都氣壞了,面上還要互相裝成不知道。

一個說:“居然無視長輩,沒想到長輩智珠在握,其實哪用我來攪局呢?”

另一個講:“老四這個東西,居然悄悄做下這件事情來!有辦法也不早早講,還要你小孩子家來出面。怎麽做的長輩?!怎麽做的長輩?”

兩個人假模假樣互相諒解一番,程素素拼命給謝漣說好話,絕口不提其他人,林老夫人指桑罵槐,口裏罵著謝漣,心裏罵著謝丞相,對程素素表示理解。同時暗示程素素,等謝麟回來,不要顧忌謝丞相了。

直到兩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不約而同地轉移了話題。

林老夫人擔心程素素又是剪頭發又是割破手的不吉利,要不要做點法事祛邪,或者幹脆到玄都觀住兩天,就在那裏養一養。程素素不信鬼神之說,極力講沒關系,住在家裏就可以了。

林老夫人拗不過她,暗想,紫陽一脈防身之術應該還是有的,不過眼下不好公開去做罷了。語帶暗示地說:“要用什麽,只管叫人到我這裏來取!”

程素素客客氣氣地表示:“我的東西都差不多了,先前赴任帶了些物件去鄔州,得再給官人預備些。”

林老夫人豪氣地說:“咱們家不用在這些上頭節儉。”

從頭到尾,林老夫人都不曾提程素素強出頭的事,誰遇到巫蠱詛咒的事情都得急。巫蠱詛咒一直以來都是入刑的重罪,專業的術語裏以毒物殺人叫“造畜蠱毒”,以巫術殺人叫“厭魅”。造畜蠱毒的、教人造畜蠱毒的,絞刑,同住的家人哪怕不知情也要流放三千裏。厭魅欲以殺人,以謀殺論減二等,咒詛大功以上尊長、小功尊屬情況嚴重的要歸入十惡中的“不睦”。

哪怕沒有實據,以程家與道觀的關系、謝源恰巧死了,都夠輿論興奮一回的。酈氏說出來了,有人心再暗箱操作一下,麻煩可就大了去了。這種造證據的事情,誰不懂、不會,在官場上就很難混下去,區別在於做不做。酈樹芳顯然不是一個有節操的人。

是以程素素強出頭的時候,謝丞相與謝侍郎並無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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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程素素自老夫人處得了令,回去就給謝麟把書房重給布置了一翻。書房除了看起來素凈一點,其舒適程度比離京還要高。趙氏見狀頗為欣慰,以為她修身養性了。程素素也不對她解釋,估計解釋了,又得引得趙氏說一堆不怎麽順耳的話了。

府裏氣氛變得緊張,程素素幹脆除了請安,什麽地方都不去了。消息沒有斷,依舊是三房、四房給她傳訊息,有時是方氏、米氏,有時是八娘等人。謝源完了,三房也不以繼承者自居,謝漣更是一門心思放到如何撕咬酈樹芳上,整個謝家空前地團結了起來。

此時,謝麟離京城只有三十裏了。

路上連遇四撥人,謝麟將京城的事情知道得差不多,沒能親自動手的遺憾馬上被壓了下去,回京之後如何行動被提上了議事日程。他與謝濤、孟章、江先生合計,謝丞相恐不能再息事寧人,九成九要與酈樹芳撕破臉。

孟章想讓謝麟緊趕幾步,早點回到京城,越早回去,越能掌握全局。“毒婦並不高明,勝在心狠手辣。酈樹芳可比他女兒強多了——他未必會保那個毒婦,他最愛的還是他自己——他自保的時候會做出什麽來就不一定了,早些回去,也好應變。不要錯失良機。”

江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不錯,局勢瞬息萬變,酈樹芳絕不會坐以待斃,必會反撲。不如早些回府還安全些。”

謝濤則是為侄子著想,換了誰,在此刻都是想要親自報仇的,自然是早些回去,不能等別人將事都辦完了。

謝麟也想早點回去:“那就快些走!”

四人鉆進車裏,葉斐與程羽面面相覷——說快些走,你們不換馬?

