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月坐在書店裏，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也沒有意識到為什麽一整天都沒客人</p>

她忘了很多事，包括該替客人向出版社訂書，忘了該去超商繳水電費，甚至忘了把門口那塊“休息中”的牌子翻正成“營業中”</p>

她自早上起床後，就機械化地刷牙洗臉，機械化地吃完了那份李嘉陽帶來的、已變得冷透了的早餐，然後一樣機械化地擦玻璃、擦木質地板、播放輕音樂……然後就坐在椅子上，等待</p>

她在等待著，事情如果不是更好就是更壞，她在等待著命運的宣判，等待著他告訴她，接下來他們兩個究竟會怎麽樣？</p>

──為什麽他們的愛情會走到這一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十字路口？</p>

門輕輕被推開，沐浴在暮色中的陸明月擡起頭，卻看不清楚走進來的高大身影是誰……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天已經黑了</p>

“小月？”李嘉陽一踏入昏暗的書店內，立刻按下電燈開關，微蹙眉心，“你坐在那兒多久了？”</p>

她閉上眼，閃避突如其來刺眼的光線，有一剎那的恍惚</p>

“今天沒開店嗎？”他緩緩來到她面前，眸光銳利而專註地看著她，透著一絲藏不住的心疼</p>

“你來了”她仰望著他，心口微微揪痛，努力擠出一抹笑“怎麽不多睡一會兒？”</p>

李嘉陽屈膝半蹲在她面前，眸光和坐著的她平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握住她緊捏著裙子的微涼小手</p>

不管原先他腦子裏盤旋著想說什麽，心裏又翻攪著多少紊亂不解的煩悶感，在這一刻，全數消失無蹤</p>

“小月，你的臉色好蒼白”他輕聲問：“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p>

“我沒事”她反握住他的大手，牢牢地，仿佛害怕他掌心的溫暖會再度離開“嘉陽，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p>

他一僵</p>

“我知道今天早上是我莫名其妙，我那時候剛睡醒，腦筋還像一團漿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沖口而出，想阻止他們之間出現任何一絲崩解碎裂的危險可能“其、其實你那麽忙、那麽受歡迎，我也替你高興，覺得與有榮焉，所以你不要把我的話太放在心上，你還是繼續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無論如何，我都支持你！”</p>

她蒼白的臉色和反常的急切，令李嘉陽心底掠過一抹莫名的不祥感</p>

“你到底怎麽了？”他微瞇起眼，凝視著她</p>

“我……”</p>

“小月，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命令，“告訴我！”</p>

“嘉陽，我、我──我們結婚吧！”陸明月直到那句話回蕩在空氣中，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p>

“什麽？”李嘉陽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俊臉有一剎那地懵了</p>

她小臉瞬間漲紅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p>

但漸漸地，那股豁出去的勇氣淩駕於羞愧之上，再顧不得驚惶撞擊胸口的心臟跳得有多快，她顫抖而堅定地重覆：“嘉陽，我想結婚”</p>

“結婚？！”他震驚地看著她，還有些茫然、莫名其妙，像是她剛剛提議他去做高空彈跳</p>

“對，”她拚命想吞咽下不斷翻湧上來的灼熱胃酸“我、我想我們在一起也六年了……是不是……也應該討論一下結婚的事了？”</p>

李嘉陽覺得頭有點暈，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系，也可能是時差還未調整過來的緣故</p>

結婚？結婚？</p>

“你怎麽會……突然想結婚？”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眸底依然殘留方才飽受震撼的神色</p>

“我不是突然想，而是考慮很久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p>

因為他非但沒有半點驚喜或雀躍之情，反而蹙起雙眉，像是被迫得面對、處理一件極為棘手困擾的麻煩事</p>

陸明月這才發覺自己好像挑錯了時機，也說錯了話……</p>

可是她沒有辦法繼續用茍且偷安的心態，自我催眠地過日子</p>

所以，就算此時此刻仿佛感到自己腳下的土地正在崩落，她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p>

李嘉陽怔怔地看著她，眼底的困擾之色更深</p>

“嘉陽，我知道你現在事業很成功，也很忙碌，也許結婚對你來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我真的不需要一個盛大的婚禮，也不用跟隨潮流拍婚紗照，更不必廣發喜帖……”她不敢看他，低著頭，說得有些結巴，“我、我們其實只要去公證就好，就請伯父伯母當主婚人、見證人，然後交換戒指，中午再去吃一頓好吃的……這樣就可以了”</p>

他為什麽還不回答她？為什麽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就隨便說點什麽也好啊！</p>

她雙手不知不覺地交握攢得死緊</p>

李嘉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良久後，終於緩緩開口：“小月，我愛你”</p>

聽他這麽說，她還是沒辦法順利呼吸，只能憋著氣，直直地盯著他，等待他底下未完的話</p>

“但是我沒有考慮過結婚的事，我還……不想結婚”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唯恐嚇跑她一樣“對不起”</p>

