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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酒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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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酒壇子

葉輝把事情全部推給謝長留,說是去找雀兒,其實出了金鱗衛府衙就開始漫無目的地走。他猜到了雀兒會去哪裏,只是暫時還不知道怎麽面對雀兒,即使他真的很想見到她,抱抱她。

讓雀兒親眼見證自己重要之人的死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雖然雀兒一直對這種事表現得很淡然,但是這丫頭本來就表情少,情緒少,誰也猜不到她心底的想法。葉輝將心比心,覺得此時雀兒應該躲在某棵樹上,誰都不想見。

雀兒此時的確就在喬府那個偏僻小院子的樹上,抱著個空壇子坐著。

此時已經是深秋了,梧桐樹的葉子幾乎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雀兒坐在最下面的一支上,望著天空出神。事情發生的太快,直到此時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今日她一早醒來,練了一套刀法,還沒來得及和王妃一起用早餐,就被來稟報的小廝叫出去了。那金鱗衛原本是來找葉輝的,得知了葉輝不在,便又托小廝問了一下雀兒是否要去。

雀兒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在想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薛府門口了。身邊,謝長留沈默地註視著薛府緊閉的大門,幾乎要把那大門看出朵花來。雀兒知道,門內應該就是自己的師父在屠殺。她不知道謝長留為什麽只是把薛府圍起來,而不進去查看情況,不過她自己也沒有想進去看一看的欲望。

具體怎麽回事,雀兒也不甚清楚,她只是下意識地,在大門被推開之前藏了起來。接著就見著師父挾持著人質出來了,開口第一句:“我要見世子殿下。”

“若是任務中被發現了,挾持人質以圖談判是下下策,基本是死路一條。”當年雀兒跟著師父學武藝的時候,阿一也時不時地說幾句這樣的經驗。他親口說過的大忌,如今又要親自演示一遍這是什麽樣的死路。

雖然雀兒早就知道師父是存了死志,卻沒想到,他為自己選了一個這樣的終局。叱咤風雲的殺手,死於官府的審判,即使是雀兒這般覺得死了便是死了,其他的虛名皆是活人的自我安慰之人,也覺得這結局令人唏噓。

“反正閑著無聊,謝大人,不如我們聊聊啊。”阿一挾持著人質站在府門處與金鱗衛對峙,可能是覺得姿勢不舒服,還換了一下持刀的手。被挾持的人,可能是上了年紀行動不便,也可能是被嚇傻了,反正那刀離開他脖子的瞬間仍舊一動不動,乖得和鵪鶉似的。

謝長留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聲音裏絲毫聽不出來慌亂,甚至帶著點笑意問道:“要聊什麽。”

阿一盯著謝長留看了一會,笑著說:“不如就聊聊我為什麽要殺這家人吧。”

謝長留臉上甚至能看見微笑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阿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於是阿一便把他這些年來查到的東西全都說了。世家內部的派系劃分,大世家對小世家的壓迫,各個世家之間的勾心鬥角。雀兒在樹上聽著,全都沒進到腦子裏去,只覺得阿一的話好多。

雀兒印象裏,師父應該是個沈默寡言的人,只有在教導自己的時候會多說幾句,其他時候全是沈默。

還記得有一次,雀兒在山裏找吃的,結果遇上了一只猛虎。她被那猛虎撲倒在地,利爪直接按進了肩膀,她拼著一口氣將那猛虎割了喉,噴出來的鮮血糊了她滿頭滿臉。

在全身被猛虎制住的情況下還能殺掉它,已經是雀兒超常發揮了。那虎死的時候壓在雀兒身上,她連翻出身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不久就因為脫力暈過去了。阿一找到她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雀兒滿身狼狽地躺在虎屍下的樣子,他二話沒說,直接將那虎踹翻了。

猛虎的爪子還在雀兒的肩膀裏,阿一這一動作將雀兒也帶起來又落回原處,爪子脫離的疼痛直接把雀兒疼醒了。阿一拋下瓶傷藥,留下柄匕首便又不見了人影,整個過程一句話沒說過。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雀兒都要以為師父是不會說話的了。她從來沒想到,師父可以是一個如此健談的人,這與那夜破廟裏自己與師父的交談還有點不一樣。那夜是兩人有來有回,現在是師父說起來就沒人能打斷了,他仿佛是要把山中八年沒有說的話全補回來一樣,攔都攔不住。

虧得是謝長留脾氣好,真能一直聽他說。

阿一講的故事很長,葉輝到的時候才堪堪講完。或者是阿一發現葉輝將要到了,自己主動結束了那個故事也說不定。

接下來的事情,就在雀兒理解範圍之外了。師父殺了他劫持的人質,說了句自己也該死了,接著往她藏身的樹上看了一眼,然後就跑了?

