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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她醉得不省人事,完全沒有記憶。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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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家之主,說是西門一族,其實也就只有我這一房,到時肯定給你寫進去。”

“呸!”李瓶兒啐道,“你想得美!我不想再生了,這五個已經讓人心力交瘁,再生一個誰帶?”

西門慶滿臉不讚同:“我又不是沒錢,難道養不活你和孩子?下人不夠使喚再買就是了。”

“說得輕松。”李瓶兒瞪他一眼,微微嘟著嘴,“自己的孩子哪能丟給丫頭下人,自己當甩手掌櫃?還不得從頭到尾的親眼看著,事事安排著,不然有那專門糊弄人的奴才,出了意外,你哭都沒地方哭。”

“這倒也是。我曉得瓶兒辛苦了,來,我敬你一杯。”說著,親手倒一杯酒遞到她嘴邊。

李瓶兒坦然地就著他的手喝下。

自己是挺辛苦的,勞心又勞力,為了孩子簡直要操碎心,這杯酒該他敬的。

今晚席間李瓶兒就喝了許多,這會兒再喝就有些醉了,眼波瀲灩,眸盈秋水,看得西門慶心中火熱。

他將炕桌兒端到床下,摟著李瓶兒躺下,輕聲喚道:“瓶兒,長夜漫漫難熬得很,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想生女兒就得動起來……”

李瓶兒原本是要順著他的,一聽見生女兒的話立刻抗拒起來:“我不要生,你想要女兒就找別人去。”

“胡說什麽呢,我是那樣的人?”西門慶很不高興,動用武力鎮壓了她,“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放心,我必不會讓你睡著。”

“走開走開,哪有你這樣守夜的?”李瓶兒亂揮亂踢。

西門慶順勢抓住她的一雙腳踝,往兩邊一分,欺身而上:“我西門家就是這樣守夜的。我爹若是見我為了開枝散葉如此勤力,必定欣慰不已。”

李瓶兒被他壓得動彈不得,氣極怒罵:“不知羞!”

西門慶腆著臉笑:“你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今晚我最大。”一面說,一面緩緩沈入。

李瓶兒:“不要臉!”

西門慶一進去就感覺心滿意足,舍不得動,先閉著眼細細體會:“我的臉早就給你了,要那玩意兒有什麽用!”

李瓶兒確實沒法睡著,因為西門慶太賣力了。

他吭哧大動了大半夜,正要發洩出來,被李瓶兒察覺到,不知她哪來的力氣,重重一腳踹在他胸口,緊密結合的兩處瞬間脫離。

西門慶恨得不行,眼睜眼地看著自己的子子孫孫全都糊到了李瓶兒的肚皮上。

“你看你,”西門慶緩過氣,看著她白花花的肚皮,一臉惋惜,“這都是好東西啊,你可真浪費。”

李瓶兒拿起西門慶放在一旁的中衣擦拭肚皮:“說了我不想再生了。”

西門慶恬不知恥地說:“要不是我天天灌溉你,你能這麽嬌嫩?真是不識貨。”

李瓶兒懶得和他打嘴仗,擦凈肚皮把中衣一扔,躺倒在床上:“我睡了。”

“睡什麽睡,”西門慶一把將她扯起來,“還得守夜呢,再來一次就差不多天亮了。”

☆、第 142 章

吳月娘收到杭州的來信,一目三行地看完後氣得牙齒直打顫。

兩個孩子都快滿四個月了,竟然才通知她,難道她還能吃了那兩個孩子不成?

