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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回 深夜拍板謀策定 道情一唱禍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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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皎落,晚煙收,明月清風夜深處,最是倦意上心頭。

“現在,老子宣布,周雲娘計劃暨傅禮娶妾項目正式啟動!鼓掌!”翠色葡架之下,郝瑟一臉激動大力拍手中。

“啪、啪、啪——”

幹巴巴的掌聲在如水夜色中顯得十分孤單淒涼。

“餵餵!”郝瑟死魚眼一掃旁側的二人,頭頂跳出一枚青筋井號,“屍兄,小冬子,你們也太不給老子面子了吧!”

屍天清端端坐在一旁,雙臂環胸,沈默不語。

“郝大哥……”另一側的陳冬生歪歪攤在桌子旁,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雙目眼屎朦糊,“你瞅瞅這都什麽時辰了,都快三更天了,我都要困死了,這事兒咱們還是明天再說吧。”

“不行!明日覆明日,明日何其多!”郝瑟雙手叉腰,“今日事今日畢,不管明天喝涼水——啊呸,總之,今天一定要拿出一個方案來!”

“啥方案啊……”陳冬生手掌撐著腮幫子,兩眼半瞇半睜,“找媒婆去說親肯定不成啊,那傅禮的克妻之名早已聲名遠播,樂安縣的媒婆根本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生怕惹上什麽不好的名聲,所以,你肯定找不到媒婆去說媒。”

“感情這傅禮是進了媒婆黑名單啊!看來這正路是行不通了……”郝瑟摸著下巴道。

“廢話,若是行得通,周姐姐又怎會花那麽多銀子來請我們幫忙……”陳冬生眼皮慢慢下滑,腦袋開始前後亂點。

郝瑟手持毛筆,在小冊子上畫了一道,抓了抓腦門:“那唯今之計,就只能——劍走偏鋒!”

“偏鋒……偏門……好……”陳冬生腦袋磕在了木桌上。

“阿瑟說的對。”屍天清脊背筆直,點頭附和。

“若是走偏門的話——”郝瑟一雙死魚眼閃閃發亮,“賣身葬父如做丫鬟,日久生情成主母,這個戲碼如何?”

“周姐姐的爹死了很多年了……”陳冬生腦袋埋在桌子上,有氣無力搖了搖手。

“阿瑟說的對。”屍天清繼續無意義點頭。

“早就死了……嘖……”郝瑟一臉暴躁抓了抓腦袋,突然,靈光一現,“有了,那就來個英雄救美一見鐘情私定終身皆大歡喜的戲碼如何?”

“好——”陳冬生迷迷糊糊發出一個聲音。

“阿瑟……說得……對……”屍天清下巴微垂,雙眼藏在厚重齊劉海之後,根本看不清是睜眼還是閉眼。

“好!就這個路線了!”郝瑟一臉亢奮,手中毛筆在小冊子上筆走龍蛇,“英雄救美的話,那最受歡迎的橋段自然就是——山賊劫道……”

筆尖在紙上一頓,停住了。

銀色月光灑在紙上那歪歪扭扭的“山賊”二字之上,透出如霜臨雪般的淒涼寒意。

一旁端坐的屍天清雙目豁然睜開,兩道眸光宛若寒星一閃,蠟黃手指猝然探出,緊緊握住了郝瑟的手腕。

“阿瑟!”

郝瑟身形一顫,轉目望向屍天清。

夜風柔輕,揚起屍天清額前青絲,顯出一雙燦若星河的清眸,凈心凝神,萬籟收聲。

郝瑟雙目中赤紅之色漸漸淡去,眼皮輕眨一下,咧嘴一笑:“屍兄,你果然是在偷偷睡覺。”

屍天清緊繃身形漸漸緩下,定定望著郝瑟,凝音啞聲:“阿瑟所言,天清字字銘記在心。”

一道水光在郝瑟眸中一漾而逝:“那好,屍兄你說,這英雄救美的主意怎麽樣?”

