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p>

陸明月終於結束了快餐店的晚班工作，騎著腳踏車回家</p>

樓下的面包店早關店門很久了，只有巷口有一盞路燈，她掏出鑰匙打開鐵門，走過陰暗的窄小樓梯上樓</p>

打開家門，映入眼簾的是客廳一室的幽暗</p>

她開了燈之後，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機，讓喧鬧的電視節目填滿這一片空空洞洞的死寂</p>

堡作一天渾身腰酸背痛，她正想速速洗個澡，好把快散了架的身體躺到床上，背包裏的手機鈴聲驀地響起</p>

陸明月僵了下，慢慢翻找出手機，一瞥見上頭熟悉的來電號碼，不禁猶豫了起來</p>

“餵，伯母”她最終還是接了電話</p>

“小月啊，我明天早上的班機到臺灣，你可以來機場接我嗎？”李媽媽語氣慈愛地問</p>

她遲疑了一下，歉然道：“伯母，對不起，我、我明天要上班，還是我幫您傳個簡訊給、給嘉陽，請他去接您，好嗎？”</p>

“不行，我要你接”李媽媽語氣裏滿是哀怨，“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你了，難道你不想我嗎？”</p>

“我當然想……”她鼻頭一酸，聲線微微顫抖，“可是……有件事我想應該讓您知道，我和嘉陽已經分手了，我不再是他的女朋友，現在的身份可能不方便……”</p>

“嘉陽都跟我說了”李媽媽柔聲道</p>

陸明月心一痛，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穩住“所、所以請您見諒──”</p>

“不管你和嘉陽之間出了什麽問題，或者你們以後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可是小月，你永遠都是李媽媽的家人，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p>

“伯母，謝謝您……”她拚命壓抑，卻怎麽也藏不住嗚咽“您這番話……對我意義重大，我真的……很感動”</p>

“既然這樣，那麽明天你來接機好嗎？”李媽媽也鼻音濃重了起來“如果你還把李媽媽當一家人的話，就不要為了那個臭小子，連我們也疏遠了，好嗎？”</p>

“我也舍不得您和伯父，但是──”</p>

“我班機十點到記得，你一定要來，知道嗎？”李媽媽叮嚀完後就急急掛了電話，怎麽也不允許她拒絕</p>

“餵？伯母？伯母？”</p>

伯母是特地從香港飛回臺灣的，陸明月不會天真地以為，明天到場接機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不想再見到李嘉陽，她不能再見到他</p>

她心亂如麻地坐進藤編椅內，該怎麽辦才好？</p>

桃園機場</p>

李嘉陽一身黑衣長褲，外頭套了件米色風衣，更襯得他英俊昂揚、高大帥氣</p>

他甫出現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就吸引了無數傾慕崇拜的目光，有不少婆婆媽媽聚集過來找他簽名合照，盡避滿心焦急，他還是捺住性子，露出微笑地一一配合</p>

遠遠地，陸明月一眼就認出那個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影</p>

剎那間，她膝蓋不爭氣地發軟，眼眶湧現灼熱淚霧，連忙躲到大廳的梁柱後方，無力地靠著冰涼的壁磚</p>

“還好嗎？”花小姜雙手放在褲袋裏，慢吞吞地道：“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去大溪逛老街，吃豆幹”</p>

“小姜，我是不是在自找麻煩？”她聲音微弱地問</p>

“有一點”</p>

陸明月內心掙紮交戰不已，眸光無法自抑地癡癡望著那個有他的方向，手卻緊緊握拳，用力到指節都泛白了</p>

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不想他，因為就只一瞥，她就幾乎崩潰、投降了</p>

“我、我不能……”她顫抖著，語音破碎地喃喃，“我沒法再見他，小姜，我們……我們還是走吧！”</p>

花小姜同情地看著她，半晌後，點了點頭</p>

“對不起，麻煩了你跟我白跑這一趟”</p>

“這沒什麽”花小姜牽起她的手，感覺到那掌心的冰冷，不禁嘆了一口氣</p>

愛情真可怕</p>

另一頭，李嘉陽急切地四處張望著，可是在茫茫人群中，卻怎麽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p>

他胸口緊緊糾結成團，每一次呼吸都隱隱生痛</p>

“不，她一定會來，”他拚命說服自己，安慰自己“小月心腸那麽軟，她一定會來接機的！”</p>

理智不斷為他打氣，他也試圖深呼吸平撫越來越紊亂不安的自己，可就是無法阻止那顆逐漸下沈的心</p>

“兒子，小月到了嗎？”穿著珍珠白套裝的李媽媽急急走近他面前，什麽氣質全都甩在腦後“她到了嗎？看到她了嗎？”</p>

“媽”他望著母親，想擠出笑容，但還是失敗了“她還沒來──也許，她不會來了”</p>

“我不相信，小月答應我了的”李媽媽一頓，隨即又道：“呃，雖然她是沒親口答應，但是小月有哪一次讓我們失望了？”</p>

他心痛得沒有力氣、更沒有信心再開口附和，只能佇立在原地，眼神絕望地看著母親</p>

“完了──”李媽媽月兌口而出，臉色也微微發白“小月這次該不會是認真的吧？”</p>

“我不相信”李嘉陽努力振作起精神，俊臉上揚起的那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媽，我們再等等，也許是路上塞車，也許她記錯了時間，也許……”</p>

李媽媽憐惜而悲憫地望著兒子</p>

這傻孩子，難道還沒發覺，失去了小月，他變得有多慘嗎？</p>

李媽媽，對不起，我們可以另外約地方碰面嗎？</p>

“小月傳簡訊來了，她約我碰面，太好了，兒子你有救了！”一接到簡訊，李媽媽忍不住激動地狂拍兒子的肩膀</p>

駕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李嘉陽險些控制不住方向盤，又驚又喜的問：“什麽時候？在哪裏？”</p>

