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見李嘉陽之前，陸明月就把所有的行李都裝箱、打包好，請貨運公司送到了新租賃的公寓裏</p>

那是位在新北市新莊區，已有四十多年歷史的三層式老公寓，價錢相對便宜了許多，更好的是，附近有家知名連鎖書店在征人</p>

她憑借著溫文的談吐和態度，以及對書籍的了解與認識，輕而易舉就獲得了這份工作，雖然薪水沒法跟自己開店時相比，可是至少還算穩定</p>

何況上班時間從早上九點半到下午六點半，晚上她又到快餐店兼份了晚班，算算一個月下來房租、吃用和給繼母的錢也夠了</p>

她這才發現，原來決心結束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的生活可以空出一大段時間，既能減少胡思亂想，又可以多賺點錢</p>

離開電視臺後，她坐上了公交車，輾轉換了兩班車，才回到了租屋處</p>

一樓是間傳統面包店，烘焙的甜香氣息彌漫空氣裏，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麻痹的知覺漸漸蘇醒、恢覆了過來</p>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她一定可以的</p>

盤腿坐在幾只尚未拆封的大紙箱之間，陸明月環顧這間房子，雖然坪數很小，但也隔了兩房一廳一衛，雖然小廚房勉強容納得下一個人煮食的空間，浴室也是狹小得門打開後幾乎會撞到馬桶，但是和她以前住的小套房相比，已經大上許多了</p>

客廳放著一組藤編椅座，一架三十二寸電視機擺在小巧的電視櫃上，窗簾還是那種上頭印著俗氣竹葉的粗布簾，勉強遮掩住了西邊日照的刺目感</p>

陸明月挽起袖子，把長發綁了個馬尾卷在腦後，找出了打掃用具，開始大掃除</p>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再度響起來電鈴聲，一通又一通</p>

她知道一定是李嘉陽打來的，但是既然做出了選擇，她就不能再回頭、不能再走那條“我倆沒有明天”的老路子</p>

“陸明月，你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她喃喃自語，拚命為自己打氣</p>

不可以再心軟，不能再不爭氣地接起電話……</p>

她呆呆地佇立在浴室門邊好一會兒，這才發覺自己兩手空空，原本要拖地的拖把也不知道扔哪兒去了</p>

搖了搖頭，她打點起精神，繼續投入賣力洗刷清掃工作裏</p>

李嘉陽不顧喬婗追在後頭，嚷嚷著還有下一個行程要趕，大步沖出電視臺，卻只看見她的背影上了公交車，消失在擁擠的車陣裏</p>

他整個人僵在當場，腦中一片空白</p>

嘉陽，再見了……</p>

這是什麽意思？這到底是什麽意思？</p>

“難道她這次是認真的？”他身形微微一晃，雙膝突然有些支撐不住自己“不只是鬧鬧別扭？”</p>

話說回來，相戀六年來，他又何曾見她鬧過別扭？</p>

“嘉陽，嘉陽……”喬婗氣喘籲籲追了出來“五點的訪問……”</p>

“取消”他回頭瞪著她，向來燦爛的笑臉變得異常冰冷蒼白，“統統取消”</p>

“什、什麽？”喬婗一臉驚愕</p>

“我得走了”他轉身沖向停車場</p>

匆匆上了銀色跑車，李嘉陽猛地踩下油門，像箭般迅速飆離而去</p>

他心急如焚，一邊開車，一邊撥打陸明月的手機，可是藍芽耳機裏不斷傳來無人接聽的鈴聲，一次又一次轉入語音信箱</p>

“可惡！”他憤然地搥了下方向盤，胸口被那股莫以名之的恐懼和挫敗感牢牢掐擰住，緊得幾乎無法呼吸</p>

終於，來到了熟悉的巷弄，他剛剛想把車子停在“舊時明月”前的停車格裏，卻發現那裏已經停了一輛小貨車</p>

他只得強捺著焦躁繞到外面停私人收費停車場，再徒步走回來</p>

在這期間，他仍然不斷撥打著她的手機，甚至是書店裏的電話，但結果都一樣，完全沒人接聽</p>

搭公交車的她一定沒有這麽快就回來，可是他這次絕不讓她再有逃避的機會了，他就在這裏守著她！</p>

掏出鑰匙要開門的李嘉陽一擡頭，隨即大吃一驚</p>

哪裏還有書店的影子？</p>

玻璃門後空空如也，只有幾個工人在拆除壁紙與書櫃</p>

這是怎麽一回事？</p>

他手有些顫抖，慢慢推開門，裏頭敲敲打打的聲音不絕於耳，一記一記都像重重搥落在他心上</p>

“請問……”他喉嚨發幹</p>

一名工人回過頭，先是疑惑，後來眼睛一亮“耶？你不就是那個李嘉陽嗎？那個很會煮菜的帥哥主廚？”</p>

“我是”他搖了搖頭，腦袋還有些昏沈暈眩“不過──你們在做什麽？”</p>

“我們在裝潢整修啊！”幾名工人迫不及待圍過來看明星，七嘴八舌熱心道：“厚，沒想到李先生你本人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帥，可以幫我簽名嗎？我老婆和丈母娘都好喜歡你ㄋㄟ……”</p>