氣性上來,使人將娘家嫂嫂及大姐請進府,又喊來幾個唱曲的,從初一留至元宵,日夜暢飲,歡樂無數。

月娘一改常態,出手大方極了,不僅送了她們每人一只厚重的金手鐲,還有綢緞布匹無數。反正她的月錢雖是定數,但缺了什麽可以去鋪子裏支,因此也就無所顧忌。

吳家三個女人大喜,使出百般花樣來奉承她,巴不得從她手指縫裏再多漏一點出來。

月娘喝著酒,聽著小曲,將各路奉承悉數收下,倒沖淡了獨自過年的孤寂冷清。

元宵節後,月娘又送了她們每人四套春衫並珠花無數,這才放她們各自歸家。

也許是酒喝得太多,吳月娘身體抱恙,月事久久不走,淋漓不盡。

尋了太醫進府,開出一大堆的方子,挨個吃下去卻仍不見好轉,她只好躺在床上,日日挨著。

吳大舅打聽得知,急忙帶著吳大妗子進府看望,只見月娘精神萎靡,形容憔悴,臉色臘黃。

“哎呀!這才多久沒見,你怎麽就病成這樣了?”吳大舅直跺腳。

“哥哥,我不要緊,請了太醫呢,說這是老毛病了。”月娘想起身,卻體力不支,半路又倒了回去。

吳大妗子拿手帕擦著眼角:“妹妹病成這樣,該給妹夫去封信,讓他回來看看才好。”

吳大舅點頭讚同:“就是,你都這樣了,又是他的正房娘子,與情與理他都該回來一趟。”

月娘咳了兩聲,喘著氣道:“不用了,他做著官,哪裏有這閑功夫?再說回來一趟也不易,一來一往就得兩個月。”

吳大舅皺眉不說話,吳大妗子嘴快:“那也該讓六娘回來服侍你,這是她的本份。”

吳月娘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住大嫂的手腕:“那邊還有五個孩子呢,她若是走了,難道一股腦兒地丟給老爺?咳,咳……”

“唉!”吳大舅嘆口氣,“就讓你嫂子留下來陪你,我先回去給妹夫寫封信,總得知會他一聲,看他是什麽想法。”

吳大舅回到家,提筆寫了封信給西門慶,又托人去隔壁縣城給西門大姐帶口信。

西門大姐住得近,收到信就帶著自家男人趕回來侍疾看望。

過了半個月西門慶才收到信,看完就直皺眉頭。

衙門剛開始辦差,離不得人,他哪裏走得開。讓李瓶兒回去侍疾更是笑話,難道要他帶著五個兒子上衙門不成?

他喊來玳安,吩咐去街上買些好藥材,數個禮盒,然後尋了一位口碑極好的太醫,出重金請他前往清河縣走一趟。

玳安領了差使,帶著太醫坐船回了清河縣。

月娘本是不肯見太醫的,推脫不過,只讓他把了一回脈就催促玳安起身:“我這裏不礙事,老爺那頭才最要緊,你快些回去。”

太醫開出兩張方子,囑咐一定要放寬心胸,少憂思,忌飲食,慢慢調養著就會好的。

月娘當面應得好好的,等玳安領著太醫坐船回去南邊,立刻將方子扔了,還接著吃原來的藥。

太醫回了杭州,先去府裏見西門慶,稟道:“娘子無大礙,只要好好喝藥,慢慢將養著就會大好。”

西門慶很高興,重謝了他。

一晃又到年底,吳月娘來信詢問,西門慶回信說今年不回去,口稱公務繁忙,讓她多多愛惜身子。

吳月娘並沒有太大的失望,像去年一樣叫了吳家人進府陪伴,飲酒取樂。

就這麽過了幾年,西門慶穩坐江南,和李瓶兒儼然成了一個小家,李瓶兒逢年過節也要準備一份禮托人帶回清河縣給吳月娘。

西門晏已經十歲,西門琸、西門琛六歲,西門晟、西門昱則剛剛四歲。

十歲大的晏哥兒像個小大人似的,個頭僅比他爹矮半個頭,雖然讀書一般,但自小學了一身好武藝,每日督促著弟弟們練武讀書,讓爹娘少操些心。

這一天,晏哥兒帶著弟弟們在前院學習,李瓶兒和西門慶則在後院閑聊。

這幾年,西門慶像個居家好男人似的,就算有推脫不過的應酬也絕不過夜,再晚也要歸家。上官下屬送來的美人堅決不碰一下,轉手就或送或賣。李瓶兒對他算是很放心,日子越過越像一家人。

