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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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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南渡

謝映之倏然起身。破指取血,在雪地上迅速畫下方位和相應符文,自己立於陣中央。

傾斜如斧劈的崖壁上凍結著冰棱,一根根像寒光凜冽的利劍般,筆直向下垂落。頭頂的一線天裏,陰風呼嘯,飛雪紛紛揚揚飄落。

魏瑄身上的黑霧開始從他的指間,關竅中湧出,同時,四周積屍地裏騰起的黑霧也開始從源源不斷地湧向魏瑄,到徐徐轉向了謝映之。

蒼青在一邊看得驚心動魄,他原本以為謝映之就只是把魏瑄身上的黑霧渡出,卻忘了這裏可是積屍地啊,周圍還有如海潮般的黑霧洶湧起伏。

如果謝映之不把四面八方逼來的黑霧全部阻擋住,那麽他一邊為魏瑄渡出黑氣,另一邊,魏瑄又繼續吸入黑霧,這就是白忙了一番。

所以,謝映之此時不僅是要渡出魏瑄身上的煞氣,還要將周圍的黑霧蕩滌一清。

蒼青想到這裏,心中暗震。

周圍可是萬人坑積屍地,怎麽可能把積累百年的潑天的煞氣全部滌凈?

縱然謝映之修為再高深,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渡萬千怨靈。

謝映之的聲音靜靜傳來,“不用擔心,我去境中帶殿下出來即可。”

言外之意,只要他的修為能堅持撐過這段時間,就可以了。

蒼青很想問他,如果魏瑄長時間不能脫離溯回境,謝玄首怎麽辦?

難道他就一直吸入此間無窮無盡的黑霧,他會怎麽樣?是變得和魏瑄一樣如癡入魔?還是修為盡失?

謝映之淡然的神色,似乎在告訴他,不用問。

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但他從容淡定的態度,莫名地讓蒼青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刻崖的滾滾黑霧如海潮翻湧,圍繞著謝映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謝映之一襲白衣在黑霧的鼓蕩中輕輕飄浮,周身仿佛散著淡銀的光華,如霜天月色中,滌盡塵汙的濯水青蓮。

***

雪深林密,山勢嶙峋,蕭暥側身倚靠在魏西陵胸前,只覺得風雪撲面,眼前亂石穿空,溝壑縱橫。

不得不說這樣側抱著一個人騎馬是很危險的,若非馬術非同一般的人,絕對不敢如此縱馬。

不消片刻,他們就回到了剛才的林地。

四周依舊靜得窒息,似乎連雪簌簌落下的聲音都纖微可聞。

那些士兵目光茫然地站在雪地裏,雪已經很深了。

魏西陵一聲令下:“上馬,撤軍。”

蕭暥心想,這些人都是植物人了罷,能聽明白命令麽?

他這個念頭還沒有轉過,所有人幾乎不假思索齊齊翻身上馬。

蕭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這些士兵縱然沒有意識,只要是主帥的將令,竟還能一絲不茍地執行。

***

夕陽下,江山如畫。

魏瑄坐在一處山坡上,凝目遠望。

此時正是深秋,楓葉如火,照得謝映之白衣似雲。

他在魏瑄身邊坐下,淡淡道:“殿下知道,這是在境中。”

魏瑄並不意外會在這裏看到謝映之,問道,“先生可識得這座大城。”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斜陽依稀照著一座龐大的城廓,歷經風雨的城墻顯得灰暗蒼涼,正是安陽大城。

謝映之知道他沈陷境中,道:“此處是溯回之地,三千世界眾多紛擾,境中所見皆虛妄,殿下還是隨我回去罷。”

魏瑄道:“先生,你看。”

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漸漸卷起煙塵,大地震蕩,馬聲嘶鳴,滾滾鐵騎化作一股洪流席卷而來。

安陽城上烽火點燃,濃煙沖霄而起。

謝映之眼色深寒:“北狄人。”

魏瑄道:“對。”

他話音剛落,只聽轟然的一聲巨響,安陽城厚重的城門被沖撞開,胡人的馬蹄蜂擁而入,他們如同一群猙獰的餓狼,揮舞著彎刀,見人就砍,血光四濺。

城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百姓倉皇奔逃,街市血流成河,嚎哭沖天……

魏瑄似乎已經看過了很多遍,面色平靜,“這是後元三年,朕駕崩的那一年。”

國喪未了,西北已狼煙驟起。

武帝在位期間雖然造就了大雍朝前所未有的盛世,但是他同時也大肆征伐,開疆擴土,使得海內虛耗,戶口減半,百姓困苦,生民疲弊。

武帝駕崩後還不到一個月,赫連因連同西域數十個從屬國一齊叛亂,一連攻克涼州、冀州、幽州、雍州、燕州,兩個月內,五州淪陷,中原盡成胡人之牧場。

畫面一轉,他們到了江陵渡口,此時已是深秋霜降。

白茫茫的江面上,密密麻麻行駛著各種船只,官宦人家雇傭的大船,平民百姓搭乘的小船,挨挨擠擠,在深秋波濤洶湧的江面上艱難地顛簸起伏。

而岸上,更多的人面北而拜,辭別被戰火夷平的故土,踏上南去的旅途。

中原淪陷,百萬衣冠南渡,十月底,江風很大,吹不盡浩蕩的離愁。

“傳令江漢大營,調派戰船接應百姓渡江。”魏西陵道。

“是!”

