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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估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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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估價

煙波浩面的湖面寒霧沈沈,冷月如霜,照著渡口蘆葦白茫茫一片。

三層的豪華畫舫如同瓊樓寶閣,煌煌燈火倒影在暗沈沈的水面,如同銀河瀉落九天,撒落千點星辰,隨著波濤湧動。

蕭暥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不讓上船,現在又允許了。大概謝先生總是有辦法的。

風帆已經張滿,走近了,他才發現龐大的船體四周還密布著兩排整齊的船槳,這是隆冬季節,刮的是北風。張起風帆,看來這船是要南下。

這裏只是其中一個載客的渡口,樓船即將前往下一個渡口,要等到所有賓客都到齊了,盛宴才正式開始。

蕭暥以往沒有登上過豪華游輪,在現代他覺得自己約莫也挺窮的,跟人合租在一棟老式的公寓樓裏,地段倒是繁華,他喜歡熱鬧,小區樓下就是繁盛的商業街,各式的中西的餐館、糕點小吃、零食鋪子不一而足,人來車往間,最大的好處,就算是深更半夜裏也能覓到食。

——虞兮正裏P

上船登樓,樓船內部典雅富麗,十五連盞銅燈交相輝映,映照著白玉欄桿圍繞著的舞榭歌臺。仰頭望去,三重游廊盤繞著富麗精美的彩繪金頂,游廊上各色華服的貴人們絡繹不絕。

接待他們的是一名衣著考究的中年人,面白無須,容緒稱他為金先生。

蕭暥猜測應該是這裏的管事,或者迎賓之類。

他不善應酬,更不習慣那位金先生用鑒賞的目光細細打量著他,那眼神類似於珠寶行的鑒定師或者拍賣行的東家打量著一件價值不菲的藏品,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於是幹脆就踱開了。

金先生這才緩緩收回目光,默不作聲地將手中的白玉牌放回了案頭的雕花檀木匣裏,又取出一串鏤金鑰匙。

“琥珀?”謝映之饒有趣味道。

“閣下好眼力。”金先生笑了笑,鑰匙的一端鑲嵌著一枚晶瑩剔透的蟲珀,裏面的小蜘蛛栩栩如生。

金先生用這琥珀鑰匙打開了一方象牙小匣,從裏面取出了一枚玉牌,玉牌雕琢精美,四周鑲嵌著鎏金雲紋。

金鑲玉?容緒眼睛一亮。

潛龍局有一個不成名的規定,局中的所有彩勝,入局前都會由金先生估價,按照估價的不等,以不同的玉牌來區分。分為青玉牌,白玉牌,金玉牌。

因為潛龍局中珍寶甚多,原本的美人屏風,容緒估計也就是白玉牌,而如今金先生取出的金玉牌下還垂著水晶流蘇,這是意味著那是頂級好貨。遇到這種有價無市的珍寶或美人,一般都是是二比一,甚至三比一進行博弈的,也就是用兩三件金玉級的寶器,來換這世間殊色。

金先生笑容可掬道:“其實僅他這一身錦帶華服都足夠換上一枚玉牌了。”

容緒知道他這話不是當真的,客氣道:“不瞞金先生,這是我親自制作的衣裳。”

“容緒先生真是有心了。”金先生說著又別有意味地一笑,頗有點為他擔憂道,“舍得割愛嗎?”

容緒道:“我這位主簿專工博弈之技,我自然是有備而來。”

言外之意,他有把握,至少不輸。

“哦?”金先生吃驚地看向謝映之。

謝映之恍若未聞,慵散地探手取過玉牌,系在蕭暥的腰帶上。

琳瑯美玉襯著盈盈的腰身,垂下的流蘇隨著他的步履輕輕晃動,倒是好看。

“為什麽我要掛著這個玉牌?你們怎麽不掛?”蕭暥發現被區別對待了。

容緒臉色一僵。他不敢說,因為彥昭被你家主簿賣了,如今待價而沽啊。

謝映之和顏悅色道:“只要有一個人佩戴就可以了。”

蕭暥似乎懂了,難道這是團隊票?只要有一個人驗票通過就可以了?

容緒一邊暗中眼神表示:這遲早包不住的,你打算怎麽收場?

謝映之從容不迫:“先回客房休息。”

此時,外頭天光微明,容緒折騰了一晚上也是腰酸背痛,心道不如休息好了再做打算。可他回首之際,卻發現蕭暥不見了,

“子衿?”容緒心中猛地一沈,才一轉眼,人去哪裏了?

