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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感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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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這麽巧的事情, 且對己方大大的有利, 程素素有心搬張椅子坐到大堂的屏風後面聽上一聽。她沒正常學過斷案,更不要提去練習這類技能了, 對律法諭令也只是粗讀。今得了個機會,很想旁觀一下。

小青等幾個年輕姑娘正在活潑的年紀, 也不曾上過公堂、看過審案,都存著好奇之心。見程素素要挑這個頭兒, 采蓮、秀竹兩個平日穩重的也說:“我們擡把椅子,帶上手爐、腳爐……”小青也不攔著。

盧氏罵道:“你們就會惹事兒!哪個好人上公堂來?”她老人作派,程素素小時候歸她帶,程素素她娘趙氏對女兒還是很關心的,時不時就叮囑她,一定不能給程素素不好的影響, 有幾樣是格外要忌諱的。盧氏也就記下了這不要女人幹男人的事兒這一條了。

程素素道:“我們又不鬧,在家無事怪悶的, 天又冷, 烤著火越發懶了。就當是聽個曲兒了,放心,我不喝彩,也不賞錢, 行不行?”

盧氏好氣又好氣:“哎呀,我的姐兒!前頭人命官司呢!旁的時候你好個強,我說過一個不字嗎?”

程素素還要放賴,二門上一個家人媳婦過來了:“娘子, 通判家裏遞帖兒來了。”

小青被親娘訓了,正不自在,沒話找話:“天都陰了,好下雪的樣子,這是什麽事兒?”

盧氏道:“下雪好呀,娘子們賞雪吃酒看梅花兒,多好。”

程素素道:“咱們打個賭,若要不是賞雪吃酒,我就去前頭聽,如何?”

盧氏警惕起來:“姐兒打小鬼精鬼精的,我不賭。”

小青與蓮、竹二人三顆腦袋湊在一起,笑個不住。

程素素打開帖子一看,是通判娘子說她家去年釀的梅花酒,埋在花樹下一年了,看天氣寒冷了,正好起出來,只自家喝沒意思,便送些交好的人家。盧氏心道,既有事兒忙,就不會去公堂上啦,真好!慶幸沒與程素素打這個賭,蓋因通判娘子並不是寫的賞雪吃酒。

帖子前半截寫酒,後半截是約了個時間想登門拜訪。

程素素也回了個帖子,請她下午過來,又命廚下整治了酒食候著。過了晌,通判娘子便到了。

二人見面,先是寒暄,程素素謝了她的酒,通判娘子道:“幾壇粗酒,不值什麽,倒白饒娘子一席。我家廚下,就不及府上的手段高。”

程素素這裏的廚娘有從京城帶來的,常有些小戶人家,若女兒聰明伶俐些兒,長相又端正,便教她學些廚娘,做整潔食物,到大戶人家做廚娘。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職業。有些索性是世代以此為職,待遇也很好。越往繁華地方,這樣的廚娘愈好,手藝愈好。

程素素笑納了通判娘子的誇獎,也不多謙虛,心裏很有數:這些都是場面話,戲肉要等開席。且吃酒也不是本意,是個引子。

就倆人,也不分席,一張圓桌坐了,丫鬟斟上酒,程素素讓一回菜,二人略墊一墊。通判娘子肚裏暖和氣兒往外溢到了四肢,停杯輕嘆:“不瞞娘子說,我是討主意來了的。”

程素素早猜著了,通判娘子不是那等只知道悶在家裏過日子的婦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走動,必與前面的案子有幹系。

通判娘子見她不說話,只靜靜看著自己,忽覺得有些不自在,咬牙道:“娘子雖年輕,看事卻明白,我一把年紀,兒子都快要有兒子了,人也糊塗啦。還請娘子指點指點。”

程素素客氣地說:“不敢。”

通判娘子道:“唉,這些日子,我是什麽樣的人,但憑娘子一雙眼睛看來,總沒有坑過娘子罷?”

程素素不肯松口:“您說的,究竟是哪一樁呀?”

