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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兵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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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兵鋒

沮縣是隴上郡最北部的邊城,人口只有百來戶。

每年這個時候的豐收集市,是這個小縣城最熱鬧時候。

中原的邊民用糧食和棉布換取若羌人的羊皮、卻奴人的乳酪。當年景帝朝盛世的時候,這裏還有西域千裏迢迢趕來的胡商,帶著華麗的壁毯和雕琢精美的銀器,以及各種味道奇特的西域瓜果,來換取中原的絲綢和茶葉。

但是自從蘭臺之變的烽火點燃以後,北狄人時不時在商路上騷擾劫掠,就再也不見當年盛況了。

天剛剛亮,早起趕集的人已經感受到了窗外凜冽的寒意,呵氣成霜的早晨,倪三兒用凍得發紅的手關上家門,推著獨輪車趕集去。

這是他婆姨織的三十匹上好棉布,打算趁著今冬降落雪之前,能換得一條厚實的羊皮毯。這塞北的冬天越來越冷,他婆姨今年剛生了個娃身子弱,最近一直咳嗽,他聽說若羌人的羊羔毛細密柔軟,最為保暖。

他一大早想去搶一個好攤位,結果到了一看,居然沒地兒了,市集上早已經熙熙攘攘都是人了。

這世道亂,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到了趕集,都搶著大清早就把貨物賣出去,好趕緊回去呆著。

雖然北狄十八部落各自為政已經多年了,但並不等於說他們就老實了。

一群狼要吃人,分散在草原上的獨狼,也照樣是要吃人的,有時候還更加饑餓兇狠。

每到草原光景不好,北狄人總會找幾個邊郡劫掠一番。

不過今年隴上郡派來的郡守是黑騖崔平,多少對北狄人有一些威懾力。這邊郡的商市也漸漸回暖了起來。

倪三兒剛剛找到一個墻根蹲下,還沒來得及將獨輪車停穩當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山梁上騰起一股灰塵。

“野馬群嗎?”倪三兒心想。

這在塞外是很常見的。

可是他這念頭還來不及轉過,就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嗚嗚嗚嗷嗷嗷’的呼號聲。

最忌腳下的大地隱隱震蕩起來。

“北狄人!”“北狄蠻子來了!”“快跑!”

集市上頓時就炸了鍋。人們張皇失措四散奔逃。物資傾倒,財貨散落,四下裏一片狼藉。

倪三兒也顧不得獨輪車上的貨品了,跟著人群就往南狂奔逃命。

但是騎兵的速度遠超過他們的想象,從煙塵揚起到雪亮的彎刀高高揚起只是一瞬間的共渡,北狄人猙獰的面容已經近在咫尺。

為首的胡服騎士是一個闊面環眼的大漢,手中彎刀往前狠狠揮出,血光湧起。

倪三兒看到眼前什麽東西拋飛而過,落到地上,在腳跟前骨碌碌地滾了一圈。滲血的眼睛驚恐地瞪大了,死死盯著他。

是一顆人頭!

倪三兒嚇得差點昏過去,又被身後的人流推湧著拼命往前跑。

“關上轅門!”“準備弩箭!”“快舉烽火!”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簡陋的轅門哪裏擋得住北狄騎兵狂暴的沖撞,頃刻間轟然倒塌。

寒光劃過,鋒利的北狄彎刀當空斬劈而下,血色四濺,還在慌裏慌張地準備張弩的士兵被砍殺地七零八落,餘下的人剛想拔腿而跑就被滾滾鐵騎所淹沒。

“男人全殺了,女人抓走!哈哈哈!”馬背上一個闊面環眼的漢子叫囂著,這是北狄拓爾圖部的頭領紮木托。為了這一次洗劫豐收集市,他糾結起了三千精騎,幹一票大的!

北狄騎兵追逐著四散而逃的人群,開始殘忍的洗劫和殺戳。

“快來這裏!”一個壯漢護著趕集的妻兒躲到一處破敗的院子裏。但是還來不藏身,兩名北狄騎兵已經踏破院門躍馬沖了進來。

那漢子以前也是當過兵的,手臂上肌肉凸起,他發了狠勁,掄起院中的一根圓木向其中一名騎兵掃落馬背。緊接著,就見他忽然僵立原地,從肩膀處一道裂口橫貫他的後背,鮮血頓時噴湧出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身後,一名北狄士兵收刀,一腳踹在他背心。

在他那徐徐倒落的視線裏,就見那士兵一把扛起了他那哭喊呼號著的妻子,不遠處稚子幼弱的身軀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街道上,紮木托看著滿載而歸的拓爾圖部騎兵,大笑道,“走!這裏差不多了,跟我去下一個縣,有更多的女人和財貨!”