讓他們騎馬,還不如乘車更高效呢!乘車還能商量些事情。

剩了兩個年輕人頂著寒風在馬上拗造型。

車裏,江先生完全忘記了他上一個東家是謝源,也將介紹人謝丞相放到了一邊,一心一意給謝麟出主意:“東翁,回去之後就要面對人倫慘劇啦,想好怎麽做了嗎?”

謝麟當然想好了,他陰著臉不說話。

江先生自說自說:“上上策,當然是要敦厚友愛。”

“哼!”謝濤代謝麟發聲。

孟章道:“其真兄,敦厚友愛也不可以將不共戴天之仇不放在心上吧?”

江先生道:“你們願意冰釋前嫌,老相公還不願意呢!葉尚書還不答應呢!”

孟章道:“哦哦,其真兄說的是芳臣的那些堂兄弟?”

謝濤若有所思,猶豫著道:“小的倒還好說,長成了的……都是我的侄兒侄女,我也得說,已經養歪了,只好打得他不敢動了。毒婦害人!我好好的侄兒侄女,都叫她養廢啦。真是可惡!”

江先生看謝麟不表態,催促道:“哎呀,東翁,別這麽別扭行嗎?說正事呢!”

孟章咳嗽一聲,對江先生擠眼睛。江先生耿直地說:“以東翁之智,肯定知道怎麽做最好,對吧?”

“哼!”

“這小傲氣……行啊,”江先生撚著胡須,模樣也有點流氓了,“被狗咬了,難道要咬回來?就沒個別的辦法了?那些人算什麽呢?他們什麽都不算!東翁你不一樣,你可比他們金貴,咱們現在說的是東翁。不能為那什麽都不算的,賠上東翁的聲望。”

孟章若有所思,也幫腔:“芳臣,眼光往遠處放一放。想想聖賢道理,嗯?”

謝麟不爽透了:“我惹得起。”

孟章長長地嘆了口氣:“從我到你身邊起,就擔心你的城府過深,有什麽都藏在心裏,用術過度。今日一看,哎喲,你這麽的天真率直,這麽多年是白擔心啦——”這口氣嘆得悠長深遠,餘音裊裊,一種擔憂之情千回百轉……

既不天真也不率真的謝麟額頭抵在車壁上,有氣無力地:“我知道啦……”

江先生與孟章對望一眼,江先生滿意地笑了,孟章笑容有點苦,十幾年來的相處,沒有仳他更了解謝麟受過的委屈了。現在還要謝麟說“寬容”,是有些欺負人了。二房年幼的還罷了,謝鶴那小子可真是讓旁觀者都想打一頓的存在。

謝濤拍胸脯道:“他們要敢鬧,我和你四叔也不會幹看著不管的!”以往是謝源夫婦仗著輩份欺負長房的侄子,現在謝濤也打算學一學二哥二嫂。

謝麟的腦袋從板壁上拿了下來。

此後一路都靜悄悄的。

到了晚間驛站歇息的時候,眾人一桌團坐了,燙了一壺熱酒,謝麟先舉杯:“大家為我都辛苦了。”幾只酒盅碰到一起,叮叮當當瓷器輕微的響聲裏,驛館的大門又被拍開了。

江先生戲言:“可不會再是來找東翁的吧?”

還真是,道一派人來了!程羽認得這道士是二師伯的弟子,還以為是自家出了什麽事兒,起身把凳子都帶翻了:“小師兄,怎麽啦?”

那道士凍得直吸鼻子:“道、道一師兄叫我來找謝姑爺的。”

又將程羽不知道的事情給講了一遍。

謝濤聽說是謝漣找到的證據,表情有些奇怪,看看侄子,最終沒有發聲——這事很古怪。程羽與謝麟兩個聽了,一起大怒:“酈樹芳/老豬狗欺人太甚!”直呼其名的是謝麟,罵人的是程羽。

葉斐湊近了孟章,低聲道:“我這嫂子辦得,好像並不錯?”孟章神色不好地點點頭:“是不錯,也很險吶。”

江先生表情覆雜,佩服、畏懼、開心混在了一起,終於變成了面無表情,極專業地說:“東翁可以放心了。”

謝麟道:“這要怎麽放心?都賭上命了!酈樹芳欺人太甚!”

