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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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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湯

聞清韶看著身旁郎君的臉,真是比她面前這盤醉蝦看著還紅,想了想還是關切地問:“二郎,你怎麽了?”

賀餘生霍地擡頭,把她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結果他支支吾吾半晌,就吐出了一句:“有點熱。”

“……”

這非要說熱吧,時辰也確實是正午,可真要論起來現在是秋天啊,他們還坐在屋內。

聞清韶感受時而吹來的徐徐秋風,默然片刻,又盯著郎君看了片刻,直到他緊張地出汗,她才恍然大悟:“是不是我跑太快了?”

“我忘了。”她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你身體太嬌弱了。”

嬌弱……

賀餘生一時不知道是該慶幸她替他圓了說法,還是該擔憂他在他心目的形象。

他語噎片刻,自暴自棄地點了頭:“嗯。”

算了,小嬌嬌都被她叫過,被說嬌弱有什麽的,反正他身體確實也差。

這麽多年了,這一刻,他第一次勉強與殘缺的身體達成了和解。

“我下次一定註意。”見他點頭,聞清韶連忙保證,她身體耐折騰,身旁的人也是正常體質,總是時不時忘了他是個病人。

她看了下他血色褪去、恢覆蒼白的臉,心中暗想,他還是臉紅的時候好看,更有生氣。

賀餘生終於冷靜下來,恢覆了一貫安靜內斂的神情,他擡手將聞清韶面前的醉蝦端到了自己面前。

一向熱衷於食物聞清韶卻沒有護食的反應,反而好看的蓮目都亮了一瞬,因為她知道,他這是要給自己剝蝦了。

昨天晚膳時他也這麽幹過,那時她雖然心裏不悅,看在幼時和近日相處還算愉快的份上,才沒有直接搶回來,卻沒想到,他把那一盤蟹全剝給她了。

他總是在她對他有不好的預想時,做出她意料之外的舉動,但細細一想,又會發現確實是情理之中。

讓她又愧疚又感動。

聞清韶思忖間,賀餘生已經動作熟練地剝好了一只醉蝦,將那紅花花的蝦肉夾進了她的碗裏。

“謝謝二郎。”她回神,沖郎君笑了一下,蓮目彎彎,煞是乖巧好看。

賀餘生像是被燙到眼睛一樣匆忙低下頭,目光又落在了桌帕上,這下耳尖也被燙了一下。

聞清韶夾起那塊蝦肉,往料碗裏沾滿褐色的醬汁才放進口裏,動作優雅中帶著一絲急切與期待。

貝齒幾次張合碾壓,舌尖掃過那軟爛的蝦肉,內部的酒香瞬間溢滿整個口腔,簡直讓人愉悅地瞇起眼睛。

賀餘生看見她幸福的神情,剝蝦的動作忍不住加快,腦海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被他認真地記在了心裏——

她很喜歡蝦蟹一類。

聞清韶連吃好幾筷子蝦肉,腹中的饞蟲這才歇了鬧騰勁,轉眼瞧見賀餘生一直在剝蝦沒有動筷,又想到了昨天的窘況。

她用公筷夾了一塊蝦肉,蘸好醬,小心翼翼地舉到了他的嘴邊:“二郎,你也吃。”

她眸子亮晶晶的,盛滿了期待,顯然不覺得自己這手借花獻佛有什麽不對。

賀餘生收回目光,垂著眸盯著那鮮美誘人的蝦肉,抿著唇一時有些猶豫。

“二郎放心,我用的是公筷。”聞清韶以為他是介意這個,連忙半哄半解釋,“你快吃吧,我手都要舉酸了。”

賀餘生終是張嘴,近乎小心翼翼地叼走了那筷子蝦肉,動作秀氣毫無異樣,只是可憐他的耳尖——滾燙得一刻也難以消停。

聞清韶自覺自己禮數周全、非常滿意,立刻拋下他歡歡喜喜地吃起了桌上其它美味。

賀餘生悄悄掀了唇角,任勞任怨地繼續剝著蝦。

一旁被搶了活計的濯纓抱著浣浣,心情那是微妙非常,竟與那未成謀面的鋪主一般無二——

牙酸。

而被她暗暗腹誹的兩位主子,卻是對這旖旎溫馨的氛圍毫不自知。

聞清韶吃飽喝足,整個人都慵懶地仰癱在靠背椅上,完全不在意被賀餘生看見,一點也沒有前兩天還囔囔著要滅口的樣子。

她好生歇了一會,才接過濯纓懷裏的浣浣,叮囑人去用膳,還順手給還在吃飯的賀餘生舀了一碗湯。

“二郎,你不喝嗎?”聞清韶正擼著懷裏的浣浣,見他盯著那碗湯卻不喝,“飯有點幹,喝點吧,別噎著了。”

賀餘生眼睫微顫,遮住的眼底縱起波瀾,剎那又歸於平靜,他低低應了一聲:“好。”

語氣中似有一無奈與嘆息,喝湯的動作卻是果決又珍惜。

聞清韶見他將那碗湯一飲而盡,連忙又給他添了一碗:“喜歡喝就多喝一點。”

見他端起碗又一幅一飲而盡的架勢,連忙補了一句:“慢慢喝,別著急。”

賀餘生捏著墨青色碗沿的手一頓,指節分明、蒼白脆弱,他默默放慢了喝湯的速度。

聞清韶胡亂摸了幾把浣浣的毛,猶豫地開口:“二郎,今天我去見阿熹,她和我說過幾日中秋宮裏會舉辦宮宴。”

她不敢擡頭看他,等了半晌,才聽見他“嗯”了一聲。

她的心忍不住提高了半寸,懸在了嗓子眼:“二郎,我可沒有要反悔,我們等宮宴結束了照樣可以逛夜市。”

這次他的“嗯”來得更為漫長。

她一慌,手下一個用力,浣浣慘叫一聲:“汪嗚!”

