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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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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這些方才從外頭回來的小妖們, 都不願意再去給徵陵君送宵夜,相互推諉都要別人去,彼此爭吵了好一會兒, 為首那只小妖才在兇狠女妖的怒罵之下不情不願的扁著嘴、拽著最小那只, 跟著大肚子妖怪去拿宵夜。

大肚子妖怪今夜真是忙得腳打後腦勺後, 不住地向小妖們抱怨:“不知是什麽好日子,太子與二王子一齊宴請賓客, 廚房從清晨忙到現在都沒歇一下,你們可有這樣忙碌?就讓你們送個宵夜去徵陵君那都不樂意。”

章飛此時粘在了為首那只小妖的衣服領子上,聞言也有些不解, 缺角到底是王子, 去給王子送個宵夜, 小妖們何故如此不情願。

因為在旁的妖怪面前, 兩只小妖說話都收斂了許多,互相使著眼色, 嘻嘻哈哈地把大肚子妖怪的話給岔開, 並沒有正面回答。

但大肚子妖怪嘴上抱怨,顯然心裏也清楚的很, 嗤笑一聲, 往兩只小妖嘴裏一妖塞了一塊兒糖,招呼廚房裏頭把送給徵陵君的宵夜提出來, 讓兩只小妖穩穩提好,推了他們一把道:“行了,吃塊糖甜甜嘴,可別在大妖面前露出你們這幅嘴臉來, 去吧。”

兩只小妖甜甜應了,提著巨大的籃子朝外走去。

“等等。”大肚子妖怪又他們給叫住了, 伸手朝著小妖領子上摘去,“這兒怎麽有只甲蟲。”

等到他手將要碰到小妖的領口,又不見了那甲蟲的影子。

大肚子妖撓了撓頭,以為自個兒忙昏頭了,連連擺手道:“沒事,看錯了,快些去吧。”

兩只小妖疑惑地相互檢查了衣著,也沒有發現什麽甲蟲,便急匆匆地提著提籃快步離開了。

大肚子妖怪伸手過來時,章飛幾乎沒被嚇暈過去。

這一刻就算再懊悔為何要大搖大擺地掛在小妖衣領上,也辦法回到剛掛上去的時候了。

章飛幾乎以為自己要命喪海底了!

可在眼瞅著大肚子妖怪的手伸過來這短短一瞬,章飛如同福至心靈,忽然從自己幻化而成的這只海中甲蟲上察覺到了什麽。

是海底甲蟲的本能。

她在那一剎那像是真正變成了一只甲蟲,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甲蟲的擬態,瞬間將自己變做了小妖衣衫一般的顏色。

海底甲蟲穿上精妙的偽裝,沒有用到一絲妖力,竟然這樣堂而皇之地在大妖眼皮底下將他騙了過去。

僅僅今夜,章飛的幻術脫胎換骨,與曾經有了巨大的差別。

章飛努力讓劫後餘生的心臟跳得不那樣快,將註意力分散到龍宮上,專註地看著小妖們前進的路線。

若是找到缺角,她便不能搭乘兩只小妖回到原地,只能靠自己自行返回,現在便要努力將他們前進的路線記在腦中。

他們從龍宮最為西南角的廚房出發,一路朝著龍宮的心臟走著,左拐右拐,貼著高大的墻角小心的邁步,一路上,他們遇到了不止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們,每次遇見,小妖們都要提前高聲道:“全福殿行走,去往徵陵君處!”

這些士兵們比章飛曾經在海底見到的那些更為強大,他們的盔甲更華麗,他們的妖力更深不可測,他們的眼神也更為冰冷。

每一次,士兵們的視線掃過章飛,那如有實質的眼風都讓章飛感到恐懼。

幸好,她的幻術很可靠。

章飛伏在提著籃子的小妖身上,記住了一個又一個的分叉路口,經過了一隊又一隊的高大士兵。

龍宮一如它的外表所示,瑰麗又冰冷。

宮殿上的琉璃瓦有多瑰麗,宮殿中的氣氛就有多冰冷。

好在經過一處空曠的廣場後,章飛發現兩只小妖明顯放松了許多,他們開始並排行走,偶爾還會說上幾句閑話。

“我若是蛟龍就好了,還能在宮中當侍衛。”

“臭魚爛蝦別想太多。”