但小狐貍那麽兇,總不至於被劫色了罷。

謝映之失笑,某人還沒吃到山楂棗泥糕。

要說這豪華游輪就是不一般,即使是放置貨品的地方也格外講究精致。與河灘上的小貨攤不能相比。

蕭暥站在一個移動的多寶格前,這簡直就是火車上的售貨小推車了。

但火車上的食物以礦泉水、方便面、魚皮花生、泡椒鳳爪之類的為主,味道實在不敢恭維,貨品也都是些兒童玩具,再不就是襪子牙刷,但這裏完全不同,太有逼格了!

那多寶格呈六瓣蓮花形,可以一分為六,從中軸展開,每一個格柵上分門別類,錯落有致地放置著不同的貨品。從零嘴點心、時令瓜果,到各種精致的古玩寶器,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蕭暥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吃哪個。

“公子可有中意的?”一道低沈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蕭暥回頭就看到一名衣著錦繡的男子正打量著他。那人五官算得上英俊,但眉眼間距近,眉弓突出,眼窩深藏,給人一種鷹視狼顧的感覺。他中等身高,卻很壯實,看來也是通曉技擊之術。這不奇怪,亂世裏世家子弟只要不太是太菜,都會些武藝。

但真正引起蕭暥註意的是他身後那個漢子。

那人面堂黝黑堅如巖石,身軀精瘦,但胸前肩臂等處的肌肉虬起,目露兇光,有股頑強的狠勁。

蕭暥不自覺地就瞇起了眼睛,野獸般的直覺在他身上嗅到一股有點熟悉的氣味。

這人是山匪出身。

蕭暥自己就當過廣原嶺的山大王,有意思,在這裏居然能遇到同行。

這些人大概都是沖著帝王之劍來的罷。

他發現那個男人也在觀察他,立即垂斂下長睫,正想隨便找個借口糊弄應付過去。就聽到一道粗橫的聲音道,“虞珩,你這未免太小家子氣了,這還要問?”

聽到那聲音蕭暥心中就是一摔,北宮潯!

靠,這廝怎麽也來了?

等等,他剛才叫誰?虞珩?這名字他有印象!

因為書上寫過。虞珩最後得到了帝王之劍!

《莊武史錄》裏雖然對此人著墨不多,只寫到虞珩乃豫州牧虞策之弟,為人驕橫陰戾,喜歡結交三教九流、江湖豪俠,豢養門客,許多橫行霸道作奸犯科之徒都在他這裏得到庇護和重用。

書中並沒有提及潛龍局,也沒有寫虞珩是怎麽得到帝王劍。只寫了他得到帝王劍後,就開始野心爆棚,夥同沙蛇的前任首領裘徹想發動兵變,抓了他的庶兄虞策,不久後還稱了帝。

史書上評價此人是奢淫放肆,妄自尊立。

蕭暥當時讀到這一段,就覺得這貨太急功近利,如果沒有實力支撐,稱帝就相當於把自己架在爐上烤。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原主已經擊敗北宮達,虞珩大概也知道接下來要收拾他們,還不如執帝王之劍,號召天下豪俠拼一個魚死網破搏一把,有點亡命之徒的做派。

他這念頭還沒轉過,忽然覺得腰間一緊,北宮潯大咧咧地把他摟到懷裏,蕭暥本能地反手就扣住那廝的腕子,正要錯骨一擰,就聽北宮潯湊近他耳邊道:“我們以前見過?”

靠!蕭暥心中一沈。立即想起在大梁那會兒,北宮潯整天盯著他看,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糊他臉上。

他現在化了個妝,又沒換臉,難免會有點似曾相識之感。

他正想到這裏,北宮潯倒松開了他,大手一揮道:“這些貨品我全買了,送給美人。”

他話音剛落,鏘的一聲,一道疾風掠起,多寶架從中央一分為二,連同架上的糕點果脯都被攔腰斬斷,切口平整如削,紛紛滾落一地。

虞珩點了下頭,陰鷙地看著北宮潯。

裘徹收劍。意思很明白:那麽你就全買下罷。

蕭暥的視線卻被那把劍吸引了。

他常年征戰,刀鋒上滾過的命,這劍頓時吸引了他的註意。

那劍刃是彎曲的水波狀,如同游動的蛇,這種劍一旦刺入軀體,就會鉸緊血肉,看著就疼。蕭暥頓時明白為什麽書上稱他們是沙蛇了,真是又狠又毒。

緊接著噌噌幾聲,北宮潯和他身後的燕庭衛同時抽出了劍。

刀劍林立,針鋒相對,寒光森然,晃得人眼花繚亂。

四周的賓客紛紛避走,閃到樓上的游廊上再回過頭駐足觀看。

這種場面蕭暥倒是見怪不怪了,只是看著滿地滾落的糕點,怪可惜的。他山楂棗泥糕沒咬上一口,就惹出這種事來?