“老相公不會再讓酈家給您添麻煩了,不是很好嗎?吏部尚書要換人了。他們的眼睛放到這件大事上,娘子也就安全了。”

“都已經賭咒了!”

“酈樹芳他敢嗎?東翁,你是關心則亂了。酈樹芳既不敢接那些物件,也不敢寫什麽巫蠱的單子的。”

“他要造假誣陷六郎呢?”

葉斐眼睛瞪得大大的,六郎?謝麟的堂弟?有這麽重要?值得酈樹芳去誣陷?

江先生道:“造假,就要‘造’,他必會引火燒身,”摸摸下巴,“說來也有些怪了,凡引到娘子身上的,總有別人倒黴呢……”

謝麟:……

到得此時,加程羽都看出來了,謝家與酈家再無和解的可能,謝麟完全可以放心了——除非謝丞相猝死,否則就是酈家全家上吊。謝麟卻嚴肅了起來:“我未及弱冠便身荷重恩,又豈能只顧私怨?只為自己家事而攻訐尚書,是有負聖恩。”

江先生接腔道:“東翁的意思是?”

謝麟握著江先生的手,深情地說:“要有他濫用職權,營私舞弊、賣官鬻爵、敢行不法之事的證據,才好上表彈劾於他!先生——”

江先生也感動得雙眼濕潤了:“東翁真是公忠體國!”

“回京之後,此事還要先生多多提醒我,免教我因私廢公。”

“東翁赤誠待我,敢不效命!”

兩人演完了肉麻戲,把自己感動壞了。謝濤眼角直抽:“那就快點走吧!”

這一段行程,走得比之前都要快。眼看京城在望,江先生奮力攔住了謝麟:“東翁,寬宏大量也不能忠厚似偽呀!先去拜祭拜祭父母,再進城,如何?”

哪家的墳頭都得在城外,謝麟就在城外三十裏的驛館停了下來,置辦香燭之類,先去給父母燒香哭訴。城外,謝淵夫婦合墓處,不處有一座新墳,謝麟的臉拉了下來。

江先生咳嗽一聲,拉過了學生高據:“你拿著東翁的帖子,回城報個信。”

孟章道:“他小孩子,認得路麽?”命自己的家仆給高據帶路,將高據帶到謝府。葉斐與程羽都有樣學樣,派人回去送信。謝濤道:“哪用你們這麽辛苦?他小孩子,一頭紮進去別進了套,我派人回京。”

這個時候,江先生與孟章又都不催促謝麟了,讓他先回驛站住下歇一歇,好有力氣回京。謝濤道:“我看你們這是過於小心啦,家父不出手則已,一旦動起來,是不會給酈樹芳留後路的。”

江先生狡猾地道:“在下這是請東翁準備準備,如何面聖。再有,葉郎與程郎,也該今日回家,免教家裏惦記啦。”謝濤笑道:“還是先生周到。”

一行人在驛站停留到了次日,臉上疲憊之色更重,江先生才讓謝麟進京。

謝麟進京後第一站是謝府,這與外派的短期差遣又不同,可以先回家。江先生已經給謝麟準備好了一長串的名單,是謝麟回京後即使不親自登門,也要送張帖子的。其中就有一些東宮舊同僚,好間接讓宮裏知道謝麟回來了。

謝麟的眼睛紅紅的,腰背挺得筆直,長途的辛苦讓他的下巴變得尖尖的,三根指頭正好捏住的樣子。門上仆人見到他,都紅著眼圈,哽咽一聲:“二郎可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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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謝丞相一系與葉寧聯手,已經與酈樹芳戰得如火如荼了。吏部尚書的女兒害死了禮部尚書的妹妹不算完還要害人家獨生子,兩人又都是前丞相的兒媳婦。太熱鬧了!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葉寧守了好幾年的孝,辦的事少,可挑剔的就少。謝丞相門生故吏多,不免良莠不齊,叫酈樹芳抓到一些把柄。但是謝丞相一方有那位赫赫有名的“蘭臺白居易”在,以一頂百,將酈樹芳等人參得體無完膚。