章飛便知道了龍宮中那一隊隊的士兵們,原來也都是龍。

只是他們是蛟龍。

以前為了缺角,章飛了解過一些關於龍的傳聞,蛟龍無角,妖力不如生有雙角的角龍,乃是龍族中較為弱小的一種。

龍的妖力,似乎與他們的角有著莫大的關系。

章飛的思緒不經意間回到了許多年前,她第一眼看到缺角時,那小小的幼龍,不過章飛的胳膊那樣粗,一身從頭到尾血淋淋的。

缺角一出生就被斬斷了一只角,從一開始,他的妖力便不如真正的角龍。

這樣的龍,會在這冰冷的宮殿中受到怎樣的磋磨?

恍惚中,章飛又聽到了身下小妖細細的笑聲。

“總算快到了,那玩意兒住的這樣遠,每回過來給他送東西都沒個打賞,真是討人嫌。”

“別說了,鄉下地方找回來的,王上不露面,誰知道到底是誰的種,哪來的錢打賞你。”

他們、他們說的是誰?

從龍宮外就出言不遜,那玩意兒、算不得龍、不知道誰的種,他們說的是誰?

“你還不放尊重些,人家可是龍。”

“人家可是三王子呢。”

他們走的地方越來越偏僻,兩邊的宮殿墻壁斑駁、瓦片暗淡,走上許久也碰不上一隊士兵,兩只小妖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徵陵君呢。”

“缺只角的徵陵君呢。”

這些言語,像是冬夜行走在無遮攔的野外,忽然下起的傾盆大雨,章飛站在曠野之中,擡眼望去,觸目可及處沒有一顆可以遮雨的大樹。

她被迫孤零零的淋著這令人窒息的冰雨。

好可憐啊,她在心中嚎啕大哭著。

她的缺角好可憐啊。

兩只小妖一無所知地笑著,悄聲說著缺角的種種好笑之處。

“聽說,他根本不認得發冠。”

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給過他那種東西啊。

“哈哈,宴上吃蟹,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不敢動手。”

是我滿足現狀,從未帶他見過大海啊。

章飛無聲地尖叫著。

兩只小妖並未聽到章飛的心語,終於,他們在一處宮殿前停下了交談,也停下了腳步。

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全福殿行走,送夜宵來了。”

宮殿門從裏頭被打開,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

一只佝僂的老妖怪瞇著眼走了出來,笑道:“多謝,多謝。”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兩塊糖,不分由說地塞在了小妖們的手中,重覆道:“吃糖、吃糖。”

小妖們鄙夷地撇了撇嘴,將提籃往老妖怪手中一塞,不待他回答,高高揚起下巴,攜手離開了。

章飛悄悄地隨著海水的流動,落在了老妖怪的身上。

老妖怪站在原地望著小妖們遠去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吃力地擡起提籃,自言自語道:“不中用咯。”

他擡著提籃顫顫巍巍地跨過門檻時,兩只看著就沒長成的小妖從宮中走了出來,趕緊給老妖怪搭把手。

三只妖怪將這沈重的提籃拿到了殿門旁的角房中,仔細地分了起來。

圓臉的那只小妖一邊分一邊不悅地說道:“為何每回送來的宵夜都是這些東西,看著像是旁人吃剩下的一樣。”

老妖怪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手下默默地挑了幾盤看上去還有些熱乎氣的,放進了他們自己的提籃中,交給小妖們道:“送給殿下吧。”

小妖們乖乖地點頭,捧著提籃朝宮殿中走去。

章飛跟了上去。

這間宮殿地方很大,乍一看十分的華美。

只是若是細細打量,就能品出一些蕭瑟來,簇新的剛上了新漆的柱子,配上精美卻陳舊的雕花。

偌大的宮殿中,似乎只有章飛看到的這三只妖怪,到處都空蕩蕩、靜悄悄的。

小妖們沒走多久,便到了地方。

這是宮殿後方一處剛剛翻新過的偏殿。

他們上前敲了敲門,揚聲道:“殿下,全福殿送宵夜來了。”

章飛聽到裏頭傳來了一個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知道了,放門口。”

是章缺角。

她沒有意識到小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章飛所有的註意力都被偏殿裏的那只妖怪吸引了。

