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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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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按理來說,胤軍屢屢擊敗辰軍,此時完全可以乘勝追擊、擴大國土版圖,但戰爭勞民傷財,連續幹旱了幾個月的北境已然經不起那般折騰,不然辰國的結局就不是求和了,而是投降或者被吞並。

但就算如此,這也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事關重大,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作為主帥的聞擊築當然不能離開,否則若是辰國來個臨時變卦,那胤軍將會損失慘重。

消息傳回京城後,官家就立即派了議和大臣火速趕往玉門關,和聞擊築一起商量議和條約。

如果事情順利的話,聞擊築也許能趕在年前回來,但如果事情不順利,那恐怕就不能回來過年了。

於公於私,聞清韶當然都希望事情能夠順利進行,這樣邊關的百姓們可以不用在提心吊膽戰火的侵擾,她也能和許久未見的阿爹迎來真正的團圓。

可是,直到除夕這天,聞擊築還是遲遲未到京城。

除夕皇宮有舉行大儺儀的習俗,京城的皇親國戚和達官貴族都會參加,聞清韶和賀餘生也受邀在此列。

因為北境旱情遲遲未解,這次驅祟的主題和以往不同,換成了驅旱魃逐旱疫。

聞清韶兩人到集英殿時,儀式還沒有開始,宮女看見他們後想把他們領到前面的位置上,畢竟她的父親如今可是朝廷的大功臣,地位自然不同凡響。

但走到一半的時候,聞清韶看見了常笥向她打招呼,臉上還掛著熟悉溫和的笑容,她也熱情地回應,天氣轉冷之後,常笥就不怎麽去武館了,算算時間,她們也有好久沒見了。

賀餘生對她臉上的細微表情非常敏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願意坐到顯眼的位置應對那些虛偽麻煩的奉承,於是主動和宮女說:“我們就坐這了。”

這宮宴上的座位有貴賤之分,但也不是說每個位置都是固定的,宮女便也沒有堅持,轉身引領其他人去了。

沒過多久,聞清韶發現林三娘在她的前面坐下了,她調笑道:“沒想到這次旁邊坐著的都是熟人,太子怎麽沒跟你一起?”

林三娘被她說得有些惱,瞪她:“我怎麽知道?”

常笥溫溫柔柔地笑著打圓場:“這麽重要的場合,太子殿下自然是要坐在最前面的。”

“三娘,這就是我與你說過的常四娘。”聞清韶為兩人互相介紹著,“四娘,這位是林三娘。”

“我們可算是見上面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幾人打完招呼後開始聊天,期間也時不時會有其他人上來攀談,集英殿內人越來越多,幾乎座無虛席。

這時,忽聽一聲銅鑼響,吉時到,眾人回到位置上坐好,大儺儀正式開始。

伴隨著歡快的音樂,教坊眾人飾演的百姓安居樂業、載歌載舞,可這一切在扮演旱魃的教坊樂人出場後就變了。

旱魃一身青衣,頭發很長,幾乎垂到地上,半遮半掩的眼睛似乎藏著幽幽鬼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大殿內響起了悲壯哀愁的樂聲,仿佛那河流幹涸、谷物雕零、百姓哀嚎的畫面已然在目。

“四娘,你覺得這個有用嗎?”聞清韶自然希望旱災早日結束,但如果只是跳個儺戲、做個法就能求來雨,那林尚書的賑災又算個什麽。

林三娘可以說是幾人中最關心這個的,聽見她的話,也轉頭看向常笥:“之前就聽聞娘說過,常娘子料事如神,你算得出北境這一難何時才能捱過去?”

