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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地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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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鬼城,這座城的最深處,就是地府。

怪石、小山、崖洞,歪歪扭扭,看不出哪裏是路。沒到酆都地界的時候,樹葉子是墨綠色。而酆都呢,是一點綠色都沒有,看起來像樹的玩意兒,遍體透黑。而烏雲始終盤旋在上空,陰陰沈沈,壓得人頭透不過氣來。

一只鬼也沒有。

太不正常了。且不論剛才那麽多鬼湧入酆都,就是平時,來酆都一趟,走兩步都能撞見三個鬼。現在這種情況,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李存道皺眉,酆都的鬼可是跟他自己息息相關的。還有唐四想和唐七七,他們兩個連屍體都沒了,至少留個魂兒給唐家人一個念想吧。

他下了車,前面,是車去不了的地方。從後備箱最底下掏出一個羅盤,上面滿是灰。羅盤,已經很久沒用過了。他順手遞給跟著他下車的人,“拿一下。”

姜白鈺沒動作,甚至連眼皮都沒動。

羅盤一直沒人接,李存道才擡起頭,正撞上姜白鈺戲謔的眼神。他拽出一張擦灰布,默默地把羅盤擦幹凈,再遞給姜白鈺。

這下,姜白鈺才勉強拿著。

李存道又拿了些東西,揣在身上。對姜白鈺說,“走吧。”

“去哪?”

“找地府管事的。”

地府對於李存道來說,是熟門熟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地府一次。他領著姜白鈺走,而姜白鈺沒來過地府,對黑山黑水黑樹滿是好奇,還會停下來仔細瞧瞧。李存道也不催他,停下來等他,等他看夠了,才又擡腳走。

他恍然驚覺,姜白鈺在他這裏,是有特權的。有關姜白鈺的事,事無巨細,他都是放在第一位的。不太妙啊。

各個方面的不妙。

道士,除了斬妖邪、收邪祟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有辨別是非之心。李家家風嚴謹,萬事以除妖邪為先。現在,唐四想和唐七七的魂魄下落不明,稍有不慎,就可能弄得個魂飛魄散。實在不是能慢吞吞的時候。事有輕重緩急,不能這樣拖下去了。

還有就是,他跟姜白鈺,保持距離比較好。

李存道這樣想著,他加快了腳步,步子也邁得更大些了。

姜白鈺見狀,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後面走。

地府,整座大殿都裹著一層黑,遍地是骷髏,森森白骨,瞧著格外滲人。其中有無數個冒著巖漿的小池子,跟溫泉似的,以前每個池子都裝著人。現在嘛,全都變成空池了。

鬼童子惡三坐在書案後頭,正在揪自己的頭發。幾百年前,他的頭發還是很茂盛的,近百年來卻不行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稀疏。以前看崔鈺崔大人掌管地府的時候,沒這麽多事啊,怎麽現在到了他這裏,全都是不能解決的難題。

惡三愁啊,愁禿了頭。他看著張飛宇,這個不速之客讓他更愁了,愁斷了頭。

張飛宇是近幾年道士家族中道法最強的新秀,年紀不過二十歲,戰績已經可以用A4紙打印個一百頁了。且他是張家後人,根據“十個道士有九個都姓張”定律,張家人丁興旺、家族龐大,各個地方都有他們的族人。而張飛宇,還是出自正宗道法精純的張家,跟旁系張家出身的小輩是有雲泥之別的。良好的出身和冗長的履歷,給張飛宇莫名的自信與底氣,就差在腦門上寫上“我最牛”三個大字。

他來地府的目的,跟李存道一樣,也是察覺了酆都鬼魂的異樣。出發前,張飛宇在道士群問有沒有人跟他組隊闖酆都,結果一群道士聽說他要去,紛紛拒絕並表示張飛宇去了就沒他們什麽事了。用幾句誇讚之詞就把他捧上了天,然後他就來了。並且一直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張飛宇以為是自己道法太厲害了,其他道士羞於與他同行,其實只是都煩他罷了。

張飛宇平時,就是用鼻孔看人。對小矮子惡三,他是根本看都不看。他鼻孔朝天,“餵!”

