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

周之懷的視線落在女孩驚措的面容上,徐徐地笑，這一笑，真當是驚艷了人。

紅豆卻被他這一笑感覺到發毛。

“沒事。是你就算了。”

紅豆明白了他的意思，像他這樣人的行蹤當然是不容許輕易瀉露了。這本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讓她的一顆心都舒服了起來。

“周先生,進來坐吧。”紅豆滿面笑容地迎接他。

周之懷細膩地發現了這點,果然她還是在意的,嘴角微彎。

“好。勞煩黎小姐了。”

“叫我紅豆就好了。”紅豆早就想這麽說了，俄頃對上那雙煙灰色如煙雨般暗淡不明的眼睛時,一整顆心都輕輕地跳躍了一下，她開始緊張起來：“我是說……這樣更像是朋友。畢竟叫黎小姐實在太客套了。”

“朋友嗎？”意外地讓他覺得新鮮的一個詞語，不過這時周之懷也很順從地答應下來。“好。”

“紅豆，我要一碗面。”

紅豆喜笑顏開,“好的，沒問題。”

她又渾身精神地回到了廚房裏,無論何時都是那麽滿滿的活力，就像是一枚正在散發著光輝的小太陽。明亮，充足，溫暖。

周之嗤笑一聲。

覺得今晚的自己有些過於抒情了。其實會過來,也是瑰麗酒店的備選主廚他在最近都特別面試過一遍,威廉都覺得不錯，這幾人都是名廚，有過超二十年的豐富經驗，理智上都是優秀的候選人。可意外的是,他竟然一個也不滿足,並且在最終失望的時候,心中反而冒出了一張女孩青春含笑的面容。

黎紅豆。

或許,符合他理念當中的新瑰麗，只有她。

可惜，她啊，寧願守著這家小小的店鋪，也始終拒絕他的示好。

他想要把新瑰麗打造成未來三年在國內最適宜的高級酒店也只好擱淺。畢竟，衣食住行，酒店就占了兩位，住和食，缺了食的新瑰麗，還不如繼續作為他的落腳之處。

周之懷很冷酷地想著。

當然，從一開始，他收購瑰麗酒店，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給回國的自己一個住得舒適的地方。未來幾年，他可能要國內外不停地飛。一個必要的，他喜歡的酒店是重要的。

“來嘗嘗，雲吞面。”紅豆很快就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玉白的瓷碗兩側上映著一簇嬌艷的茶花，淺金色的湯底裏浮動著雪白面條、圓鼓鼓的雲吞，還有新翠蔥花，幾塊切得薄薄的醇香牛肉，香氣迷人，湯水清爽。

周之懷看著她忙活，剛才有點不舒服的情緒也慢慢消散。

紅豆沒什麽事，所以索性也坐在大堂裏，看著周之懷吃面，他吃得風度翩翩，當然也有成年男人氣吞風雲的氣勢，但無論從那一面去看，都是意外的賞心悅目。

她的目光太直接，沒有一點掩飾的，叫周之懷想不發現都難。他左手拿著的筷子和右手握著勺子都停了下來，眼睛覷她：“在看我？”

“啊！”

紅豆摸摸鼻子，眼睛閃閃，有些羞赧。

周之懷笑道：“很正常。很多人都經常看我。”

居然能如此自戀而理所當然地說出這句話來？

再次刷新了紅豆對他的了解。

“哦。”

周之懷眉頭微皺。

“你的確生得不錯。”紅豆鄭重地說。

周之懷看她，深深地道：“你這話說得有點言不由衷哦。只是不錯，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為什麽會看呆了？”

紅豆臉皮微紅，“你看錯了！！！”

眼見少女就在爆發邊緣，饒是興致不錯的周之懷也聰明地收了起來，畢竟在這個時候惹惱她實在是一種不明智的做法，所以他很從容地就把話題給轉移開了。

“嗯，我看錯了。”

“最近在忙新瑰麗酒店主廚的事情，戴薇定下的人選都不錯，但意外的，我並沒有看中合適的主廚。原本以打造中式菜肴為主的五星級酒店計劃暫時擱淺，看來只能繼續拿來留著住了。”他淡淡傾吐著，瞧上去意外的放松，仿佛是無意間才談起這件事。

紅豆卻不傻，有點難為情，又有點受寵若驚。“……周先生，我看……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你看中的主廚。”

周之懷嘴角微翹，煙灰色眼眸看著有點心虛的女孩，嗯了一聲，開玩笑說：“其實，我面前本來就有一個……”

“可我的確不行……”紅豆躊躇，鼓起勇氣繼續道：“起碼現在不行。”

她像個困囿於兩難之境的孩子，不知所措，這副樣子的確是取悅到周之懷。隨即是他磁性優雅的笑聲在室內想起的時候，紅豆才回味過來，自己這是被他戲弄了。

紅豆面著一張臉，“周先生。”