隴上郡

城樓上站著一個瘦削精幹的男人,脊背像峭壁一樣筆挺。

此人就是曹滿帳下的第一大將黑鷲崔平。

此刻崔平負手身後,眺望著遠處地平線上徐徐落山的斜陽。

斜陽下是蒼黃的曠野上,隱隱出現了一個快速移動的黑點。

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沮縣急報——”

沈重的城門吱嘎吱嘎打開,那士兵從馬背縱身躍下,匆匆奔上城樓。

“將軍,拓爾圖部主帥紮木托率五千部落騎兵,洗劫沮縣的豐收市,又一路往南掃蕩了祁縣、倉縣,擄掠人口千餘,財貨無數。”

崔平眼睛裏陰鷙頓現,這紮木托也太過囂張了。

他沈聲道,“調兵。”

“將軍且慢。”謀士賈奕躬身上前,“紮木托是拓爾圖部的頭領,也是拓爾圖部第一勇士,此番他帥軍五千,氣焰正銳,將軍要率多少人迎敵?”

崔平揚眉道,“我亦率五千騎兵,難道贏不了他?”

賈奕道,“將軍,我們的要務是守住隴上郡,若將軍率大軍出城截殺拓爾圖部,導致城中防守空虛,萬一隴上有失,這可是主公北方的軍事重鎮,將軍該如何交代?”

崔平深吸了口氣。

賈奕又道,“主公早就說過,北狄蠻子是狼,想讓狼不吃人是不可能的。那幾個邊陲的縣城,讓他們搶搶就完事了,鬧騰不出大事,我們只要守住隴上要塞,就扼住了北狄南下的咽喉,就守住了涼州,這才是要務。”

崔平臉色陰沈不置言語。

他心知賈奕說的沒錯,守住隴上,扼住北狄南下的隘口。

虞兮正裏I

至於那些個邊陲的縣城,在這洶洶亂世裏,真顧不上那麽多。只能說那裏的百姓自認倒黴罷。

再細想一下,這狡猾的拓爾圖也是看準了他必定不會大軍出擊這一點,才放開了在邊郡燒殺擄掠。

這時賈奕又道,“將軍,沮縣、祁縣、倉縣被劫,那幾個縣城逃脫的百姓不久應該就會到達這裏,我粗略計算了人口,少說幾千人總是有的。”

崔平皺眉:“所以還得找地方安置他們。”

“不可讓他們進城。”賈奕決然道,“這些人一無所有,放他們進城只能是消耗我們的糧草。且現在已經是十月,再過一個月就要降雪,嚴冬將至,禦寒物資又如何提供?這些人進城,只會成為我們的負累。”

崔平點頭,亂世之中,生死存亡,容不得半點多餘的仁慈。

*** *** ***

一路向西北而去。

魏瑄是第一次離開都城,以前禁錮在陰郁的宮廷裏,從來都不知道天下竟是如此廣闊。

極目望去是莽莽蒼蒼的曠野,蕭瑟秋風中,成片的蒿草翻起白浪。

回頭望,一支靜穆的軍隊默默穿行於原上,天闊雲低,偶爾有一兩聲清亮的雁鳴劃破長空。

他血氣方剛,此去心意決絕,不再有歸途,聽來不由心神激蕩。

更何況還能和那人同行。

想到這裏,他悄悄看向蕭暥。

蕭暥一身玄甲映襯著暗紅色的戰袍,盔纓上熾烈的流蘇在夕陽的照耀下猶如燃燒的火焰,晃得他一陣眼迷心亂。

他趕緊轉過頭,直視著遠方。

遠方逶迤起伏的山巒昭示著雁門郡到了。

這是雍州最西邊的門戶,一出雁門就是涼州。

此次蕭暥率精兵五萬,其中精銳騎兵五千,皆配阿迦羅送給他的草原駿馬。餘下騎兵一萬,配普通軍馬,最後還有精銳步兵三萬餘。

沒辦法,雍州非戰馬產地,如果不拿下涼州,蕭暥想發展騎兵,這馬匹就受限制。

總不能讓阿迦羅再送他馬罷?這戰馬可不是白送的,一想到阿迦羅這蠻子,蕭暥就腦殼疼。

所以一定要奪下涼州。奪取戰馬產地,他才有和北宮達、阿迦羅決戰的資本!

