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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外祖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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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珪快要愁死了。

程素素走的時候,體貼有禮地幫她二哥帶上了門。程珪望著合上的門板一直發呆到吃飯, 吃飯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就想著妹妹的事情。同桌的程玄、程羽都不是細心的人, 念叨一句:“你吃得好慢。”便沒再追問他。

程珪實在吃不下去, 看父親和弟弟吃飽了, 他也就撂下碗筷了。裏間也差不多吃完了,趙氏情緒挺穩定地說:“終於能歇歇啦。”

程珪更堵得慌了:你們知不知道,有更大的麻煩來了?!

扳著指頭一數, 爹娘弟弟都不大指望得上, 有心找道一商量, 想起玄都觀還是一個爛攤子等著道一收拾。最後, 就剩下一個李綰了!

叔嫂要避嫌, 可為了妹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程珪堅定地起身, 摸摸程羽的腦袋,跑到大哥的院子外面等大嫂回來。李綰最近心裏也不大好過, 見到他, 也是一怔:“二郎?”

程珪吱吱吾吾地:“有件事情,要勞煩大嫂。”

“進來說吧。”李綰一面說, 一面猜測, 他這是為了什麽。

錢媽媽如今對程家人印象相當不錯, 顛顛地打發小丫頭倒茶。程珪十分拘謹:“別忙了,就幾句話,說完就走的。”

李綰越發慎重了:“二郎, 究竟是什麽事?”

“是幺妹,勞煩大嫂……”說到一半,看到李綰的大肚子,為難地閉上了嘴,程珪有點絕望,支使孕婦,真不是他家的傳統啊!

李綰道:“幺妹也是我妹妹,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二郎只管說,是什麽事?”

程珪反而兜起了圈子:“大嫂知道,我家原是鄉下道士家,市井鄉民的事兒,我打小也不是沒見過。我見過潑婦,說實話,小門小戶裏,潑婦反而能過得好些。我小時候也想,我妹妹要是潑辣些,也不錯。可沒想到過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李綰驚道:“她怎麽了?你們今天出門兒,發生什麽事情了?”

程珪舉袖試汗:“大嫂,她要嫁不出去,可怎麽辦吶?!不對,她要嫁出去,禍害親家一家子,怎麽辦吶?!”

李綰道:“別急,到底怎麽了?一家人,你倒是說明白。”

程珪又吞吞吐吐了起來:“今天,去了刑部大牢,她把那個大理寺卿……”

李綰道:“該!”一看程珪的臉色,又說,“她吃了苦頭,還不許報覆一下啦?”

“那……刑部沈尚書還在呢,李兄,也在,都看到了這個……真的不好。我怕她的心性變了。”

說到了重點,李綰道:“我知道了,我會與她好好說說的。”

程珪松了一口氣:“千萬拜托。”

李綰卻沒有貿然先跟程素素說話,先找了自己的哥哥李巽,問他發生了什麽。李巽跑到程家,臉色十分詭異,一打照面便說:“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李綰道:“你先回答我。”

李巽道:“別是你小叔子嚇傻了,回來向你搬救兵的吧?”

“咦?你怎麽知道的?”

“我也快嚇傻了,”李巽沒好氣地道,“一去就將大理寺卿捆了起來……”

“該!”

“打了一拳。”

“活該!”

“蒙上眼睛,就在他耳朵邊兒上彈彈珠子玩兒。”

“就這樣?”

“這還不夠?”

“小孩子淘氣嘛!你們對女孩子也未免太苛刻了吧?”李綰不高興了。

李巽腦袋砰砰地撞著面前的桌子:“淘氣?!我現在腦子裏都是嗡嗡噠!我跟你說,我寧願一直挨打,都不想一直聽這玩藝兒。想死的心都有了,哦,捆起來,還死不了。你說慘不慘?我都要同情他了。”

“說什麽呢?”

李巽原原本本地將事情說了一回,李綰道:“大理寺要覺得羞辱,也是他活該。不想想他是怎麽對我婆家的!廣陽真人都……想起來就心酸。可就那幾下,算什麽呢?”

“你沒挨過,真不知道。我本也不相信的,可我和沈尚書在那兒聽了一陣兒,就真的受不了。九娘,你是真命好,你這小姑子沒想給你使絆子,不然吶,你喲。”

“我婆家當然好啦。”

“要當娘的人了,別這麽著行不?我回來就稟告大伯了,大伯說了,你小姑子的事兒,大家都別亂管,管也管不了的。你們全家過得好好的,她就沒事兒了。”

“阿爹這樣說的?”

“對呀。”

李綰滿意了:“那我就放心了。”

“記著,這手段真的很……那個。不要傳出去,讓人覺出味兒來,會說她不好。這也是大伯說的。”

“行。爹這樣講,我就也放心啦。”

李巽心道,大伯說的什麽,還是先不要告訴你的好!

————————————————倒敘——————————————

卻說,李巽也是一頭汗地回了相府。震憾太大,以至於話都說得不太利索了:“伯、伯父,這是怎麽想得出來的?”