聞清韶一震,連忙為它順毛,低聲哄它。

好不容易讓浣浣安靜下來,她再續起前面的話頭,卻沒了先前的委婉:“這參加宴會總是需要置辦行頭的,你後日不是要出門泡藥浴嗎,我就想著和你一道出門順便去衣鋪首飾鋪瞧瞧。”

“二郎,你說——”她忐忑擡頭,下一瞬,她怔住了,剩下的半截話忍不住放低了一個調,“……怎麽樣?”

只見賀餘生雙手扶著額頭撐在桌上,壓出一道從山根、嘴唇到下巴的優美弧線,其上浮著一層低垂的眼睫,整個人看起來冷銳又乖巧。

像是睡著了。

“二郎?”聞清韶輕聲試探。

郎君的眼睫微微一顫,喉結一動,嘴唇緊抿,低沈的音節幾乎是哼出來的:“……嗯。”

剎那間,她的差點被他哼化了,但她沒心思細細體會,便緊接著問:“二郎,後天我跟你一起出門行嗎?”

良久,他說:“……好。”

聞清韶目的達成,整個人都松了口氣,擼浣浣的動作都流暢自然了幾分。

她這才有心思好好觀察賀餘生。

削瘦修長的手臂將衣裳扯出一道利落的直線,指節分明的手指按在飽滿卻蒼白的額頭,低垂的眼睫在泛青的眼底落下一道暗影,略有凹陷的臉頰此刻卻泛起了病態的紅……

聞清韶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幾分,聞到了郎君身上若有若無的酒氣。

原來不是睡著了,是喝醉了……

就幾只醉蝦也能把他吃醉了?

酒量還算不錯的聞清韶表示難以理解,隨即鼻尖一聳,目光落在了那剩下半碗的湯上,那裏的酒味更甚。

她恍然大悟,之前喝湯的時候也嘗到了酒味,但以為是先前吃醉蝦是口腔殘留的,沒想到原來是湯裏摻了酒。

那他醉了倒也能說得過去。

聞清韶又將目光挪到他臉上,有些手癢,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臉。

這手感——比起摸毛茸茸的浣浣還要好上幾分。

莫名其妙失去了順毛服務的浣浣:“……汪!”

聞清韶沒理它,而是緊緊盯一幅任人窄割模樣的賀餘生,眼睛一轉,緩緩笑了,笑容裏滿是狡黠:“二郎,我同你說一件事,你別生氣好不好?”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他說:“……好。”

像是極力掙紮過後,窮盡了力氣,才吐出的一個字。

聞清韶只當他是醉得意識不清了,繼續誘哄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說,我今天去宮裏不是去拜門的,只是去看望一下阿熹。”

她確實沒去宮中拜門,而是去的大牢。

與其最後讓他從別人口裏知道,倒不如她自己告訴他,免得夫妻離心。

雖然她並不足夠信任他,畢竟……他是敦親王的兒子,是她被賜婚的對象。

沒等他回應,她又接著說:“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確實不是去拜門的,你要相信我。”

“但是沒想到,官家體恤我,竟然賜了我手諭,特許我今日可前往刑部大牢見我阿爹。”

她央求阿熹幫她求情多次,初四、親迎,而拜門是最後的機會。

“我事先真不知情。”

她確實沒想到,拜門這次官家竟然同意了。

“事情突然,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到府裏喊你一同前往,便自己一個人去了,你不會怪我吧?”

這次,她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他的回應。

“反正你剛剛答應我不會生氣的——”她猛地擡頭,色厲內荏地說,“你不能怪我!”

他還是沒有回應,這次連眼睫都不顫了。

這是醉得徹底睡著了?

聞清韶暗暗嘀咕一聲,然後幹脆利落地往後一躺,神情回歸放松,悠閑地摸了摸浣浣的毛。

正好,以後他要是秋後算賬的話,她就倒打一耙——呸,是有理有據地反駁,她今天已經跟他講過了。

這般想著,心情越發舒暢。

聞清韶往屋外招手:“來人——”

幾個丫鬟垂進來了:“娘子有何吩咐?”

“二郎他喝醉了,你們把他扶回房間。”

“是。”幾個丫鬟應得爽快,做起來卻很是為難,賀餘生的手跟嵌在了桌上一樣,渾身也僵硬得很,根本扶不起來。

“你幫我抱著浣浣吧。”聞清韶見狀,說,“郎君這邊我來吧。”

然後她就在一眾丫鬟驚訝的目光下,輕輕松松地講賀餘生提了起來。

是的,提起來。

人可真瘦啊,還有睡姿怎麽這麽奇怪嗎,渾身僵得她都快掰不動了。

手下的觸感嶙峋而僵硬,聞清韶頗感詫異,但也沒放在心上,畢竟他爹身上也是硬邦邦的,郎君再瘦也不比小娘子嬌柔。

她半拖半摟地將賀餘生帶回了房,控制著力道放在了外側的床鋪上,將他外衣靴子脫掉,蓋上了被衾。

而他這一睡,便是一整天。

……

次日,天邊才泛起一道魚肚白,房間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睡得正香的聞清韶就被吵得不安地翻了個身,發絲劃過瑩潤的臉頰,皺起好看的秀眉。

“娘子。”似乎是濯纓在喊,“娘子,快醒醒。”

“郎君說今天要帶你出門,你快起來吧,他已經在外面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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