她捧著茶盞,忽然想起來,沖炕桌對面的西門慶說:“老爺,好幾年沒回清河縣,也不知大姐姐怎麽樣了。”

她提起這話,還是因為鋪子裏新進了一批布料,來寶做主將好的挑出來,搬進後院讓她挑選。

其中有一匹大紅妝花紗緞,輕薄又閃亮,漂亮極了。繡春極力推薦,讓她把這匹留下,回頭做成裙子穿著好看又涼快。

李瓶兒摸著布料,忽然想起了吳月娘。

吳月娘最愛大紅色,她為了避嫌一般只挑石榴紅或海棠紅,頓了頓,吩咐繡春:“把這匹包起來,回頭找人送回清河縣給大姐姐。”

繡春抿了抿嘴,沒有多說,飛快地包起來放到一旁。

“你怎麽想起她了?”西門慶喝了一口茶,閑閑地說,“她好著呢,穿金戴銀,呼奴使婢,鋪子裏的銀錢由她支取。再說還有吳大舅他們,她能有什麽事?”

李瓶兒柔柔一笑:“沒什麽,只是今天前邊剛送來一匹大紅的紗緞,我瞧著適合大姐姐,給她留下了。回頭你若有東西送回清河縣,就一起稍帶上。”

西門慶輕敲桌面,神態很放松:“我知道,那匹布賣得最好。你也做一身,穿上一定好看。”

李瓶兒輕聲回應:“我留下了妃色的,繡春已經在做了。”

西門慶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沒有再說話。

吳月娘在剛開始的幾年,年年都喊吳家女人進府陪她,過了兩三年就膩了。

若不是她手裏有好處,誰人會大過年的盡耗在她這裏?別人也有自己的家。

只有她沒有。

府門雖大,卻只剩她一個人,空蕩蕩的不像人住的。這份空曠,再多的丫頭下人都填不滿。

她漸漸地失了心力,精神疲乏,夜裏不願入睡,直楞楞地坐著發呆,白天不願醒來,一睡就是大半天。

等吳大舅再次進府時,發現妹妹又躺倒在床上。

他大罵玉簫:“她不舒服,你也不曉得請太醫來看看?不派人跟我說一聲?”

玉簫低著頭,唯唯喏喏:“大娘不讓。”

吳大舅狠狠瞪她一眼,走到床前問月娘:“你哪裏不舒服?我去請個太醫來。”

“大哥,不必了。”月娘靜靜地看著他,語氣出奇的冷靜,“我心裏有數,這兩年吃了無數藥,不耐煩再聞那份苦味。”

吳大舅連聲勸:“你這樣怎麽行?妹夫正做著知州,你是知州夫人,大好的前程難道就這樣拋了?”

吳月娘淺淺地苦笑一下,這笑容太輕太淺,害得吳大舅都沒看清。

她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福氣,不必再折騰了。”

吳大舅勸慰了一番,見她聽不進去,匆忙離府讓他娘子進府來勸。

吳大妗子、吳二妗子和吳大姨都來了,三人齊上也不頂用。

月娘飲食劇減,日漸枯萎,她一捧起飯碗就想到當初自己為了生兒子吃的那一劑胞衣藥,忍不住惡心犯嘔。

吳大舅請來數位太醫,花了無數銀錢,卻滴藥難進——月娘將硬灌下的藥汁全吐了。

急得沒辦法,只好寫信給西門慶,催他回來看看,還言及若回得遲了,怕是見不上最後一面。

西門慶收到信,心中一沈,吳大舅雖然有些貪心,但在這種事情上還不至於撒謊。

他急忙去衙門告了假,要帶全家大小趕回清河縣。

李瓶兒看了信,心中如被猛鼓敲擊。

畢竟是一條人命,況且月娘也沒害過她的性命,怔怔好半天說不出話,還是西門慶輕輕推她一下,這才回過神,連聲喊丫頭:“繡春,快,隨便收拾收拾,我們馬上就走。”

