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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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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秋時節,寒風鉆進半開的門,吹起宋初姀的衣袖。

桌案上的燭火閃了閃,帶著墻上的影子微微顫動,光影重合,正對著門外之人。

宋初姀站在門前,沒有讓開,只是問:“郎君這麽晚來找,可是有事嗎?”

崔忱不見白日那股浪蕩姿態,臉上少有的肅穆。

宋初姀眉心一跳,有些無措。

她太熟悉這樣的崔忱了,宋家出事,兄長被凍死在荒原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說卿卿,有件事要告知你。

“發生什麽事了?”

她一陣頭暈目眩,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

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她,崔忱連忙松開緊皺的眉頭,道:“卿卿放心,並不是大事。我記得,你年少時與謝家那個女郎似乎是閨中好友?”

宋初姀微怔,喃喃問:“謝瓊出事了嗎?”

問出這句話時,宋初姀腦中已經略過無數種情況。

謝瓊與她不同,那個人不怕死,她是上戰場的人。

她記得很清楚,那年謝瓊離開建康時喝了個大醉,拉著她說:“宋初姀,我要是戰死沙場了,把我的衣冠冢放在離你哥哥近一點兒的地方。活著做不成你嫂子,等我死了後,就日日纏著他,讓他不娶也要娶。”

她知道那是謝瓊的戲言,因為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去會稽與王家郎君成婚了。

但那天月色清冷,她看著謝瓊朦朧的醉眼,還是說了一聲好。

若是謝瓊死了......

若是她死了,她要抽時間去立一個衣冠冢。

宋初姀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著崔忱,在等他給自己答案。

崔忱道:“會稽城破,王家郎君被謝瓊從城門上推了下去,謝瓊被抓,不日便會被押送回建康城。”

原來還活著。

宋初姀聽到答案,沒什麽情緒,只是問:“什麽時候回來?”

未曾料到她會這般平靜,崔忱怔楞了一瞬,道:“不知道。”

會稽與長安相距甚遠,如今又快要入冬了,其間艱難可想而知,能否活著回長安也未可知。

宋初姀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崔忱沒有多作停留,說完便回了自己院子。

宋初姀關門時,卻下意識往墻邊看了看。

沙沙風聲吹散落葉,無人,只有清風。

九華巷世家盤根錯節,消息互通,第二日,九華巷的世家便都知道,謝家沒了。

蕭、宋、謝......

曾經的世家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那下一個會是誰呢?

或許是崔、是王、是盧,是整個九華巷。

世家為此戰戰兢兢許久,可卻再也沒有旁的消息了。

新君完全沒有透露出要對世家下手的意思,九華巷再次安靜下來。

有人說新君這是鈍刀子磨,可世家又能如何呢,只能任他磨。

秋日走到盡頭時,建康出了一件大事。

被囚禁宮中的南夏皇後瘋了,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瞞過重重侍衛逃出來,一邊痛罵劉氏一邊從高高的宮墻上跳了下去。

據在場宮人說,皇後墜樓那天打扮的很是漂亮,摔下去的時候卻是臉朝下,侍衛擡起屍體時,五官都沒了。

彼時新君就站在一旁,淡漠地說了一聲知道了,便命人將屍體擡了出去,草草扔進了亂葬崗。

宋初姀那時正在盤點府中銀錢發給下人,聽到這個消息時,只是頓了頓,隨後就淡漠點了點頭。

所有人看她這般表情都有些失望,畢竟誰都知道,當年宋家郎君身死異鄉,都是皇後一手促成的。

如果說皇室一族是砍向宋家的鍘刀,那麽皇後,就是刺向宋家的最後一把尖刀。

當年宋家搖搖欲墜,皇後為討好劉符保住自己地位,竟在宋家郎君酒杯中下藥,誣陷他對後妃欲行不軌之事。

後來宋家郎君被流放,宋大人下獄,宋夫人病亡。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深秋,九華巷接到了寧州傳來的消息。

宋家郎君在流放途中,被凍死在了荒原上。

宋家郎君是九華巷中芝蘭玉樹的謙謙君子,建康城內愛慕他的女子如過江之鯽,可卻沒人想到他會潦草地凍死在荒原。

罪臣之子,本身又身負大罪,屍身被餵了野獸,自此身死異鄉,令人唏噓。

宋初姀無視眾人窺探的視線,面無表情撥了銀錢,又將賬本收好,轉身去後院尋崔忱。

找到崔忱的時候,他剛從女人身上下來,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兒,雙目迷離又浪蕩。

看到站在門外的宋初姀,他搖晃折扇的手一頓,楞住了。

宋初姀率先開口:“昨日盧家小郎君送了八字過來,不知何時送去青玄觀和八字?”

崔忱回神,怔忡道:“明日便去。”

“何人隨行?”