通判娘子心裏,程素素無論是聰明是傻,總是一個能轄制得住丈夫的人,捏著這一條,她便將其餘的事情且不論。管她是精是傻呢?只要能從她這裏得到實信兒,就行。

通判娘子便將高家的事情講了,問道:“不滿娘子,有人求到了河東縣那裏,他家不敢就自己拿了主意。他娘子就到了我家,央我們來求教娘子,這事兒,可有轉圜的餘地麽?”

程素素揀一箸筍絲慢慢嚼著咽了,通判娘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又等一陣兒,不見她發話,便說:“我明白了。”

程素素輕柔地道:“您沒明白。”

通判娘子見她一臉平靜,不由害怕了起來。她見過的程素素,有大笑的,有禮貌的,有淘氣的,還有在盤龍觀裏與道士開玩笑拌嘴的,從來不曾見過這般平靜得令人害怕的。

程素素道:“我說過的,有些事兒,我們不去做,是懶得計較,不值當費心的。”

通判娘子幹笑一聲:“那是。”

“可遇到必得去做的呢?”程素素搖搖頭,“您沒明白。”

通判娘子苦笑道:“我真個弄不明白這裏頭的事兒,不是為了給脫罪,是真個糊塗。您說,這治理一方,不是要它安寧麽?設若出了事兒,將它按下了,別鬧得沸沸揚揚叫人看笑話,大家都得了好處,你好我好,不好麽?您給我交個底兒,成不成呢?”

程素素道:“案子的事兒,我怎麽能知道呢。”

“多少能猜到一些吧?”通判娘子說自己糊塗,然則在揣摩人心上,自認還有一點心得。且以為自己對程素素只看走了半只眼,另半只還是看得準的——必能從這裏得到些消息。

“河東縣再磨磨蹭蹭嘰嘰歪歪,哼!”程素素忍不住嘲笑了起來,“我看他就是靠運氣活著,再往下可不一定總走好運啦。”

“是要聽話?”

程素素道:“您問過通判了嗎?”

“哎呀,這是高家人求上趙娘子,趙娘子央的我。我家官人要我等等看,我這心裏不踏實。”

程素素有些失望地道:“你們吶——”

通判娘子的心吊了起來:“您越說,我越懸心,您就行行好吧!”

“別急,那我就說點兒您明白的!這個事兒,如今死的是誰,怎麽死的,為什麽死的,都還不知道呢。人命關天的大事兒,還是不清不楚的人命官司,就敢拿錢,真是活擰了!就差這點兒斷頭錢麽?”

通判娘子深呼吸:“要說這個,我是真知道的。我也是這樣講的,不與我說明白了,騙得我去給他們填坑,我不掐死他們!逼問下來,才說了實話。就是高家圖個旌表,將個小寡婦拘在家裏,看得狠了,小寡婦受不住,變著法兒地想透氣兒。不合遇到王家那個敗家子兒,那是個機密人麽?輕狂得不得了,可不被人逮著了?這就動了家法,那擡埋屍首的也是膽兒小,慌裏慌張的沒留意叫魚蝦啃掉了只胳膊,又偷了東西,這才事發了。”

這與猜測的相差無幾,原本江先生最後還說出來另一種可能——王家侄子只是湊巧死在那裏,如今從兩處都證實了猜測。

程素素嘆道:“家法?那是私刑啊。那不是他們高家的家事,他們越過了朝廷處刑,卻叫朝廷官員不去管?這鄔州的生殺大權,就姓高了?朝廷律法就算個屁?這還是朝廷的鄔州嗎?若是高家的鄔州,那你我明兒是不是該去高家磕頭請安了?”

通判娘子並非愚婦,一個哆嗦,一個字的反問也沒有:“高家是這樣想的?他們……地方普通人家……”

“想什麽我不知道,他們裝出來的可憐相兒,我也沒看見。可他們做的事兒,擺在眼前啦。這是打心眼兒裏就沒將朝廷放在眼裏!我說過的,我懶得管事兒。為了和氣,咱們寧願客氣些,是不是?可要登鼻子上臉,就別怪我撕碎了他們的臉。您說是不是?轄下出了案子,不光彩,再不光彩能不光彩過為官一方卻只能過問雞毛蒜皮?憋屈不憋屈呀?好比冬天舍粥,我可以給,他們不能來偷,來搶!”