她心中對月娘有一絲愧疚,不為別的,只為了老爺獨寵自己,從不去她的房裏。若西門慶能像時下別的男人那樣,哪怕再不喜歡正房娘子,一月去一次,可能月娘也不會如此心灰意冷,沒了生機。

她一面催西門慶出去包船,一面慌忙整理不提。

吳大舅寄了信就走來勸妹妹:“好歹也用些飯,妹夫已經往回趕了。你不撐著些,怕是……”

月娘古井般的心重泛波瀾,強撐著喝下三勺白粥。

吳大舅見她這副模樣,慌忙避到側間擦淚。

西門慶和李瓶兒帶著五個兒子,日夜不敢停歇,催促著船家盡量快一點,緊趕慢趕只花了二十二天就到了清河縣,此時已是八月中旬,恰逢中秋節。

吳大舅在碼頭翹首以盼,總算等來了,一見西門慶下船,立刻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流淚道:“妹夫,可算回來了。”

“月娘如何了?”西門慶急忙詢問。

吳大舅抹了把淚:“妹妹強撐著一口氣等你呢。”

“快走快走。”西門慶急聲道,回身扶李瓶兒進轎,囑咐下人們看緊孩子,一行人往西門府奔去。

一進大門,顧不上其他,西門慶和李瓶兒帶著孩子奔進後院,直入上房。

吳家三個女人全在,吳二舅也坐在一旁唉聲嘆氣,半月前西門大姐收到信就趕回來侍疾。

見到西門慶回來了,各自忙著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西門慶直奔到床前,只見月娘容貌枯萎,骨瘦如柴,兩只眼睛深深陷了進去,如同風中的殘燭,隨時就要熄滅。

“月娘,月娘?”他輕聲喚道。

吳月娘睜開眼睛,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幹涸的眼裏流出兩行清淚,滑過高聳的顴骨,落到腮邊。她斷斷續續地說:“老、老爺?我……我是在做夢吧?”

“不是做夢,是我回來了。”西門慶心下不忍,伸手拂去她腮邊的淚。

“老、老爺!”月娘一把抓住他還沒收回的手,放到臉旁細細摩挲,“能、能見您一面,我……我死也……也能閉眼了……”

西門慶任由她握著,輕聲勸慰:“不要說胡話,我讓玳安去請最好的太醫,一定能治好的。等你好起來,帶你去南邊。”

月娘流出的眼淚打濕了西門慶的手:“老爺……我怕是好不了了……”

李瓶兒見西門慶在和月娘說話,沒有上前打擾,只無聲地朝其他人行了禮,然後安靜地站在一旁。

西門慶心中難過,月娘雖品性有些瑕疵,貪財而已,但這世上誰人沒有私心?他連背叛過他的下人都能將就著放過,更何況是月娘。

眼見她氣若游絲,西門慶頓時臉上難掩悲傷。

吳月娘忽然笑了,有了一絲力氣:“老爺心中是有我的,能看到您為我難過,我高興,真的高興……”

“你……”西門慶回握了握她的手,扭頭問伺候月娘的丫頭,“大娘的藥呢?端來我餵她。出去吩咐玳安,快去街上請最好的太醫來,多少診金我都給。”

“不必了,老爺。”吳月娘緊了緊他的手,“我能撐到現在……已經……已經是有福氣了……”說完,她微微扭頭朝外面看,眼珠左右搜尋。

“是不是想見孩子?說起來,你還沒見過小四小五呢。”西門慶明白她心中所想,趕緊喊兒子們過來。

西門晏打頭,領著四個弟弟走到月娘的病床前站著,一起行了禮,齊聲喚:“大娘。”

