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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朱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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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朱弦斷

“不是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否認, 那三個字似乎沒經過大腦就跳了出來。

紀黎的睫毛還有點濕,被昏暗的燈光輕輕拂上光芒,有點脆弱的米褐色,仿佛蝴蝶初生的翅膀。

少年近在咫尺, 俯身凝視著她。

他的眉眼深邃微冷, 眼神直白而審視, 仿佛能直接看穿她的心思。

一瞬間, 所有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強自壓抑住, 隨著睫毛輕輕顫動,目光輕晃。

這一下的動搖如同輕羽點水, 瞬息無痕。

但兩人的距離極近, 紀黎仍是一下子便捕捉到了。

她看到他臉上甚至稱得上有些漠然的神情,唇色開始微微泛白。

幾日前的質問聲還歷歷在目。

席澈比起之前,情緒卻已經穩定許多。

可...這種平靜於她而言,更像是無聲的控訴。

控訴她的隱瞞與漠視。

質問她的虛情和假意。

紀黎說話的聲調隱隱有些顫抖, “倘若我說, 我並未有這樣的想法...”話說到一半,她便歇了聲音。

眼前人眸底的諸多情感仿佛要凝成實質。

不甘, 不解,還有受傷。

紀黎不敢多看。

再開口時, 逃避了他的目光, 轉頭看向了別處, “我...”

心中有股稱得上是刺痛的情愫在快速發酵, 試圖用事實安撫他的情緒, “我從未把你當成別的什麽人, 在我眼裏,你只是你。”

可傷害早就鑄成, 一直強迫自己忍耐著,終有一日即會適得其反。

如今到達臨界點後,一切似乎都變得有幾分不可控起來。

席澈只是看向她,看著她漆黑眼眸中的自己。

他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堪,看見自己的自欺欺人。

她的身上仿佛同時擁有了尖銳和溫柔。

溫柔是對他,尖銳亦是。

她始終都站在河的那側,舉止得體,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即使這人為他走下神壇,將他拉出泥濘。

可那是假的。

鏡花水月般的美好想象,幻滅只是時間問題。

一襲墨色衣袍沾染了幾絲雪意,讓他整個人顯出幾分倉皇來,“那你今夜為何去找他?”

他的眸光沈靜,沒有半分怨氣,似乎之前的這些難堪與嘲諷都不覆存在一般,“你與他便有那麽多話題要談嗎?”吐出的話卻字字錐心。

此時此刻,他很難去揣度她心中的念頭。

這一切仿佛就像一場絢麗的演出,而他陶醉其中。

現在,要落幕了。

他不怪紀黎,他只是恨自己。

太過貪心。

兩人之間樁樁件件的事情...

他才是難辭其咎的那一個人。

紀黎像只蝶,眨眼間便飛走。

以往,這只蝴蝶總是昂首告訴他,她要飛過滄海,跨越萬山。

於是他便將她當做扶搖而上的大鵬,卻忘了她本來的纖弱,她的無能為力,她的無可奈何。

以及...他們之間本就不可逾越的鴻溝。

紀黎感受著他指尖的微涼,鼻尖倏爾有些酸澀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少年曾在無數黑夜裏的轉輾反側,而後默默舔舐傷口,把那些膿血流著淚咽下,等待凝結出一絲薄痂。

可當下,面對紀黎,心中千萬語都只能化作一句嘆息。

“我只是我...?”他的嗓音很低很輕,“紀黎,你捫心自問,每每望向我時,你有沒有一絲,哪怕一絲...”

“真的踐行你這句話,只是把我當成我?”

“當成席澈,不是你想要栽培的一把刀,不是你想要尋求的未來助力...”

“只是席澈,是你救下的那個少年。”話到了最後,近乎呢喃,“你有過嗎...?”雖是在問,卻早已有了答案。他的唇線漸漸拉直,腦子裏漸漸浮現起一個,讓他極為不想相信的猜測。

他不敢去多想。

“很晚了,你也累了。”無人窺見的暗處,牙齒緊緊咬著。

幾乎忍受不了喉間哽咽般的震動,整個心臟沁出酸味。

衣擺遮掩下,骨節絞得泛白。

可他什麽都不管,只是直直看著她,恍惚又無措,“逃避沒有任何作用,唯有積極去解決問題,才能繼續維持這段關系。”語調一直是平穩的。

紀黎眼睫垂下,抿了下唇角,慢慢地出了聲,“我今晚去...就是要有個結果,把事情解決。”

席澈舔了舔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問她,“所以呢?解決了嗎?”到底是少年心性,面對另一個居心不軌的男人,在意便會悄無聲息出現。

他發笑時眼睛裏覆上光輝,零散的燈光一浸,眼底的光彩便露了出來。

冰冷的嘲諷,刺的人心間一顫。

那是赤裸裸的不信任。

“我...”她頓了頓,想到與謝允丞千絲萬縷的那些聯系,神情認真,“我還需要點時間...”