此時樓上的游廊上已經站滿了賓客。蕭暥感到無數道好奇的、熱切的目光正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個遍。

蕭暥有點窘,覺得自己穿得就像孔雀公主似的,站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漢子間格外搶眼。

當賓客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停留在他腰間的玉牌上,隨即那眼神就變得覆雜了,暧昧不明中帶著輕浮和狎褻,他聽到一片竊竊低語聲,伴隨著輕微的嘖嘖聲。

蕭暥開始感到有點不對勁了。

三層的游廊上,一只白皙的手拂過白玉欄桿,幕籬的黑紗下透出一聲輕嘲,“今年的彩勝倒是別致。”

“局主,此處人多眼雜。”金先生謹慎地上前,躬身提醒道。

“知道了。”那人漫不經心道。

金先生趕緊低頭,不敢多言。

那人語調輕飄飄的,一字一句間卻透著無形的威壓,“金淮,你去提醒他們,怎麽鬧都可以,但別壞了規矩。”

說完飄然而去。

樓下紛亂的人群中,謝映之靜靜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游廊盡頭,目光清冷幽徹。

大堂上,雙方劍拔弩張,絲毫不讓。

金先生慢條斯理得步下樓梯,彬彬有禮道,“局主說了,壞了規矩的,不管是何身份,都請在此下船。”

這話一出,場中頓時安靜下來。

蕭暥心中咯噔一下,可這裏是在江中啊?

莫非在此下船的意思是直接扔下去?那麽兇殘?

“壞了規矩者,局主會贈一小船,一副槳,順江而下。”容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擠到了他身邊,“但是江闊流急,小船能不能安全渡過就聽天由命了。”

蕭暥聞言暗暗抽了口涼氣。

就見金先生依舊笑容可掬:“二位都是聲名在外的青年俊傑,還沒有開場,就搶起了彩勝。傳揚出去,對二位的名聲也不利。”

蕭暥:等等,他們搶什麽?

那些糕點也是彩勝?

裘徹上前一步,低聲道:“貳將軍,我們此番是為了帝王劍來的,不要因為一個……”他本來想說男寵,但是一看到那雙蘊秀藏鋒的眼睛,忽然脊背上生出一股寒意,改口道,“得罪局主,壞了大事。”

虞珩面色陰沈,收劍入鞘,朝金先生道,“我只是想買點貨品,不料北宮世子欺人太甚,屬下一怒之下不慎壞了這寶格,我會賠償……”

“區區一景康年間的多寶格,局主多得是。”金先生打斷他道。

蕭暥一驚,他知道容緒的車是景康年間的古董車,當年雅集引得一群士子圍觀品賞。

虞珩臉色僵了僵。

金先生慢悠悠接上前面的句子:“局主素來賞識虞將軍英雄氣概,這多寶格就當是給貴屬磨劍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給足了虞珩面子。

“局主豪爽。我等佩服。”虞珩向金先生拱了拱手,然後陰惻惻地看了蕭暥一眼,走了。

北宮潯也收了刀,朝他的背影叫囂道:“明天開局後,你我一分勝負!”

然後也用占有意味明顯的眼神重重盯了蕭暥一眼。

蕭暥這才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他好像是……引戰了?

他蹙眉想著,忽覺身邊清風拂袖,謝映之撫著他的背,溫聲道:“子衿想吃什麽?”

那聲音清雅悅耳,讓人渾身酥軟,頓時其他念頭都飛到九霄雲外。

折騰一晚,蕭暥肚子早就餓了。

“山楂棗泥糕。”他不假思索道。

謝映之莞爾道:“好。”回頭淡若無物地掠了容緒一眼。

容緒立即會意,付錢。

蕭暥佩服:他讓別人掏錢,怎麽能做到這麽自然……

等謝映之接過貨品。

蕭暥:等等,不對,我不是要這個。

謝映之已經從錦盒裏取出一把碧玉折扇,遞給了蕭暥。

那折扇極為精美,纖細的扇骨間鑲嵌著薄如蟬翼的絲帛,輕輕搖動起來,微風徐徐,細細地穿透絹紗的扇面。

容緒讚道:“先生好眼光,正襯子衿這身衣衫。”