章缺角坐在窗邊,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窗上。

章飛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章缺角起身,她想進屋,卻又膽怯起來。

她的缺角過得還好嗎。

章飛踟躕了許久,久到她甲蟲的身軀幾乎要被凍僵。

屋裏忽然傳來了咳嗽聲。

先是小聲的咳嗽,而後變成極力壓抑,卻無法控制的咳嗽,一陣陣的,撕心裂肺。

章飛再也按捺不住,奮力從門縫中游進了偏殿。

她看到了章缺角的側影。

一如往昔,一如他們在十萬大山中相互依偎著入眠時的那樣。

他的眉目依舊俊美,身姿依舊挺拔。

只是章缺角捂著胸口,似乎在忍受著難捱的痛楚。

章飛顫聲道:“缺角。”

她看到章缺角楞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卻一動不動。

她大聲道:“缺角是我!”

章飛變回了自己的模樣,上前去,將她的龍緊緊抱在了懷中。

“師父來了。”她像抱著冰塊,哆哆嗦嗦地,章缺角的體溫凍得她發抖,可她的眼睛卻像是被熔巖燙化了,一滴一滴,痛楚地滴落在章缺角的手背。

章缺角猛地縮回了手,轉身難以置信地看著章飛。

他伸出手來,一點一點的觸碰著,章飛的頭發、章飛的眼睛、章飛的嘴唇。

是柔軟的,是溫熱的。

與每個夢境中一樣,又與每個夢境中都不同。

“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他怔怔地說著傻話。

“是真的,我是真的。”

章飛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只能把章缺角抱得更緊一些。

她懷中的孩子,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可是太瘦了,她手下是他嶙峋的脊骨,硌得她的心口生疼。

這樣久的擁抱,終於證實了章飛並不是一個美夢,章缺角如夢初醒一般站了起來,反手將她抱住。

這是分別了那樣久之後的擁抱,他們在一起生活的歲月裏,從未曾品嘗過這樣久的分別。

章缺角想像曾經那樣,將頭擱在章飛的肩膀,卻發現分別的這些日子裏,他似乎長得太高,並不矮小的章飛在他的懷中顯得這樣嬌小。

於是他便專註地看著章飛的臉。

“這裏可是龍宮。”章缺角不錯眼地看著師父的面容,喃喃道,“十萬大山那樣遠,您是怎麽過來的。”

“走過來的。”章飛擠出一個笑來,“一路上風景很好,我見到了許多在山中未曾見過的風景,只是缺了你,再好看的風景看起來都少了一些意思。這一路走得並不艱難。”

章缺角短促地笑了一聲。

“您騙人。”

而後,章缺角像是終於醒轉過來,意識到章飛出現在了什麽地方,他的臉色劇變。

他緊緊地攥著章飛的手,慌張將她往門口拉去。

“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他們會發現你的。”

章飛卻站定著。

她伸手安撫地撫摸著章缺角的臉頰,輕聲道:“不會,師父不會被發現,師父的幻術高明,在龍宮一路走來見過許多士兵們,經過許多的宮殿,所有人都沒有發現我。”

“你放心,師父就在這裏。”

她將瑟縮地小龍抱在懷中,用胸膛的餘溫試圖再次溫暖他。

久別重逢。

章飛何嘗不是覺得這場景宛如一場美夢。

她沒有再細說她究竟是如何來到這裏,只是絮絮叨叨地、如同哄小孩一般說著她現在於臨東城找到了一份活計,老板和工友們都是好妖怪,待她很和氣雲雲。

她懷中的章缺角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仿佛師父的聲音永遠聽不夠一般。

過了許久,章飛才感覺懷中的章缺角有了絲熱氣。

她心中千回百轉地轉過了許多念頭。

於是她也安靜了一瞬,而後仰頭看著章缺角的眼睛,柔聲道:“缺角,你跟我回去吧?”

她頓了頓,把後面那句話咽了回去。

你究竟知不知道龍宮上下是如何看待你的?

章缺角沒有回答,他沈默了許久。

像是過了一百年那樣久,章缺角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來:“師父,許久不見,為何不願與徒兒多說一些呢?師妹師弟,他們好嗎?”

