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的皮雖然看上去很嫩,但並不容易破,而且具有極強的恢覆效果。逃出來的人魚尾巴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劃痕,有的已經長好了,只有一道微凸的痕跡，有的還微微滲著血。

“他們想實驗魚皮的效果,所以每天都劃傷我們好幾遍。這兩天倒是沒來了，因為他們發現……剝下來的魚皮也有同樣的恢覆功能，不過要完整地剝下來才行。”

愛麗兒咬牙切齒：“混蛋！”

人魚群沈默了片刻，一道聲音弱弱地響起：“我聽說他們要把我們做成戰袍,這樣他們的軍隊就能無往不利。而且我們的骨頭還可以做旗桿，這樣他們的船永遠都不會遇上風浪……”

愛麗兒想起幾百年後被林三扇爸媽做成扇子的波爾,深知這種說法並不是天方夜譚。可是連人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們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先休息吧，休息好了再出發。”

殺掉人類,搗碎戰船這種事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完成的。作為唯一一只尚算健康的人魚，她只能替大家做出了這個決定。等嗓子恢覆,身上的外傷痊愈,他們就可以整頓旗鼓，向敵人進發了。

然而很快，她發現自己也病了。

最開始是嗓音嘶啞,她以為是魚鉤劃傷的後遺癥,沒放在心上。而當天晚上,她就發現許多人魚都啞了,還伴隨著渾身無力的癥狀。有年紀大的人魚已經開始昏迷,渾身迅速地消瘦下去，幾乎變成一具皮包骨的幹屍。她自己的聲音也變得時斷時續，有時甚至完全無法發聲。

巡邏的人魚告訴她，這幾天一直有船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看樣子是篤定了他們會得病。愛麗兒問了一圈，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接觸過那種特制的魚鉤。

為了完整地獲得他們的皮和骨頭，這群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病重的人魚們聚集在一起，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由他們拖住後頭的船，愛麗兒出發去尋找其他的人魚。他們不知道其他人魚是不是也中了毒，但不同種群有不同的生存技巧，也許他們會有解藥呢？再不濟……說服他們一起進攻也行。

一旦被心狠手辣的公主發現蹤跡，任何人魚都無法幸免。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人類漫長的海岸線、數以千計的戰船、鋒利的刀箭，還需要人魚族合力應對。

兩條船拖著鐵網從水裏經過，愛麗兒把一塊石頭拴上去，很快吸引了他們的註意。在網提上去的一瞬間，她從下面飛速游過，朝來時的方向游走。

————

“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政治就是這樣。不論達成的途徑是什麽，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路易斯默不作聲。王後見了，嘆氣道：“你說你見過人魚……是真的嗎？”

路易斯點頭：“當然，你問盧克，他也見到了。”

王後卻不太相信：“盧克也只看到了上半身。”

路易斯爭辯：“可是我們從王宮到大港，只用了一個晚上！如果不是人魚帶路，我們是怎麽做到的？”

“用王宮的快艇也不是不可能，盧克和公主不就是……”

“可快艇在哪兒？就這麽一艘，現在還停在山下的港口！”

王後沈默了片刻，突然無力地坐下：“路易斯，你就那麽喜歡人魚嗎？”她不能明白，不過是小孩子時的幻想，不過是童話書裏不著邊際的謊言，為什麽能讓他執著這麽多年？

這世上真的有人魚又如何呢？真的見到了又怎樣呢？就算他們像童話一樣相愛了……會有結局嗎？

路易斯露出沈醉的笑容：“就像夏天的時候把手伸進涼爽的溪水裏，或者炎熱的時候剛好有那麽一片樹蔭，春天花香撲鼻時下意識地深呼吸。不需要理由，身體的本能就已經告訴我：這就是能填滿我生命東西。”

王後楞了片刻，點點頭：“我會和你父親說。”

“說什麽？”

“路易斯，希望你永遠記得，我們愛你。”王後轉身推開門：“走。”

路易斯一楞：“可是公主還沒走，你們……”

王後看了一眼時鐘：“給你十分鐘，立刻離開。永遠不要回來。”

路易斯鼻子泛酸，“我”了一個字，再也無法開口。王後比他鎮定得多：“我們沒她想象的那麽軟弱，更不會因此認輸，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又怎麽保護自己的臣民？”

“可我已經夠任性了……”路易斯喃喃道。他的不務正業和隨心所欲已經給父母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他走了，父母該怎麽辦？

“身為王族，需要承擔許多無可奈何的責任，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是一個王子，你也許會成為一個畫家，一個水手，一個出色的屠夫，一個優秀的詩人。王子這個職業不適合你。”