她真可愛。

那鼓起的臉，在燈光下讓他莫名地想起過去在森林裏打獵經常遇見的小松鼠。生氣的樣子卻更加鮮活了。

“好了。不逗你了。”他笑盈盈地說，燈光下那一張原本就俊美非凡的臉龐此時溫柔的樣子，仿佛能夠溺死人的海子。

這一聲如此輕巧，溫柔，是註視著她說的，他無意暧昧，只是心情不錯，才形成了如此婉轉美麗的場面。

紅豆的心顫顫巍巍的。

這這這……殺傷力太大了。她偏過頭去，怨懟地道：“周先生有時候真是太過分了！”

“過分？”周之懷唔了一聲，“或許在你面前我還算得上溫情，所以你才說得出這句話，要是戴薇他們，恐怕不會這麽說。”

看來你對自己有時候過分的毒舌還是有所明悟的吧。紅豆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又看見他面前吃幹凈了的雲吞面。總算是找回一點自信了。

“你是戴薇的老板啊。”紅豆理所當然地道。

周之懷冷淡地道：“也許吧。”

周之懷離開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店裏對他微笑的女孩，她朝他揮揮手，眼睛裏都是明澈的笑意。

他從不會輕易放棄一樣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只要是他想得到的，總有一天會屬於他。不急，他會等到她心甘情願離開的那天。

目送著那輛深黑色的車輛如深海中的魚般遠去，紅豆松了一口氣。即便是和周之懷聊了許久，可是還是沒琢磨明白他的來意。這是第一次，他獨自前往，饒有興趣地和她說了很多話題，瑰麗酒店的只是一掃而過。

她總不能自戀地認為，他就是為了讓她做瑰麗酒店的主廚吧？

或許有這個可能性，不過紅豆覺得很小。新瑰麗酒店是商業，不是小作坊，就算周先生再看重她，她想要成為它的主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算了，這不是現在的她該想的事情。還是早點覆習吧，她打算年後參加覆考的，習慣能夠考到合適的分數，那麽接下來她就要為自己的大學生活開始努力了。

紅豆要做的年貨，唔，當然也就是能夠經得起時間放的糕點之類的，起碼在正月十五前，都要能用得上吧。

材料在前幾天就都已經準備好了，她是有計劃地去做的。椰汁糕、山楂糕、蓮藕糕、陳皮糕、荔枝桂花糕、枇杷糕，除了這種透明的長方形涼糕外，還做了酥糖類的，如龍須酥糖、花生酥糖、芝麻酥糖、玫瑰酥糖若幹，自然也少不了蘇點，好看又精致的蘇點有甜的有鹹的，做的都是人口膾炙的杏仁酥、松子棗泥餅、定勝糕、蔥油桃酥等等。一整天，店裏都是一股甜點的蜜香，甜得讓人心裏都快融化了。

周之懷很喜歡這種味道，溫暖，春天，舒適，他總是能夠給出自己最高評價的詞匯。他又是一個人來的，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合了大半的店門，畢竟今天是二十八了啊，再過兩天就是除夕，中國人最在乎的日子，因此陽光快餐店也得閉店了。

紅豆並沒有發現他。她正專心致志地做糕點呢，時不時品嘗一下，眉眼都瞇起，像只小狐貍般享受自己最喜歡的時光。直到她轉身看見了站在窗口凝視著她的男人。

“啊——周先生！”紅豆被嚇了一大跳，手裏白皙的面粉和酥糖都在往下掉，她整個人有點不受控制地胸膛起伏，那是受驚了的表現，因為過久勞作而微微帶著汗珠的額頭也在那一瞬間有了皺紋，薄紅的臉頰，一雙清澈的眼睛正帶著點怒氣和奇怪地看著他。

周之懷那雙煙灰色的眼睛似鐵，冷掉的□□視著她，在發覺她生氣後，揚開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打擾到你了嗎？”

“這不是打擾不打擾的問題啊！”紅豆很無奈。“你進來好歹說句話啊，不然我剛才真的要報警了。”沒錯，她就是被嚇住了，任誰正輕松愜意的時候，家裏闖進一個奇怪的人，那都是要被嚇尿的好吧。

“嗯，那下次。”周之懷輕而易舉地堵住了紅豆的話。

“還有下次？”紅豆忍不住吐槽，更重要的是……“周先生，您今天……”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身後，看了看冷清的門外，哦，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

周之懷說：“不用找了，我是獨自過來的。”

紅豆猶豫地看著他：“周先生，那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農歷二十八啊，餵！還有一天就除夕了，店裏要打烊了，她也是要過年假的人好嘛！

