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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桃花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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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燒得差不多了,李存道問李信道,“爸,你說那只毛僵會來麽?”

李信道說,“兒子,有些事我也該讓你知道了。”

“什麽?”李存道忍不住猜想,“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

李信道一掌拍在他的腦瓜上,父子間少有這種舉動,倒是親密了不少。

隨即,李信道就嚴肅了,“僵屍其實是一個統稱,大概有走屍、僵屍、跳屍、毛僵、飛僵、不化骨、旱魃等等,道行是一個比一個高。我們一般遇到的,就是走屍和僵屍。連跳屍都很少見,你知道是為什麽麽?”

李存道很誠實,“不知道。”

李信道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他接著說,“因為人死後,屍體要是不火化,變成普通的走屍,是很容易的。但是死人要變成高等僵屍,是很難的。除非生前就是修道者,臨死之前走上了歧途,才變成高等僵屍;要不就是被更高級別的僵屍咬了。起先那兩只跳屍,要不是被毛僵咬了,就是生前就是修道者。”

李存道聽完後,回他一個“你怎麽不早說”的表情。

李信道這才說,“我找了那只毛僵二十年,心裏有什麽執念都被磨平了。自然也就沒往她那裏想。直到鄭家人變成僵屍後,我才覺得不對。”

李存道點頭。有些事在心裏放久了,反而看不清了。

一般情況下,活人就算被僵屍咬了,是不會在一夜之間變成僵屍的。除非,是有高等僵屍用了僵屍血養屍。能養跳屍的,絕不會是另一只跳屍,至少得是毛僵才能做到。

“我問過各大家族的管事人,近六十年來,只有一只毛僵出現過。”李信道看著天,那團陰雲始終未散。

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李信道點燃一只煙,“既然她要道士血,手下養的僵屍又被燒了,她怎麽會不親自來。”

這時,趙秋天出來找李家父子。他沖李存道揮手,“存道師父、信道師父,村長讓我來喊你們吃飯……”

還不等趙秋天靠近,李存道就說,“回去!讓村民鎖好門窗,都別出來!”

趙秋天想也沒想,就倒回去了,存道師父說得總沒錯!

李信道覺得好笑,“他叫你和我都叫師父,這是什麽輩分?”

“呵呵呵呵,不管什麽輩分,反正今天,你們都要死!”姜楊氏從天而降,她的長發被風吹起。她沒想到,一百多只僵屍,前後不過大半個時辰,就被那兩個臭道士燒了個幹凈。

不過,僵屍沒有了可以再煉。錯過了道士血,可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她等姜維業等了幾百年,等到頭發都快三米長了,他還沒醒。她一個人孤獨了太久,等到不想再等了。

李存道看著姜楊氏,除了頭發長一點,皮膚白一點,說話聲音難聽了一點,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關鍵是她還沒有毛僵的特征。他問他爸,語氣誠懇,“爸,這只毛僵怎麽沒長毛?”

不愧是父子,想問題想到一處去了。李信道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這兩個臭道士膽子太大了,竟然敢當面討論她長沒長毛。姜楊氏俯身下沖,對準李家父子就是一擊。

毛僵的掌力,威力極大。李存道和李信道飛快地躲開,他們站的那塊的地方,頓時飛沙走石、地面凹陷。小石子扇在他們的臉上和裸露的皮膚上,生疼。

地上,還有他們畫的九伏天雷陣!

姜楊氏笑得像一個壞掉的收音機,嘰嘰嘎嘎作響。她說,“九伏天雷陣已經毀了,看你們還有什麽能耐!李家後人,都是廢人。”

李存道看著凹陷的地面,心裏不是滋味,他那一碗血,白放了。

她又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那群道士,還能封印我三十年,現在的道士,只知道來送死!”

“大言不慚!”李信道氣得青筋暴起,“存道!”

他沖老爸點頭。兩人幾乎是同步,祭出滅符,掐了那個最覆雜的決,同時道,“滅!”

區區符咒,姜楊氏怎麽會怕?她一揮袖子,兩張符咒便被打掉了。

可她沒想到,符咒剛掉在地上,又飛快地竄起來,在她錯愕之際,朝著她的面門,急速而來。姜楊氏來不及躲閃,下意識用袖子來擋。

兩道滅咒,加了李存道的血,威力更大。一般邪祟只知道道士血是修煉的好東西,但是道士的童子血,用來寫符咒,威力比黑狗血強百倍。

姜楊氏沒擋住。被炸了個爆米花,雖說沒有傷及要害,卻徹底把她惹怒了。

她隔空掐住李家父子的脖子,一手一個,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掐死他們。可她並不會這麽做,姜維業需要的是新鮮的道士血。這兩個死道士,要活著才行。

李存道感覺到脖子上,有千斤重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伸手去撓去抓,卻什麽都撓不到。漸漸地,疼痛感竄到肺部,進氣越來越少,腦子越來越懵。

趙秋天給村長帶了話後,不放心存道師父。他趕他走,趕那麽急,一定是有什麽事。他躲在村口的石碑後面,在道長們重創女僵屍的時候,他激動地快要喊出來了。真是太酷了!沒想到,轉眼間,局勢就被變了……

趙秋天顧不上那許多,拿著道長給的符紙就往往上沖,把符“啪嘰”貼在女僵屍的腦門上,“快放開兩個師父!”

