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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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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容訣受刑結束後, 就是懲戒堂內的桑雲惜受刑。

一日連著兩位內門弟子受刑,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之事。

然而容訣先前在內外門皆有口碑,一時之間, 許多弟子都無法接受他淪為一個廢人, 故而目光閃躲著,並不願意看容訣受刑。

倒是想要去看桑雲惜那頭的人居多。

比起容訣這“真假公子”案, 反倒是桑雲惜意圖篡改外門弟子名冊一事,在外門弟子中反應更大。

所有人——甚至包括錢芝蘭和提前去安撫桑雲惜的容長老, 都認為桑寧寧也會去看桑雲惜受刑。

畢竟,因著桑雲惜的那一句話,桑寧寧差點斷送道途。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桑寧寧連轉身的意思都沒有。

她直直地向著明鏡臺中央走去,直到被管事們攔住。

“桑仙長請留步。”

經過方才那一遭, 諸位管事顯然對這一位敢硬抗容長老的弟子升起了幾分敬意。

更何況,桑雲惜雖然討人喜歡, 可她的所作所為卻給他們這些管事添了太大的麻煩。

有人不在乎, 自然也有人悄悄地升起了一點厭煩之心。

懲戒堂管事恰好是後者, 他雖攔下了桑寧寧, 但也並未阻止她上前,而是順勢告知對方。

“容長老仁慈,終究舍不得完全治他於死地, 故而將外門那條小溪旁的一間木屋辟給他修養, 等他養好傷後, 去留隨意。”

只是這養傷期間,他能否活下來, 就是未知了。

眾管事對此心知肚明,卻一人都沒有對桑寧寧提起。

桑寧寧想不到這些。

她看著明鏡臺中央的人

身上皎潔的藍白衣衫已然被血染紅, 領口微微敞開,可見在鎖骨之上也有被洞穿的傷痕。柔順的烏發也變得淩亂,隨意地散在身後,其中幾縷沾上了血液,黏在了蒼白的臉上。

手上、臉上、脖頸處……光是他露出來的肌膚上,就沒有一處完好。

桑寧寧抿抿唇,垂下眼。

若換做是她,一定不希望被別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

於是桑寧寧避開了管事攔下她的手,旋身落在了容訣身旁,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件藍衣覆在他的身上。

是在鴉羽鎮時,容訣送給她的衣衫。

“原來……沒丟啊。”

幾乎就在覆上身體的瞬間,桑寧寧聽見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此等重傷,若是尋常人,即便能忍住不在受刑是痛哭流涕、大失風度,但在刑罰結束後,也絕對會支撐不住地暈過去。

但容訣卻不是。

在柔軟的絲綢觸碰到他身上的肌膚時,他甚至還低低地笑了起來。

“小師妹也學會騙人了。”

他臉色蒼白至極,唇上也沾了血,說話的嗓音也不如往日那樣溫潤,而是變得沙啞,配上眼下的那顆淚痣,雖不似往日那樣光風霽月的君子風度,倒也莫名顯出了幾分病態詭譎之美。

他看起來沒什麽大事。

但桑寧寧知道,絕非如此。

修為被廢,金丹被奪。

容訣此刻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不提說話輕笑——他此刻的一次呼吸,從五臟六腑到脖頸處,都會有極痛苦的撕扯感。

說是撕心裂肺,毫不為過。

都這樣了,還要笑?

桑寧寧越看,心中愈發覺得異樣。

也不算疼痛,只是發脹又酸澀,像是又回到了那日雨夜。

只是這一次,無人為她撐傘而來。

桑寧寧不知道這樣的情緒代表什麽,也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情緒,她只覺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桑寧寧從來是個順從本心的人,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容訣的喉結處,又從喉結處逆流而上。

容訣凝望著她,又垂下眼,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動了動。

指腹溫熱,不似鮮血滾燙,而帶著一股天生的柔軟。

桑寧寧先是小心地拭去了他唇上的鮮血,又用手擦去了一些血汙,最終停留在了他的唇角輕輕按了按。

她硬邦邦地開口:“別笑了。”