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次,席澈卻也只是如她一般,站在原地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模樣在白蒙蒙的霧氣中有些失真,夜色下讓人看不真切,司二而2伍九儀死七“休息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紀黎不知席澈為何突然轉了態度,悄悄去瞧他的神情。

吐出的每個字都謹慎之至,“...你別多想。”

她不似尋常那般溫柔小意的女子,哄人更是毫無章法。

先前能安撫住席澈,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願意接受這份哄意。

就像兩人的關系,一直也大都是其中一方在緊緊拽著繩索。

故而,一旦那一方心生疲倦,松開索繩,這段關系也將不覆存在。

她最後望了眼。

席澈的背影如舊,頎長,卻不再那般瘦弱,隱約間已經有了作為一個成熟男人的輪廓。

他一步步走遠,好像冬日冷感的光。

在這黑夜裏,散發著淡淡的星光,瑩瑩光亮始終伴隨,自身卻是疏離而遙遠的。

......

夜色深沈,府邸裏的燈火都已經盡數熄滅,唯有席澈這裏的屋內還留有一盞光亮。

月光落在這一室的孤寂,一股凝結的冰霜,久久不化。

剩下的,僅有暗淡的眼睛和一身的冰涼。

少年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修長的手擱在案幾上,手背脈絡青筋凸起,五指的關節泛白。

他想起寺廟裏,紀黎站在朦朧的月光下救他,在他被汙蔑時站在他身旁為他辯護的模樣——

她的身上有種不染紅塵的驕矜清冷。

或許,大概就是那種遺世獨立的幹凈與純粹,讓他一頭紮了進去。

他本不是那麽沖動的人。

執筆間,松散的墨發瀉在肩頭,將他一半的面容隱在陰翳下。

光影明滅,一切又歸於平靜,融進夜色。

後半夜,一絲風聲也沒有。

室內空無一人,留下的,只有桌上的一封信。

長夜漫漫。

星霜淡去了他的名字,最後一抹屬於名姓的溫柔,也一並掩埋在了這個風雪天裏,空鎖進於寥寥字句中。

翌日一早。

外頭開始落起雨來,前幾日的積雪還沒有化,雨聲簌簌滲進來,攪得紀黎心神有些不定。

竹絲白紋茶鐘上頭的煙業已不見,她還是坐在那裏,看不清神色。

昨夜兩人不歡而散,惹得她後半夜頻頻醒來。

故而今天一大早,精神頭算不上好。

有心想去找席澈解釋兩句,可...

昨夜少年眼底的抵觸做不得假。

她揉了揉眉心,練練字意圖讓自己平靜些許。

謝允丞如今身後站著的是靈妃,是無數江南士林的文人,加之他以往就更親近文臣。

可以想見,他如今得勢的背後,這些讀書人應當是幫了他大忙。

若說做交易,大概是他向這些文人們許諾了什麽才對...

想到他如今年過弱冠還未娶妻,心中頓時明悟了幾分。

四皇子妃的位置,甚至是...未來的皇後。

這份籌碼,不可謂不動人。

思緒發散,她想事情時難免手下不穩,便歪了一道,好好的一篇字毀了。

王嬤嬤要來裁了前面的,她又不肯,只默默撕成了幾頁,隨手撇在那裏。

等了一會兒,席澈仍是沒來找她,紀黎這才覺得有幾絲不對。

昨夜的荒唐預感,似乎在這一刻成了真。

“嬤嬤,你去看看側房那邊...罷了,我自己去。”

冬日似乎總是陰沈的,凜冽寒風吹散鬢角處的碎發,刺得人眼眶泛紅。

剛一走至屋外,她便有幾分莫名的感覺。

室內一片寂靜。

以往她總是習慣了席澈早早出門迎她的模樣,時時刻刻亦步亦趨跟在她身旁。

現下片刻的安靜,總是讓人心頭鈍鈍的。

門內,唯有一張紙被硯臺隨意壓在桌上。

如她所料,四下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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