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5章

關燈
一年半後。

沐溪隱在公交車上睡著了,直到窗外的喇叭間歇響起,不遠不近的,剛好叫醒她。她腦袋抵著車窗,懶洋洋地看窗外的世界。車流、行人、冬日的陽光和進入冬眠的行道樹,隔著一扇玻璃,有平常又幻鏡一般的美。剛好報站了,她想起這是哪一站,下一站又是哪裏。

公交車轉彎,她和熟悉的那個路口擦肩而過,回頭一看,似乎看見了留在街角的那個盆栽。

她想起自己有一段時間沒去燈塔裏咖啡館了。兩個月前她完成自考,深思熟慮後辭去了咖啡館的工作,準備找一份適合自己專業的工作。巧的是,她剛離開不久,咖啡館因為天花板裂開的問題閉店裝修,據說要小半年的時間。

小必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面對空檔期焦頭爛額。許之松心態很好,回家整理好旅行箱,隨便挑了一個地方,很快訂好了飛機票。出發前他約沐溪隱和小必吃飯,飯桌上聽小必吐槽不斷,淡定地勸她:“你的存款是我的兩倍,我都不急你急什麽?”

小必瞪他。

“知道嗎?女人操心多了顏值會下降的,我記得認識你的第一天你還是一個美女。”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我現在已經不能看了?”小必嚇得魂飛魄散。

許之松笑而不答,轉而看沐溪隱,評價她:“小沐是越來越漂亮了。”

“能比嗎?她在談戀愛,我什麽都沒有。”小必不滿這個結果。

“這和談沒談戀愛有關系嗎?”沐溪隱打量許之松,“我覺得你也越來越帥了。”

小必一臉“你們怎麽那麽惡心”的嫌棄樣,但冷靜下來一想,他們說的是事實,真的只有自己是一天比一天難看。想到這裏,小必肚子很脹,再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許之松將拌好的水果沙拉放在兩位女士面前,多說一句:“小必,你很好。相信我,很多人會喜歡你,你不用將自己的要求放低。”

“謝了。”小必夾一片生菜,慢慢咀嚼慢慢說,“可惜你不喜歡女人,否則……”

“誰說我不喜歡女人?”許之松打斷了她,明確質問。

“啊?難道你不是?”小必震驚,其實她並沒有任何根據,只是瞎猜。

“我喜歡的是女人,只是還沒遇見喜歡的,所以不勉強。”許之松無奈地解釋。

“你這樣的感情觀是對的。”沐溪隱聞言很是讚同,“遇到喜歡的人就去追求,遇不到就一個人好好生活。”

“沒錯,我們都還年輕急什麽?”許之松氣定神閑地微笑。

那天告別的時候,許之松分別送了沐溪隱和小必一包咖啡豆,香味濃郁。沐溪隱一直沒舍得喝,放在一只密封的罐子裏,心情好與不好的時候都習慣打開聞一聞。

沐溪隱結束了面試,坐公交車回到應書澄的公寓。拿鑰匙打開門,她放下包,看看時間才五點多一點,他還沒下班,她便倒在沙發上打盹。

醒來的瞬間就聞到菜香,他已經回來了,照例打包了診所對面一家餐廳的幾個熱菜,都是她愛吃的。

她站起來幫忙布置桌子,然後和他坐下吃飯,邊吃邊聊,享受一天內最放松的時刻。

應書澄聽她說完面試的情況,照例提起一事:“你搬過來住吧。”

“同居?但你能適應我的生活習慣嗎?自從不在咖啡館上班,我習慣睡得早,起來也很早。”

“早睡早起?沒問題。”

沐溪隱忍不住笑了,拆穿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很晚睡的,早上還賴床。要不是我每天定時打電話喊你起床,你都遲到幾百次了。”

“所以你過來住,更方便你喊醒我。”

沐溪隱不置可否,心裏清楚他是想為她分擔房租費,畢竟她還沒找到正式工作,又少了兼職的收入,手頭確實緊張。這段時間吃吃喝喝他都拿出了不少,每一回她要付錢,他都想辦法阻止了,似乎由他買單是天經地義的。

“讓我考慮一下。”她說。

“別再考慮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有些用力,“你說過不會讓我再等很久。”

她看清楚他眼睛裏藏著的“私心”,心跳撲通撲通加快,忽然覺得沒必要再考慮了,點頭答應了他。

就這樣依賴著他吧,不要計較太多。換位思考,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依賴她,她不會有任何猶豫。

當晚他便開車去她的住處,先將一些生活必需品搬過來,她就睡在了他的房間。

第二天清晨,不用她喊他,他已經醒了,穿好衣服站在床邊,手裏拿著玻璃杯。她迷迷糊糊地撐起身體,有一瞬間想起自己身上什麽都沒穿,秒速縮回被窩裏,雙手將被子上去,一直拉到鼻尖,睜圓眼睛看著他,臉頰燙得不行。

他的目光顯然有些困惑,為她的多此一舉。

她小心移開目光,沒能順利在沙發或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貼身衣料,於是弱弱問:“我的內衣跑去哪裏了?”