惡三胖乎乎的身子一震,明顯被張飛宇嚇到了。但他作為地府管事人,面子還是要的,他鼓足了氣吼回去,“幹嘛!”

張飛宇走到他面前,身高上的差距給了惡三極大的壓迫感。他將惡三從躺椅上提了起來,捏住了他的後頸皮,並惡狠狠地盯著小矮子,“快說!地府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所有的鬼魂都被引來了酆都!”

惡三梗了梗脖子,鼓起勇氣吼了回去,“我怎麽知道!地府又沒鬼!上面的事我怎麽知道!”

他委屈得很,以前地府人丁興旺的時候,有崔鈺震場子,還有許多厲害的鬼童子,哪裏是隨便讓人放肆的地方。而現在呢,一個張家初出茅廬的小道士,居然都敢在提鬼童子的脖子!

張飛宇放手,惡三一個屁股墩兒摔在地上。他上下掃了惡三幾眼,語氣是理所當然的輕蔑,“我看也是。”

惡三氣結,“我以前……可厲害了!”

張飛宇輕笑一聲。

聽在惡三耳朵裏,更傷感了。現在他說這話,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可他以前,可是實打實的地府第一武力值的鬼童子,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是好歹每次收惡鬼的時候,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地府破敗後,鬼童子們的防護傘也就沒了。他靠內耗,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撐到了現在。目前的惡三,管些鬼魂還是沒問題的,但是遇上了張飛宇這種故意找茬的,就完全打不過了。

惡三正傷感呢,但靠著當了鬼童子上千年的經驗,他感應到,有人來了。而且來的這個人,是他的老熟人。雖然也不好對付吧,但是好歹比張飛宇好多了。

他沖到老熟人腳邊,指著張飛宇,向老熟人告狀,“李存道,他欺負我!”

張飛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好繼續展示著自己的鼻孔。

李存道看似面無表情,實際上內心已經開始吐槽了。惡三可比他老了上千歲,賣什麽萌。他抖抖腿,示意小矮子放手。

小矮子毫無反應,依舊不撒手。

姜白鈺在李存道身後,面露不善,“老不羞的小矮子,你還要抱多久。”

一陣涼意撲向惡三的背脊骨,冷得他下意識放了手。他呆呆地望著姜白鈺,“僵……僵屍……”

姜白鈺見小矮子放了手,臉色好看了些。

但他很不滿意這個稱呼,“你叫誰僵屍呢!”

李存道心想,你本來就是僵屍。飛僵,也是僵屍的一種。但是,這話他就敢心裏念念,說出來是萬萬不可能的。依著姜白鈺的小氣性子,惹了他不高興,勢必要從其他方面找補回來。最近飛僵有意無意地靠近,撩一把又跑,他可受不住這個。所以,他還是很明智地選擇閉嘴。

張飛宇一聽,僵屍?他來勁兒了,這才目光投向幾人。

惡三被嚇得哆哆嗦嗦的,跟剛才面對張飛宇的不服氣不同,現在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噗通往下跪,“飛僵大人!”

現在好多了,聽起來舒服多了。姜白鈺說,“起來吧。”地上骨頭多,看著怪硌人的。

惡三拍怕膝蓋,問李存道,“你來幹嘛,我現在可沒有多餘的惡鬼可以給你……”

李存道正要搭話,“我……”

忽然,張飛宇沖了過來,二話不說,提起手裏的金錢劍向姜白鈺刺去。

姜白鈺閃身一躲,挪到了書案後面,站在了剛才張飛宇站的位置上。

惡三張大嘴巴,“好快啊……”不愧是飛僵!