“好……好……”吳月娘歡喜地看著他們,然後又看向玉簫。

玉簫趕緊捧出五個盒子,裏面裝著月娘提前備好的給孩子們的見面禮。

吳月娘看向西門慶:“老爺……能看到老爺子嗣昌盛,我就……知足了……”

西門慶:“你歇一歇,先喝藥,我暫時還不會走,往後說話的時候還多呢。”

吳月娘微微搖頭,又看向外面。

吳大妗子輕推李瓶兒一把,將她推到西門慶身旁。

李瓶兒站定腳,聽著吳月娘像交待後事一般,心裏難過,眼裏蓄起一片水潤。

她低低地叫了一聲:“大姐姐。”

吳月娘微微喘著氣,瞪大眼仔細打量著她。

只見李瓶兒穿著一件素面藕荷色錦裙,頭上僅插著一朵素凈的銀絲珠花。

打量了好半晌,喉頭咯咯響動,李瓶兒忽然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弱弱地輕聲喊:“大姐姐?”

吳月娘松開西門慶的手,突然朝李瓶兒伸出手。

李瓶兒趕緊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送到她手心裏,低著頭等待吩咐。

月娘喉頭劇烈響動兩下,掙紮著道:“往後……往後好好照顧老爺,好……好好帶大孩——”話未說完,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在李瓶兒的手背上狠抓了一把,就這麽瞪著眼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李瓶兒放聲大哭,一是難過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二是有點害怕,三是手背太痛,簡直是痛入骨髓。

西門慶沒註意到這裏,只顧盯著月娘的臉看,見她眼都沒閉上就這麽死了,頓時流出眼淚,伸手從她眼皮上撫過,待她合上了眼就深深嘆氣。

晏哥兒沒興趣盯著月娘的臉看,只有他註意到大娘最後的動作,見李瓶兒的手背被抓出幾道深深的血痕,心中有氣,走前一步將月娘的手甩開,然後捧著他娘的手,心疼地喊:“娘……”

李瓶兒怕他小孩子心性,嚷出來就不好了,趕緊收回手,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吳家眾人放聲痛哭,一旁的丫頭下人也齊齊跟著哭。

吳大妗子捶著胸口嚎哭:“妹妹,我可憐的妹妹!今天還是你的壽辰哪!”

吳大舅流淚道:“妹妹生是這一天,沒想到死也是這一天……”

西門慶抹了一把眼睛,開始安排月娘的後事。

一面吩咐下人去門口掛白燈籠,一面派人去各府報信,一面又請吳家的女人幫忙給月娘換殮衣,又讓玳安快去永福寺請僧人下來給月娘念經,自己則忙著去設靈堂。

下人們流著淚,來回奔跑。

李瓶兒將手背縮回袖子裏,趁人不備匆匆用手帕裹了裹,回頭吩咐玉簫將月娘最喜歡的衣裙找出來,等下好給她換上。

等吳月娘換好殮衣,就被下人們擡到廳裏放著,陰陽師進府,挑了三天後的吉時下葬。

西門慶在前院忙著招待進府悼念的男客,李瓶兒則忙著招待女客,吳家三個女人把自己當成半個主人,一直在一旁幫忙。

將眾親戚送走,已經夜深,西門慶挽留吳家三人,懇切地說:“這幾日事多,你們若無事不如留下來住幾日。瓶兒還要看著孩子,怕是也忙不過來。”

吳大妗子流著淚道:“妹夫,這還用說?六娘也累了一天了,讓她好好歇著,萬事還有我們呢!”