算上來也就月餘未見,章缺角的面孔竟然又有了變化。

他原本有些豐腴的雙頰徹底褪去了稚嫩,只剩下了一張薄薄的面皮,緊緊裹在完美的骨頭上。

少年的青澀不在,章缺角的五官只剩銳利,如同他現在的氣質一般。

章飛恍惚中從徒兒的懷中退了出來,看著這樣的缺角,她竟然有些膽怯起來,缺角沒有接她的話,似乎不太願意跟她回去。

可是他長長睫毛下形狀秀美的眼睛專註地看著自己,那如同龍宮一樣冰冷的眼眸中閃耀著動人的光。

“我出來找你時,你師妹淘氣,帶著師弟追了上來,如今在外頭等著我呢。”被那樣的眼睛註視著,章飛不由自主地順著章缺角提起的話頭說了下去。

章缺角眉頭微蹙,他沒有立時說話,只手上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內側的皮膚。

有些癢,章飛不知為何紅了臉,動了動手,將要把手抽回來。

卻被章缺角握緊了不肯放,他嘆氣道:“我不在,那兩個小東西不知道該如何得寸進尺。”

章飛點點頭:“他們到底還是更聽師兄的話。”

章缺角笑了。

他是一貫不愛笑的,自從有了師妹師弟,章缺角就開始練習如何當嚴肅的大妖。

可他笑起來又很溫暖,與方才那個銳利又冰冷的他判若兩人,那些被他藏好的少年氣息從他揚起的嘴角上偷跑了出來,撲了章飛滿面。

像是會醉人一般。

章飛跟著暈陶陶地笑了起來,她忘了剛剛章缺角無聲的拒絕,反握住徒兒的手,呢喃道:“跟我回家吧,我們走吧,缺角,我不想你孤零零待在這兒了,龍宮一點也不好。”

她低聲的,可以說是哀求著她的缺角,想要帶著他逃離這如同冰窟的宮殿,回到十萬大山,回到他們師徒四人無憂無慮的和美日子中。

章飛的聲音越來越低。

她看到章缺角收起了他的笑,那些與龍宮如出一轍的冷意從他身上緩緩溢出。

她聽到章缺角說:“師父,龍宮很好,我不會離開這裏的。”

章飛不懂,她覺得分明不是這樣的,龍宮哪裏好了?

她將遇見的那兩個小妖怪的事挑挑揀揀地說了,她不解道:“你為什麽會覺得這裏好?”

章缺角披散的黑發滑落下來,遮住了他半邊的面孔。

他說:“因為我是東海龍王三子,這裏有屬於我的一切,地位、財富、附庸。”

章缺角說著一些章飛不了解的東西。

他說:“師父,我是龍,龍宮才是我的家。”

啊,這一句話,章飛聽懂了。

她臉色白了下來,她抓著章缺角的手,惶恐地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找到一些東西,證明他是違心的,證明他依然是那個自己從小捧在手心的孩子。

“可、可是,你在我身邊長大,你在山裏長大……”

她結結巴巴的話被章缺角打斷。

“所以才會有您看到的那些事。”

章飛楞住了。

章缺角轉開了視線,不願意再與她對視,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向門口。

“您怎麽來的,便怎麽回去吧,帶著師妹師弟,回到十萬大山中去,不要再來這裏了,這裏、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他的聲音帶著哀求。

章飛背對著章缺角流下淚來,她說不出話,只知道搖頭。

章缺角雙目通紅。

他最後從身後抱了抱她,顫聲道:“謝謝您,路上小心些,再見了。”

像是他的訣別。

章飛僵硬地站著,她既委屈又傷心,她覺得自己是個全然失敗的師父,既沒有保護好她的缺角,也給不了他那些屬於一條龍該有的東西。

章飛想無理取鬧的發瘋,她必須做點什麽將自己從這樣尷尬的境地救回來。

她沒有回頭,自顧自的硬邦邦地說話,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不在乎,好像她一開始來找章缺角,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你的宵夜是不是不吃?你拿個東西給我裝上,我要帶走!”

待到章缺角照做後,她頭也不回地變成海甲蟲,飛快地從殿門中游了出去。

她想要馬上離開這裏!

立即!