時光像是凝結住了，有那麽一刻，陸明月完全聽不懂、會意不過來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麽？</p>

她腦中一片空白，小嘴微張，想說話，卻擠不出半個字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巨大的難堪像是當頭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p>

我還不想結婚對不起</p>

看著她變得異常慘白的小臉，李嘉陽的胃一下子突然沒了底</p>

“小月，對不起”他努力鎮定下來，試圖安撫她“我並不是針對你，只是，我真的從來沒想過結婚這件事況且我今年才三十二歲，你也才二十八，現在談婚姻太早了，我們都還這麽年輕，再多過幾年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嗎？何必這麽快就用婚姻束縛住彼此呢？”</p>

他說得亂七八糟，完全不像平常辯才無礙的自己，但是，老天，她談論到的可是“結婚”呢！</p>

對於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來說，這都是太沈重、太艱澀的一個議題了</p>

他真的很愛她，但是結婚？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無論今天他的女朋友是誰，婚姻對他來說，都是太遙遠也太不可想象的東西了</p>

“可是我們在一起六年了”她喉頭發幹地喃喃，“慢慢走入婚姻，不是一件很正常的決定嗎？”</p>

“小月，婚姻沒有你想象中的好，”他尋思著該如何對她解釋，“有多少人相愛的時候很幸福，但是一旦進入婚姻，生命中就會承載太多非必要的壓力和責任，有時明明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卻會被迫卷進太多不相幹的人與事……太覆雜了相信我，你不會想要過那樣的生活的”</p>

“是嗎？你怎麽知道？你怎麽能確定結了婚，我們就會變了？”</p>

“我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p>

“可是伯父伯母的婚姻就很美滿……”</p>

“我爸媽是特例”他搖了搖頭</p>

“但是……”難道他們不能成為另一個“特例”嗎？</p>

他是對自己不放心，還是對她沒信心？</p>

“小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心裏只有你，一直就只有你”他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迫切地想說服她，“我很愛你，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愛過一個女人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婚姻對我而言只是一種儀式，並沒有任何太大的意義基本上，我根本不信任婚姻這個制度”</p>

她緊縮的喉嚨再也擠不出任何一個字</p>

他的聲音更加溫柔了，“小月，這一生我確信自己非你莫屬，我們就這樣快樂、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不好嗎？婚姻只是一張紙，那個約束力也只是對外的一種公事化制約，做給別人看的你不覺得我們自己過得幸福、過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p>

陸明月凝視著他，眸底那一簇希望的火苗漸漸消失</p>

“相信我，我們不需要那張結婚證書來證明彼此相愛”他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道：“我們會相互珍惜對方，愛護對方一輩子，這一點，完全不用任何人來提醒”</p>

她應該要感到感動……很感動、很感動……</p>

但是在這一刻，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眼裏的真實情緒卻流逝、蒸發得涓滴不剩</p>

李嘉陽無法從她臉上看出任何一絲喜怒哀樂之色，而這個發現令他越發的心慌意亂</p>

“小月，跟我說說話好嗎？”他發覺情況不對勁，嘴唇有點發幹，心頭有些發冷“拜托你，說點什麽都好……”</p>

“是，我明白了”陸明月終於開口，聲音很平靜，淡淡然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p>

他眸光熾熱地盯著她，雙耳明明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不知怎的，卻一點也不覺得稍稍安心</p>

“小月，我的意思是──”</p>

“不，不用再解釋，我懂你的意思你很愛我，也很喜歡目前這樣的生活，所以你覺得沒必要結婚，沒必要改變我們現在的相處模式”</p>

靶謝老天！她果然是了解、懂他的……</p>

李嘉陽不禁松了口氣，失速直墜的心臟總算恢覆了正常跳動“對，就是這樣，我很高興你明白，幸好你沒有誤會”</p>

“誤會？”她無力細細咀嚼、玩味這個詞“我也好希望是誤會……”</p>

“嗯，怎麽了？”他一怔</p>

“沒什麽”陸明月搖搖頭，慢慢將手抽離他緊握的手掌</p>

他掌心一空，竟沒來由地感到一股異常的清冷空虛和不安</p>

“對了，今晚我碩士班同學會，七點開始，我們已經遲到了”為了揮去那抹突如其來的恐懼和心慌，他伸手捧起她的臉龐，溫言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那種場合，不過沒關系，我們去晃一下就走，反正他們續攤一定會喝到天昏地暗，我們還可以趕得及去看場電影，好嗎？”</p>

“好”她平靜地道</p>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小月沒有生氣……李嘉陽理應感到釋然、輕松，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等待著她進房間換衣服的當兒，胃部還是糾結冰冷成一團，像鐵塊般沈甸甸地重壓著……</p>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