涼州西北是朝曲草原,所產馬匹高大,膘肥體壯,耐力好。所以曹滿的騎兵優勢非常明顯。這也是他能在西北蠻夷叢中立足的原因。

蕭暥眉頭微微蹙起,眼神思索著。

就在這時,聽到身邊親衛猶豫道,“將軍,前方好像有人。”

蕭暥目力極好,他瞇起眼睛,在馬背上極目遠眺,夕陽下寂寥的曠野上看到有稀稀落落的黑點。

果然是有人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蕭暥道,“雲越,你去打探一下。”

片刻後,雲越就提著一名戰戰兢兢,衣衫襤褸的男人過來了。

還沒等蕭暥問話,那男人就噗通一聲跪下了,哭喊道,“將軍,小的名叫倪三兒,前幾天在沮縣趕集……”

*** *** ***

雁門郡是雍州最西北邊陲的一個郡,出了雁門就是涼州。

日落之時,雁門郡守鐘逾滿臉驚愕地見到蕭暥率領幾萬甲胄森然的精兵,還有一千多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百姓出現在城樓下。

進城後,鐘逾趕緊讓人去準備館舍。

蕭暥此來非常突然,鐘逾這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感覺像做夢一樣。

鐘逾上一次見到蕭暥還是幾年前蘭臺之變時,當時他是秦羽的部將。

蕭暥那會兒還是個少年,是整個營帳裏年齡最小的。

一開始鐘逾簡直覺得他不該出現在戰場上。因為這少年如同驕陽一般,飛揚跳脫。

直到蘭臺之變那一役,鮮血濺起在蒼白如玉的臉頰上,掠過一絲陰森的俊美。

之後的這些年來,他對蕭暥就是只聞其名,只知京城流血夜那狠辣的殺伐,以及亂臣賊子禍國殃民的聲名。

如今再見,這臉容再次讓他倒吸涼氣。

更讓他出乎意料的是,晉王怎麽也跟著來了?

看來這皇室和蕭暥的關系不錯了?

蕭暥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問,“郡中兵力如何?”

鐘逾道,“有騎兵弩兵各八千,步兵五萬。”

蕭暥知道,這雁門郡重在防禦曹滿,布置的兵力配給應該不弱。

他立即命鐘逾將郡府大堂收拾一下,把謝映之給他的地圖掛了起來,將來的半個月,這裏就是他的前敵指揮中心。

片刻後,懸掛的巨幅軍事地圖前,魏瑄、雲越、瞿鋼,還有鐘逾肅立在側。除了還有點懵的鐘逾,其他幾人都神色凝重。

蕭暥的目光犀利幽冷。

涼州北起隴上郡,南至夏陽郡,中央是涼州府,也就是曹滿的首府。涼州府據說駐甲十萬重兵把守。

且這些涼州軍中一半都是蠻夷出身的士兵,野蠻兇悍,堪稱涼州狼,是最難攻克的硬骨頭。

蕭暥道,“此番我從雁門出兵取隴上,魏將軍將從江南北上過朔州,直取夏陽,然後南北夾擊,合圍涼州府。”

合圍曹滿?!

鐘逾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隨即趕緊計算起雙方的兵力。

秋狩將至,他搞不懂蕭暥怎麽心血來潮突然要打曹滿了?

而且不但是打,他事先連個招呼都沒有,直接就把大軍調來了,從天而降般出現在雁門。

這突如其來的決策和快如雷霆的進兵速度,讓鐘逾措手不及。不由讓他回想起蘭臺之變的夜晚,那個一意孤行闖入被亂軍包圍正在起火燃燒的宮室的少年,那決絕瘋狂又冷靜幽沈的眼神。

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將軍,那最西邊的野芒城呢?”魏瑄指著地圖上的一片山地問。

鐘逾看向晉王,心中咯噔一下,仿佛隔了數年時光看到了當年的蕭暥,都是軍事會議中年齡最小的那一個。

但是相比當年蕭暥的犀利鋒銳,晉王更為心思內斂,沈穩冷靜。

魏瑄第一次出征,很多都不懂,繼續問道,“如果合圍,不把野芒也取了嗎?”