可不知為何,她越是如此,容訣笑得越歡,血也流的更厲害。

……有病。

桑寧寧擦得煩了,索性按住了他的唇角,整個人俯下身。

她也不去管身後管事們欲言又止的眼神,直接湊在了容訣身邊,語氣平靜至極地喚了一聲“大師兄”。

“我問你最後一次,要不要和我走。”

桑寧寧想得很簡單,她可以把容訣接到自己的住處修養。

她記得容訣說過,從湖外通往湖心的路,只有她能控制。

這樣一來,哪怕之後來再多人,她也可以關閉這條路,不讓他們進來。

容訣忍不住又彎起了唇,淺薄地笑了一聲,吐出兩個字。

“不要。”

話雖如此。

可實際上,可他空蕩蕩的心房卻驟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以至於他的身體都顫了顫,控制不住般的向她的手掌處蹭了蹭。

像是撒嬌。

他渾身上下都在渴望溫熱的觸碰,如同被凍結的雪水,在太陽升起前最強烈的呼喚。

即便結果是融化與消散。

就像現在。

容訣知道自己很疼,但還是想要和她再多說些話。

“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麽?”他微微轉動了一下臉,輕聲道,“你只當不認識我才好。”

冰涼的唇瓣擦過掌心出薄薄的繭,有些怪異的癢。

“你該走了,桑寧寧。”

容訣下了最後的判詞。

他目睹著小姑娘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有些想笑,心中的欲望也在溫熱從肌膚上離去的一刻達到了頂峰。

占有,禁錮,沈淪。

望著她的背影,容訣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神色。

太慢了。

他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想到。

或許,她該逃得再快些。

……

另一邊。

桑寧寧憋著一股氣站起身,看向身後的管事,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

“多謝諸位師長。”

管事們受寵若驚。

他們這些人名為“管事”,但內門弟子——特指容長老麾下的弟子,從來將他們視若仆從。

“不必言謝。”領頭的管事回了一禮,放軟了口風,“桑仙長放心,我們會請人來為容……訣公子診治的。”

如此就好。

桑寧寧大步向前離去,再沒有回頭。

按照桑寧寧的想法,她已提出過要將容訣接走,是容訣自己幾次三番拒絕。

她和容訣的交際,應當到此為止。

然而桑寧寧萬萬沒想到,僅僅三日後她就從另一個人的口中再次聽見了容訣的名字。

望著眼前幾乎可算的是琳瑯滿目的各色衣裳,桑寧寧轉過頭。

“這些東西,都是給我的?”

景夜揚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是啊,不用謝我。”

“我沒打算謝你,也不打算要這些東西。”桑寧寧註視著景夜揚,平靜道,“拔劍,比一場。”

“知道你喜歡——誒誒誒,就算不喜歡也別打我啊!!!”

景夜揚手忙腳亂地抽出劍回擊。

雖被稱讚“天資卓絕”,可實際上,景夜揚每日只喜歡招貓逗狗,並不喜歡練劍。

“小師妹你玩真的啊?不是不是,啊啊啊你別激動!不是我給你的!”

景夜揚見事情玩脫了,慌忙中直接叫破了真相。

“是大師兄——是容訣讓我給你的!”

劍尖堪堪停下。

桑寧寧心尖沒來由地縮緊。

她收回劍背在身後,問道:“這些,都是大師兄讓你給我的。”

景夜揚不敢再鬧,生怕桑寧寧再反手抽他一頓,故而只老老實實道:“是啊。”

片刻的寂靜。

桑寧寧斂起眼:“他當日是怎麽說的?”

怎麽說?

景夜揚想起那封害得他被自家姐姐沈素心暴打的信,嘴角一抽,委委屈屈道:“他告狀,說我洩露你們的行蹤,害得你被人找麻煩……”

桑寧寧靜靜地看他表演。

在這樣的眼神註視下,景夜揚越說聲音越小。

“……所以,你真的受傷了嗎?”

“嗯。”

景夜揚不適的皺起臉。

他雖喜歡看戲,但從來不曾想要害人。

“你的傷,嚴重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傷不太嚴重,可從上次在鴉羽鎮上大師兄的反應來看,似乎有並非如此。

桑寧寧想了想,決定如實告知。

“就是手背上的皮肉被刮起來了,手臂上也被刺傷了一些……”

誒。

景夜揚的表情怎麽這麽奇怪?