李丞相一開始也沒有反應過來的,刑不上大夫,彼此留著顏面,軟刀子用的時候就多了起來。疲勞審問的套路,他是懂的。軟刀子的套路,他更是懂。不過程素素這辦法,他還沒有見到過。

李巽以為他不信,指天咒地:“我親在那裏呆了半個時辰,別說半個時辰,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現在腦子還是嗡嗡的。這也太狠了!”

胡先生也是將信將疑:“真有這麽厲害?”

“沈尚書都受不了了,不信你們問他!”

胡先生道:“真的受不了?”

“真的受不了!”

“拿酷吏作比?”

李巽臉色一白:“我寧願酷吏打我一頓!”

胡先生沖李丞相一拱手:“東翁,這事兒有點不對呀。這可不像當年那個小娘子會幹出來的事吧?”

“怎麽不像?”李丞相笑問。

“能說出為天地立心的人,怎麽會這樣呢?世上有許多人,一面講公正,一面循私枉法,一面講廉潔,一面貪贓受賄,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可是,有些話,沒有那個心,是說不出來的!東翁,我真的相信,若是男子,真個能附孔廟。”

李丞相笑問:“先生看我如何?”

胡先生咳嗽兩聲:“東翁自然是極好的,否則,我何必到東翁這裏混飯吃?”

“可是呀,我天生就不是好人。”

“什、什麽?”胡先生怔了。

李巽也急了:“大伯!這是什麽話?您哪有不好?!”簡直李家積了十八輩子德才能撿來養的。

李丞相道:“我的生父,為了升官發財,一個算命的,就能讓他拋棄親兒。何等涼薄?我這一身流著的血,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給的,我能是什麽好人?我的心是黑的,血是冷的。”

胡先生與李巽只覺得這句話略耳熟。

李丞相臉上浮出一絲暖意來:“不過運氣好,遇到了你阿翁、阿婆,把我的血慢慢焐得溫了。遇到道靈他阿翁,把我的心,洗白了些。遇到你伯母一家,提攜我,待我也很公道,這才成了一家。有的人,就是這樣的,眼裏看著什麽樣的世界,就能成為什麽樣的人。不獨我一個。”

“怕什麽怕?有什麽好計較的?你,你們兄弟姐妹都是,打生下來,日子就好過了。沒受過罪,沒吃過苦。就說九娘,大理寺裏呆半天,你們就心疼得要命。人家在那裏呆了幾天?你們能一樣嗎?你們受的罪,都不一樣!”

李巽被訓得擡不起頭來,囁嚅著:“可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那是九娘的小姑子,這……”

胡先生道:“她那些個話,是說給誰聽的呢?”

李丞相點著李巽的額角:“向胡公學著點兒。當然是說給道靈聽的。我前日不是問過她?猶記初心否?她當時什麽樣子?沒有半分慷慨激昂,沒有一絲灰心失望,也沒有在我面前表現的意思。仿佛先生考背書,答案會了,就說出來。那是一個冷清的人。不過因為家庭和睦,她哥哥人品又好,你看她天真可愛。一遇到大理寺,你看她是什麽樣子。”

“不要別人說一句話,你就恨不得掏心窩子,別人再做一件事,你就恨不得離得遠遠的!冷靜,冷靜!你得沈下心來,看準這是一個什麽人,再想怎麽交接。好人不會偶爾犯錯?壞人不會施一回粥?長點心!”

李巽虛心請教:“那這樣,好不好呢?這麽近的親戚,年紀小,又會生事,不作教導,恐怕不行的。這性情,並不穩吶!”

“有什麽不好的?道靈樣樣好,唯有一件不好,太像他祖父,這樣的人恐怕會吃虧。就缺一個不怕臟手的人幫他,九娘……看來是不行的。現在這樣,你們該放心才是。”

胡先生道:“這,可惜是個小娘子,不好栽培,日後也終究成別人家的人。否則……”

李丞相道:“不急。性情不穩?性情不穩的人,你們願意教導,她會聽幾分?讓她家裏先暖著吧。今天的事情,不要說出去。有些手段留在自己手裏就行,傳揚出去是開惡例。沈公那裏,胡翁,有勞你去一趟。”

——————————————倒敘完畢——————————————

李巽打妹妹家裏回來,癱在了榻上不想動了。近半月的緊張奔波,終於可以緩一口氣了。越想休息,越是睡不好,腦子裏總是蹦出來:不知道大理寺什麽時候招,能招出什麽東西。

這個疑問,三天之後,有了解答。大理寺卿沒有撐住這軟刀子,能說的、不能說的,統統說了出來。

李巽急匆匆趕到李丞相的書房,那裏,聚了許多人。沈尚書的笑容有些難以描述:“招了,可有些東西,是真沒辦法遞上去的——沒證據。能坐實了的,也就這幾樁。下官,如法炮制,京兆那裏,也招了一些。林林總總加起來,定罪是可以的,想連根撥,現在還辦不到。”

李丞相看完,道:“沈公辛苦。”沈尚書雖站他的隊,卻不是他栽培起來的後輩,李丞相當面頗為客氣。

沈尚書道:“這我可沒多少功勞。相公從哪裏找來的這麽一個人?”