“甚好。”屍天清點頭。

“那山賊劫道的戲碼如何?”

“不妥……”

“為何?”

“我們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郝瑟露出淡淡笑意,仰首望著無盡夜空,“是啊,我們已經沒有那麽多兄弟了……”

流雲千裏,絲繞明月,宛如一道飄渺輕紗在夜空中款款鋪開,抖落一庭清輝。

“有了!”郝瑟突然雙眼一亮,一臉興奮看向屍天清,“屍兄,老子想到了!咱們就來一個‘有緣千裏來相會,英雄救美情難抑’如何?”

屍天清靜靜看著郝瑟片刻,慢慢放開緊握郝瑟的手指,點頭:“天清一切聽憑阿瑟安排。”

“好!”郝瑟一錘手掌,整個人立時容光煥發,叉腰大笑道,“老子果然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覆來喔哈哈哈哈哈……”

魔性笑聲中,屍天清定望郝瑟,星眸盈轉,微微一笑,霎時間,漫天月彩仿若都融入了那一雙清美眼瞳,美攝心魂。

而在一旁的陳冬生,整個腦袋都死死鉆到桌子下面,雙眼暴突,滿面通紅,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咋回事、咋回事?!為啥我突然覺得這氣氛有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滋味啊……

五月二十,城隍廟廟市開。

樂安縣外夕萃山,城隍廟香火最勝,每逢此日,入廟燒香求福者不勝繁舉,山上山下,市集昌盛,幕巒遍野,聲樂震天,廟市之盛,令人驚嘆。

一清早,傅禮就令人套好馬車,提上香燭供品準備啟程上山禮佛。

可剛出門,就聽天際掠過一聲鳥鳴,緊接著,頭頂吧唧一聲,一坨白色糊狀物體就準確無誤落在了傅禮的帽子上。

傅禮眉眼平淡無波,撩袍跳上馬車,從隨車竹箱中取了一頂同款帽子換上,將手中的臟帽遞給車下的管家,平聲道,“老規矩。”

“是,老爺。”年過半百的管家抱拳。

“出發。”傅禮提聲命道。

“好勒,老爺,您坐穩了。”已經做了十年的馬夫的老周一揚馬鞭,馬車一震,啟程出發。

“老爺,今日天氣不錯,咱們是不是上完香再去山上賞賞花?”老周在車廂外問道。

“不必了。”傅禮平靜翻開一本賬冊道。

“哎呀,那可真可惜了。我聽我家那口子說,這夕萃山的花開得可好看了,紅一坨黃一坨的,老爺您真該去看看,這整日躲在屋裏可不是個事兒啊!”

“老周……”傅禮合上賬冊,“你都跟了我十年了,什麽時候能把這嘮叨的毛病給改了?”

“哈哈哈,老爺,您這就說錯了!正因為老周我愛嘮叨,管家才讓我一直跟著老爺啊!要不然老爺你豈不是每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傅禮捏了捏額頭。

“話說回來,老爺,咱們到底要不要去賞花啊!我家那口子可說了,那漫山遍野的野花,綠一坨粉一坨可好看了,老爺您若是不去……”

“罷了,隨你吧。”傅禮長嘆一口氣。

“好勒,那咱們可要快點走了,今天廟市肯定人多!”老周一邊說一邊催快馬速,“老爺,我聽說今年廟會與往年不同,有不少外地來的雜耍班子,聽說還有不少江湖人來湊熱鬧呢——哎呦!籲!!”

突然,老周一聲高喝,來了一個緊急剎車。

傅禮手疾眼快扶住了車廂,這才免去了一頭栽出馬車的厄運。

“你這個臭小子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冒出來,找死啊?!”車廂外老周已經罵了起來。

“非也、非也,小道乃是來為車內的貴人祈福的!”馬車外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音。

“祈福?看你這身裝扮,根本就是個坑蒙拐騙的混混!快走快走!”老周怒道。

“哎,這位老丈,俗話說的好,做人要留三分餘地,說話要存三分禮節,你莫要因一時之氣,壞了車裏貴人的福氣啊!這樣,您先聽小道唱一段道情,消消氣如何?”