雲越提示道,“殿下,這野芒地處高原苦寒之地,人口只有數十戶,規模不如一個寨子,所以不將它列入考慮範圍了。”

其實,通常的軍事地圖上這野芒城根本都不標註,只有謝映之這幅特別詳細的山川地形圖上才把野芒城這荒寒之地都標註上去了。

不但如此,謝玄首還用纖細的小楷詳細寫明了地貌特征風土人情等等,但這也不奇怪,謝映之做事細致,面面俱到,有時候難免過於嚴謹。

魏瑄點頭,明白現在是軍事作戰會議,不是教他沙盤軍演。

“所以將軍此次是要取隴上郡?”鐘逾問。

鐘逾本是秦羽的部將,所以稱蕭暥一直為將軍而非主公。

鐘逾道:“隴上郡的郡守乃黑鶩崔平,他在隴上有八千精騎,駐守步卒三萬餘,怕勝之不易。如果速戰不勝陷入僵持,曹滿又從涼州府發兵北上支援崔平,如此,局勢危矣。”

雲越道:“當然是要速戰速勝。”

然後他靜靜看向蕭暥。

蕭暥此番率精銳騎兵五千。倒不是不能和崔平一戰,但是他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

燭影下寒光一閃,蕭暥隨手拔出佩劍,劍尖直指拓爾圖部。

“先拿下這裏。”

眾人具是驟然一驚。

不是直取隴上郡嗎?怎麽突然就調轉了兵鋒,劍指拓爾圖部。

只有魏瑄靜默地看向蕭暥。

果然……其中的關竅,蕭暥也看到了。

拓爾圖部是北狄十八部中最驍勇善戰的部落之一,如果不是崔平重兵把守著隴上郡,阻斷了他們南下劫掠的道路,他們早就長驅直入中原腹地燒殺擄掠了。

倘若他們除掉了崔平,等於就是替拓爾圖部拔除了南下劫掠的一枚釘子。

如此拓爾圖部的騎兵就能長驅直入中原腹地。對於中原百姓來說,又是一場滅頂之災。沮縣、祁縣、倉縣的慘劇會在中原的其他郡縣輪番上演。

“先除掉拓爾圖部,再拿下崔平。”蕭暥靜靜道。

眾人神色皆是凜然。

這拓爾圖部盤踞在朝曲草原數十年,擁有部眾五萬,可戰的騎兵就有七八千。這是朝曲草原上的一顆獠牙,想要拔出談何容易?

本來拿下崔平已經不易,如今忽然再加上一個強敵。

眾人的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這仗該怎麽打?

他們對拓爾圖部出兵,勢必會驚動崔平。搞不好就要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

而且蕭暥調軍前來雁門是絕密軍情,斷不可讓崔平知道,有所防範。

蕭暥道:“此番拓爾圖部劫掠邊郡百姓,郡守可以此為出兵借口討伐拓爾圖部,崔平應該不會生疑。”

“但崔平此人狡詐,將軍出兵拿下拓爾圖部後,崔平在背後襲擊我們該當如何?”魏瑄道。

他這一句話說出了所有人的憂慮。

雲越也道:“晉王所言主公不得不防,我們拿下拓爾圖部後,崔平很可能會在後方襲擊我們,並搶占朝曲草場,坐收漁人之利。”

蕭暥冷冷道:“那我求之不得。”

他和魏西陵約好十月二十日,同時出兵夾擊曹滿。如今離開約定之日,只剩下五天。

原本五天內的戰略計劃只有一個:打下隴上郡。

但現在又憑空多出一個實力強勁的拓爾圖部。

兵力和時間都不夠。

所以,最好一起解決。

*** *** ***

拓爾圖部

營地裏到處是此起彼伏女子的淒慘哭叫,伴隨著北狄士兵放肆的大笑聲,這些士兵正在享用他們此次的戰利品。

紮木托不悅地推開身邊的妖艷胡姬,“外面吵什麽吵,再鬧的砍了制膏油。”

一個士兵掀開帳門道,“首領,王庭來人了。”

紮木托醉醺醺的眼皮一擡,露出了吃飽喝足的猛獸慵懶的目光,“哪個王庭?”

他稱霸朝曲草場多年,坐擁幾萬部眾,實在是不怎麽把王庭放在眼裏。

幾年前趁火打劫的蘭臺之變後,他就再沒收到過北狄王庭的任何指示了。單於老了,幾個兒子據說還不大對付,不久前烏赫叛逃,剛被抓回來。

紮木托本來想說,“帶他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忽然無端地湧起一陣不安,想了想轉而道,“算了,我自己去。”

他走出帳,到了營地前,就看到一個身材魁梧高拔的青年。小麥般的膚色在火光下有些耀眼。

紮木托心裏頓時不屑,草原上的男人,長得太俊的一般都很沒用。

於是他擡起下巴倨傲道,“王庭的使者所來何事啊?”

火光下阿迦羅目光森然,低沈道,“我是單於次子阿迦羅,將要聯合十八部落一統草原,我今天前來跟首領商量結盟一同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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