王後語調平靜，卻顯得格外憂傷：“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的兒子。”

兩人沈默相對，半晌，路易斯才收拾東西離開。因為有王後陪著，一路上的仆人雖然疑惑，卻沒想過路易斯會逃跑。王後一路送他出宮，鄭重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耳邊小聲道：“有時間就回家看看。”

路易斯狂奔下山，終於忍不住回頭，路的盡頭，王後站在燈火通明的王宮前，只投下一個孤單的剪影。那剪影沖他揮了揮手，讓他趕緊走。

對不起。路易斯在心裏嘆了一句，飛快地往前跑去。

上了船，他才打開箱子。王後在行李裏放了一封信，裏面寫著，以大港為起點，往西南方向三十海裏的地方，有一座小島。島上面住著一位神奇的巫師，他曾突然出現，治好先國王的病，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了住址。

王室前去拜訪了幾次，卻發現這個島根本不存在。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玩笑，因為的確有水手見過這個島。也許這都是巫師的法術吧！

王後給了路易斯一線希望。船行了兩天多，果然見到了一個不大的小島。說是島都奢侈了，充其量就算是一處礁石，上面有一間木屋，門口掛著許多布條、床單。

路易斯讓水手留下，自己上了島。木屋的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裏面出乎意料的臟亂，門推開的瞬間揚起了一陣飛灰。路易斯咳嗽了幾聲：“咳咳，有人在嗎？”

屋裏一眼就能望到底，除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外根本沒人。他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回答，正準備擡腳進去時，身後突然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有事兒嗎？”

他猛地回頭，見到一個身穿長袍的男人站在身後，嘴裏打著呵欠，眼睛半瞇，一副被人擾了清夢的模樣。

“有！”路易斯立刻答道，“有事求你！”

巫師總算掀開了眼皮，瞅了他一會兒：“只要解藥？”

路易斯一楞，忙點頭：“要解藥！”

巫師打了個呵欠，擡腳往裏走，含糊不清道：“我提的要求很難達到的，你千萬想好，要是不同意我也不會勉強你，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

路易斯點頭：“什麽條件都行！”

巫師突然轉身，笑道：“給你解藥救人魚，代價是……讓愛麗兒永遠忘了你，怎麽樣？”

路易斯臉“唰”地白了，半晌才發出一個音：“如果一定是這樣，那我……”

“哈哈哈！”巫師大笑幾聲，輕松道，“騙你的。我的條件一向很好滿足。”

路易斯點頭。只要能拿到解藥，什麽代價都行，就算讓愛麗兒忘了他也沒關系……

————

愛麗兒此時的處境非常不妙。

公主不但派船追她，而且還沿路發出了通知，只要能抓到人魚，都能領到大筆的賞金。現在根本不用他們出手，躍躍欲試的水手、海盜、賞金獵人們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搜索。很不幸，愛麗兒就遇上這麽一隊獵人。

毒藥的藥性很快就發作，她的嗓子像快被擰幹的抹布，發不出任何聲音。指甲和牙齒也跟不上大腦的指令，明明用盡了全力，卻只能傷到對方一點皮毛。

愛麗兒洩氣地想，皮包骨真的一點都不好看，什麽死法不好，偏偏想出這麽個主意，真惡毒。還有幾個村子的人魚沒見到，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最好能趁早識破陰謀，然後反攻回去，把敵人殺個片甲不留。

她摸著幹癟的肚子，早知道就不這麽著急趕路了。

“咚咚！”她使勁敲著門板，不一會兒，門被人踢開了，一個絡腮胡走進來，橫道：“幹什麽！”

她指了指嘴。絡腮胡不耐煩：“忍著！”說完“嘭”地關上門。

不一會兒，愛麗兒又“啪啪”拍門，絡腮胡隔著門怒道：“沒吃的！”

愛麗兒也生氣，兩手都用上，使勁砸門。砸得手都酸了，她才悻悻地離開門口。這時，門突然開了。

她驚喜地望去，以為給她送吃的來了。沒想到來的是另外兩個人，他們手裏拎著一個五花大綁的東西，“嘭”地一聲摔到地上。

愛麗兒嚇了一跳，爬到墻角，警惕地望著地上那團不明生物。看了一會兒，她才發現，他被麻繩捆住的下半身也是一條魚尾。

是人魚！

她驚喜道，伸手捧起他的頭。人魚身上一片濕滑，她的手只輕輕用力，就把他的頭發拽了下來。等等……這好像不是頭發，是水草！那他……

愛麗兒驚悚地湊過去，把他頭上的海草全都摘掉。然後發現——

我去！禿、禿頭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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