西門慶謝了又謝,留她們在上房住下,又囑咐丫頭小心伺候著,這才回去李瓶兒的院子。

這一天事忙,晏哥兒擔心他娘的手,卻一直找不到空。

李瓶兒忙忙碌碌的,一會兒有女客上門要招待,陪著去靈前拜祭,再陪著跪下痛哭懷念月娘的種種好處,一會兒又是丫頭來請示事情,忙得抽不開身,一看見晏哥兒,不等他開口就直接推他出去,囑咐不要亂跑,好好看著四個弟弟。

晏哥兒不肯走,正想開口問,玉簫走過來問招待客人的菜式怎麽安排,李瓶兒急忙又去了廚房。

晏哥兒嘆口氣,無可奈何地走了。

好不容易客散,總算能回到小院歇息,晏哥兒跳著腳大喊:“娘,娘!快讓我看看你的手!”邊說邊去扯李瓶兒的手。

李瓶兒按著不肯給他看,哄道:“早就沒事了,偏你大驚小怪的。你們也累了,快去睡覺。”

晏哥兒不肯走,不看一眼他哪睡得著?

繡春大吃一驚:“六娘,您的手怎麽了?”

李瓶兒的衣服當然不會偷工減料,衣袖長至手背,若不仔細瞧還真難發現。

“沒事,不過是破了點皮。”李瓶兒坐到椅子上,感覺累得快要散架。

繡春輕輕擡起她的手,慢慢拆開手帕,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我的天,這是在哪弄的?”

晏哥兒一臉氣憤:“被大娘抓的!沒想到都這時候了,她還能有那樣大的力氣!”

繡春還沒資格湊到月娘床前聆聽她最後的教誨,因此沒看見最後那一幕。她動了動嘴,到底不好開口罵一個剛剛死去的人。

她紅著眼眶:“我去打盆水來洗洗,血都幹了。大娘……大娘真是狠心。”說完快步而出。

晏哥兒皺眉看著李瓶兒的手:“這麽嚴重,應該叫太醫來看看。”

其他四個小的跟著湊過來,齊齊瞪大了眼,大呼小叫起來:“好可怕,好可怕!娘,你疼嗎?”

“不疼。”李瓶兒笑笑,先回答了小的,又扭頭對大兒子說,“這時候請什麽太醫?嚷出去有什麽意思。等下洗一洗,再上點藥就行了。”

西門慶剛到小院,就看見繡春端著一盆水急匆匆地走過來,他問:“六娘要泡腳?”

繡春低著頭,忍住心中的怒氣:“六娘的手受傷了呢。”

“什麽?”西門慶嚇了一跳,一陣風似地刮進裏間。

看過李瓶兒的手,西門慶黑著一張臉,滿臉怒氣看著繡春,開口就罵:“你怎麽伺候的?是誰傷的她?拖出去打板子!50板,一下都不許少!”

繡春垂著頭不作聲。

李瓶兒趕緊安撫他:“不關下人們的事,是我不小心擦傷的。”

“胡說!”西門慶火氣沖天,口氣十分不好,“這麽深的傷痕,你當我是瞎子?明明就是指甲抓出來的。”

李瓶兒正想再勸,晏哥兒梗著脖子,瞪眼看著他爹:“該打板子的人在靈堂擺著呢,你敢不敢去?”

“晏哥兒!”李瓶兒厲聲喊。

晏哥兒立刻閉了嘴,低著頭。

西門慶好一陣無言,心中暗想:也是,哪個下人敢傷瓶兒?嫌命長?

他心中對吳月娘的那點憐惜煙消雲散。

扭頭看到大兒子低著頭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好啊,還敢頂嘴了,別以為你拳腳練得好就敢跟我嗆聲!”

“老爺。”李瓶兒怕他罵兒子。

西門慶瞪著牛高馬大的大兒子:“還不快出去讓下人請太醫?想讓你娘的手廢掉?”

晏哥兒這才高興起來,脆聲應了就朝外跑,西門慶在後頭喊:“讓他們騎馬去,跑快些!”