魏曦望著劉武轉身出去的背影,頗為擔憂道,“西陵哥,嚴冬將至,這些人如何安置是個問題。”

魏西陵道,“江州大小官員,世家大戶所餘之宅院,皆騰出安置百姓,所有酒樓,客棧,歌坊一律征用。”

魏曦皺眉道:“此番中原淪陷,南逃之民近百萬,怕這還是不夠。”

魏西陵道:“各郡多籌帳篷,傳令各大營調集軍帳,用於應急。”

“百姓南下避難,所攜糧秣有限,傳令各州府開倉放糧。”

魏燮忍不住嚷道:“西陵,我是粗人,說句不中聽的,這回北方逃難來的人比我們整個江州的人口加起來,還要多出幾倍,你安置不過來的,你再開倉放糧,這是要掏空我們的底啊。”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沈聲道:“但凡渡江到了江州的百姓,斷不會有一人餓死凍斃。”

說罷轉身離去。

入夜,一盞寒燭映著他清冷的神色。

劉武推門而入:“主公,第一批渡江的難民都安置妥了。”

魏西陵道:“好,你去休息罷。”

寒夜裏,案頭燈燭爆開寂寂的火花。

燈下是一封舊信,信中只有一句話。

人言生難死易,今弟從歸去之易,兄負社稷之難。

三十年多年過去,脆弱的紙張如同泛黃的寒葉,那人的字跡也已經黯淡模糊。

當年一諾,卻讓他用盡餘生來履約。

“阿暥,你放心,我一定會守住江南,守住我們的家。”

如今中原淪陷,九州離亂,江南已不僅是他們的家,也是所有人的家了。

十天後,江陵渡口。

成千上萬的百姓扶老攜幼擁擠在渡口,寒風中,神情倉皇地等候著登船。

就在這時,遠處的樹林裏揚起煙塵,緊接著,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大地隨之震蕩,風中飄來濃郁的血腥氣,蝗潮般的北狄騎兵席卷而來。黯淡的天空下,銀亮的彎刀高高舉起。

渡口頓時就亂了。

“是蠻子!”

“快!快上船!”

眾人驚慌失措,擁擠著拼命爬上渡船,不時有人因擠不上船而落水,被寒冷的江濤卷走。

渡口頓時一片混亂,驚叫聲,哀哭聲沖破天際。

赫連因一身皮甲殺意正盛,在中原戰場的勢如破竹讓他頗為得意:“勇士們,中原已經沒有可戰的軍隊了,他們都是豬豚,是牛羊,殺光他們,攻下江南去!”

他舉起馬鞭指著濤濤江水道:“聽說江南好,有十裏荷花,三秋桂子,哈哈哈!”

緊接著,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出於多年狩獵的敏感,他感覺到了寒風中夾雜著一絲森然的殺機。

兩邊的樹林都太安靜了,安靜地連一只飛鳥都不見。

大將屠閭見到渡口成千上萬驚慌失措的人和散落的錢糧物資,眼睛都紅了,“勇士們,給我沖,殺光他們!”

“等等。”赫連因喝住他,警覺地看向周圍。

風穿過樹林,落葉紛紛,林中隱約傳來一陣低沈的號角。緊接著密集的馬蹄聲重重叩向大地,草屑飛濺。

“不好!”赫連因大叫。

幾乎是同時,兩支騎兵從左右兩翼殺出,

他們與赫連因以往遇到的中原騎兵完全不同。他們人數不多,但裝備精良,速度極快,像兩支利箭沖入了北狄陣中。

由於這一個月來攻城略地,連下五州過於輕易,使得北狄軍隊對中原騎兵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他們都是一群盲目的羔羊,戰力低下,紀律松散。

可是這一次赫連因心驚膽戰。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術。

他們人雖然少,但是卻如同一道犀利的閃電,沖入數萬人彪悍的北狄鐵騎中巋然不懼,往來沖殺隊形不散,緊湊而有效率,時不時在敵陣中來一個驚心動魄的大迂回。將江岸邊上萬的胡人騎兵攪地陣型大亂,頓時潰成一盤散沙。

赫連因駭然不止,中原人竟然還有如此戰力之軍隊!