蕭暥猛力搖動了幾下,手都酸了,居然沒有風,這扇面太薄張不住風。

裝逼專用……

此行唯一讓蕭暥順心的大概就是這個客房了,居然是兩室一廳,還是個套房!廳堂不大,但是布置地極為舒適。

桌案靠榻一應俱全,窗臺下是一方書案,還貼心備好了筆墨紙硯。

因為是隆冬季節,舷窗開著一道縫隙,陽光照著水面,粼粼波光漾動在房頂。

蕭暥以往除了擁擠的渡輪,就沒有坐過幾次船,倚著舷窗看了一會兒景致。冬天浩瀚的水面,白茫茫一片,偶爾天邊幾點帆影掠過。

這是幽帝年間開的大運河,當年幽帝幾下江南,走的就是這條水路。

蕭暥行軍作戰時方向感非常強,但是在煙波浩渺的水面上,他有點找不著方向了。

“此處是大梁到襄遠城的運河。”謝映之說著在書案上徐徐展開一張水文圖。

蕭暥湊上去看。不愧是謝玄首,出門旅游還準備地圖。

這張圖繪制地極為仔細,可以清晰地看出各條河流的走向,沿途山川地貌,不同季節的水流、風向,連哪裏有暗礁,哪裏是淺灘,哪裏河道狹窄,水流深急,都標註地極為細致,一看就出自謝先生的手筆。

見多識廣如容緒,也看得大開眼界,“今後商會若是要走漕運,這圖紙可是千金難求。”

蕭暥沒想到謝映之對水紋也如此了解。

謝映之隨手取了那柄碧玉扇沿著江流劃過,“接下來,就要進入楚江了。”

楚江在襄州境內,江闊流深,由西北往東南向,最後在江陵與長江匯流。

蕭暥聽說過,楚江兩岸,崇山峻嶺,千峰萬壑,堪比三峽。

“京門,雲霽,巫山,這幾處山勢險峻,風光奇秀。”謝映之道。

蕭暥心道,看來謝先生已經把此行的路線都摸透了。

他剛想問什麽時候到達京門?忽然聞到了一股鮮美的清香。

不知何時,桌案上已經置上了朝食,藕粉桂花糕、糖蒸酥酪、蝦仁菜粥,還有一份蒸熱了的山楂棗泥糕。

謝映之道:“這都是這一帶的的小食。”

蕭暥:他連吃什麽都做好攻略的……

如果在現代,自助游一定要拉上謝先生。

某狐貍終於如願以償吃了個飽後,卷起被褥就睡了。

他有點暈船。

***

襄州

句章城在楚江沿岸,是一座江城。

巍峨的城墻沿江而起,正中一道水城門,便是京門。

暮色冥冥中,高嚴心事重重地登上了城門。

他前日在收到玄門的消息後,就急匆匆地趕到了句章。

已是隆冬,寒霧鎖江,風高浪急。

“樓船順風順流而下,速度快得很。大概明天就到達此處了。”句章郡守田讓道,

高嚴凝眉,他聽聞每一屆的潛龍局,所設局之處都極為講究。事先也不會走漏風聲,只是沒料到,此番潛龍局竟是在船上,出現在襄州境內更是始料未及。

“嚴加戒備。”他下令道,“這寶船上搭乘的都是諸侯貴胄,如果在我襄州境內出事,主公也會攤上麻煩。”

“據說此番還有帝王劍?”田讓問。他是襄州田氏的族人,本是世家出身,對於九州的各種消息也頗為敏銳。

高嚴皺眉,“如此,我們就不能輕易插手,以免顯得圖謀不軌。”

田讓道:“那麽,我們不去管它?最好它趕緊離境。”

不去管,高嚴總覺得心裏也不踏實,但是管又管不了。

且不說那樓船順流而下,速度飛快,而襄州水軍在朱優治下艦船老舊,幾艘大型戰艦也是中看不中用,甚至連個善於統兵的水軍都尉都找不出來。就算他想派出幾艘斥候快船悄悄跟上,都做不到。

正在他躊躇之時,田讓遙指著江心,驚詫道:“明公,你看。”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高嚴忽然看到霧霭沈沈的江面上浮現出一排淡淡的遠影。

他趕緊拿起望遠鏡,一看之下,頓時心中一震。

那是江漢大營的艨艟戰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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