李瓶兒:“老爺,大姐姐剛去,府裏鬧哄哄的,再請太醫進府,下人們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屋裏也有藥,抹一點就行了。”

自從有了孩子,一些常用藥是時刻備著的。

西門慶皺眉瞪著她:“又胡說!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你也是傻,那會兒怎麽不說?就由著它流血?血多寶貴,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李瓶兒見他火氣重,閉嘴不言語了,生怕再惹著他。

晏哥兒騎著大白馬,身後馱著太醫,一路打馬加鞭奔回府,可憐玳安和花童在後面差點跑斷腿。

花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明明老爺只吩咐玳安去接太醫,誰知大公子性急,跨上馬就跑了。他可是大公子的近身小廝,若大公子有個閃失他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花童顧不上喘氣,一邊追著馬屁股跑,一邊大聲呼喊:“大公子,您慢些,慢些……”

太醫進了府,給李瓶兒清洗過傷口,抹上外傷藥,又留下一張藥方,西門慶這才吩咐讓小廝送太醫回去。

他看著李瓶兒包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背,嘆氣道:“月娘這性子……唉!”

“不說這些了,她都……睡吧,明天的事還多呢。”李瓶兒反倒寬慰了他一句。

次日,陸續有人上門來,幸好有大姐兒和吳家三個女人幫忙,李瓶兒還算轉得開。

西門慶花三百兩銀子買了一副噴香的上好棺材板,又請了120名道人坐在院裏給月娘念經,足念了三日,直到出殯這一天。

全府上下俱都披麻戴孝,小廝們擡著棺材板走在最前面,西門慶一臉悲色扶著棺木,晏哥兒領著弟弟們穿重孝,摔盆捧靈,李瓶兒身穿孝衣麻裙,跟在隊伍中間,一長串的人哭著往永福寺後山的墳場而去。

等安葬好吳月娘,西門慶拿出五百兩銀子請永福寺的僧人再替月娘念幾日經,僧人收了銀子,滿口應下。

回到府,又擺起酒席,許多客人上門來拜祭,前後院俱都忙碌不停。

過了兩日,總算忙完了,西門慶在上房擺一桌酒席請大姐兒和吳家人。

他看著月娘住了半輩子的這間屋子,對吳家眾人道:“想必月娘生前也給你們留了東西,除了府裏原先的家具,她的箱籠衣服首飾,都由你們帶走。”

吳家人大喜,連聲讚他。

吳大舅心裏感慨不已:“我妹妹能嫁給你,是她的好福氣。雖說她早早去了,可妹夫為了她的後事,花了許多銀子,把場面辦得這麽大,夠了夠了。”

送走吳家人,上房已經空了,西門慶讓小廝拿把鎖將院門鎖了,然後回到小院和李瓶兒商量,過幾日就動身回杭州。

這些天滿府人都累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閑下來個個都睡得香,起晚了。

西門慶最辛苦,累得連卯時起身練拳腳都不記得,摟著李瓶兒睡到日上三竿才睜開眼。

剛一睜開眼就急忙去看李瓶兒的手,輕輕拆開看了看,見已經結痂這才放了心。

李瓶兒被弄醒,睜眼迷迷糊糊地問:“天亮了?”

“呵呵,”西門慶輕聲笑,“早就大亮了。你餓了沒?起來吃些東西再補覺。”

“嗯。”李瓶兒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兒子們呢?”一面揚聲喊丫頭進來。

繡春笑瞇瞇地進來:“老爺和六娘醒了?今日我們也起遲了半個時辰。廚房已備好早飯,我先伺候六娘梳洗吧?”

李瓶兒一邊下床一邊問她:“晏哥兒用過了沒?那幾個小的呢?”

繡春:“都用過了,這會兒在花園裏玩。您放心,丫頭小廝們在一旁看著。”

西門慶見李瓶兒起了身,自己也不好再賴床,一邊穿衣一邊喊繡夏打水來。

洗漱過後,正坐在桌前用早飯,忽然玳安走來報說薛嫂來了。

西門慶一邊吃飯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她來幹什麽?是不是拜祭月娘的?人都下葬了,她怕是來得晚了些,你隨便招待一下就是了。”說完夾了一個鹵雞爪給李瓶兒,柔聲勸,“多吃些,補補你的手。”