停頓了幾秒,桑寧寧看著景夜揚的神情,頗有些頭疼。

她記得外門山腳下的那只大黑狗沒吃飽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按照常理,下一秒他就該嚎了。

想起那魔音灌耳,桑寧寧的腦仁兒就開始脹痛。

不行。

絕不可以。

為了保護自己的耳朵,桑寧寧決定搶先一步。

“——不疼的。”

做下決定後,桑寧寧斬釘截鐵地開口,甚至又重覆了一遍。

“一點都不疼。”

真的不疼。

這樣的傷口,她練劍前就習慣了。

她在騙人。

那截潔白腕上的傷痕,分明清晰無比,怎麽可能不疼?

景夜揚抽了抽鼻子,這下是真的有些難受了。

不論怎麽說,桑寧寧現在也算是他的小師妹,因著他的緣故幾次三番受罪,臨了卻半句怨言也沒有,倒顯得他欺負人似的。

眼看桑寧寧說完這些話,似乎就打算送客,景夜揚卻有些不願意走了。

他打定主意癱坐在地上不動,桑寧寧定定看了他幾秒後,索性無視他,開始自顧自地理起了東西。

景夜揚也不覺得尷尬,他只管自己躺在地上,看著斜上方打開琉璃窗上倒映的碧水叮當。

片刻後,景夜揚忽然開口。

“你的劍法這樣厲害,你家裏人是不是很為你自豪?”

他在家中不被重視,連個“沈”姓都得不到,醫者大道上比不上姐姐,劍術一道上比不上師兄們,自己喜歡的符箓之道也看不見前路。

若是他有桑寧寧這樣的天賦和毅力,想必也會讓家裏省心許多。

這麽想著,景夜揚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看向桑寧寧的眼神滿是羨慕。

有天賦的方向,又恰好是自己所喜歡的。

這可真是令人嫉妒啊。

桑寧寧收拾物件的手一頓,看了景夜揚一眼。

看來,大師兄沒有將她的身世透露一點。

這個認知莫名讓桑寧寧的心情舒暢了許多,她甚至難得起了一些惡劣的小心思。

“我的家人?你早就見過了。”

景夜揚詫異了一秒,隨後皺起了眉:“你說桑曜安和桑雲惜?”他搖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些遠房親戚,是你真正血脈相連,關系極近的親人。”

“我不知道你對‘關系極近’的定義是什麽,但他們兩個在血緣上,確實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

同父同母?!弟弟妹妹?!

景夜揚不自覺地瞪大了眼,一骨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開什麽玩笑!

不說別的,光說看起來的年紀,桑寧寧就比這兩人小好嗎!

看著景夜揚呆立當場,桑寧寧莫名心中有一絲暢快。

扯平了。

景夜揚雖然害她受了點小傷,但她拿回了自己的小風鈴,此刻又成功讓他受到了驚嚇,那麽兩人之間的恩怨就算扯平了。

桑寧寧思維簡單,卻並不知景夜揚此刻心中的駭浪驚濤。

在那封信中……分明說了桑寧寧從來沒有過好看的衣衫。

再聯系起過往桑雲惜的言行,和桑曜安那沒腦子的性格,很多事情顯而易見。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桑家瘋了吧!

還有桑寧寧……有桑家那種奇奇怪怪的存在拖後腿,桑寧寧還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簡直是不可思議!

景夜揚握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竹葉,張了張口,糾結許久,才問到:“你一直都自己練劍嗎?”

“嗯。”

“即便、即便你的家人並不支持?”

桑寧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是我的事情,和他們無關。”

景夜揚默了默,突兀地換了一個話題。

“我在路上時,就聽說了容訣的事。”他慢吞吞地開口,“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所以我故意拖延了回來的時間。”

他沒有徹底反抗師門決定的勇氣,就如他從來只在細節處叛逆,卻從小到大都未曾真正違逆過家中一樣。

但同樣的,景夜揚又清楚地知道,如容訣這樣“可怕”的人,絕不會是如今傳聞中“真假公子”裏的那個竊取他人身份的卑劣小人。

開什麽玩笑?容訣他會在乎這樣一個身份?