當然，紅豆看向眼前的男人，雖然和昨日一樣也不是西裝革履，但一件深灰色的長大衣，利落地襯托出英姿勃勃而又沈穩大氣的身形，光潔的額頭，鼻梁高高，薄唇微紅，掀動一些，似乎散發著一些愉悅的笑意，那雙煙灰色漂亮如寶石般的眼眸此刻正註視著她。這樣閃閃發光的人，又有誰不能原諒他一時的過分之舉？

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理所當然地給他找托辭，嗯，周先生是華裔呢，一直定居美英，也許不太了解中國的節日。

可是下一秒，周先生本尊就開口打破了她這個羞恥的妄想。“哦，我知道，還有兩天就過年了，所以我給戴薇放了年假，獨自過來了。今天店沒開，你也準備過年假了？我聽說一些小店的老板，會堅持到除夕當天才閉店，過了正月初四就馬上開店。”

這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紅豆微微在心底吐槽。“沒錯，所以周先生，今天我不能給你做菜了。”

“沒事。”周先生倒是很適應了這裏，開始自己找個地方坐坐。視線從她黏著面粉、雞蛋、酥糖的手上移開，好心建議：“你可以繼續去忙了。或者，清理一下？”

“謝謝提醒。”紅豆挑眉一笑。

紅豆洗了手出來後，想了想，又從冰箱裏儲藏櫃裏裝了兩盤的點心，堆成小小的山。

“周先生喝茶嗎？”

周之懷的視線從兩盤點心上移開，禮貌地笑：“謝謝，一杯溫水就好。”

被婉拒了的紅豆點點頭。在快餐店裏最不缺的當然就是溫水了，畢竟一年四季都有。冰水和熱水那是特別的季節供應。紅豆倒了一杯溫水推到了周之懷的手邊。

“這些點心都是我最近做的，周先生可以嘗嘗看。”紅豆招待地說了一句，自己就去翻茶葉了，小白喜歡喝花茶，她喝的花茶比紅豆在市面上買到的花茶泡的更香，每次店裏的喝完了，她就會翻出一袋來，包裝很精致，看得出來不是市面上流行的那種，應該是朋友送的吧。小白在的時候，紅豆會陪她和春梅姐一起喝，不過她一個人的時候更喜歡喝茶葉，這是上一次時空歷練在謝大姐哪帶來的了。

紅豆翻出了韓新宇上次給她帶來的銀針，泡了一壺。她的動作流利，稱不上說什麽優美，但好在一眼瞧過去很舒適。周之懷見過不少人泡茶，也和不少人一起喝過茶，但只有紅豆給他的感覺，喝茶不是在裝逼，就像他習慣了喝咖啡，他有時喝美式，有時喝摩卡，有時喝馥芮白，這就取決於他的心情。

周之懷吃完最後一口杏仁酥。

紅豆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她倒了一杯熱茶，在白煙裊裊中，那種凝視的感覺沒那麽強烈了。

“杏仁酥不錯。”他笑著說：“可以給我來一杯嗎？”

紅豆的答案是當然沒問題。

銀針茶葉白絨絨的，泡透了的茶湯呈現出漂亮的杏黃色，它的香氣特別清鮮，還未入口就已經感覺到了那種清爽甘涼的口感。周之懷喝了一口熱茶，彎彎唇角噙著笑意，薄唇濕艷，“泡得不錯。”

紅豆詫異了一秒，沒想到他對茶也是有研究的。銀針是屬於那種新手不容易泡的茶，尤其是在現代這種快速泡制方式下，容易又苦又澀。

“也許，偶爾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感覺也不錯。”周之懷看著她，說出了這句容易讓人浮想翩翩的話。

可惜紅豆還沒來得及羞惱，他就繼續投入了點心大業當中，紅豆做的糕點都特別符合他的口味，一口茶一只點心，從涼糕到酥糖再到其他的種類，很快原本兩盤堆得小山一般的碟子在慢慢消失。

紅豆全程都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他像是吃開心了，一直心情都挺不錯的。整個人很放松，偶爾還和紅豆聊上幾句，無非是問起她未來的打算，紅豆有些羞恥，不過還是說起了她打算覆讀大學。意外的是，周先生並沒有對她毒舌，反而相當支持她的打算。

有人傾聽自己的心聲，而且還完全對自己是支持的態度，不得不說，對紅豆這樣從來都是一個人扛著一切的人來說，就像飴糖般甜美，雖然那幸福是短暫的。可隨著這段談話後，他們的關系也拉近了些，總比過去只能說上幾句話，現在能說的更多了。

“如果需要什麽幫助，盡管同我說。”周先生在享受了這麽一頓美好的點心時間後，覺得自己也有必要付出些什麽。

但是紅豆拒絕了，她笑出一對甜甜的酒窩，“不用啦，我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

周之懷深深地凝視著她：“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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