常笥高深莫測地閉目掐指,搖頭晃腦片刻後,睜開眼睛,面色嚴肅地看著她們:“這個不好說,恐怕——”

聞清韶和林三娘下意識屏住呼吸,就聽她繼續說:“恐怕得等到來年春天了。”

她們沈默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現在依然年末,來年春天其實也不遠了。

說來也是,北境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幹旱了,他們早已錯過了播種和收獲時機,如今還下一個多月的雪,天寒地凍的,要恢覆產力,只能等到冬天過去。

所以“來年春天”這個答案,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希望這個冬天能早點過去吧。”她們由衷地這樣希望著。

幾人交談間,表演的儺戲已經進入到下一個階段,韓版為虐,北境一夜之間成為赤地、百姓啼饑號寒,漫山遍野的餓殍和哀鴻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將軍,他身貫全副金鍍銅甲,一身凜然正氣,看見眼前慘狀,一雙銳利的虎目竟流下了兩行熱淚,他毅然決然地拔出隨身寶劍,與那作亂的旱魃殊死搏鬥,大殿內的樂聲頓時慷慨激昂了起來。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屏住呼吸,恨不得上場幫將軍殺掉那旱魃。

聞清韶看著那熟悉的將軍形象,整個人有些恍惚,賀餘生第一時間察覺,默默握住了她的手:“清韶,你如果不想看了,那我們就不看了。”

聞清韶回神,沖他笑著安慰:“不用,今年這場儺戲倒是比以往的好看。”

常笥聽見兩人的對話,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開口:“清韶可是想到了聞將軍?”

聞清韶無奈點頭,笑容有些苦澀:“雖然理智上知道他不會有事的,但沒看到人心裏總是不夠踏實。”

“親人之間就是這樣。”林三娘也苦笑著說。

常笥眨眨眼:“那你們想讓我算算聞將軍和林尚書什麽時候回來嗎?”

兩人先是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猶豫,聞清韶開口說:“聽說洩露天機過多,會傷及身體根本,很多大師都有個規矩,一天只能算一卦。”

常笥笑:“我可算不出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我只是覺得——”

“清韶今晚的團圓飯會吃得很開心,三娘子清明休沐那天會跟著親人一起去踏青。”

“真的嗎?!”幾人具是驚喜。

常笥又是眨眨眼:“我只是胡亂猜測的哦。”

“好呀,就知道戲耍我們。”聞清韶和林三娘一臉故作埋怨的表情,但渾身上下卻都透露出輕松和期待的意味。

幾人笑鬧一會兒,又轉頭看起了儺戲,起先將軍和旱魃還打得難舍難分,但他終歸是一介凡人,血肉之軀如何比得過邪祟,很快就落了下風,只見旱魃黑長的利爪直接穿破了將軍的胸膛——

剎那間,鮮血飛濺,滴落在地上卻轉瞬間幹涸成了一片焦黑,早就餓等沒力氣的百姓們此時卻都發出一片慟哭聲!

他們為這名英勇將軍的死去感到無與倫比的痛惜,他們痛斥著老天無眼,他們祈願著有誰來救一救這位將軍,救一救他們這些窮苦百姓!

這時,天邊忽然一陣電閃雷鳴,雲霧繚繞之中忽然出現許多身影,那是一個個下凡助他們殺旱魃救將軍的神使!

集英殿內忽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所有人都為這一幕興奮著。

聞清韶就是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候,發現悄悄落座於角落的原熹。

原熹坐的的位置比以往差了不少,似乎不再是以往那個張揚驕傲的得寵公主了,氣質內斂了許多,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她以往見過的,料子和樣式都算不上老舊普通,只是以往這種重要宴會上,自稱為京城貴女典範的原熹都會換上華麗得體的新衣服。

兩廂處境對比,不禁令人感慨和唏噓。

聞清韶如今對原熹的感情很覆雜,她和原祿算計自己的家人是真的,可她幾次三番幫自己也是真的,如今看見她這般處境,還是會忍不住為她擔心。

常笥似乎總是很細心,每次都很快就能發現她的異常:“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最是覆雜,有隔閡是再正常不過了,可若是兩人仍相互記掛,還是應該好好聊聊,給彼此一個機會。”

聞清韶沈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她至今都沒有向常笥去求證,當初她說的“被忽略的、熟悉的東西”到底是不是原熹,因為已經不重要了,從她們開始翻案起,原熹沒來找過她一次,她就知道答案了。