“我拿去洗了,剛曬在陽臺上。”

“哦,是這樣……那你打開衣櫃,幫我拿件新的。”

“不如你先起來?”

“我現在怎麽起來?都沒穿衣服啊。”

他們又詭異地對視了一會兒,她只好多兩句解釋:“白天不一樣,光太亮了,你會看得很清楚。”

“哦。”他將玻璃杯放在床幾上,走去衣櫃幫她拿內衣,回過身的時候告訴她一個事實,“剛才起床的時候我已經欣賞過幾遍了。”

“……”

他將她的內衣放在她手邊,她拿進自己的被子裏,讓他先出去,他無奈一笑,轉身走出房間,不再讓她為難。

一起吃早餐的時候,他又問她:“對了,你還痛嗎?”

她楞怔,慢慢吃完最後一片烤吐司,硬著頭皮回答:“現在還好,剛開始比較痛。”

“開始的時候……”

“你不要在吃飯的時候問這個,更不要在問我吐司烤得怎麽樣之後問起這個,我腦子轉不過來。”她忍不住打斷他,雙手捂住眼睛外加跺腳,“我現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

他慢慢放下手裏的果醬瓶,對她反應如此激烈略有困惑,沒記錯的話,她昨晚是很開心的。

兩人又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

“最後一個問題,我必須知道,以便之後的調整。”他堅持問下去,“你感覺怎麽樣?”

她悄悄挪開兩根手指,不假思索地說:“感覺倒是很美妙。”

“人之常情。”他點了點頭,喝一口涼水。

她是時候轉移話題:“快吃早餐吧,你上班別遲到。”

他默默看她一眼。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我們今晚再細聊。”

應書澄走進診所,走廊上一個瘦臉短發,穿著淡青色羽絨服的女人已經等著了。當見到他,女人客氣地說了一句應醫生,你早。

應書澄打開辦公室的門,請她進來。隨著室內溫度升高,她脫下外套墊在自己腰間,活動一下脖頸,後仰閉上眼睛。

她名叫李繡倩,每周五來就診,已經來了兩次。每一次來她都自帶一張音樂碟片,希望可以一邊聽著熟悉的音樂一邊說話。

當應書澄按下播放鍵,音樂蔓延至角落,她低緩的聲音才響起,他適時調小音樂,聽她說話。

“現在問題是那套房子,也不只是房子。”

開始就是一個纏繞著不少女人的具體問題。

如果是幾年前,當一些女患者絮絮叨叨說起感情和現實的問題,他會在不經意間走神。如今不會了,即便是她們說得再無聊再瑣碎,且沒有邏輯,都不會影響到他,他的專註已經成了習慣。

“感情的話,我對他還是有的。”李繡倩眼睛紅了,撇過頭去。

應書澄等她說下去,尊重她的傾訴。

說到底,她的感情問題不算覆雜。她來這座城市打工,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同居在一起三年。男朋友在金錢方面並不是一個小氣的人,願意給她花錢,但依仗自己是“她男人”的身份,心情不好便對她呼來喝去,揪她的頭發狂扇她的臉。用她的話來說,他時常會出現暴力傾向,但溫柔起來又對她百依百順。她離不開他一是現實,二是舍不得他那不定期給予的柔情。

“他有時候像是一頭怪獸,有時候又像是一個孩子。”李繡倩說,“不怕你笑話,我覺得他也離不開我,離開我他無法生活。”

“你在他身上獲得了感情的滿足?”應書澄問。

“嗯,有時候我感覺幸福,因為他依賴我,我說什麽是什麽。”李繡倩笑了笑,“其實他也可憐,他是私生子,從小不被人認可。現在的房子是他父親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很舊很小的一套,當是補償,他一直很寶貝這舊房子。有一次我不小心在地板上弄了一個劃痕,他指著我鼻子罵,我和他爭了幾句,他撲過來抓我頭發。”

“還有呢?”

“還有?還有很多,我不太記得了,總之都是一些芝麻綠豆的事情,他會瞬間暴怒,沖過來拉我頭發。他很容易被激怒,一些詞匯,甚至是一些語氣。說到底,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也很可憐。”

“暴力發生時你完全是一個弱者,為什麽要可憐他?”