通判娘子微微點頭,補救地說:“我家那個也是這個意思,他倒不糊塗,就是膽兒有點小兒。人吶,年紀越大,顧慮就越多,老啦,自己幹不動。只要知府大官人硬下心來,咱們沒有不幫襯的!”

程素素道:“不過是我的小想法兒。至於官人,他一向和氣的,人都是相互敬出來的,是不是?”

通判娘子為難地道:“娘子不知道,都說民怕官,他們哪裏知道,官也怕民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拼著被打死,濺你一身爛泥,不好洗。”

程素素道:“誰個站著等他們?濺上了又怎麽樣?我家官人,絕不是指使別人趟水送死的。他會頭一個下去,跟著他,甭管先時什麽樣兒,身上有沒有泥,進到水裏,就都洗幹凈了。”

幾乎是明示了,通判娘子不住點頭:“不錯,不錯,我這便回去勸勸我們家官人。哎喲,娘子真是京城來的娘子,什麽都明白。”

程素素笑道:“別誇我啦,我在鄔州什麽名聲,我知道,我什麽時候管過了?隨他們說,也就過過嘴癮了,我何必與這些計較呢?有那功夫,計較什麽不好?”

通判娘子道:“您可真是什麽都明白。”

“您不也什麽都明白嗎?可也不會管著每一個人怎麽想、怎麽說,只要別給您惹麻煩,不就行了?”

通判娘子鄭重地說:“就是這樣!”

程素素道:“今日就不多留您了,趕明兒,我還有事兒求您幫忙呢?”

通判娘子忙說:“我家再急,也不比娘子的事兒要緊,先說與我,我好有個想法兒,不然過一刻平白說來,我這老糊塗怕不能立時就有個周全的辦法。”

程素素道:“不是什麽大事兒,這不快過年了麽?我尋思著,好歹要尋些特產孝敬長輩不是?就想請教請教。”

通判娘子打包票:“放心,這事兒我順手!不過,給京裏老大人的,是不是要頂珍貴些、多些?”

程素素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讓通道娘子放心的、淘氣的笑容來:“不用,我們才成家呢,窮,不用多,意思到了就成。”

通判娘子道:“可也不能太寒酸了啊,老人家說不要多送,是心疼晚輩。晚輩真個太實誠了,豈不……”

“您說的是,我再琢磨點兒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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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判娘子帶著一身虛汗一肚子放心地走了。回到家裏,見到丈夫,兩人一齊說:“先前想錯啦,這狀元/娘子是真不簡單。”

互相通了個氣兒,通判娘子才知道,今天謝麟將通判、兩個縣令一道喚了過去,說了與程素素意思差不多的話,只不過更斯文一些罷了。通判娘子道:“要過年了,送孝敬的時候也到了,官人,知府在京裏有人。謝相公那是做官做到老的人,能眼睜睜看著嫡親的孫子吃虧嗎?”

“啰嗦!我怎會不知道這個?我做官,上報聖上知遇之恩,下安黎民赤子之情,便上司不是丞相的孫子,我又豈會貪贓枉法呢?我說你,以後不要管這些求情的事兒!”

通判娘子送他老大兩只白眼,伸手掐了通判一把:“官人,那河東縣?”

“他?哼,我看他是叫高家那口溺死人的爛塘裏的塘泥塞滿了腦子,只想著他那點兒小心思,還琢磨著大家夥兒給他遮掩呢!愚蠢!早早在知府來的時候哭著投誠,說自己的難處,知府早為他作主了!平白拖了這幾個月!三元及第,那是愚人能做得的事情嗎?”

“你不是也說,‘再看看,看看’的麽?還不是我舍著老臉去往小娘子那兒湊,吃了老大驚嚇。好歹算是討著主意了。”

“我是通判,有監督之責的!怎麽能就湊上去了呢?”通判一本正經地說,“我須得冷眼看著,他才華有了,心術正不正。心術正了,為國為民,我豈有不全力相幫之理?”

夫婦二人說著,將自己也給感動了。一個便說要去書房,寫寫章程規劃,要襄助謝麟將鄔州整肅一新。一個也說,要幫剛出來獨立門戶的小娘子準備年禮,都是出門在外的,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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