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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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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師

“圖南!”

姜圖南背後響起清脆的女聲,她回頭一看,竟是聞煙。

“聞姐姐?你,你怎麽在這?”姜圖南那日與她匆匆一別,以為她已經回苗疆了。

聞煙走到她身邊,捉住她的手腕診脈:“你身上的蠱毒怎麽樣?李太師他有沒有為難你?”

那天聞煙趕到城門時,只見到李楚夷強行帶走姜圖南,後來自己的車隊又被北朝官兵扣押,一直沒能去找她。

姜圖南搖搖頭,道:“我沒事,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太師派人把我帶到這邊的。”聞煙沒與她說自己被關押一事。

“李楚夷?”姜圖南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有交集的,但李楚夷待人一向是不大好的,這一點她很清楚。

“乖徒兒,你回來了?”二人身側忽然傳來陰惻惻的男聲。

姜圖南下意識地攔在聞煙身前,警惕地看向他:“蠱師?”

此人一點小手段就險些壞了北朝大事,絕非易與之輩。

“……師父?”聞煙甚是驚訝。



姜圖南滿臉困惑地轉身看向聞煙。

聞煙繞到姜圖南身前:“師父怎麽來北朝了?”

蠱師笑吟吟地靠近聞煙,向她擡起手,身上赤蛇順著手指爬上聞煙肩膀,盤住了她纖細的脖頸,蛇信輕觸她瑩白的皮肉。

“嗯,很好,沒有沾上什麽臟東西,”蠱師微微偏頭,看向聞煙的耳朵,“為師送你的耳墜怎麽沒戴?”

“……丟了。”

蠱師勾勾手,蛇便轉回蠱師身上。

姜圖南明顯感到聞煙身體的僵硬,不由地揣度二人的關系。

蠱師輕笑,從自己耳朵上取下尖銳的黑色耳釘,彎腰戴在聞煙耳垂上,慘白的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她的側臉:“丟了就丟了吧,這個更好看。”

姜圖南站在聞煙身後,第一次近距離看清蠱師,才發現他那眼瞳有隱隱的淡金色,配上他那極白極俊的臉,整個人近似妖邪。

聞煙感受到耳朵上他殘留的體溫,略微偏一偏頭:“師父既然來了,不如替這位妹妹看看病。”

蠱師詭異的眼神從她臉上移動到姜圖南面上:“乖徒兒都說了,那為師更不能不救了。”

姜圖南看著他的眼睛,莫名感到眩暈。

蠱師輕展袖袍:“隨我進來吧。”

聞煙松了口氣,回頭對姜圖南道:“師父是苗疆最厲害的蠱師,他一定能救你。”

姜圖南隱約覺得他們之間關系匪淺,但不便多問,只點點頭跟她一塊進去。

蠱師坐在窗邊,一只手倚在桌上,懶懶道:“過來吧。”

姜圖南不知道他在喊誰,側頭看了看聞煙。聞煙牽起她的手:“過去坐下。”

姜圖南看了一眼蠱師,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蠱師解下腰上葫蘆,身上的蛇嘶嘶的叫起來,相當興奮地鉆進葫蘆。他蓋上蓋子,葫中哐當幾聲,揭開蓋子,蛇頭沾染著綠色液體,眼冒紅光,嘶嘶的探出身體。

“手擡上來。”蠱師道。

姜圖南覺得那蛇有點詭異和惡心。

聞煙這時走到姜圖南身邊,擡手捂住她的眼睛:“別怕。”

聞煙身上的香氣鉆入姜圖南鼻腔裏,她的心神不自覺安穩許多,那蛇也是同樣,像是被人撫順的貓,溫順靈巧地爬出葫蘆。

赤蛇蜿蜒著爬到姜圖南身上,轉了一圈,縮回對面。

“嗯,很有意思的蠱。”蠱師興致盎然。

姜圖南拉下聞煙的手,平靜地看向蠱師:“你知道是什麽?”她的語氣像是疑問,更像是肯定。

“‘憫生蠱’,”蠱師道,“這東西能養出來也算不容易,只不過你身上的母蠱被蠶食殆盡,子蠱也活不了多久。”

聞煙一聽心中暗驚,她只在苗疆古籍中看到過“憫生蠱”的記載,但其培育方式早就失傳了。

姜圖南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身體的人,她在冷宮裏遭遇過什麽,除了她那早死的娘,大抵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你只說對了一半,因為母蠱嘛,是被我弄死了。”姜圖南微笑道。

“哦?你早就想死?”蠱師回以同樣的笑意。

子母蠱,從它名字就可以看出來是雙生蠱,少了一個另一個也活不長。

“對啊,”姜圖南輕松地聳了聳肩,“不過可悲的是,我茍活到了現在。怎麽樣,蠱師還滿意嗎?”