因此,她不知道,在她遠走後,章缺角坐在原地怔忪了許久。

而後他忽然赤著足,推開門沖了出來。

他拼盡全力的跑著,像是想要追回什麽。

龍無法在海中哭泣,他的淚水被無處不在的海水所淹沒,像他的那在藏在心中的哀嚎一般,像他努力吞下的每一聲咳嗽一樣。

可他最終只能停在這間華美宮殿的大門前。

章缺角癡癡地望著這扇門。

他站得太久了些。

角房的門遲疑著被推開,老妖怪佝僂著背,慢吞吞的踱步到章缺角的身前。

“夜深了,三王子還是不要擅自離開為好。”那佝僂的老妖怪憐憫地看著章缺角勸道。

章缺角蒼白著一張臉,緩緩點了點頭。

隨後他沒有說話,轉身回到了那間小小的偏殿中。

他像是背負了千鈞的重擔在身上。

他走得太慢了些。

章缺角到底是三王子,也沒有送飯小妖在背後議論的那樣貧窮。

章飛變回了海甲蟲,帶著章缺角給她的錦囊法寶,裝上了所有龍宮小妖們不愛吃的殘羹冷炙,顫顫巍巍地沿著來路游了回去。

這兩日的際遇屬實超過了章飛腦子能承受的極限。

她渾渾噩噩地避開龍宮中巡邏的蛟龍士兵們,一時不察,拐入了一條來時沒有走過的巷子。

這裏不比章缺角居住的那間宮殿,端的是雕欄畫棟、瓊樓玉宇,一墻之隔,還能聽到宮殿中的絲竹之聲,以及熱鬧的喧嘩。

章飛聽住了。

也許是今日已經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情,作為海底甲蟲又少了許多自制力。

章飛沿著宮墻,悄無聲息地爬進了這間宮殿之中。

在宮殿中,章飛聽到的喧嘩又大聲了許多,她定在宮墻之上,楞楞地看著眼前的熱鬧景象。

露天的宴席,長長鋪開,一直從正殿裏延續到擺滿爭奇鬥艷植物的花園中,章飛不知道這些原本生活在陸地上的植物是如何在海底長得如此嬌艷。

她更加不認得這些在開懷暢飲的妖怪們桌上擺著是什麽珍饈,那在席間翩翩起舞的美麗妖怪,又是什麽原形。

這間宮殿裏發生的事,只會出現在章飛最光怪陸離的夢裏。

章飛的視線轉向正殿當中。

舉辦宴席的主人,他坐在正殿的高座上,不時舉杯向下首的客人致意,他頭戴華麗的金冠,身著繡著龍紋的禮服,俊美又危險。

她聽到客人們向他舉杯,尊敬地高呼“二王子”。

想來這便是章缺角的哥哥了,他曾經提過的那個對他非常照拂的二哥。

章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既然非常照拂,那又是為什麽,二王子大宴賓客,眾妖怪齊聚一堂、醉生夢死,章缺角卻一只妖怪孤零零地在偏遠的宮殿中吃下人們都不愛吃的殘羹冷炙。

這就是章缺角所留戀的、屬於龍的世界嗎。

章飛不願再多看,如來時一般,靜悄悄地離開了。

她拐到了正確的小道上,回到了全福殿中。

此時時間已經快到長須監事之前定下的點了。

全福殿中靜悄悄的,除了幾只看爐子的小妖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其餘的妖怪們都去睡大覺了。

按理來說,章飛的時間這樣緊,就不要再在這裏逗留了。

只是她現下在心裏憋著一團不明所以的怒火,實在想要點燃一些什麽。

章飛鉆進了最大的那一間廚房中,看了看房間中那只睡得鼾聲如雷的小妖。

修為低下,與自己相仿。

下一刻,她突然變回原形,猛地抄起竈臺上一根搟面杖,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下。

小妖的鼾聲戛然而止,面袋子一般滾下了椅子。

章飛把搟面杖扔到一邊,將廚房已經備好的食材統統裝進了那個可以自由伸縮的錦囊中,而後從爐子中撿出來幾根燃燒的柴火,往廚房各個角落一扔。

做完這一切,章飛仍舊變做了海甲蟲,飛出了全福殿後的角門。

她也並不害怕後果,海中如何會起火,想來不過多燃點黑煙罷了。

海甲蟲章飛吭哧吭哧飛著,緊趕慢趕地回到了荒地上。

恰好趕上了妖怪們起身的點。

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章飛,她的四個一夜沒睡好的組員也松了口氣,再等到章飛悄悄地往他們嘴裏塞了許多好吃的後,更是驚喜地睜大了眼。

大黑樂道:“你竟然是個有本事的妖怪!”

