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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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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傳言

臨近盛夏,蟬鳴陣陣,擾得人心煩,葉輝走向金鱗衛大牢,心裏想著該說些什麽。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只是覺得自己應該來。直到站在喬桐的牢門口,他都沒有想出來自己應該說什麽。

金鱗衛大牢建在地下,通風不好,空氣裏始終散發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惡臭。只在走廊兩側點著燈,燭火昏暗,看不真切牢房裏的細節,大概是留給每一位罪犯最後的體面。

喬桐的牢房在深處。附近都沒有人,氣味也比外面好聞,等到喬桐多住幾日就說不定了。葉輝在牢門前站定,揮退帶路的守衛,緊盯著喬桐,一言不發。

光線昏暗,葉輝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喬桐蜷縮起來的影子,小小的一團。她靠著墻,不知在想些什麽,對於自己的到來也沒有反應。

“桐妃。”葉輝思索再三,選了這個稱呼。自己與眼前的女子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在棲梧宮那夜他曾經接觸過這個女子的靈魂,高貴且張狂,是一位令人敬佩的母親。

葉輝在棲梧宮的書架上找到了大捆手抄的佛經,和數封沒有封進信封的信。雖然看別人信件不太禮貌,葉輝實在好奇,於是一一讀了。那是一位母親寫給自己不知是否還活著的孩子的信。

從那孩子出生被抱走起,一月一封,直至後來桐妃失寵,身邊沒有可信任的人,她也再無自己孩子的音訊,寄不出去的信便全換成了佛經。

“是你?”喬桐擡起頭來,一眼就認出了葉輝,她仍舊蜷縮在原地,“公子說笑了,前朝已滅,桐妃也一並死了,妾身名喚喬桐。不知公子所來為何。”

“我叫葉輝,是西南王世子,我……”面對喬桐的問題,葉輝自己也沒有答案。他覺得應該來,他就來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卻覺得有種挫敗感。

“原來是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少年英豪,就算是我這般久居深宅的婦人也曾聽聞一二。”喬桐站起來走到門前,說話間帶了幾分笑意,“有世子殿下這般英雄人物照顧我女兒,我也就放心了。”

“我可以安排人,把你換出去,然後你和你女兒一起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葉輝說話的時候完全沒過大腦,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見喬桐用一副了然的眼神盯著自己有一些赫然。

這種事情說出來就是可以連累整個王府的死罪,葉輝根本不能做出這種事來,葉輝自己清楚,眼前的婦人也清楚。正因為彼此都清楚,更顯得葉輝這番話中的偽善。

“世子,你那天說得對,為了我女兒好就得放手。我、喬家,對我女兒來說都不是歸宿,我們是她的負擔,只要我們還存在一天我女兒就不能安全的活著,就要一直活在被發現的恐懼裏。只有我死了,喬家消失了,我女兒才能好好活著。”

喬桐卻願意給葉輝一個臺階下,更何況這些全都是她心中所想,“她小的時候我這個當娘的沒有照顧好她,看見她已經成為大姑娘了,我也就安心了。我與喬家不和,被他們鎖在後院裏,不能給她庇護,是我這個當娘的失責,如今我還能為她做點什麽,我也就高興了。”

葉輝看著平靜說出這番話的女子,失語良久。喬桐一直在笑著,笑得溫和又內斂,和他以為的那個張揚決然的女子完全不同,倒是看出了些菩薩的慈悲。

可是又那麽和諧,仿佛她本就是這個樣子,曾經那些艷絕後宮的故事,那些因為喪子而流的眼淚,那天緊拽著雀兒不肯撒手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是葉輝臆想出來的。

“不過,妾身確實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世子幫忙。”

“您說。”葉輝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對著面前的女人帶上了尊稱。

“如今我已經是必死的結局了,我不後悔,但是女人嘛,總希望自己能好看一點的,世子殿下能幫我將床上的小箱子取來嗎?我想總要走得體面一點。”喬桐還是笑,說完又怕給葉輝添麻煩,連忙加了一句,“若是世子殿下不方便就不用了,現在這局面,世子來看我就已經擔了風險了。”

“無妨,明日我來給您送箱子。”葉輝又看了喬桐一會兒,才接著道:“桐姨,我叫您一聲桐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雀兒的。”

葉輝話音剛落,喬桐的眼睛就紅了,只是被藏在了昏暗的燈光裏,她顫抖著伸出手去,葉輝趕緊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佛祖一定會保佑你們兩個人平平安安的。”

喬桐仍舊是笑著的,她握了一會就松開了葉輝的手,對他說:“孩子你快走吧,這種地方也是不能久待的,晦氣。”說完,就坐回了墻邊又蜷了起來。

葉輝見著喬桐又回到了那個角落,沈默不語,看了一會就回去了。

穿越長長的甬道回到地上有種重回人間的錯覺,與地下昏暗的燈光閉起來,日光變得分外刺眼,身後的護衛一邊鎖門一邊絮叨,“世子殿下您以後要提審犯人只要和我們說一聲就行,我們把犯人提到審訊室去,哪能累得您跑這一趟。”

