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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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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隔壁草房的煙囪站著一只灰鴿子,它撲閃著翅膀,咕咕咕地叫著。

而院內的黃狗正趴在雲棲的腳邊,啃著一根肉骨頭。

“夫子,你是不是有些不信?賀昀現在是領兵作戰的將軍,把契丹打得都要投降了。”雲棲輕撫著黃狗的毛發,笑道,“燕朝的百姓再也不用受契丹人的欺負了。”

“老夫為何不信?”楊昴目光炯炯地捋著胡子,說,“當年賀昀在私塾雖是調皮搗蛋了點,寫的字醜了點,但他並非紈絝子弟,行事到底是有分寸的。他是將門之後,今日能有這番作為,老夫不吃驚。”

楊昴的記憶恍惚,從前在私塾瞧著吊兒郎當的少年郎,三天兩頭來告狀的渾小子,課上就數他最不安分。

時過境遷,現如今,他搖身成了在沙場驍勇作戰的將軍。

楊昴很想親眼看看賀昀現在的模樣,這大抵是他教出來的第一個武將,說來慚愧,這麽多年過去,賀昀敬他是夫子,可他真正教給賀昀的東西,寥寥無幾。

雲棲眨眼問道:“夫子當真不吃驚?我自幼認識賀昀,他剛從軍的時候,賀伯母跟我講了他在軍營是最拔尖的兵士,我都足足驚訝了半天呢。”

楊昴搖搖頭,嗤笑道:“你跟賀昀這小子在私塾便整日鬥嘴,片刻不消停,你忘了?你說賀昀不學無術,日後要離他遠遠的。”

“那小子跟老夫說,說你囂張蠻橫,偏愛針對他,不講一點道理喲。”楊昴意味深長地搖了搖蒲扇,嘆道,“若說驚訝,你二人能握手言和,才讓老夫吃驚,我以為你們兩個要當一輩子冤家呢。”

聽夫子這麽說,雲棲垂眸不語,她與賀昀將來或許會成親,到那時,夫子恐怕會更加驚訝吧?

雲棲小聲道:“其實……賀昀也沒有那麽討人厭。”

楊昴眉毛一挑,瞇眼說道:“哦?這話賀昀也曾跟老夫說過。”

“他從軍之前,來拜訪過老夫,他說,雲棲也沒有那麽煩人。老夫有生之年能見到你們兩個安分的樣子,真是了無遺憾。”

“夫子又說不吉利的話了。”雲棲蹙眉說,“夫子要一直住在梅溪村嗎?這裏既無書童照料你,也無人幫你生火做飯。倘若您身子有所不適,該如何找大夫?”

“東平王在城外買了一座田宅,他想請您回汴京養老。”

楊昴擺首說:“你也別念了,我若有心留在汴京,當初就不回梅溪村了。”

雲棲自知是勸不動夫子的,是以默默給他繼續斟了一杯茶。

她看了看天色,日光在往西邊走,這會兒若不下山,夜裏恐怕找不到客棧住了。

雲棲喚了一聲在門外守著的護衛,讓丹桃把放在馬車上的米糧和幹果拿過來,隨即向楊昴行拜師禮。

楊昴也瞧天色不早了,叮囑雲棲快些啟程,這樣方能趕在戌時前下山。他讓護衛在路上提防著暗處,若遇山間盜匪,不須猶豫,拔刀殺了就是。

*

山林的路蜿蜒難行,馬車顛顛晃晃地壓過碎石。

雲棲掀開車簾,四周不見人煙,只有數不清的山巒。

“小姐,咱們怎麽還在這座山上?”丹桃跟著雲棲的視線看,抱怨道,“都怪這條路不好,崎嶇不平的,不然咱們早到客棧了。”

丹桃原本就怕盜匪出沒,又聽夫子再三提醒,山間的盜匪猖狂,莫要在路上逗留。她心裏害怕得緊,眼看著要天黑了,今夜不知能不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雲棲放下車簾,說:“等過了這個坡路,差不多就到客棧了。”

“小姐,日後咱們不要獨自來看望夫子了。”丹桃說道,“若夫子在小鎮居住,倒也還好,可夫子住在荒山野嶺的,小姐一個弱女子……實在是不安全。”

話音剛落,馬車猛地停下來——

“小姐,外邊是不是有盜匪了?”丹桃驚慌失色地問。

窗外響起男子的嬉笑:“嗬,這是從京中來的商賈,還是大老爺啊?”

“大哥,馬車裏坐的絕對是大老爺,不然他帶著護衛作甚?若是平頭百姓,他能如此怕死?”

丹桃心道是糟了,不敢再開口說話,若是讓這些潑皮山匪知道馬車裏坐的不是什麽大老爺,而是她們家小姐,後果不堪設想。

領頭的山匪見馬車的主人遲遲不出聲,站著的那一行護衛凜然瞪著他和他的弟兄們。

山匪頭子惱羞成怒地喊道:“擺得一副好架子!爺爺今日要你命喪黃泉!”

