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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宮殿】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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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宮殿】人頭落地

六歲的時候阿籮陽氣最盛,每一縷陽氣都十分活潑,對於人的鼻子來說,陽氣無色無味,可對妖鬼來說,陽氣香甜無比,誘人涎唾,故而她不去招惹妖鬼,妖鬼卻來惹她。

此時謝必安有大半年沒出現在宮中,就算偶爾有宮人死去,謝必安也沒來,這些宮人身份卑,自有牛頭馬面來收,不需無常千裏迢迢來接引。

阿籮不敢出門,整日價窩在屋子裏躲避妖鬼,越躲避,人越發消瘦,到最後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遠遠看過去就只剩下一把骨頭。

阿籮六歲零三月的時候,謝必安來了。

和之前一樣,是來看魂的,這次要離開人間的貴人與阿籮沒什麽瓜葛,謝必安見過許多凡人,個個過目就忘,唯獨記著這位敢罵他敢打他的三公主。

人間裏除了神婆,阿籮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與他打交道的凡人,泛泛凡人哪個看見無常不是拔腿就跑的,不像阿籮見了無常還津津有味地嗑瓜子,且抓她魂時鬧了不少笑話,謝必安不想記得阿籮也難。

這日看完了魂,謝必安又撒了謊,騙過範無咎去尋阿籮,半年沒來,阿籮的宮殿在坐落何處他記得清楚,三腳兩步,拐個彎就到。

不與往日同的是,阿籮宮殿外的地道上,橫羅十字躺了幾只長舌妖,不疏不密的樹上倒掛了幾只無頭鬼,還有一只三頭六臂的鬼,扒拉著阿籮的房門,嘴裏發出瘆人的笑聲:

“呵呵,香香甜甜的小娃兒,快出來讓我吃一口罷。”

房裏的阿籮膽子乍大,破喉回一句:“滾。”

那鬼更得意了,賤兮兮笑道:“滾你屋裏去可好?”

見狀,謝必安眉頭皺起,他拿起哭喪棒,收起身上陰冷帶危的氣息,悄無聲息,一步一靠近那些妖鬼,哭喪棒速速無影幾落,地上的,樹上的,扒門的腌臜東西全暈了過去。

受哭喪棒敲打後一時半會醒不來,謝必安多此一舉,將他們的頭上都貼上了黃符,以防萬一罷了。

妖鬼不敢近光,所以阿籮不敢滅燈,點著燈,他們就不敢進來。

屋內如晝,謝必安進去時阿籮還沒睡,躺在床上,被褥蓋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蒼白無顏色的頭,立睖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看著油燈的方向,似是發呆,又似是在深思。

無神采的眼睛看見一抹熟悉的白影時,瞳子裏有了一點光,是淚光,她慢慢撐起身,一開口眼淚簌簌掉下來,說的話也是顫抖如落地珠,一個不仔細聽,就聽不明白。

“七爺,給、給阿籮十張黃符,好不好……阿籮怕。”

阿籮大開獅子口要十張黃符,謝必安心間顫了一下,看來這半年來她被外頭那些礙觀瞻的腌臜東西嚇得不清。

黃符拿再多也有期限,就算不用,只要上方的朱砂顏色消退,那就是一張無用之符。謝必安沈吟了一會兒,若飄若行,無聲無息來到阿籮身邊,說:“七爺教你一個制妖鬼的招數,你可要學?”

阿籮眼兒朦朧嘴巴也朦朧,只不停說著要,謝必默默蹲下身,一氣呵成做出一個五雷掌,一邊做一邊解釋:“妖鬼靠得越近,他們受到的沖擊就越盛,且你們小姑娘陽氣足,這般打過去他們受不住,往後再也不敢靠近了。”

阿籮皺皺粉鼻,一臉狐疑顏色,狐疑之中泌了點嫌棄之色:“哼,哄人的小把戲。”

這五雷掌可不能隨便告訴外人,他大發慈悲把這招式教給她,她卻覺得自己在騙她,謝必安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問:“不相信?”

“不相信。”阿籮斬釘截鐵地回道。這五雷掌和推人抗拒人時的舉動差不多,就這招式能降妖鬼,三歲孩兒都不信。

這般不被人相信,謝必安胸次莫名不爽,挺起腔兒,拍了拍胸口,說:“七爺屬鬼類,三公主不信,便來試一試。”

阿籮嫌棄地發出一聲怪叫:“咦……七爺竟然屬鬼類,明明長一副人樣卻屬鬼類,果然,人不可貌相,鬼亦不可貌相。”

說正事呢,阿籮把話引到別的地方去,謝必安無語凝噎,再問:“到底要不要一試。”

“試就試唄,又不會少塊肉。”阿籮捋起袖子來,嘴裏哼哼哈哈個不停。

“小滑頭還有氣勢了。”謝必安看她氣鼓鼓的樣兒覺得好笑,這個時候了還要貪玩。

阿籮有模有樣學謝必安剛剛教了動作,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哈”的一聲,推出招數:“吃本公主一記五雷掌。”