張飛宇一招落空,立即提劍又上。

李存道出劍,一擋。動作極快,一氣呵成。

張飛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一切,“你也是道士,居然和僵屍狼狽為奸!”

李存道和姜白鈺皺緊眉頭,十分不喜這個說法。

李存道手腕使勁兒,一劍擊落張飛宇的劍,金錢劍掉入血池之中。

姜白鈺移到李存道身邊,順勢給了張飛宇一腳,踢完人後,又挪回剛才站的位置。面無表情,目光放遠,仿佛剛才踹人的不是他。

張飛宇看著姜白鈺的騷操作,震驚了,“背後偷襲!你也太無恥了!”

姜白鈺瞟張飛宇一眼,馬上又挪開眼。多看他一秒都是遭罪。

惡三謹記剛才被提後頸皮的仇,他雙手叉腰,“飛僵大人明明是正面踢你,算不上偷襲!”

張飛宇不服,“二打一,不公平!”他出道以來,可是從來都沒輸過!

越想越氣,張飛宇抽出桃木劍,嘴裏念念有詞,“拜請桃木劍神,降下人間天地巡,人人害吾汝不怕,小法祭飛劍,打殺惡人命無存,吾奉飛劍老祖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請神,很多道士家族都會用,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的。頻繁請神,損內耗、傷福氣,請了神幫忙,必定是要用自身擁有的去交換。所以,在能應付的情況下,絕對不提倡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

山城李家,就從來沒有請過神。李家傳人,除開李存道的爺爺李尊道,其實個個都先天靈氣充沛,再加上李家研制出的“一字咒”和陣法,對付世間妖邪,已經綽綽有餘。

實際上,李存道活了快四十年,也沒看過請神是個啥樣子。

念完咒後,張飛宇劃破手指,把血塗在劍身上。桃木劍沾血後,大閃金光,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桃木劍指揮著張飛宇,向李存道刺去。

這一刺,跟剛才那一刺完全不同。

李存道不想與張飛宇做無意義的鬥法,後面還有正事要做。不料,他被金光一閃,腳竟然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然挪不開。這大概就是神威?既然挪不開,李存道準備正面剛。

他祭出一張符,念道,“滅!”

滅符和桃木劍沖到了一起,火光乍現,照亮了這個地府。

惡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退到了大殿門口,他覺得,地府被火光一照都沒那麽駭人了。

兩股巨大的能量互相沖撞,轟然一聲,爆了。

惡三伸著脖子喊,“李存道、張飛宇,你們還活著麽?”

李存道就算了,孤家寡人一個。張飛宇可千萬別死在地府啊,張家人多勢眾的,惹不起惹不起。

李存道,“活著。”

“咦?”惡三聽李存道的聲音,不是從爆炸堆傳來的。他左看右看,才在大殿書案旁邊的大柱子後面,找到人。

他指了指爆炸堆,又指了指兩人,“你們怎麽在那!”

沒人回答他。

“哦!”惡三一拍腦門,“是飛僵大人救了你們!飛僵大人好厲害!”

現場的,只有飛僵才能達到那樣的速度,在爆炸的一瞬間,將兩個活生生的人帶到安全地帶。

張飛宇頹廢地坐在臺階上,心有不甘。他和飛僵的差距太大了,要想收服他,太難了。他仰頭打量著李存道,一頭奶奶灰染發,道袍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跟睡袍一樣,一點兒都不像個道士。年齡不大,看樣子最多年長他幾歲。

張飛宇從出身就在道士界摸爬滾打,算算日子也有二十年了,為什麽他從來沒在道士界聽說過這號人物?他的道法,看起來不弱。他念咒的方式,張飛宇更是見都沒見過。哪有道士念咒只念一個字的?那麽短的時間,威力能發揮出來?