就算要求和,那也不該是她主動。

常笥嘆了口氣,但這終歸是她們兩人的事,她不好過多插手。

……

隨著樂聲逐漸從慷慨激昂再次變為歡快喜悅,這場表演已久的儺戲終於進入了尾聲,各路神使救活了將軍,並與他一起制服了作亂為虐的旱魃。

表演場地開始轉移,眾人隨著飾演各路神使和將軍的教坊樂人的來到南薰門外轉龍灣“埋疫”後,這場耗時許久的儀式終於結束。

大儺儀是這場宴會的重頭戲,它結束了,宴會很快就結束了。

原麟之前在宴會上就看見幾人在交頭接耳、聊得熱火朝天,剛散席趕過來的時候,就聽見聞清韶說要走,頓時有種被排擠和嫌棄的感覺:“我才剛來你就要走,賀餘生,你倒是說句話攔著點啊。”

賀餘生沒理他,只緊緊牽著聞清韶的手,他巴不得早點走,他們這些人在,她都不怎麽和他說話了。

還是林三娘直接瞪了原麟:“聞娘他們還要回去準備團圓飯,你在這瞎鬧騰什麽?”

被當眾下面子的原麟語噎,她以前對自己還總是一副輕聲細語的少女慕艾的姿態,可自從之前留香樓的事情之後,她對自己就越發肆無忌憚了起來,偏生他還拿她沒辦法。

聞清韶看著這一幕直笑,沒想到她當初那個選擇,竟然讓兩人的相處發生這麽大的改變。

等笑夠了,她才又提出告辭:“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年見。”

大家都笑:“明年見。”

聞清韶牽著賀餘生轉身離去的時候,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裏掃視了一圈,沒有再看到常笥的身影。

自入宮給原熹當伴讀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沒和她賀除夕,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聞清韶兩人出了宮後,沒有回武館,而是去了聞府,她們本就打算今晚在聞府守歲,更何況還從常笥嘴裏得到那樣一番話,當即決定提前來這和吳娘她們一起準備年夜飯。

雖說這樣,但腦子一放松下來,聞清韶就會開始控制不住地想阿爹何時能趕回來,整個人心不在焉的,飯做著做著就頻頻轉頭看向門口。

賀餘生知道她的期待和緊張:“清韶,你之前不是說常娘子每次都算得很準嗎,這次肯定也不會出錯的,岳父今天肯定能夠趕回來。”

“你說得對,可是沒見到他人,我這心裏總不踏實。”說是這麽說,可聞清韶還是控制不住心裏的焦慮,但等她目光落到賀餘生身上時,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什麽——

“話說回來,餘生——這是不是你第一次見我阿爹啊?”

賀餘生切菜的手一頓,嗓音有點發澀:“……嗯。”

聞清韶終於意識到,他應該比她更焦慮更緊張,畢竟他才是那個趁人家父親落魄了後強取她女兒的渾小子啊。

想到這,她忽然有些好笑,但她非常有道德地憋住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正經地說:“沒事,餘生,你別太緊張了,原麟之前都說了,我阿爹是知道賜婚這件事的,他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嗯。”賀餘生勉強相信了,但聞父知道歸知道,但更多得是出於權宜之計才沒阻止,並不代表他對自己有多滿意。

一想到聞父能在戰場上殺敵砍頭如切菜,又看了看自己不抗揍的小身板,賀餘生的表情就又僵硬了幾分,那種強烈的僵硬感恍惚之間讓他以為自己又犯病了。

完了,聞父要是看到自己女兒嫁了個像他這樣的病秧子,肯定會後悔得當場發飆手撕了他。

聞清韶從他的表情就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了,頓時哭笑不得。

“我阿爹也沒那麽……”她張嘴剛想寬慰他,忽然耳尖得聽到府外傳來了戰馬嘶鳴的聲音。

她楞楞地轉過身,就聽見濯纓興奮地大喊:“老爺回來了——娘子!老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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