酈樹芳也不是吃素的,他的黑料很多,然而因為曾在謝丞相那裏混過,也耳熟過謝黨的不少黑料,與陸見琛對著揭發。人人都不幹凈。

李丞相也在打黑拳,他是太子老師,先對太子吹風。太子聽李丞相如是說,詫異地道:“酈樹芳是瘋了還是傻了?”維護自己女兒就維護好了,再拿巫蠱去攀咬別人,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

李丞相低聲道:“沒瘋也沒傻,想講價錢罷了。只是沒料到別人同樣不瘋不傻。”

太子嘲笑道:“紫陽一脈何曾做過這些事?那些人裏,就他們最老實。當年阿爹用盡辦法,都不能令他們行越矩之事,否則也不會寵信那個妖道了。如今前程似錦,為了一個廢物去行巫蠱?有那麽傻?”

李丞相嘆道:“就是,鬼神之說,從來不可信!”

太子是信一些的,知道李丞相是公然反對這些的,便笑笑,不說話,對整件事也算心裏有數了。謝、葉、酈互相攻訐之事,太子還是不喜聞樂見的,平日都說朝廷好,天子聖明,怎麽一翻臉就個個都烏漆抹黑的了?

不久,皇帝又將李丞相召了去。皇帝比太子迷信得多,結論卻與太子差不多——他是親身感受過紫陽一脈的不合作的。

李丞相還知道皇帝有一塊心病——只有一個兒子,為了這事兒吳太後還惹了一場大麻煩。說的時候額外對皇帝說了幾句:“謝家也是死要面子,一直瞞著不說。要是問鄉野人家,哥哥死了只留一根獨苗,又是逼死嫂子,又要想害侄兒,為的什麽。山野村夫都得告訴你,謀奪家產。”

輕易就觸動了皇帝的心事,皇帝當時並無表態,心中已經站了隊了。休說他原就看好謝麟,哪怕以前不喜歡,為了借機表明 “正統就是正統,旁支別做白日夢”的立場,這一次他都會給謝麟撐腰。

李丞相一看便知皇帝進了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與皇帝扯些家長裏短,嘆一回女兒女婿今年不能回來過年。皇帝笑指著他:“你與謝麟是親戚,你偏向他。”

李丞相扳著指頭數:“女婿的、妹妹的、丈夫……是夠親。”

皇帝笑。

李丞相忽然說:“不是為了他們,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謝封才休致幾天呢?還沒薦人接任,多麽厚道。親家就鬧了起來,不厚道!他往人家孩子身上栽的罪名,慘不忍睹,是要人家一家子的命啊。”

皇帝道:“話裏有話,酈樹芳想拜相?哈哈哈哈!他真敢想!”

“就差那麽一點兒了,怎麽不想?臣差一步的時候,也是很想的。”

君臣二人說了一回實話,皇帝又與李丞相議了一回政事,才放李丞相離開。

李丞相離開之後,但有人向他打聽,李丞相只有一句:“酈樹芳以往可沒少從謝紹正(謝丞相)那裏得好處,親家才休致就打上門,很不厚道吶!”

謝丞相、葉寧在明面上,李丞相又明晃晃地拉偏架,另有梅丞相等,是夫人見過酈氏發瘋的,也不願幫酈樹芳。他們的想法並非受李丞相“厚道”說的影響,乃是因為空出一個吏部尚書,真好!這時候救了酈樹芳,他能比自己培養出來的門生更親近?不能!還要再得罪謝、葉、李,不劃算。

兩邊打得頭破血流,大理寺、刑部等又忙了起來,“謝漣找到的證據”不能算鐵證,還要找人證,譬如為酈氏聯絡的心腹等。又有酈樹芳揭發的事情,有些謝丞相已經收拾幹凈了,有些收尾不利索,被三法司查了出來。

雙方繼續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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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謝麟回來之後,自是先回家。將江先生師生二人安排到別院裏,交給孟章安置。分別前,謝麟給了江先生一只信封:“先生好好看看,或許有用。”江先生到了別院,拆開信一看,乃是一份收據,吏部的收據。某官任某處,收銀幾何。頓時會意,自去煽動安排了。

謝麟到家,先是去林老夫人那裏,祖孫倆抱頭痛哭一回。

再一副精英範兒地去見謝丞相。謝丞相連日指揮奮戰,精神居然比剛休致時好了不少,看到他來,點點頭:“一路還好?”