話音一落,只見方才還穩穩蹲在地上的謝必安,和一只被拉了線的木偶一樣,疾速往後飛去,腦袋“嘭”的一聲撞到了桌角,幸而無常屬鬼類,惡狠狠撞上了也未流紅破肉。

靠得太近,這一記五雷掌打進胸口來,謝必安也剛捱不住,喉間有了血腥味,他捂住胸口,強吞往上湧出的濁血,對著阿籮笑了幾笑,淡淡的,是一抹難以捕捉的笑容。

貪玩的阿籮嚇出了冷汗,她真沒覺得這招式有用,所以不知輕重,是使出勁兒來打,逢上七爺的笑,她愧疚於心,跳下床,跑到謝必安身旁,小心翼翼的,問:“七爺你、你沒事吧?對不起……”

謝必安半倒在地上不能起,唇色如紙,喘息許久,他空出一手來,摸摸阿籮的腦袋,說:“如何,七爺,可有騙你?”

自娘娘登仙,兄兄離宮後,很久沒人這般溫柔地摸她的頭了,阿籮覺得頭皮一麻,不知是思念娘娘還是想兄兄,撲進謝必安受打的胸腔裏放聲大哭:“七爺沒騙阿籮,七爺真好。”

……

學了這五雷掌,阿籮再也不怕腌臜物,久而久之腌臜物也怕她,看見她拔腿就跑。

隨著年齡漸長,阿籮的眼睛裏慢慢看不著這些妖魔鬼怪了,記憶也開始消失,十三歲天葵至時,那些記憶在腦海裏一件不留,什麽七爺八爺,都沒再想起來,只記得五雷掌怎麽做,但並不記得五雷掌有什麽用處。

謝必安知道阿籮沒了記憶後,悵然若失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失去了那個不怕他的小滑頭。

阿籮十六歲的時候,在外帶兵打仗的李渡回來了,橫著回來的,滿身是血,胸上中了三只箭,腹部被尖刀刺了幾回,都微見白骨,慘狀宛然。

寄渡尚有一口氣,一直留著,見到阿籮那刻氣才斷。阿籮慟哭欲絕,兩眼一閉,三日後才醒過來。

李渡是皇子,自然也是貴人,謝必安和範無咎早在宮殿裏等候多時,兄兄氣一斷,他們就將魂魄引走。

好在,阿籮看不見這些畫面。

王師大敗,除了王城,其餘州郡已落入敵人囊中,李渡敗後兩年,王城也被攻破,但說是攻破,倒不如說是敞門迎敵。

其實阿籮可以不死,國雖破,但敵國沒置皇室之人於死地,只要他們忍辱道出一句國已破,願俯首稱臣,敵軍便會手下留情。

世上哪有人不思活命,王孫貴族為留一條小命在,十有九人都俯首稱臣。

而阿籮是那九人之外。

阿籮十分倔強,手足帶枷鎖,被身長八尺,虎背熊腰的大漢押解到城門,腰背還挺得直挺挺的,刀在頸上也不肯屈服一句:“王師敗,敗於戰場,榮也。王室敗,敗敵膝下,恥也。公主國破而身降,偏安一隅,愚不可瘳,昨日王孫今朝作庶人,為萬世恥笑,不如就此一死。”

阿籮說到最後,泣不成聲,但淚光閃動的眼裏沒有怯弱:“我李籮在此發誓,死後必化作惡邪祟來索命。”

最後一句話是對皇叔李長級說的,國為何會破,是因他奸狀於胸,敵兵一攻進城,便大開城門交了兵勢,他用兵勢來換取敵國的紫綬金章。

因他交了兵勢,浴血守城的數萬士兵死了個不明不白,因他交了兵勢,犧牲在戰場的兄兄變成了毫無價值的犧牲。

說完那些話,人頭就落了地。被砍了頭的阿籮還有一些意識在,她並沒有感到有多疼,就是有點麻麻的,癢癢的。

三天前謝必安和範無咎就一直跟著阿籮了,範無咎看這次要收的魂是小鬼阿籮,連嘆幾聲:“還是要死啊。”

範無咎翻了翻生死簿一看,看到死法竟是被斷頭,又是一聲嘆氣,說:“小白,這小鬼你應當記得罷,就是那個我們追了一天一夜才追回來的小鬼,還看得見我們的小鬼。當初她還魂了,本以為她能活到百歲,不想才活到十八歲。”

謝必安一句話也沒說,三天裏一句話也沒說,盯著生死簿上的字,希望這些字在最後關頭能有改變,可沒有。

看著一把巨刀在她頸後,他竟在心裏祈禱這小滑頭軟下性子投降保命,可還是沒有。

也是,如果她軟了性子就不是他認識的阿籮了。

謝必安覆露出苦笑,看刀要落下,腦子一熱壞了規矩,明明阿籮還不到壽盡時辰,他卻偷偷先散了她的陰魄,讓她被砍頭時少去了七分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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