他突然覺得有點可惜,要是剛才飛僵沒來多管閑事就好了,他正好可以看看李存道的實力。

現在看好像也不晚。

張飛宇飛快跑向爆炸堆,地上黑色的部分一塊一塊的,只有大半截明黃色的符紙躺在廢堆上面。他也顧不得臟了,伸手就去刨。來來回回刨了幾圈,都沒找到他的桃木劍。

不可能啊,符紙還在,他的桃木劍總比符紙□□吧,上面還有神打附體,不可能找不到的!

惡三湊近姜白鈺,有疑問就問,“他在幹嘛?改行收垃圾了?”

姜白鈺嫌棄地撇開臉,太臟了,不想看。

又翻翻找找將近十分鐘,張飛宇還是啥都沒找到,他放棄了。嘴裏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不可能……”

桃木劍和符咒相撞後,符咒還剩大半截兒,他的桃木劍卻連渣渣都沒了。他那可是請神護體的桃木劍啊!一定是李存道試了什麽邪門歪道!

張飛宇站起身,一聲怒吼夾著挫敗和不甘心,“妖道!你究竟用了什麽妖法!一定是那只僵屍幫你的是不是!他這麽強,一定是喝了不少人血!堂堂道士,居然和僵屍混在一起!你他媽的還要不要臉!”

李存道是個脾氣溫和的人,脾氣溫和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憋極了會發飆。

他沖到張飛宇面前,捏緊拳頭對著張飛宇就是一拳。一拳下去,張飛宇的臉火速腫了起來。李存道還不解氣,抓起他的衣領,提起拳頭,又是第二拳。

張飛宇是個道士,他們張家,世世代代都是道士。道士,比的是道法強不強,在體能這一塊是不管的。一個體弱的道士,是挨不住拳頭的。張飛宇,只有挨揍的份兒。

即使挨揍,張飛宇還是關不住嘴巴,“我才說了幾句實話,你他媽就揍我!僵屍不喝人血,他能這麽強?媽的,你們害人還有理了!”

“給老子閉嘴!”李存道說完又是一拳。

和姜白鈺相處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李存道看得出來,姜白鈺從來沒把自己當做異類,也沒有害過人。其實姜白鈺吧,沒有面上看上去那麽強。他討厭“僵屍”這兩個字,“飛僵”倒是能勉強接受。張飛宇一張嘴叭叭叭說廢話,僵屍僵屍地叫個沒完。他雖然擺出一副強者姿態,實際上是非常在意這些不好的言論的。

他是飛僵,有最強的軀體,和最柔軟無害的心。

被狠狠揍了幾圈後,張飛宇腮幫子腫得老高。他是想再罵妖道和僵屍這對狗男男,但是豬頭一般的臉,受到了限制。他嗚咽嗚咽的,試了幾次還是吐字不清,遂放棄。

見張飛宇老實了,李存道才放開他,走到姜白鈺身邊。想起要跟他保持距離的事,又悄悄地往後退了三步。

李存道的小動作,姜白鈺都看在眼裏。既然他想保持距離,那就保持好了。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張飛宇被揍後,腦子清醒很多。不能再沖動了,他現在是需要幫手,等他們張家人來了,死妖道和死僵屍就知道厲害了。他縮在大殿最角落,保持一副乖乖的小鵪鶉樣子。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手機有信號呼叫救兵了。

一直在旁邊觀戰的惡三,長舒一口氣。他們三個這麽一鬧,張飛宇被揍後,就沒人問他地府的事了。他目前算是逃過一劫了。

他扭著圓圓的身子,坐在公案上晃著腳,爽歪歪。

李存道拍拍惡三的小肥腿,“我問你啊……”

惡三搖頭晃腦地說,“你別問我啊,最近我都沒收到惡鬼。你要惡鬼,自己找去。”

“不是這個,”李存道說,“最近的鬼都怎麽了?”

惡三心虛了,他打了一個幌子,“我不知道啊,你看我這一只鬼都沒有!”

“鬼都往酆都來了,你身為地府管事,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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