謝麟恨不得噴他一臉狗血,嘴裏還要說:“一路太平。孫兒不孝,回來晚了。”

謝丞相道:“回來就好,也不算晚。鄔州的事都辦妥了?”

“是。還缺個通判,回來向聖上討一個。”

“唔……想要什麽樣的?”

“用著合手的。”

謝丞相微闔著眼:“那就不要太年長的,容易耗神。”

“是。”

“家裏的事,都知道了?”

“是。”

“我就不問都有哪些人又給你通風報信了,我只問你,要怎麽做?”

謝麟有點惡意地說:“他們都說寬容些好。”

“對誰寬容?放手不要放得太過了!”

“嘎?”謝麟覺得這一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

謝丞相緩緩睜開眼,儼然一位慈祥的祖父,諄諄教導:“都說拔了牙的毒蛇不中用,他們都說錯了,牙是會長出來的,那就不能留。放,也要放沒有毒的。”

“唔。”先前說“是”都是在做戲,說得流暢無比,真到覺得老人家說得有道理的時候,謝麟又不大想承認他說得對了。

謝丞相又與他略說幾句,要他近期不要出門,酈氏害葉氏,沒有實據,他作為晚輩,不好發表意見。酈氏害他的時候還是長輩,他就更不能表示憤怒,所以要留給別人去動手。

謝丞相這樣全方位的指點愛護讓謝麟渾身不自在,小動作不斷,謝丞相斥道:“這就站不住了嗎?”

挨了罵謝麟就恢覆了正常。謝丞相道:“為你兄弟妹妹求情,不許提那個毒婦,一字好話也不要為她講。怎麽說不用我教的吧?”

“是。”

謝丞相沒來由有點糟心:“你娘子還在家裏等著你呢,哎喲,你……她比你懂事多啦!好好安撫!不要覺得她那是爭強好勝,不夠柔順,就不喜歡。當家主母,大族宗婦,就是要有擔當才行。這樣的娘子難得的。”

“是!”這一聲倒答應得清脆。

謝丞相擺手,讓謝麟離開。謝麟非但沒有走,反而一本正經地問:“阿翁,外面彈章滿天飛,可還吃得消?”

“呵,酈某比古某如何?”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也不是沒有的,”謝麟故意踩了謝丞相一腳,才說,“天意難測,有一條卻是明明白白的,您那些門生裏,沒有交好藩王的吧?”

謝丞相緩緩擡起老邁的眼睛,與謝麟閃著幽光的眸子碰到了一起,謝丞相面露欣慰之色:“當然沒有。有些蠢貨,就不一定了。”

謝麟一揖,無聲地退走。

回到長房,裏面已經灑掃一新了,趙氏也準備離開。她不大放心女兒女婿,自認對女兒還算了解,就擔心女兒相處時對女婿不夠體貼,故意留一留,想看一眼二人相處再走。謝麟見到她,也很客氣,趙氏頗為欣慰——看來處得不錯。

才欣慰沒兩句話,程素素就對謝麟說:“書房已經給你收拾好啦,你去看看?書啊,你的被臥啊,都放好了。”

等等!趙氏覺得不對了,書房那被臥不是為了意外狀況準備的?是就打算讓女婿睡書房?你倆……有什麽問題嗎?

謝麟在前面走,趙氏在後面拉著女兒嘀咕:“你們沒住一起?”