當寒風中,魏字戰旗獵獵飛揚的時候,赫連因徹底懵了。

屠閭道,“不可能!魏曠不是早就死了嗎?”

九州皆知,魏西陵當年被蕭暥所暗害,都已經死了三十年了!

可是天底下,除了當年的戰神,還有誰能只用兩支千餘人的騎兵,就將他這在中原所向披靡、一路攻城略地的草原鐵騎攪地陣腳大亂,乃至於瞬間土崩瓦解,毫無反擊之力。

亂軍之中,赫連因忍不住膽戰心驚地回頭。

天空冷雨瀟瀟。

蒼茫雨色中,將軍銀甲依舊,戰袍霜染,鬢似寒秋。

赫連因腦中最後的一絲僥幸頓時煙消雲散,

“撤!快撤!”他歇斯底裏地大叫。

幾萬草原鐵騎被數千騎兵打得落花流水,潰逃而去。

魏西陵勒住馬韁,斷然道:“不要戀戰,護送百姓登船。”

數千騎兵迅速圍攏,寒霧中,無數的戰船橫在江面,一字排開,凜冽的殺意撲面而來。

赫連因狂奔出了十幾裏地,方才放緩馬蹄,心臟怦怦直跳:“追上來了嗎?”

“沒有,他們撤兵了。”屠閭道。

赫連因長籲一口氣,才慢慢緩過神來,嘆道,“我以為魏曠已死了三十多年,沒想到啊,戰神尤在,風采依舊。”

看來想要拿下江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說罷又長吸了口深秋的霜氣,面露忌憚之色,“究竟是何人,將這步棋埋得那麽深。”

三十年前,那個人苦心孤詣,竟瞞過了武帝,瞞過了天下人。

江岸邊有一處高坡,赫連因下馬登山。站在山上可以看到乘風而去的獵獵戰船。

想起剛才江岸邊的廝殺,他深吸一口氣,這些年來他統一草原十八部落,揮軍南下,很久沒有遭遇到這樣的失敗。

這種心驚肉跳命懸一線的感覺讓他不由想起三十多年前夜襲橫雲嶺。

過江後,魏西陵馬不停蹄就去了江漢大營。

北狄胡人不善水戰,要守住長江防線,斷然不能讓胡馬渡江。

江陵大防嚴陣以待,百萬鐵索沿江而起。

魏西陵親自駐守江陵渡口。一邊接應南下的百姓,一邊緊鑼密鼓地備戰。

另一邊,赫連因開始打造船只訓練水師。

赫連因面色陰沈,望著滔滔江水,他明白,要徹底打垮中原人,必須擊敗他們的戰神,摧毀他們最後的支柱。

長江一線,戰雲密布。

***

魏瑄面色凝重,道:“先生,我只能看到這裏,之後的事情就看不見了,我若繼續往前走,只會再次循環到蘭臺之變的那一夜。”

他的眼神憂沈,這些日子,他在境中不停地循環往覆,將蘭臺之變,到胡人南下這段境,周而覆始地經歷無數遍。

謝映之看他的神色,心中已經了然。

這是何等的執著,偏念已深。

魏瑄道:“先生不覺得蹊蹺嗎?”

在境中,中原淪陷得太快了,短短半月內,連失去五州之地,北狄人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

魏瑄想不通,他蹙眉道:“涼州不是沒有防守,朕調派到朔方涼州一線有十萬大軍,都去哪裏了?”

“所以殿下不離開溯回之境,是為了查清此事?”

魏瑄習慣性用力掐著自己的太陽穴,眉頭緊蹙,“不,不是。”

他臉上顯出蒼白無力的苦楚,“我在尋找一個人,我想知道他去哪裏了,朕這一生南征北戰,開疆擴土,就是為了找到他留在這世間最後的一絲痕跡,可是三千世界,哪裏都沒有他的蹤影,朕找不到他了。”

謝映之註意到魏瑄的用詞,又變成了帝王。

他再次陷入混亂了,他開始分不清自己是誰。是武帝,還是魏瑄?

“先生,我不出去,我若出去,這境中一切就會再次發生。”魏瑄堅決道。

他終究被秘術影響了心智,將來他若登基,難保不會逐漸失去理智,再次將那人打入寒獄。

“我若留在這裏,他就不會出事了。”魏瑄輕聲道。

只要那人安好就可以了。

任何一個會傷害他的人,魏瑄都不會放過,也包括他自己。

謝映之靜靜凝視著魏瑄。

他此刻緊蹙眉心,俊美的臉容被掙紮和痛徹扭曲了。讓謝映之隱隱想起了一個人,那大夏國的最後一任君王,是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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