蠱師輕笑半聲,朝她伸手,姜圖南把右手遞過去,蠱師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根銀針-刺破了她中指尖,擠出圓圓的血珠,取出來放到白布上,紅色的血珠竟然開始滾動,頃刻間冒出許多駭人的細小蠱蟲。

赤蛇嗖一下過去把含著蠱蟲的血珠舔噬了。

“以蠱養蠱,不算稀奇,”蠱師慢條斯理地把銀針擦幹凈,“你身上的蟲子可以供子蠱吃這麽多年,想來那個養蠱人下過不少東西在你身上吧?”

姜圖南:“哦,那看來我還得謝謝她,若不是她,我早就被萬蠱吞噬了,對吧?”

蠱師淡笑道:“很樂觀的孩子。”

聞煙聽他們跟打啞謎似的,一句話像是裝著幾百句潛臺詞,急道:“師父,那你能不能治?”

蠱師從容不迫地端起茶壺,笑吟吟地看向她:“乖徒兒,要喝茶嗎?為師給你倒。”

“……”

聞煙忍住翻白眼的動作,說:“師父,別賣關子了,圖南沒多少時間了。”

“我當然可以治,不過嘛,還需要看別人願不願意幫忙了。”蠱師應道。

這時門外響起半聲咳嗽,姜圖南擡眼看去,李楚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口,手上搭著披風,頭發半濕,投射過來的目光深沈幽微。

“歧崖,出來談。”李楚夷沒進屋,遠遠地說了一句。

蠱師好像等到獵物一樣,神情比之前雀躍些許,看了一眼聞煙就出去了。

李楚夷吩咐背後的阿翠把藥端進去,兩人下了樓。

“說吧,什麽條件。”李楚夷對旁人的耐心幾乎為零,從來都是開門見山,不浪費一點口舌。

簾幕外的細雨飄進廊中,蠱師略略擡手,赤蛇便游到他指尖去吸食雨水,雨水落在赤色的鱗片上,反射詭異的亮光。

“師弟對我昨日的禮物還滿意嗎?”蠱師偏不回答李楚夷的話,專心致志地把自己的游戲進行到底。

“你把解藥給湘西王,不就是想借我的手除去他嗎?”李楚夷豈會不知這人的陰險手段。

“嗯,師弟沒有讓我失望。”蠱師欣慰地點點頭。

湘西王是南朝君主的第三子,也是蠱師的三哥,蠱師雖然對皇權毫無興趣,但很喜歡玩弄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所以他將假藥送給湘西王,湘西王無法拒絕這個唾手可得的把柄,以此要挾李楚夷,卻沒想到李楚夷直接將使節的屍體丟了回去,湘西王鬧了個大笑話,他又沒辦法驗證解藥的真假,只能自己啞巴吞黃連,還平白無故給自己多加了一層北朝人的怨毒,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蠱師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所以才應了李楚夷的約來為姜圖南診病。

但診病和治病是兩碼事。

“條件麽?師弟想要什麽條件呢?”蠱師繞回去回答了李楚夷第一個問題。

李楚夷懶得跟他兜圈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道:“苗疆屍人。”

蠱師轉頭看向那陳舊的紙,緩緩地笑了:“呵呵,十幾年前你就開始防備我了?”

李楚夷回敬道:“這還不是因為當年的師兄太過張揚,讓我不得不警惕未來的你。”

十幾年前,北朝內亂勢弱,李楚夷和三皇子也就是當今陛下一同送往南朝為質,南朝皇室不敢明面為難三皇子,卻可以變本加厲地虐待李楚夷,所以他設法假死逃出了南朝皇宮,流亡十年間,被一個苗族蠱師抓回去,跟歧崖成了師兄弟。

李楚夷做夢都想回到北朝,自然不肯學習蠱術,但歧崖不一樣,他八歲就把自己的眼睛毒瞎,九歲獨自進入苗疆,最喜歡用自己的血肉養蠱,對蠱術有近乎變態的偏執,也正是如此,他的蠱術獨步天下,不僅用蠱把自己的眼睛覆原,還用師傳的蠱術殺死自己師父,可謂喪心病狂。

李楚夷知道這個人瘋魔非常,一直找尋歧崖的弱點想要鉗制他,後來發現,一個人的弱點可能就是他的長處——他太癡迷蠱術。

歧崖幾乎精通所有蠱術,唯獨對苗疆最古老的“屍人”一無所知。當然這不是他自願的,是李楚夷先他一步找到傳說中的苗疆屍寨,並一把火將屍寨燒了,別說標本和秘籍了,歧崖連灰都沒撈到一點。