謝麟的耳朵尖了起來,給岳母打氣。趙氏在程素素面前,是真的不夠看的,程素素道:“娘,你說什麽呢?他累了一路了,怎麽好……”趙氏臉上也一熱:“是是,是這個意思。”

謝麟:……

看女兒懂事,趙氏欣慰地回家去了。留下謝麟在書房裏鄭重地謝老婆:“娘子辛苦啦。”

“官人才是一路辛苦。”

“娘子受驚了。”

“不驚不驚,十分有趣的。”

謝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阿翁命我近日閉門讀書,我教六郎做詩可好?”

“詩……”程素素嘴角抽搐,“好……好啊……啊!有動靜,八成是三嬸、四嬸她們來了!”

先是三房四房的長輩,繼而是平輩,長房熱熱鬧鬧的來了好幾撥人。接著是謝氏的族人,當是得了謝丞相的允許,也來探望謝麟。謝麟與程素素接待他們,故意不提謝源與酈氏,卻又做出擔心堂兄堂弟的樣子,博了很大的好感。程素素樂於做這些事情,作詩……真很難為她。

謝麟的心也不在做詩上面,只想讓她看看自己寫的“例詩”,將路上寫的也夾在其中。無奈交際太忙,張起等人聞訊又來,程素素只來得及覆習個韻腳,謝麟自己就被召進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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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奏對,謝麟輕車熟路,先向皇帝匯報了鄔州的事情,又請求早些給個通判,先派到鄔州主持工作。在問到家事的時候,恨酈氏、思念母親,同情酈氏的子女,做起來毫不出戲。

皇帝與太子都對他表示出了滿意,又誇獎了程素素兩句。謝麟趁機代程素素表示了感謝,又多說了幾句“道靈的同年們”,格外提到了王探花的古道熱腸,講朝廷反應迅速,這些人都很感激,必定會對皇帝死心塌地雲雲。

唯一的埋怨是來自皇帝的:“你祖父病的時候你就該自己回來的,難道我是不通情理的皇帝?”

謝麟圓滑地道:“不合國法就是恃寵而驕,既損臣,更損君,還是長長久久的好。”

皇帝道:“回你家去,知道你家裏現在離不得人,就在京城多住幾天,開春再回。正有事要問你呢。吏部尚書太不成樣子了,交給他選人我也不放心,你要什麽樣的通判呢?”

“還請陛下做主!”

“我再想想。”

謝麟也不催促,回去見一見朋友,有的是不著痕跡引導皇帝的辦法。

回京最大的一件公事辦完,謝麟一身輕松地回到家裏,踏進書房,就看到程素素對著一張詩箋發呆。謝麟心跳加速,這張箋子他做過記號的!

慢慢慢慢地走近了,程素素捏著詩箋,有點遲疑,有點扭捏地問:“謝先生,你寫的這個……”

“嗯?”

“是擔心兩宮對你疏遠嗎?”

【毛?!!!】謝先生傻了……

古往今來寫詩的,總是男人居多。這些男人寫的詩裏,思婦、怨婦、棄婦、情婦、節婦……等等等的口吻,每種都能抓一大把出來還不帶重樣的。你以為他們是在寫女人?錯了!

那是以夫妻喻君臣!

除了君臣,這群男人還喜歡以夫妻比喻主官與下屬、考官與學生、朋友之間……等等等等。簡單地說,就是不肯直接講!

“還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名字叫《節婦吟》還真不是少婦拒絕追求者。是張籍“寄東平李司空師道”,拒絕藩鎮李師道給他的聘書的,是斯文地講,不好意思,不想給你打工。

“畫眉深淺入時無”,也不是擔心公婆不喜歡而問丈夫,全詩叫《近試上張水部》,是考生朱慶餘同學問張先生,我這回的考卷考官喜歡嗎?能考中嗎?

近來謝麟教做詩,就講到了這方面的內容。

謝麟寫的離思,寫的想念,寫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記得我……考慮到他的身份經歷,程素素故有此一問。

作者有話要說:

謝先生,意外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我承認這麽玩謝先生是為了寫一個東電體的梗——

謝麟

三元及第 男

自視甚高的他教妻子作詩,要立意高遠避免淺白

寫給妻子的情詩被誤認為是在向皇帝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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