不是他說,但即便是真的,依照容訣此人的手腕心機,起碼絕不會讓自己這樣狼狽。

可景夜揚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很可笑。

可笑到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

“這很正常。”

景夜揚倏地擡頭。

陽光下,少女一身藍衫,正對著窗戶擦拭著自己的木劍。

她頭也沒擡,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不止是你,即便是長老要求,但當日依舊有許多外門弟子借故離開。”

他們沒有反抗的勇氣,但他們可以選擇不為這一場鮮血淋漓的審判而歡欣鼓掌。

景夜揚一反常態地沈默了許久。

直到桑寧寧擦拭好劍起身時,他才再次開口。

“可是你留了下來。”

桑寧寧向外走的腳步一頓,偏過頭。

景夜揚不知何時擡起了頭,面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不僅留了下來,我聽說,你還為他求情了。”

這是實話,所以——

桑寧寧停下了摩挲劍柄的手,一臉真誠道:“你別和我比,我不正常。”

她的想法從來不合群,從血緣親人到門內諸人,沒有一個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哦,似乎有一個。

不過他現在成了宗門罪人。

綜上所述,她的想法真的不太正常。

“哈哈哈哈哈!”

突然而起的笑聲打斷了桑寧寧飄散的思緒,她有些不適的皺眉,就見那本癱在地上的景夜揚不知何時站起了身。

他正站在門口,打開了門,但是整個人卻依舊面對著屋內。

景夜揚用手擦幹凈了眼角笑出的眼淚,他許久沒笑得這樣暢快過了。

怎麽說呢?許多人都說桑寧寧不近人情,冷心冷肺,在最初的時候,景夜揚也這樣覺得。

而現在,景夜揚發現,什麽冷不冷的,桑寧寧壓根兒就沒把一些常人“習以為常”的事情放在眼裏。

並非無理,只是不在意。

活得像是一把沒有七情六欲的劍。

“桑寧寧。”景夜揚忽得開口,一臉認真道,“反正你們家對你也不好,要不然你來給我當妹妹吧。”

若是真有這樣心性堅定的妹妹,他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遇事不決,甚至無需他砸符箓法寶,直接讓妹妹拔劍就上嘛!

家裏那老的一定也喜歡桑寧寧這樣的韌性,更何況還是劍修,簡直皆大歡喜啊!

就算不喜歡,憑借桑寧寧這個執拗的性格,也能吧老頭子氣個半死啊!

光是想象,景夜揚的眼睛都閃閃發亮。

好耶!

本來只是突發奇想,但架不住越想越有道理啊!

於是景夜揚的語氣更加誠懇。

“別的不說,至少衣食住行這些,有我一份,就你半份。”

堂堂沈家和景家,就算再如何,也絕不可能讓自家人缺衣少食到這種地步的!

妹妹。

聽到這個熟悉的詞語,桑寧寧稍稍一楞,隨後反應過來。

很奇怪,容訣當日叫她“阿妹”時,即便是知道是虛假,桑寧寧也沒有什麽反感。

但是現在,景夜揚很認真的在問她,桑寧寧卻又不太願意了。

“不好。”

桑寧寧搖了搖頭。

她有過哥哥了。

雖然短暫,但也還算合格,她不打算換。

景夜揚被拒絕了也沒有強求,他思考了幾秒,決定換一種思路。

他們修仙界強者為尊,或許桑寧寧是不想讓他壓在頭上?

於是景夜揚欣然開口:“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當你弟弟對吧!”

桑寧寧:“……?”

桑寧寧陷入沈思。

她,是這個意思嗎?

與此同時,恰好走到門口打算來給桑寧寧賠罪的桑曜安:“?”

景夜揚當然察覺到了桑曜安的到來,但他毫不在乎。

笑話。

他景小爺無法無天,連沈家當家人都敢違逆,還怕桑曜安這區區一個弟弟?

呵,就憑他這個常年煽風點火、挑撥離間的嘴,別說是關系不好到令他懷疑血緣的弟弟了,哪怕真是關系極好的親親可愛弟弟,只要給他時間,他都能說成假的!

既然桑寧寧不理,那他就權當是默認了!

於是景夜揚施施然地轉過身,對著桑曜安擡起了下巴,一臉傲慢地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語氣頗為嫌棄地開口。

“餵,你來找我姐姐有什麽事啊?嘖,大白天的,也不知道避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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