李嘉陽機械式地微笑、簽名，最後再也壓抑不住焦急，沖口問：“書店沒開了嗎？老板呢？”</p>

“老板？”幾個工人面面相覷</p>

堡頭擠過來，插嘴熱切解釋，“聽說原先的屋主把書店賣了，新屋主要把這裏更改成攝影工作室，我們昨天就來動工了──呃，李先生，你怎麽了？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沒事吧？”</p>

李嘉陽跌跌撞撞地推開眾人，沖出大門</p>

不，不可能！</p>

如此決裂無情，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斬斷一切，讓人完全措手不及……不，這不是小月的個性，她不會──也不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來！</p>

兩個星期後</p>

“真巧，沒想到你也住新莊”花小姜咬著勁辣雞腿堡，喝著可樂，不忘頂了頂厚重到常常會滑下來的黑框眼鏡</p>

陸明月對著她微微一笑，“我們真有緣”</p>

“對啊！”花小姜嚼著漢堡，臉上神情有一絲若有所思“可是我常到那家書店買書，為什麽以前沒見過你？”</p>

她有些遲疑，“我、我最近才搬來的”</p>

“原來如此”</p>

“花小姐……”</p>

“上次就說過了，叫我小姜，不要叫花小姐，我會以為你在叫別人”花小姜看著她面前那份動也未動過的薯條，滿臉饞相“你不吃嗎？”</p>

“我不餓”陸明月將薯條全推過去，“你多吃點吧，你看起來好像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p>

“我改了一個晚上的劇本，昨天到今天只灌了兩壺黑咖啡，都快暴斃了”花小姜覺得自己的腦汁都用盡了</p>

“你真辛苦”</p>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花小姜聳聳肩，“不過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麽？”</p>

“我可以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搬到新莊的事嗎？”陸明月懇求道</p>

花小姜微挑眉，“你說的那個『任何人』，指的是李嘉陽吧？”</p>

她咬咬唇，低下頭道：“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p>

“你們分手了？”</p>

她點點頭</p>

花小姜停下吃薯條的動作，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為什麽？”</p>

“我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規畫”她嘴角輕輕牽動，“就只是這樣”</p>

“李嘉陽看起來很愛你，他也肯分手？”花小姜看見她怔住的神色，不禁自己承認：“沒辦法，我天生好奇兼白目當然了，你也可以不用回答”</p>

陸明月目光望著窗外，霧蒙蒙的大雨在玻璃上凝結成了點點水氣，良久後才低聲開口：“總有一天，他會接受的”</p>

花小姜凝視著她</p>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分手對我們兩個人都好……”她的聲音更輕更輕了“這是最好的結局”</p>

“可你還是愛著他的，不是嗎？”花小姜一針見血地道</p>

她沈默了很久才回答：“愛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p>

“也對”花小姜手支著下巴，一口咬下冷掉的薯條“這年頭的愛情，要嘛就是走遍千山萬水也遇不到，不然就是遇到了也不見得可以功德圓滿，開花結果”</p>

陸明月被她的話震撼了，感到喉頭發緊，眼眶發燙</p>

“但是，”花小姜話鋒一轉，“不覺得可惜嗎？”</p>

她忍住落淚的沖動，別過頭眨掉眼裏不爭氣的淚霧“什麽？”</p>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相愛的人，真的舍得就這麽放手嗎？不覺得錯過彼此很可惜嗎？”</p>

花小姜這番話像箭，字字句句刺中的都是她心底深處的愛、她的傷、她的不舍與痛楚……</p>

霎時間，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紛紛跌落，陸明月只得顫抖著手急急擦掉，倉卒起身“對、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p>

花小姜看著她瘦削背影消失在走道那端，只覺方才所有吃進肚裏的漢堡薯條全都堵在胃裏，有些難受</p>

“我早晚得把這張嘴縫起來”她咕噥，隨即嘆了一口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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