“還未定。”

宋初姀點了點頭,道:“明日無事,我一同去。”

崔忱目光定在她身上,應了一句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初姀便轉身走遠了,沒有多問一句。

折扇輕開,崔忱問身後的下人:“卿卿好嗎?”

下人遲疑了一下,保守回答:“郎君說笑了,誰不知道夫人是建康城內有名的賢良婦,不知有多少人羨慕郎君呢。”

崔忱哂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

建康城冬日到得晚,即使在深秋盡頭,還是會下雨。

秋雨透骨,打在身上,如冰雪過身。

宋初姀撐著傘走到崔府大門時,兩輛馬車並排立在屋檐下。

崔厭從前車窗中鉆出頭,興沖沖道:“阿母!厭兒在這裏!快來找厭兒!”

宋初姀聽到聲音微微擡傘,無視小郎君的呼喚,略過他上了後面那輛馬車。

馬車狹小,至多坐三人,有崔厭和崔忱在,按照禮數她應當與崔縈乘坐一輛。

潮氣被冷風卷入馬車,宋初姀收了傘,坐到了崔縈對面。

自從上次之後兩人便再沒有說過話,如今相對而坐,說什麽都是徒增尷尬,兩人便默契地雙雙無視對方。

馬車緩緩前行,駛出城時,雨勢陡然變大,雨滴落在車頂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無端讓人心生煩躁。

潮濕的空氣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宋初姀掀開車窗,向外看去。

清晨雨霧蒙蒙,路上鮮少有人。

潮氣撲在臉上,宋初姀微微瞇眼,隔著煙雨看到城門前有兩個人。

她視力不太好,太遠距離看起來很模糊,想來應當是歸家人。

雨天路滑,到達青玄觀時已是晌午。觀內香客出奇地少,外面的香爐被雨水澆滅,還冒著絲絲餘煙。

宋初姀立在雨中,雨水順著傘面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珠簾。

崔忱叫她去觀內躲雨,她搖了搖頭,說要去四處逛逛。

青玄觀坐落在半山腰,景色極好,崔忱沒有多想,點了點頭便帶著崔縈與崔厭進了觀內主殿。

宋初姀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這才緩步去了青玄觀後的竹林裏。

雨打竹葉發出噠噠聲響,宋初姀越走越慢,最終停在了一處墳冢前。

極為簡陋的一座孤墳,上面甚至沒有墓碑,墳邊有一棵小樹,在雨中風雨飄搖,仿佛隨時會被吹斷。

宋初姀沈默地將墳頭上的落葉摘下:“阿兄,李元薇死了。”

“從宮墻上跳下來的,聽說摔了個稀爛,被丟進了亂葬崗。你若是在輪回路上見到她,可一定不要放過她。”

她說完,便不再出聲,似乎不知該說什麽。

一陣風吹過,墳前樹晃了晃,冷雨被風吹到身上,宋初姀打了個寒顫。

雨更大了,宋初姀又開了話匣子。

“謝瓊要回建康了,若是有機會,我帶她再看一看你。”

“她說要是死了,讓我在你旁邊立個衣冠冢,你到時候會不會開心啊?”

不會有人回答。

宋初姀自顧自道:“阿兄,等時局穩定,我給你立個碑吧。”

-

青玄觀道長算了一卦,將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

他說那是萬物生長的好季節,那時候成親,便像春天那些植物一般,處處生機。

崔忱收了寫好雙方八字與婚期的墨紙,道了謝,一出屋便看雨勢更大了。

他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宋初姀的身影,微微皺眉。

恰在此時,守在外面的馬夫跑進來,神色焦急道:“郎君!郎君不好了,雨水太大,壞了一輛馬車。”

或許是許久未曾修繕,一輛馬車的橫梁從中間斷裂,帶著軲轆直直滾進了泥坑裏,馬車廢了。

崔忱撐著傘,臉色難看地看著僅剩的一輛馬車。

今日出門輕裝簡行,馬車面積不大,至多乘坐三人,再多,誰也走不了。

遠處烏雲壓境,是一場大暴雨。

崔縈臉色難看,道:“青玄觀又不是沒有客房,等七嫂回來,自然能在觀中避雨。雨勢越來越大,難不成七哥要我們要全都留在這裏嗎?”

她看了一眼崔厭:“就算我們可以在這裏等七嫂,若是被雨攔在路上豈不是壞事,厭兒年紀還小,生病了該怎麽辦?”

小郎君意識到什麽,驚慌地四處亂看:“阿母去哪裏了?我要找阿母,嗚嗚嗚,我要找阿母!”

耳邊是聒噪的哭聲,崔忱目光一沈,仿佛下定了決心,單手撈起崔厭上了馬車。

“立即回府,若是夫人回來,告訴她,等我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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