“不,我也打過他,我的長指甲將他的脖子劃傷了。”李繡倩又補充了一句,“他沒有真正弄傷過我,最多是幾個淤青,我沒有出血過。”

“那是結果,過程是一樣的,他是在對你施行暴力。”

李繡倩搖頭,雙手按了按眼睛,繼續說下去:“其實不能完全怪他,我自己也是一個不正常的女人,給他的壓力也不小。我很會妒忌,只要他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憤怒,恨不得上去打那個女人的臉。去年還是前年的時候,他高中時的一個朋友來家裏做客,他們喝酒聊天,我才知道他高中時迷戀過一個女孩。他像是那個女孩的奴隸一樣,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甚至偷拿了自己父母的定情戒指送給她。我知道後快發瘋了,完全睡不著覺,每天想的就是那個女孩是誰,她憑什麽。很快,我瞞著他找到了那個女孩的聯系方式,去她公司樓下蹲點,看她現在是怎麽一個人。”

“你跟蹤過她?”應書澄問。

“沒錯,我知道她的工作單位,她住在哪裏,甚至連她當時的男朋友,我都知道他是做什麽的。”李繡倩閉著眼睛,沈浸在悲戚的音樂裏,聲音有些發抖,“我跟蹤他們約會,看見她甜蜜蜜的樣子就憤怒,她憑什麽?身材一般,一臉虛榮,竟然不止一個男人對她好。”

“你有沒有對她做什麽?”應書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有吧。”李繡倩難為情地一笑,說下去,“怪就怪她本身是個壞胚子。她高中時候欺負班上另一個女同學,將對方欺負很慘,後來這事被一個作家寫出來了,書還很紅,於是我抓住機會,去網上揭穿了她,說她就是欺負書裏那個女孩的兇手,至今不知悔改。除此之外,我還找打工的同事發短信給他男朋友,告訴他你找了一個爛貨。”

悲戚的音樂低了下去,應書澄驟然停下筆,合上本子,詳細地問她:“你是怎麽知道她高中時候欺負過別人?”

李繡倩似乎清醒了一些,欲言又止,微微睜眼看眼前的醫生,認定他是可以信賴的,繼續輕輕說下去:“不瞞你說,她當時是和我男朋友一起欺負那個女孩的。這事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和我坦白時候也很難受,說自己當時不知道怎麽了,整個人由她擺布,她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她說看誰不順眼,去教訓一下,他就去了。他完全就是聽她的,他也不想欺負那個女孩,可是他沒主見。”

一首音樂停止,室內有短暫的安靜,十幾秒後下一首音樂緩緩響起來。

“所以你男朋友的暴力傾向在很早時候就出現了。”應書澄替她說出內心的恐懼。

“對,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受了那個女的唆使,他才逐漸變壞。所以我特別恨那個女的,她分明是在利用他,當他是工具發洩自己的情緒,對他沒有一點好的,簡直壞透了。所以我去網上發帖子,還找人發短信給她最親密的人,將她的面具摘下來。”李繡倩說到這裏表情帶著報覆成功的快意,“她現在過得可不好了,之前未婚夫發生了車禍,她不能一起共患難,逃之夭夭了,未婚夫的家人一直在找她,因為她拿了他們家的一筆錢。”

“說回你的男朋友。”應書澄將話題拉回來,“你說他談起當年欺負人的事很難受?在你看來他已經感到愧疚了?”

“愧疚他一直有,他只是克制不了自己。”

“沒聽錯的話,你剛才說他對高中迷戀的女孩打不還手,任由她擺布。”

李繡倩呼吸有些急,僵硬地點了點頭。

“你認為區別在哪裏?”應書澄平靜地問,“你和那個女孩的待遇為什麽不一樣?”

“你是想說他曾經喜歡她多過喜歡我?”李繡倩皺眉,“就算那樣又怎麽樣?他現在也知道她是個爛貨了。”

“不,我認為那是因為你們都有一定的受虐癖,試著想逃避一些東西。”

“我不這樣認為。”李繡倩摸了摸,聲音疲憊,“醫生,我出來之前沒吃早餐,現在頭很暈不想再聊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她擰開門把的時候,聽到身後的醫生問她:“那本書的書名是什麽?”