“唱什麽唱,我們沒空……”

老周一句話未說完,馬車外的那個嗓音竟是就自顧自扯著嗓門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楓葉蘆花並客舟,煙波江上使人愁,勸君更盡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頭。樂安城,傅家衣,三家妻,皆無緣,四十載來無相伴,孤身影長月色遠,清河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驀擡頭,小道來講緣,當聽入心口,莫要枉白頭。”

那歌聲,高一聲低一音,東扯一句西拉一段,根本不在調上,簡直是難聽的緊,可那歌中之詞——

傅禮眉頭一皺,車外的老周已經叫罵起來:

“他奶奶的,你這唱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純屬找茬是吧!”

“老周!”傅禮嘩啦一下掀起車簾,沈聲道,“罷了,他不過是想要些銀兩,就當行了善事,贈他便是。”

“可是老爺,他唱的那些分明是、是——”老周一臉怒氣沖沖。

“給他。”傅禮面色一沈。

“是,老爺!”老周一臉不忿從懷裏掏出一粒碎銀子扔向了馬車前方。

“還是車裏這位貴人識大體!”馬車前方傳來帶著笑意的嗓音。

那嗓音透出的喜氣,仿若暖陽照身,令傅禮不禁擡眼一望,頓時一楞。

但見這攔車之人,身上空蕩蕩掛著一件十分不合體的寬大道袍,腳上套了一雙草編鞋,十根腳趾頭外露,手上橫著一柄臟兮兮的拂塵,拂塵上的馬鬃亂成一團,雜亂無章;頭頂紮了一個毛茸茸的發髻,上面斜插了一根筷子,在筷子兩頭系了一根細繩,半吊橫在額間,細繩上面插了一張黃兮兮的草紙,恰好能遮住曬目日光;草紙陰影下,依稀看到此人一雙眼睛倒吊三白,透出陣陣匪氣。

這哪裏是什麽小道士,分明是個小混混!

傅禮暗嘆一口氣,提聲道:“這位道爺,可否行個方便?”

那小道士朝著傅禮一笑,露出一口亮閃閃的大白牙:

“這位貴人,所謂天道有輪回,善惡必有報,小道適才所唱乃是這道情的上半段,不知貴人可願再聽聽下半段?”

傅禮掐了掐額頭,轉頭對老周道:“走吧。”

說著,就放下車簾,將所有景象都隔絕在車廂之外。

車輪滾滾而動,繼續前行,傅禮端坐,慢慢闔目。

馬車後方,那小道士跑調的歌聲又婉轉悠揚傳了過來:

“暮蒼蒼,月彎彎,撥琵琶,續續彈,天晴雲淡黴運走,城隍廟前姻緣牽,從此夫妻雙雙走,只羨鴛鴦不羨仙,小道歌盡敲竹骨,送福一言莫負緣、莫負緣……”

傅禮眼簾微啟,嘴角浮上一絲自嘲笑意。

唉,我傅禮活到這般年紀,早就看透人心冷暖,世態炎涼,又怎會被一首小小的道情所惑?

馬車之後,那歌聲越來越遠,漸漸地,再也聽不見半音。

可不知為何,那古怪的歌聲就如在耳邊紮了根一般,餘音繞耳,魔音穿魂,好似一根細細的絲線,將傅禮的心越勒越緊,越勒越慌,好似蛛網一般細細密密纏著傅禮到了郊外。

突然,馬匹嘶鳴,車輛前沖急剎,老周驚叫聲驟起:“老爺!!”

於此同時,馬車外突然響起數道狂喝之聲: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傅禮猝然睜眼,一把掀起車簾,立時,雙目崩裂。

該死,果然是那個小混混難聽的要死的破道情惹來了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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