“等一下，別幹擾我……”李媽媽強捺住喜悅，專註地輸入完回覆，這才擡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話說回來，兒子呀，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出現的好，小月顯然是在躲你”</p>

“我當然知道她在躲我，可是我不能讓她躲我一輩子！”李嘉陽瀕臨失控地低吼</p>

“我懂我懂”李媽媽忍不住揉揉震得發痛的耳朵，“你冷靜一點，這麽氣急敗壞、鬼吼鬼叫的，都不像我兒子了”</p>

“媽──”他瞪著母親</p>

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顧慮那些見鬼的氣質風度？</p>

“別媽了，今天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你也難辭其咎”李媽媽檢查著陸明月的回覆簡訊，忍不住嘀咕抱怨，“坦白說，你要是打死不結婚，那我幹脆收小月做幹女兒好了，我那些學校同事有一堆優秀的好兒子，劍橋畢業的、牛津畢業的，也不見得就追不到小月”</p>

“媽！”他急怒攻心，幾乎吐血</p>

“好啦好啦，等我和小月碰過面再說”李媽媽趕緊一揚手機，“下午兩點，臺北車站二樓的星巴克嗯，這地點選得真好，一點都不隱密，看來她是故意讓你不方便出面的”</p>

“我有什麽不方便出面的？”他又氣又惱</p>

“你是名人哪！”李媽媽逮著機會，又涼涼地酸了他一把“要是給人知道你這位帥哥主廚竟然有女朋友，這不是很尷尬嗎？”</p>

“媽，你就對我這麽不滿嗎？”他都快瘋了</p>

“老實說，你也是自作自受，誰教你這六年來都不把小月當一回事？”李媽媽冷眼旁觀，哼了一聲“我和你爸早就提醒過你了，別把身邊值得珍惜的人與事視為理所當然，現在好了吧，自食惡果了吧？”</p>

“媽，我現在頭很痛，腦子亂成一團，我不想再跟你爭論”李嘉陽握住方向盤的手掌用力到青筋浮動“我愛她，這點絕對不會改變我也不會讓她離開我，除了結婚以外，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得出辦法把她留在我身邊”</p>

“任何妄想能主宰愛情的人，都是笨蛋”</p>

和李媽媽懇談了一個下午，最後還是沒能達到共識</p>

陸明月極力說服李媽媽，分手對她和李嘉陽都是最好的決定，李媽媽則不斷想說服她，再給她和兒子的愛情一個機會</p>

“你離開之後，他過得很淒慘，黑眼圈又大又黑，三餐也常常忘了吃”李媽媽發動溫情攻勢“男人就是這麽蠢，往往得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對方，你還是回到他身邊吧，經過這次的教訓後，我相信他以後再也不敢把你晾在一邊，只顧著自己快活自在去了”</p>

“伯母，”陸明月語氣溫和卻堅定地道：“我不是拿分手來要挾嘉陽，要他為我而改變”</p>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耍心機的女孩但是你還愛著他，又何必逼迫自己一定要分得這麽痛苦呢？”</p>

“對不起，伯母總有一天，嘉陽會忘記我，我也一定能忘掉他的這世上沒有誰沒了誰，就會活不下去的”</p>

“可是……”</p>

“伯母，吃點蛋糕吧，”她柔聲道，“你不是很喜歡星巴克的黑魔鬼蛋糕嗎？”</p>

李媽媽眼巴巴地望著一向柔順，可固執起來連千軍萬馬也拉不動的陸明月，一時間也沒轍了</p>

兒子呀，你完了，你自求多福吧！</p>

“好，不勉強你”李媽媽只得退而求其次，將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可是你要答應李媽媽，無論如何，都要把我和李爸爸當成家人，好嗎？”</p>

“我會的”陸明月強忍眼淚，輕聲道：“謝謝伯母”</p>

後來，她婉拒了和李媽媽一起吃晚餐的提議，獨自先行離開</p>

陸明月一走出臺北車站，撲面而來的陣陣寒風，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攏緊了毛衣外套，低著頭走向公交車站牌</p>

再兩個月就要過年了，以往每年春節，她都會和李家一起過，包餃子、做除夕夜大餐，四個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玩撲克牌</p>

今年，她想和繼母、弟弟一起過，因為她虧欠他們太多、太久了</p>

案親的自私無情所帶來的傷害，她比誰都要清楚，而斷了的親情，總要有人主動彌補起來，她身為陸家的大女兒，又怎麽能一年逃避過一年？</p>

“嗨”一個低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p>

陸明月渾身一震，剎那間像是所有血液全部往腳下流光了</p>

不，不可以</p>

她臉色慘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突然整個人被打橫抱了起來！</p>

“你、你放開我──”</p>

“不要！”李嘉陽鋼鐵般強壯雙臂牢牢箍抱著她，邁開一雙長腿，大步往跑車停放的方向走</p>

不管車站廣場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她是不是又氣又急地拚命掙紮，他好不容易“捉”到了她，又怎麽會讓她再度逃開？</p>

“你怎麽──你跟蹤我？”她死命想把他推開，卻怎麽也敵不過霸道蠻橫的他</p>

李嘉陽不由分說地硬將她塞進座椅裏，替她系上了安全帶，命令道：“坐好，你要是再逃，我就在大街上吻得你喘不過氣來，我說到做到！”</p>

陸明月呆住了</p>

“很好”他滿意地繞過車子，毫不在意地一手抄起夾在擋風玻璃上的罰單，迅速坐入駕駛座內，系好安全帶，發動引擎，隨即重重踩下油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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