她知道他在問什麽,低著頭說:“我下次帶來給你看。”

沐溪隱一邊看書一邊等應書澄回家,今天一整天沒收到他的微信,猜他工作很忙,估計會延遲下班時間。因此當他準時回家,還拎著兩個袋子進門時她很驚喜。

“怎麽買這麽多菜?”沐溪隱笑問。

“超市特價。”他將部分東西放入冰箱。

沐溪隱很開心,抱著蔬菜和海鮮去廚房,決定烹飪大餐。

“等等,今天我來做晚餐。”他卷起了袖口,跟著走到廚房,讓她在一邊看著。

“那我幫你打下手。”沐溪隱開始切卷心菜。

熱油後將食材一一放入鍋裏,很快滿室都是烤蝦的香氣。應書澄做菜很有條理,慢慢回憶步驟慢慢完成每一個細節,沐溪隱也不催他,耐心等在一邊,偶爾幫他遞個調料瓶。

完成後,兩人就端著盤子在廚房裏吃起來。

應書澄開了一瓶白葡萄酒,給她倒了一些喝。

“你今天心情很好?讓我猜猜是發生了什麽好事?”沐溪隱說,“難道是有漂亮的女孩子和你搭訕了?”

“胡說八道。”他餵她吃了一口菜,“我很少有那樣的艷遇。”

“那究竟是什麽好事?”她發現自己一直在被餵食。

“沒有發生什麽好事,只是想多寵愛你一點。”

他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讓她有些意外,她疑惑地看著他的眼睛,不明白是怎麽了。

他摸一摸她的頭發,又捏一捏她的臉頰,不多說其他的了,又餵她吃了一口飯。

吃完後整個廚房杯盤狼藉,他負責洗碗,她則如他所願,從後抱住他,賴著他的樣子真像是一只小白豬。

“我要努力找工作,賺來的錢給你買你喜歡的東西。”她真心誠意地說。

“好,我等著。”

“我去幫你煮一壺咖啡吧。”她松開手,轉身雀躍地去找咖啡豆。

“先別忙。”他停下手裏的活,擦幹凈手,將她拉到懷裏,安靜地抱一會兒,然後說,“等開春了我們結婚吧。”

“開春?那應該是一個好季節。”她在他懷裏感受到十足的安心,沒有片刻的遲疑便答應了他,“如果你願意,我當然也願意。”

“不管你願不願意。”他親親她的發頂,“我想和你名正言順地在一起,越快越好。”

“你急什麽?我又不會跑了。”她伸手去撓他癢癢,逗他玩。

“因為我已經錯過了你很多時間。”他在心裏說。

如果當時在你身邊就好了,不會有人欺負你,你不用承受那些痛苦的回憶。旁觀的人也無法精確描述那樣的孤獨和痛楚,何況是後來才遇見你的我。這樣的種種,以至於你只能一個人走過那一段路,無人陪伴。

想到這裏,他不願再想下去。

李繡倩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她的頭發長了一些,臉迅速瘦了一圈,神情疲憊中有些厭惡,像是經歷了什麽不愉快的打擊。

等音樂響起後,她麻木地說出來:“那天回去後我和他一直吵架,沒停過。”

“他對你動手了?”應書澄看她沒有脫羽絨服,而是雙臂抱胸,想將自己蜷縮起來。

李繡倩點頭,含含糊糊說:“我心裏像是著火一樣,一直追問他為什麽對她比對我好,他不耐煩,開始吼我,扯我頭發,我摔在地板上,他拖我到臥室……他停手後要我道歉,我還找話刺激他,他就對我拳打腳踢,腳踩在我臉上。”

“你流血了?”

“如果牙齒掉了算是的,那沒錯。”李繡倩感覺有些冷,即便室內溫度很高,她開始忍不住瑟瑟發抖,側了側身,從包裏找出一本書,遞過去,“應醫生,就是這本書。”

應書澄接過一看,果然是《林中的撿憶》這本書。他上次就知道了,李繡倩說的那個被欺負的女孩是書中的“昔昔”,欺負昔昔的是石爭美,而被石爭美利用,一直當成工具的人就是李繡倩現任男朋友。

他又問了幾個關於她男朋友的問題,李繡倩對他沒有防備,說出男朋友的老家,就讀的高中。

一切都吻合了,巧的不能再巧。這樣的概率很低,但一旦碰上便成為了百分之一百的事實。

“上次回去後我自己想了很久,你說我有受虐癖,或許是真的。”李繡倩哽咽,“我奶奶重男輕女,我出生起就不被她喜歡。無奈父母在外地打工,我只能在她身邊長大,接受她的奚落,吃她那些臭了的腌菜。冬天很冷,她不給我用熱水洗手,讓我滿手都是凍瘡,被同學笑話,她視而不見。我一直想逃離她,證明自己給她看看,但我到現在都沒成功。我每天都做噩夢,夢到有人掐我脖子,打我的頭。”