父子兩人頂著窒息的苦楚,不約而同地想,誰是你師父啊?

趙秋天一個普通人,在這時也有對付僵屍的勇氣。只是,用錯的方法。趙秋天手上拿的,是定身符,還是用公雞血畫的符……

姜楊氏一腳踢飛趙秋天,比踢一個球還輕松。趙秋天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李存道一驚,這下摔得不輕……他有心想去看看趙秋天的傷勢,但是現在……看著情況,不太妙啊……

明顯感受到兩個臭道士不掙紮了,姜楊氏手裏的力道又放松了些。

就在這時!李存道趁姜楊氏不註意,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符咒,往天上一拋,喊口號,“滅!”

這張符咒像姜楊氏竄去,直逼她的臉孔,符咒在接觸到她的臉之前,就燃成了灰。灰點落在她的衣服上,還是燒到了她的臉。比剛才更生氣的姜楊氏是現在的姜楊氏。女人,哪怕是只老不死的僵屍,都是極為愛惜容貌,更何況,她死的時候不過二十歲,正值美貌之際,跟現在別無二致。此時她的臉被燒了,她怎麽忍得下這口氣!

須臾之間,她便移到李存道跟前,雙手一掏,李存道的肚子就開了一個洞。他順勢扣住女僵屍的手。

姜楊氏想抽回手,給李存道第二擊,卻怎麽也動彈不了。她低頭一看,她的手腕上,貼著一張符咒。她驚慌道,“這是什麽符!”

李存道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用我的血畫的定身符。”

姜楊氏不信邪,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符咒能困得住她!

“存道!”李信道發送信號。

“收到!”李存道接受信號。他松開了手,快速跑。後面轟的一聲,爆炸了。

剛才姜楊氏站的地方,是九伏天雷陣的陣眼。這個陣是李存道臨時畫的,同樣的陣他畫了四個,他不敢拿命去賭究竟姜楊氏會往哪個方向去,所以他東南西北各畫了一個。他預料得不錯,像毛僵這種高等僵屍,是不會輕易上當,只有先讓她放松警惕,才能一舉把她消滅。

李存道做誘餌,分散姜楊氏的註意力,而李信道則趁機開啟九伏天雷陣。

李存道躺在地上,後知後覺,他肚子上剛被開了一個洞,疼得他大口大口喘氣。他顧不了疼,“爸……”

父子連心,兒子在想什麽,李信道怎麽會不知道,他看了趙秋天的傷勢,才說,“他沒什麽大礙,你的傷比他重多了。”

李存道松了一口氣。

他們,終於為爺爺報仇了。

九伏天雷陣威力巨大,姜楊氏還站在原地,身上卻沒有一塊好肉,每個傷口都咕嚕咕嚕往外冒血。她是僵屍,銅皮鐵骨,現在居然跟活著的時候一樣在流血。她知道,她要死了。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但是這次不同於上次,她即將隕滅於世間。

“維業……”她念著姜維業的名字,恍惚間,她好像看見她和維業剛成親的時候。如果她不貪財,沒有慫恿維業去盜大哥的墓前,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和維業,一定會是一對平凡幸福的夫妻。可是偏偏,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姜楊氏拼著最後一口僵屍氣,“大哥!你害得我和維業好慘!”

李家父子趕緊捂住耳朵。僵屍的哀叫,人耳是承受不住的。

人有人氣,僵屍也有僵屍氣。道行高的僵屍,僵屍氣越厚重,越發不好對付。僵屍氣也是僵屍們的保命之氣,這口氣要是沒了,僵屍吸再多活人血都救不回來。姜楊氏這一口僵屍氣散了,也即將化為塵土。

姜楊氏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為什麽還要耗盡最後一口僵屍氣?

李信道突然想起,僵屍氣還有一個作用,喚出父僵,也就是將她變成毛僵的僵屍,因為僵屍本身就是死物,何懼再死一次,只要她屍身還在,再有一滴父僵的血,她就能活了。他道,“不好!快走!”

“爸,咋了?”

“有東西要來了!”

李存道疼得不能思考,“啥東西?”

“比毛僵還要厲害的東西,”李信道背脊骨發涼,“應該是飛僵!”

李存道問李信道,“飛僵是長那個樣子麽?”

“哪樣?”

李存道又說,“在你身後,毛僵的旁邊。”

不知什麽時候,姜楊氏旁邊站了一個穿月白長衫的人。李家父子距離他尚有一段距離,對於他的樣子,看得並不真切。李存道覺著,應該是個好看的人。對的,李存道把他稱為人,因為他身上並沒有難聞的血腥氣。他站在月光下,反而仙風道骨。

他盯著姜楊氏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開口,“是你們殺了她的?”

這是要來尋仇?