“兩位大哥辛苦了,那在下就先走了。”葉輝全當沒有聽到護衛的絮叨,招呼一聲就徑直往府衙外面走了。

身後的護衛還在和同伴說話:“你看這世子殿下就是和別的人不一樣,對咱們多客氣,若是……”

同伴嫌棄他,“你怎麽那麽多話,天天叨叨都沒個說完時候……”

葉輝從府衙出來繞了個路準備去醉仙樓買份桂花糕,他娘就喜歡吃這種甜兮兮的小糕點,葉輝往常同好友在醉仙樓集會的時候總會順路帶點回去。這次剛見了喬桐心裏有點堵,就很想給買點甜食,順便給雀兒那個沒吃過好東西的嘗嘗。

“西南王英武不凡,是一等一的英雄。他本隱世於鄉間,如閑雲野鶴,可是前朝昏庸,路有餓殍,西南王不忍百姓受此大苦,幾階有識之士,進軍京師,誓要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

醉仙樓最中間是挖空了做成一個天井的結構,一層還特意往下多挖了幾寸,圍了個小區域搞了個小橋流水樹葉搖的說書臺子,周圍圍了一圈欄桿。主要是為了防葉輝,自從他在這掀了說書人桌子之後就建了欄桿,有這層欄桿可以讓說書人早點躲。

葉輝今日來得不巧,桂花糕還沒有出鍋,左右也不急,索性就坐在一樓大堂裏聽說書打發時間。

臺上的說書人正說到興起,唾沫飛揚。這個時間正是人漸漸多起來的時候,不能說邏輯性太強的故事,防止有半途加進來的食客聽不懂;不能說太苦大仇深的,大家是來休閑放松吃飯的,不是來找不自在的。

所以這時候的選段多是市井中正流傳的傳言,大家都隱隱約約知道個大概,他再編出個像模像樣的故事,中途加進來的人既能聽得懂,大家也都能得一樂。

“後來京城安定,西南王憐西南百姓仍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自請鎮守西南,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老黃歷了。今日我不說西南王的勇武善戰,我們來說說西南王世子……”

“卻說這世子啊,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頗得皇上的喜愛,是多少京城少女夢中的情郎。可別說婚娶了,就連媒婆也不見往西南王府去,大家去問起,全都避而不談,莫不是這世子有什麽隱疾……”

桂花糕打包好了,小二捧著桂花糕站在葉輝五尺外瑟瑟發抖,他都看見葉輝鐵青的臉了,之前葉輝直接掀桌子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呢。

說書人說的是這幾日盛傳的葉輝一直金屋藏嬌,讓自己的小情兒扮作侍衛隨侍左右,故事是說書人自己寫的,據他說,前面這段叫做欲揚先抑。連著說了好幾日了,誰能想到今日就叫葉輝碰上了。

“包好了?”葉輝瞥見小二傻楞楞地站在那,自己起身走了過來,直接拎起桂花糕就往外走。

小二松了口氣,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就見葉輝又轉過頭來。

“對了,今日這故事是誰寫的?”

“回世子殿下,是說書人自己寫的。”

“哦,回頭跟他說,讓他有錢找個讀過書的寫本子吧,這白話也忒難聽了。”說完葉輝就真的走了。

小二瞅著葉輝走出老遠,終於把憋了好久的那口氣吐了出來。剛剛世子殿下直說白話難聽,不是不讓講,等晚上歇了他定要告訴說書人這個好消息。

葉輝拎著桂花糕直往他娘的院子走,一推門就見他娘往雀兒臉上塗抹什麽。

“娘,我讓你給她遮身上,這又是往臉上忙活啥呢?”葉輝走進了幾步才發現這是在雀兒梳妝。以往著勁裝紮馬尾的少女如今穿著一條紅底白紗描金蝶的裙子,梳了時下少女流行的垂髫百花髻,額間一朵紅色蓮花開得灼灼。

“輝兒回來了,快看我們家雀兒好不好看。”王妃扶著雀兒雙肩讓她正對葉輝,雀兒明顯是還不適應這裝扮,含胸垂首,不敢看葉輝,要把自己縮起來似的。

王妃見此也不強求,松開了雙手迎向自己的兒子,“看你都看癡了,定是好看的。對了之前我問雀兒,她說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這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若有閑,就當幫人家找找家人,外人不管怎麽對她好終歸不如家裏人親。這麽大點兒的小姑娘是該承歡父母膝下的。”

“娘。”葉輝說不出話來,他能說什麽呢?

王妃見葉輝一直瞅著雀兒,神色懨懨,猜到他們可能有事要說,就拿過葉輝手裏的桂花糕,說著要去找個盤子裝起來就出了屋,出門前還很貼心地把門帶上。

“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我有話問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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