李丞相莞爾:“天生的罷,偶遇,運氣好。”

“我的意思,將有實據的報上去,這些沒有實據的,且攥在手裏,”沈尚書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何妨大度些?聖上近來已經對這些事情很厭煩了,引而不發。暗中準備著,看準了時機,再下手。何況,這一次那邊折了大理寺、京兆府,也是重創。”

李丞相笑道:“畢竟是沈公!”又命子侄輩各抒已見,自己與沈尚書討論,哪些可報上去。不能報上去的,又可如何利用。有些針對己方的計劃,要如何化解。

待塵埃落定,沈尚書辭去,李巽才小心地問李丞相:“大伯,這消息,要不要知會程親家一聲?”

李丞相道:“當然,他們受苦了,總該知道一個結局的。”

沈尚書只提要緊的二人,李丞相將打擊的範圍控制在京兆、大理寺兩處,沒有窮追猛打,這讓皇帝很滿意。李丞相與謝丞相二人將這兩處上下清洗,皇帝便不覺得他二人過份了。本來就是這兩個地方從上到下辦事不周到!

二官死於流放途中,便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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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知道結果之後,也就放到一邊了。日子還長著呢,皇帝要看證據,派系之爭,要什麽證據?李丞相心裏有數,日後好動手,就行了。

她現在另有一事要忙——趙氏接到家書,趙永年一家要回京了!

趙氏原就是京城人士,趙永年葉落歸根,也在情理之中。程素素算了一下時間,問道:“任期不是還沒到麽?”

趙氏揪著帕子:“這個呀,你外公身子有些不大好,索性就回來了。他自己原是不肯的,可……他上司那裏,似乎有些勾心鬥角,你外公從來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想躲著。年紀又大了,告個病,往吏部一報,就回來了。”

程素素問道:“都有多少人口?仆婦幾何?要咱們準備些什麽?”

趙氏見她關心,也很高興,道:“你外公、外婆都在,還有你四個舅舅他們。唔,你大舅家有你兩個表哥、兩個表姐……”

程素素聽她數著人口,大舅一家六口、二舅一家五口、三舅家也是六口人,四舅夫婦二人只有三個女兒。趙家主人加起來二十幾人,嫁出去的自然沒回來,娶進門的,也要回京。仆役統共,也是二十幾人。

回憶了一下趙家的宅子,程素素道:“外公老宅我也去過,怕住不下這麽多人吧?要不要,先賃兩處小院兒,回來先安頓下來。以後是分家、是買房,看外公的打算?”

趙氏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她也是管家的人,當然知道趙永年拖這一大家子進京,日子肯定緊巴。趙永年又過份實在,在任上攢得錢恐怕不夠多,回來不夠花用。且趙氏心裏也明白,趙永年孫媳婦都娶了幾房了,老宅住不下,分家就在所難免了。她想先給準備著。

李綰一直聽著,先不插口,繼而問道:“不知幾位舅舅,現在功名如何?”

趙氏臉上一紅:“大郎讀書不隨舅家。只有你們大舅、三舅中了秀才。不過,大郎倒有三、四個表兄弟,也是秀才。”

李綰道:“那也很好了。京城名師也多,文風淳厚,回來過不幾年,也許會有好運的。”

趙氏臉上紅暈未褪,略有吱吾地道:“我是想貼補他們一些的。”

李綰笑道:“這是應該的。”

趙氏忙說:“不是那個意思!你們不知道,打今年正月起,我每月悄悄兒拿一吊錢,去城外那個小廟裏,給一個人。”

“咦?”李綰與程素素齊齊驚訝。

“我……舊年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再不想提往事的。那天在街上偶然遇著的,舊時齊王府一個粗使丫頭,打個照面兒,彼此還記得,說了幾句話。當年,我們一共四個人,就我現在有你們,過得好。她們三個……死了兩個啦,另一個就在那個廟裏。”

李綰道:“要您周濟?”

“嗐,說是賜金還家,許作嫁妝。貴人們不覺得多,百姓人家看著是巨款,留在家裏多好?還有兒子要說親,還想多置幾畝地。發回家的閨女,嫁了,一輩子能補貼娘家的東西,加起來也未必有這筆錢的一半兒。

就是你們外公實在,聽說叫發嫁,就把我給嫁了。別人家,比你外公家手頭又略緊些。她們就……”趙氏擦擦眼淚,“我就明著說了,我想對他們好些。他們離京這些年,回來要有不周到的地方,都不能笑話。有什麽對不住的地方,你們先跟我說。嗯?”

李綰與程素素對視一眼,鄭重地答應了:“是。”

程素素一合掌道:“這下,可要熱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基本上把當年的舊事都解釋完畢了。

前面關於這方面的討論,怎麽講呢。大家知道杜十娘吧?周末覆習了一遍當年潘虹版的杜十娘,百寶箱,辣麽多錢!看到彈幕說,養活自己和李甲吃軟飯都夠了,或者自己做個小買賣之類的,最後咋還要想進李甲家門?最後抱著百寶箱還跳河了。

有世情在此吧。

當然王府的妾,比妓女身份高得多了。對比情況,卻是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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