李存道回答,“是。”

李信道瞪了他一眼,這倒黴孩子,怎麽這麽老實。要是跟飛僵交手,一百個李存道也不是它的對手!

飛僵卻只說,“哦。”然後就倒了。

李存道問,“爸,飛僵這麽脆弱哦?”

“我也沒見過……先扛回去再說……”

“……”

那晚之後。桃花村的人,決口不提僵屍,奇怪的是,就連趙秋天也不纏著李存道了。李存道修養了半個月後,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山城了。居然沒有一個村民出來送他們。

李存道背著飛僵,與桃花村越來越遠。他問他爸,“怎麽都沒人來送我們?”好歹他們也是桃花村的救命恩人吧。

李信道不以為然,“我在他們吃水的井裏下了忘咒,喝了之後,關於僵屍的事,他們全都忘了。”

“那死了的那幾個人呢?”

“記憶是會自動修正的,他們會找到合適的理由。”

哦,這樣也好。

“爸,你看,那團陰雲散了。”

李信道看了看他背上的飛僵,“嗯”了一聲。

邪祟除盡,自是晴空萬裏。至於除不了的嘛,可能也不是邪祟。

*****

姜楊氏去了桃花村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姚星洲派了幾個人去打聽才知道,桃花村這幾天除了下暴雨山體滑坡造成人員傷亡,就沒有別的什麽大事了。桃花村沒事,那有事的就是姜楊氏咯?

姚星洲看姜楊氏就是個傻缺,當個僵屍,好好的生活不享受,偏偏要費盡心思去喚醒丈夫,真是古代女人以丈夫為天,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呀。

那天,他想起久不去的別墅,心血來潮地想去看一眼。萬一姜維業醒了的話,嘿嘿嘿嘿!

姜維業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很陌生的地方。他全身僵硬,費了老勁才把眼睛睜開,全身上下也只有眼睛能動。

這下好了,成了一具名副其實的僵屍。姜維業環視周遭,他在一副木質結構的狹窄的床裏,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棺材。

這時,他聽見“咿呀”一聲,木門開了。

他雖然不能動彈,但好在五感齊全。聽腳步聲,他知道,來的是個男人。

“怎麽還沒醒?”男人自言自語。他彎著腰,推了推姜維業,“餵!你怎麽還不醒?”

姜維業當然不能回應他。他努力擡起眼瞼,瞄了瞄男人的模樣。

短發,還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姜維業盯著他,他像是察覺了似的,往下一瞧,與姜維業的目光相撞。

“啊啊啊!”姚星洲得她一屁股墩兒跌倒在地。

十秒鐘後,他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站了起來。

有些尷尬。

“咳,”姚星洲說,“你啥時候醒的?”

無人回應。

“那個……你好點了麽……”好了的話,是不是可以快點把他也變成毛僵?

依舊無回應。

姚星洲不樂意了,“餵!我跟你說話呢!”

但是姜維業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姚星洲有些來勁兒,一巴掌拍在姜維業的胸口。他的身體跟風幹的老臘肉似的,又硬又沈,這一下疼得他嗷嗷叫。

他捂著右手說,“你這只死僵屍!”

姚星洲典型的吃軟怕硬,他之前對姜楊氏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就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怕姜維業。興許是趁姜楊氏不在的時候,沒少抽姜維業,多抽幾下就抽成習慣了,自然也就不怕他了。

姜維業猛地瞪大眼睛,眼頭和眼角扯得生疼,那眼神像是再問,你怎麽會知道我是僵屍?

姚星洲覺得他有趣,“你老婆告訴我的。”

老婆?是什麽?

想必這個明朝僵屍是聽不懂當代白話的,姚星洲繼續說,“姜楊氏。”

姜維業眨眨眼,那眼神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問姜楊氏在哪。姚星洲一時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告訴他,姜楊氏已經死了的事實。

姚星洲尷尬地轉移話題,“你啥時候能好啊?”好了他也就能快點變僵屍。

姜維業一動不動,不搭理他。

姚星洲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一把水果刀,盯著自己的左手臂看,“餵點血能好麽?”

姜維業閉著眼,連看都不想看他。

姚星洲劃拉一刀劃破了手臂,血瞬時沿著手肘往下滴。

他像是不知道疼,連忙用右手扒開姜維業的嘴,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整個手肘往他嘴裏塞。

姜維業動彈不了,只得任他擺布。血順著手肘,流到了他的嘴裏。流動的血液,流過他的心臟,流過他的血管,傳送到他的五臟六腑和四肢,給姜維業註入了新的生命力。他甚至感覺到,他的心臟在跳動。

他久違地,有“活著”的感覺。

姜維業猛地推開在他身上瞎鼓搗的姚星洲,站在棺材裏問,“我夫人在哪?”

姚星洲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搞懵了,他傻傻地說,“她被道士給收了……”

姜維業一拳砸在棺材板兒上,他說,“我……”還沒說完,就又倒了下去。

姚星洲心想,幸福都是這樣稍縱即逝的麽?他的僵屍夢,啥時候才能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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