玳安一臉為難地站在一旁,既不答話也不肯下去。

李瓶兒看他一眼,轉頭勸西門慶:“老爺,說不定她有要緊事找你。你快些用完去看一看,上門總是客。”

“嗯。”西門慶能聽得進去她的話,幾大口扒完飯,囑咐李瓶兒,“把這盤雞爪全吃了,我去看看就回來。”

薛嫂見了西門慶,先跪下磕頭,流了幾滴淚懷念月娘,滿口都是月娘如何賢良如何好性子,然後又笑著要給西門慶做媒,道:“大官人如今後宅空虛,做著這麽大的官,怎能沒個正房娘子幫著打理後院?我這裏正好有一位官家小娘子,剛十九歲,年齡雖大了些,但人品相貌沒得說……”

“停停停!”西門慶不耐煩再聽下去,板著臉道,“月娘剛死,你就走來同我說這些。”

薛嫂訕笑一聲:“大娘那麽好的品性,怕是也不願意您屋裏連個正房娘子都沒有。女子都能改嫁,大官人又何必……”

西門慶揮揮手,語氣沈痛:“你不要再說了,我決意為她守孝一年。”

“大官人真是仁義!”薛嫂滿口讚嘆,下了死力勸他,“等一年也不要緊,我回頭同那家人說說,可以先定下來……”

“不談這些不談這些,”西門慶再次打斷她的話,一面喊玳安,“快送薛嫂出去。難得她有心上門哭月娘,你拿一匹白絹孝布給她。”

薛嫂頓時不敢再勸,一想到上門一趟就得了一匹布,心裏又歡喜起來,忙不疊地跟著玳安出去。

西門慶回到小院,見李瓶兒正坐在榻上喝茶,他走過去坐下,狀似無意地問:“你猜她找我有什麽事?”

“什麽事?”李瓶兒提起茶盞替他倒茶,笑吟吟地問。

西門慶緊盯著她的臉,聲音不疾不徐:“她來給我做媒呢,說哪能少了正房娘子,要給我介紹一位官家小娘子,剛十九歲……”

李瓶兒一聽,心中發冷,抖著手倒好一杯茶,放下茶盞時力度重了些,在桌面上磕出一聲脆響。

她靜靜地看著桌面:“哦?那恭喜老爺了。”

“你看你,又口是心非。”西門慶心中暢快,真想仰頭大笑三聲。

他傾身握住她的手,直視她的眼睛。瓶兒的眼睛又黑又亮,如秋水似的,映出自己的臉,他看到自己的眼神特別真誠。

“瓶兒,你給我生了五個兒子,我心中……”他慢慢地說著,神態越發嚴肅認真,“多謝你。我也不說別的,你只記著一句:將來,府裏再也不會進其他的女人。你若不信,我這就發誓:皇天後土在上,我西門慶……”

“我信你。”李瓶兒伸手捂住他的嘴,眼睫低垂,臉上嬌羞無限。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此為止,後邊還有三章番外。

多謝【遠遠媽】、【奈奈生】灌溉的營養液~

☆、第 143 章

吳月娘死了,葬禮辦得隆重又盛大,轟動了整個清河縣,來悼念的人不知凡幾。

上好的棺木,120名道人日夜念經三日,西門慶在她嘴裏安放了一顆碩大的東珠,靈堂鋪張豪華,燭臺香盒自不必說,光是四個手捧盆巾的紙人仙女身上都灑了金粉,擺在靈堂前光彩耀目。

每一個前來悼念的人都在心裏嘖嘖稱奇,暗道這家的大奶奶真是個有福氣的。

人都死了,還舍得這般灑錢的男人不多了。

滿府人的都在為她忙碌奔走,人人為她落淚,嘴裏念著她的好的人不知有多少。

令她心心念念又傾慕不已的老爺也在她床前落淚,待客時一臉肅容,悲傷繞身,提起她的好就哽咽難言。她羨慕又憎恨的六娘李瓶兒,也在她的靈前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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