任這馬車裏的人有滔天的富貴,今兒個落在他們的手裏,甭想活著下山。

小泉朝著護衛使了個眼色,率先往那群土匪眼睛上撒了一把辣椒粉,弄得他們雞飛狗跳。

“林渺,你頂住啊,我帶著小姐走了。”小泉揮鞭驅馬,幸而小姐讓他在路上買了一大罐辣椒粉,否則今日定要跟山匪有一場惡鬥了。

這群山匪哪裏容得到嘴裏的肥肉跑掉,埋伏在暗處的壯漢紛紛攔住馬車,提著刀要砍掉韁繩。

小泉咬了咬牙,使勁揮著鞭子,想讓馬兒撞倒這群喪盡天良的暴徒。

“小泉,你讓他們砍。”雲棲高聲說道,“反正我們都染了痢疾,活不久了,今日碰上他們,也算做了件好事。那些值錢的,他們想拿便拿罷,橫豎多了幾個人陪我們染一樣的病,我們何樂而不為。”

小泉聞言楞神須臾,悲傷地看著面前的壯漢,一抽一泣:“小,小姐,您說得對,反正咱們活不久了,這夥人硬要湊過來,也不怕咱們有痢疾,索性讓他們拿走錢財,叫他們有錢沒命花。”

那壯漢是不識字,但痢疾這種瘟疫,大夥兒都知道它的厲害。

他往後退著,呸道:“爺爺的,晦氣東西!你們快點麻溜地滾。”

旁邊的山匪嫌惡地讓了一條道,怕染上這勞什子的痢疾,有的捂住鼻子,有的蒙著臉,有的恨不得把馬車踹下山。

“駕!”小泉戰戰兢兢地接著趕路。

不料忽有羽箭射中方才的壯漢,他直挺挺地滾了下來。

小泉不禁結巴道:“小,小姐,好像又來了一幫山匪,咱們該怎麽辦啊?這這……這幫山匪還會射箭。”

雲棲狐疑地掀起車簾一角,果然見林間有一隊人馬,但他們的打扮並不像是山匪,那些男子穿的是戎衣,戴的是盔甲。

“這不是山匪。”

小泉問:“不是山匪?”

“他們若是山匪,怎會射殺方才的壯漢?”雲棲冷靜地說道,“你且將馬車停在路邊,我想他們應該是來救我們的。”

小泉一面納悶那些男子究竟是不是山匪,一面順從著雲棲的吩咐,把馬車停在路邊。

這時,那群男子策馬從林間沖上山坡,揮劍斬下山匪頭子的腦袋,鮮血迸發,嚇得其餘的小嘍啰倉皇而逃。

“多謝勇士搭救。”小泉抱拳頷首說。

“小泉,你怎麽會在這裏?”身穿玄衣的男人坐在馬上,問道,“你家小姐貪玩到這等地步了?”

“您……”小泉擡頭看了看,他瞪大眼睛,說:“賀公子,您怎的在這兒?”

他活像是見鬼的表情,舌頭都捋不直了,“您您,您不是在軍營嗎?”

“契丹要派使者來汴京,三個月前,我便從塞北啟程趕回汴京了。原本想抄近路走的,途中聽說這一帶山匪狂妄,當地官府也束手無策。我帶兵在此觀察有十天了,一直不見他們露頭。”

賀昀望了一眼小泉身旁的馬車,道:“直到今日你們的馬車上山,他們就算好時辰在這裏守著。”

小泉的雙腿直發軟,這幫天殺的山匪,簡直可惡至極!

*

是夜,在山腳下住的村民聽聞山匪全被押送到了衙門,歡欣雀躍地在自家門前敲起了鑼鼓。

雲棲沒有在客棧留宿,而是住在了賀昀駐紮的帳篷裏邊。

她紋絲不動地看著忽明忽暗的蠟燭,只覺做夢似的。

那次上元節過後,賀昀離開汴京有將近一年半的光景了。

她住在寶光寺,消息閉塞,不知天家召賀昀回汴京。何況那日太子也沒有告訴她,賀昀已經不在軍營了。

雲棲的思緒亂糟糟,她突然嗅到一股烤肉的味道——

賀昀拿了一只烤雞腿,他緩步走進帳篷,道:“孫知文問梅溪村的村民買了一只公雞,他們適才把它給烤了。”

雲棲吃了半個月的齋飯,聞到葷腥就有點不舒服。

她笑道:“待會兒要歇息了,我吃不下去。”

賀昀說:“那先放著。”

良久,雲棲打破沈默的氣氛,問:“你明日要送我回寶光寺嗎?”

“是。”賀昀點頭說道,“倘若今日我不在,你該怎麽對付那群山匪?”

賀昀的語氣不容拒絕,“所以,你別想自己一個人帶著小泉那些笨蛋回寶光寺。”

“還有,你的護衛是吃白飯長大的嗎?全是三腳貓的功夫,能護得了你嗎?等你回了汴京,把他們給換掉,重新找身手好的護衛。”

雲棲凝眸註視著賀昀,若是以往,她也許會覺得賀昀在罵她是笨蛋,嘲諷她的護衛不中用。

可是一想到她和賀昀有了婚事,她似乎不感覺賀昀是在嘲諷她。

她在猶豫要不要問問賀昀,但如果不問,她是不是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然後等著賜婚的聖旨下來?

不行。

賀昀不經她同意便讓天家賜婚,她怎麽著……也要教訓他一下。

“賀昀。”雲棲的身子往右挪了兩步,她側目盯著賀昀的眼睛,“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要給我當一天的護衛?”

賀昀的手掌微微合攏,他若無其事地說:“我記得。”

雲棲的目光閃爍,她問:“任我擺布嗎?”

賀昀隱隱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但神情依舊淡定:“既做了你的侍衛,當然任你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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