其餘幾個組員忙著咀嚼,話都說不清楚。

章飛站起身來,環視了一圈周圍,看到這些高大的妖怪們,因為沒吃飽,各個都捂著肚子,臉色也不好看。

她沒做聲。

長須監事出現的比他說得還要早,還未到時間,便火急火燎地叫嚷著,讓所有妖怪都立刻起來,馬上開始幹活。

“你們這群懶鬼!太陽都要出來了還不起來!你們對得起龍宮給你們的嗎?”

他說著,用力推搡著沒有及時爬起來的妖怪們,不知從哪裏掏出了長鞭,狠狠地抽打著他們。

章飛仍舊沈默地看著。

等到所有妖怪都開始低著頭幹活,章飛壓低了聲音與組員們道:“我還有些吃的。”

大黑他們心領神會,立刻圍住章飛,小心地不讓長須監事能看見她,又一點點地轉移著地方。

章飛得以往每只妖怪嘴裏都塞了吃的。

所有的妖怪都沒有吱聲。

他們低著頭幹著活,小心翼翼地咀嚼著嘴中的食物。

龍宮大妖們的食物似乎確實有不一般的地方,一眾妖怪都感到雖然他們吃得並不多,卻有一股力量從腹中升起。

因此今天的活計幹得格外的順利。

他們在傍晚前,便順利地把這片荒地上所有的石子石塊都清理掉,並且搬來了許多祭典要用到的擺設。

難得的,長須監事沒有再辱罵他們,妖怪們順利地在太陽下山前吃到了四枚靈果。

給他們送飯的仍舊是昨日的那些小妖,不過他們今日過來,齊刷刷地撅著嘴,仿佛在哪兒受了氣一般。

章飛悄悄地湊近了些,聽到他們與長須監事交談的只言片語。

“……玩忽職守,著火了,食材都燒沒了。”

“太子殿下要大宴賓客三日,今日的食材都沒了,根本交不了差……”

“……懲罰了所有人……,想來是太子與二王子鬥法……”

她吃著手中的靈果,只覺得分外香甜。

章飛他們吃飽了飯,也有了力氣做活,事情做的比長須監事要求的還要快。

第三日還沒到夜晚,他們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踏出了東海的海底,所有的妖怪們都依次靠了靠章飛,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裏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大家依依不舍地向她道別道:“下回有空來我們家玩,帶你摘果子吃去。”

章飛與他們約好,便朝著臨東城的方向走去。

她歸心似箭,比來時用的時間還少,便到了她暫居的鶴老板的宅子前。

她實在是累得很了,很想抱抱她的孩子們。

她回來時,院子中的妖怪們還沒有收工,看到章飛,七嘴八舌地說道:“你徒兒們在柴房。”

章飛勉強朝他們笑了笑,轉身去尋找章無毛和章少牙。

到了柴房門口,她還未開口,並聽到裏頭傳來兩個小東西吵鬧的聲音。

“你個呆子!生得蠢笨!織機也用不好,教你砍一輩子的柴!”

“可是師姐也不會用……”

“我們野豬手都是圓的,哪裏整得來那精細活!你那鼻子不挺靈活的嗎!”

“可是也不能用鼻子織布啊……”

此時再聽到兩只小東西的聲音,章飛站在原地,恍如隔世。

“我好想師父啊。”章無毛絮絮叨叨地說道。

“我也是。”章少牙長長嘆著氣,“不想離開她這樣久。”

她鼻子一酸,推門進去。

兩只沾滿了木屑的小妖怪看到師父回來了,大呼小叫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爭著撲向師父的懷裏。

章無毛使勁拿大腦袋拱著她,一疊聲道:“師父師父我想死你了,怎麽樣你見到師兄了嗎。”

章少牙也搶到了章飛的一只手,努力地把自己的頭往她手裏放,一邊還哼唧道:“我想師父也想師兄。”

“你們師兄。”章飛咬著牙,將自己在龍宮中種種見聞說了一遍,她越說越委屈。

“他親口跟我說,不要再回十萬大山了。”

“他讓我走,說龍宮才是他的家。”

“他……”

章飛說不下去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絲毫不生缺角的氣了。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兩個年幼的徒兒依戀地緊靠著她,他們都咬著嘴唇,含淚聽著。

而章缺角卻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冰冷的龍宮。

他咳得那樣厲害,那樣瘦。

章飛崩潰地大哭道:“缺角好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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