雀兒直覺師父那一眼是在看她,自然第一個追了上去。兩個人一路輕功飛掠,把金鱗衛甩得遠遠的,到了城門樓上。阿一見了雀兒一點也不驚訝,他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壇酒,仰頭一飲而盡,把酒壇扔進了雀兒懷裏。

“師父這八年對不住你,我用八年時間還了別人的恩情,現在才發現沒有照顧好你。以前一直不讓你喊我師父,確實是不想做你師父,我現在後悔了,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師父。”阿一形容狼狽,眼睛都紅了,低聲和雀兒說話。

雀兒見到他的樣子,聽見他說的話,都覺得心裏堵得難受,極輕極輕地叫了聲師父,近乎唇語。

阿一聽了長嘆一口氣,如釋重負,完全不像是欣喜。他說:“你肯認我這個師父就好了,世子同我說,他喜歡你,想要同你廝守,我便將你托付給他了。若是你不認我,我這番托付就顯得自作多情了。”

雀兒聽了沒吭聲,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阿一沒得到回覆也沒覺得挫敗,接著說:“雀兒,千萬別走師父的老路了,有些東西若能放下就放下吧。沒必要為了別的搭上自己的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幸福。世子那小子不錯的,你好好跟著他就好啦。”

雀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阿一想了想又說:“你可能現在不太懂,沒關系,這事就和學武一樣的。不懂就先按照我說的做,等你懂了,自然就知道怎麽做是對的,怎麽做是好的。時間到了,師父要走了。”

阿一說完,便展開雙臂,背向著地面倒了下去。他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寬袍大袖,之前在薛府門前還是綁起來的,剛剛全被他解開了,寬大的衣袖被下落帶起的風吹著,像是展開的翅膀。

雀兒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對於師父做的事情,她既不想去阻止,也深知自己阻止不了。她摩挲著懷裏的空壇子想,也許今日她不來,這壇子就要被師父摔碎了。

人之將死,總想要為活著的人留點東西,也許是表達自己的祝願與期許,也許沒什麽含義。雀兒坐在樹上,想的最多的,其實是怎麽處理這個空壇子。之前她有一個長命鎖,被她貼身收著,按理說這壇子應當是個與那長命鎖有相似意義的物件,自己是不是也該貼身收著。

幹脆摔碎算了,若是自己不去,這壇子應當就是被師父摔碎了,然後葉輝撿塊碎瓷片帶給自己。雀兒想到便做,還特別註意地往院子外面扔。

“哎呦,這是誰家的姑娘啊,怎麽隨便亂扔東西,砸到過路的行人怎麽辦。”

雀兒扔了壇子,沒聽見瓷器碎裂的聲音,倒是聽見這麽一句話,像是葉輝的聲音。她回過身看去,果然見到葉輝舉著自己剛剛扔的壇子,沖自己笑。

葉輝在外面溜溜達達好幾圈,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設,又把安慰的話在心裏過了好幾遍,終於覺得可以面對雀兒了,這才到了喬府後院墻外。其實他並不確定雀兒是在喬府,還是在西南王府,但是喬府這個位置離老遠就能看見她在不在,索性先來這裏探探運氣。

這一探,給自己探回來個空壇子。

葉輝沒見過這個空壇子,但是雀兒向來不偷不搶,這時候抱著的東西應該就是她師父給她的。雖然不知道阿一留個空壇子是什麽寓意,雀兒要摔了它又是為了什麽,但是為防小姑娘以後後悔,還是給她護好了吧。

雀兒見葉輝完整地接住了壇子,直接跳了下來,湊到葉輝身前和他說:“送你了。”說完轉身就走。

葉輝聽了趕緊跟上去,拉住雀兒:“什麽就送我了,這是什麽啊。”

雀兒回身看他:“壇子啊。”

葉輝無奈:“我還看不出來這是個壇子?”

雀兒想了想說:“那就,裝酒的壇子?”

葉輝看了看雀兒,覺得她比以往格外活潑,竟有幾分像是強顏歡笑了。葉輝想了想,小姑娘可能是心裏難過,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這也正常。這種時候不管自己怎麽安慰,她都不會承認的,倒不如帶她去散散心,轉移一下註意力。

葉輝摩挲著雀兒的腕骨,覺得這丫頭好像又瘦了,當機立斷決定帶她去醉仙樓吃東西。順便,既然是裝酒的壇子,那就去打點酒來吧。葉輝也是個想到就去做的人,直接拉著雀兒就走。

雀兒順從地跟著,還問:“咱們去哪?”

“去吃飯,早上事情多,我還沒吃飯呢。”葉輝回答,又問:“你吃早飯了麽?”

雀兒沒吭聲,只是對著葉輝的後腦勺搖了搖頭。葉輝卻像是後面長了眼睛一樣,走路的速度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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