“只要你醫治好圖南,這張紙就是你的。”李楚夷道。

“師弟這個辦法可真是不高明,我歧崖想要的東西,有千種百種方法可以奪到。”蠱師輕勾嘴角,眼瞳閃爍淡金色的光。

李楚夷慢條斯理地打開紙,翻過來一看,頁面空空如也,一個字兒也沒有。

“我李楚夷不想給的東西,旁人千方百計也別想拿到。”李楚夷眼睛微瞇,笑容含著幾分譏諷。

李楚夷的舉動表示,“屍人”的記錄在他腦子裏,不在紙上,若歧崖想要,只能把事情辦好了,李楚夷親自寫下來,至於他寫得對不對、差不差,沒有人能證明。

與此同時,世上能救姜圖南的就歧崖一個人,他怎樣救,救成半殘還是痊愈,李楚夷也強求不得。

所以說這場對決,他們誰都不占便宜。

合則兩利,鬥則俱損。

*

蠱師和聞煙離開了,李楚夷提著食盒步入姜圖南的房間,他脫掉半濕的衣服掛在架上,入內看見姜圖南閉眼躺在床上。

睡著了?

他放輕動作走到床邊,坐下來輕輕地把姜圖南放在外面的手臂放進被子,低頭端詳她溫柔沈靜的睡顏。

姜圖南小臉明凈白俏,狹長翹挺的鴉羽密集地鋪在眼下,落下淡淡的陰影,鼻子小巧,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著,嘴角有點上翹的痕跡,俏皮中夾著倔強清冷。

李楚夷靜靜地凝視她,再次想起她在府中時半夜痛苦顫抖的模樣,明白那就是蠱毒發作的模樣,她那時,不,應該是自他把她抱出冷宮以來,一直一直忍受非人的苦楚。

但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

李楚夷的心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生疼難抑。

他俯身下去,心疼地觸碰她溫熱的唇瓣,可還沒觸到,身下人默默扭開了頭。

“……不準親。”她悶悶道。

姜圖南壓根沒睡著,只是不想理會李楚夷,可誰知他一直盯著自己看,還想親人,簡直忍無可忍。

李楚夷看見她通紅的耳垂,才明白她是裝睡,低低地笑了一聲,灼熱的氣息撲在她耳廓:“好,不親。”

姜圖南又羞又惱地推開他,抱著被子坐起來,看向他:“你來幹什麽?”

李楚夷直起身體,神色溫柔,“陪你吃飯。”

“……誰要你陪?我自己又不是不會吃。”姜圖南嘴一撇,半垂眼睛不再看他。

“好了,下床吃飯吧,不能餓著。”李楚夷起身站到一邊等候她。

姜圖南肚子咕咕叫,她揮揮手:“你先出去,我自己起來。”

李楚夷嘴角噙笑,應道:“好,我在外面等你。”說罷就轉身出去了。

姜圖南怕他又耍流氓,飛速穿好外衫和鞋襪,走出門時見李楚夷安安分分地坐在桌邊等她。

她肚子真餓了,坐過去,自顧自盛了一碗飯開始吃,目光斜斜地落在飯菜上,回避著李楚夷直切的眼神。

李楚夷見她食欲倒是很好,心情稍稍放松,默默調整桌上的菜碟,把她愛吃的擺到她近前,自己也開始吃東西。

兩人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吃飯了,屋外清脆的鳥鳴都更加悅耳。吃完後李楚夷收拾好餐桌,叫來阿翠伺候姜圖南喝藥和洗漱,時間很快到了晚上,姜圖南最近疲軟,著實有點困,但礙著李楚夷在這,強撐著不去睡。

李楚夷察覺她的心思,取過自己的衣袍,對她說:“你早些睡,過幾日蠱師和沈大夫就給你治病。”

姜圖南這才擡眼看他。

李楚夷這個人,對人好的時候實在好到極致,方方面面都給你考慮周到了,可姜圖南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對他究竟是什麽感情。

感激嗎?算是他帶她脫離苦海,如今又設法為她請來蠱師。

厭惡嗎?他救她只是為了權力,他的脾氣也很壞,對她也粗魯,一點比不上皇都裏的彬彬公子。

……喜歡嗎?

不,不應該的。

姜圖南急切地否決心底冒出來的念頭。

李楚夷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心底發癢,低低地喚了一聲:“南南。”

姜圖南一激靈,仰頭應聲,眼前頓時一黑,熾熱的觸感立即包裹了她的唇舌。

“……唔!”

實在是猝不及防,等姜圖南反應過來,李楚夷已經松開了她,大掌掌住她細嫩的後頸,嗓音沙啞:“是我不好,讓你受這麽多苦,以後絕不會有了。”

姜圖南心停止一瞬,眼眶無端地發酸,李楚夷輕吻她的眼角,起身離開。

她喉嚨有點發堵,擡眼看去時,李楚夷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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