“小時候我討厭我自己是一個女孩,我不願留長頭發,也不穿裙子……”李繡倩小聲抽泣,“他讓我感覺我是有價值的,因為他離不開我,他連扣子都扣不好,他根本是一個生活低能。除了他常常打我,其餘時間他幾乎都聽我的,我說什麽他都聽,但是……”

“但是你還是受不了。”應書澄說,“無論是一個耳光還是一記拳頭,開始了就不會輕易結束,你或許會喪命在他手中。他將你踩在地上,拳打腳踢,你產生病態的快感,那是短暫幻覺,現實卻是你晚上那些噩夢的延續。可惜你分不清了,你已經喪失了辨別的能力,因為你在陰影裏待了太久,不適應外面的陽光。你寧願躲在那個陰影裏,那是你認定的安全區,但從任何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看,你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下一秒會粉身碎骨。”

李繡倩一聲不吭,只是流淚。

應書澄關閉了音樂,丟給她一句話:“除了你自己願意醒來,沒有人能叫醒你。”

李繡倩搖著頭,拿手去抹淚,越抹越多。

應書澄走過去,來到她身邊,拿起她擱在一邊計時用的手機,幫她按好一個電話號碼,遞給她。

李繡倩遲遲不伸手。

“我可以幫你打這個電話,但這樣又給了你一個逃避的機會。”應書澄說,“你應該自己出手來阻止你受到的暴力。我知道對你來說有些痛苦,但你必須嘗試。”

李繡倩忽地站起來,撞過應書澄的肩膀,踉踉蹌蹌地往門口跑去,連包都忘了帶。

應書澄跟出去一看,她已經沖向了女洗手間,他快步走過去,聽到她在洗手間一陣歇斯底裏的嘔吐聲。

他知道對於這樣的女人,報警是一個心理上的坎,她還是不願意面對現實,企圖弱化自己的險境。若是換成其他的女患者,他會繼續開導她,讓她自己報警。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耐心等待。

他腦海浮現書裏的一段情節,施暴者將昔昔慢慢拖行在走廊上,而她一言不發,沒有眼淚,就那樣被欺負著,等待結束。

思緒凝滯了幾秒,他回過神,替李繡倩,也替自己打了這個電話。

李繡倩出來的時候知道發生了什麽,瞬間不知所措,蹲下來抱住自己,片刻後有一杯水遞過來,她似乎想了很久才伸手接過那杯水。不一會兒,耳邊傳來電話聲,她又慢慢接過眼前的醫生遞給她的手機。

開春的時候,應書澄和沐溪隱去掃墓。他們在成逐睿的墓前放了水果和鮮花,然後坐在一邊的石階上。

“綠葉終會融入土地,豐厚的肌肉變得嶙峋,呼吸聲逐漸隱沒於大自然。死亡總是生的一部分,我的孩子,你不要恐懼。”她給成逐睿朗讀完《春夏春秋》的最後一段,合上書看看遠山和一片柏樹林。

他握住她的手,陽光下兩個素圈像是兩條流動的漂亮的水紋,終於是連成一線。

“我記得你曾經問我,有沒有一樣東西,是我很舍不得的,想永遠擁有,始終放在身邊的。”

她依偎在他肩膀上,溫柔地說:“嗯,我也記得當時你說沒有。”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慢慢說:“現在有了,怎麽辦?”

“因為有了所以會害怕失去?”她默契地讀出他的內心話。

“對,我害怕失去。”他坦言。

“如果我說你永遠不會失去,就算到了生命終點,我依然愛你呢?”

他靜靜聽完她的承諾,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在這裏,清風拂過松柏,樹下兩個身影相疊於此,仿佛定格在永恒的時間軸裏。他的安心與幸福抵消了生命中曾經承受過的一切孤獨與懷疑。

他明白此生可能都無以回報她的全部愛戀,除非她要的只有一個他。因為除了他自己,他再拿不出更珍貴的給她。

她不用等他的回應,已經知曉一切的答案,就這樣單純地和他依偎,甜蜜地數起樹間的幾片流雲。流雲似乎帶走了一切既往的陰翳,天空美如初洗嬰孩的眼眸。

是啊,這個世間很美。

(網絡版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 網絡版到到此完結了,若有實體書會增加番外。

謝謝看這個文的朋友,再次說一聲抱歉,更新速度太慢了。

這段時間將此文細修了一遍,感覺比之前的要簡潔和精煉了,我自己更喜歡了,當然劇情沒有變,建議喜歡這個文的朋友重新閱讀一遍。

再次感謝。謝謝喜歡應書澄和沐溪隱的朋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