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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鬼容顯眸驚天地 江湖飄莫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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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湧,陰風飄,死屍一詐滲骨驚,汗毛倒寒全身涼。

黑漆漆山頂之上,弦月幽藍慘光透雲隙而落,罩在郝瑟泛青面皮之上。

眼前兩寸之處,那一筆直挺挺坐起的“鬼屍”,滿面亂發糊面,全身鬼氣森然,偶有幾根發絲隨著山頂陰風緩緩飄動,一寸一寸掃在郝瑟抽搐眼皮之上,更掃著郝瑟即將崩潰的脆弱神經。

“大、大大大大哥……”郝瑟渾身顫抖如篩糠,“你、你你你想怎樣?”

眼前的鬼屍一動不動,如僵屍般定定坐在郝瑟眼前。

郝瑟幹咽口水,目光一幀一幀移到自己肩上,死魚眼皮劇烈一顫。

五只枯樹般的手指正死死鉗住自己肩頭,甚至能感覺到冰寒屍氣絲絲滲入肌膚。

一截清鼻涕從郝瑟鼻子裏掉了下來。

“鬼、鬼大哥,你有有有啥子要、要求,小、小小小弟一定不遺餘力……”

肩上的枯指微微一動,一道虛弱呼氣白煙從黑發後冉冉飄出:“呼——”

霎時間,陰風驟起,月色淩厲,眼前黑發張狂亂舞而起,顯出那鬼屍的一只眼睛。

死魚三白眼猝然爆圓。

那是一只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眸,雖是嵌在紫黑眼眶之內,卻澄亮宛若秋夜最美的月光,清澈猶如山間最幹凈的泉水,明鏡映人心,瞬光凝歲華。

郝瑟心口猶被鐵錘重重一擊,徹底呆了。

突然,那眸中光芒一黯,握住郝瑟肩膀的枯手猝然松開,那鬼屍竟毫無預兆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再無半絲生息。

“大、大哥?”郝瑟僵硬目光慢慢移向地上的鬼屍,死魚眼圓瞪如燈泡,“你、你該不會——”

還沒死?

不、不會吧,這屍體都爛了……

可是……剛剛……那只眼睛……那麽好看的眼睛……

郝瑟一握雙拳,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撥開了遮在鬼屍臉上的亂發。

幽朦月光下,黑發下的面容一點一點展現在眼前。

形若枯骨,膚色紫黑,灰塵滿面,雙目緊閉,口鼻間聽不到一絲呼吸。

餵餵,看起來是真的死了很久了啊!

郝瑟眼皮一抖,又顫顫探出兩根手指貼在了屍體脖頸處。

冰涼如石,毫無脈象。

郝瑟縮回手指,皺眉咬牙,一咽口水,俯身趴在了鬼屍胸口之上,貼耳細聽。

冉冉夜風吹起郝瑟亂蓬發絲,揚起鬼屍淩亂長發,一趴一躺的兩道身影就如兩尊石像一般,靜止在山風之中。

突然,一聲微不可聞的震動傳入郝瑟耳畔。

“撲通!”

郝瑟死魚眼猝然一亮,急忙換了一側耳朵繼續趴胸屏息靜聽。

“撲通!”

又是一聲!

心跳聲!是心跳聲!

郝瑟豁然直起身,一臉驚喜。

大哥,原來你還活著啊!

越嗇寨燈火通明的大廳中,一眾山匪圍站四周,盯著僵躺在大廳正中木桌上的男子,面面相覷。

“老三,這人真的還活著?”上座的卯金刀一臉懷疑。

孟三石走到桌前,探手摸觸男子脖頸,良久,收回手指,一臉驚詫:“當真有脈象!”

眾人立時都驚了。

“這可真是見鬼了!”楊二木大罵一聲。

“大當家,難道我們真要救此人?”孟三石擡頭向卯金刀問道。

“救個屁!”楊二木冷聲道,“這姓郝的也太多事了吧!這人眼瞅就要咽氣了,還把他擡回來作甚?還不如就地埋了幹凈。”

“老三,你怎麽看?”卯金刀望向孟三石。

“大當家,這次我同意二當家說的。”孟三石眉頭緊皺道,“此人來歷蹊蹺,傷勢詭異,搞不好會給咱們寨子帶來危險,我們還是莫要管這個閑事為妙。”

“老三你總算說了句人話。”楊二木頻頻點頭,“大當家,咱們寨子裏剛入了一點銀子,給兄弟們買米還不夠呢,可沒有閑錢救這樣的廢人。”

此言一出,眾匪立時紛紛表示讚同。

“對對對,誰知道這人是啥來歷啊。”

“萬一是個魔頭可咋整?”

“俺們寨子又這麽窮,哪裏有錢養閑人啊?!”

“就是就是!”

一片嘈雜聲中,卯金刀皺眉沈思不語。

就在此時,突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喝:

“讓開、讓開!”

就見一人扛著一摞被子急火火沖了進來,一溜煙奔到桌前,卸下被子嘩啦一抖,小心翼翼蓋到了桌上男子身上。

“哎呦我去,你們咋也不給他蓋件衣服?你瞅瞅,這臉都凍青了——”

一邊給男子整理被褥還一邊滿口抱怨的——可不正是剛剛把這男子扛回來的郝瑟。

眾匪目瞪。

“咳,郝軍師……”孟三石上前正要說話,卻被郝瑟擺手打斷——

“等會、等會!”說著,又一溜煙奔了出去,不過片刻,又端了一碗溫水奔回來,還一把將旁側圍觀的黃二壯給抓了過去,“黃二哥,趕緊來幫個忙。”

“誒?”黃二壯一楞,還未回過神來,手裏就被塞了一個水碗,然後便見郝瑟慢慢扶起桌上的男子,用手指捏開男子嘴巴,朝自己叫道,“黃二哥,還楞著幹啥?趕緊給他餵點水啊。”

“哦,好。”黃二壯忙上前給男子餵水。

“小心小心,他可能很久沒喝水了,一點一點餵。”郝瑟瞪著三白眼,一臉緊張叮囑道。

“哦,好好好!”說得黃二壯也不由緊張了起來。

一時間,整座大廳不知為何就這般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呆呆看著黃二壯一口一口把一碗水餵完,又看著郝瑟將男子扶躺回桌,蓋好被子,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桌子繞來繞去,一會兒摸摸那男子的臉,一會兒又摸摸那男子的手,一臉擔憂之色。

“餵!老三!”楊二木臉色泛黑,向孟三石打眼色。

孟三石眉頭緊蹙,上前一步道:“郝軍師,我們適才商量過了,此人咱們還是莫要……”

“三爺,你說是不是要給他喝點粥啊?”郝瑟突然轉頭,一臉緊張望著孟三石,“他手上腳上都爛了,是不是要抹藥啊?是不是要找個郎中來給他看看啊?!是不是要給他弄點雞湯啊?他這麽虛弱,會不會熬不住啊?”

“這個……”孟三石看著郝瑟那一雙死魚眼,平時滿是兇悍匪氣的三白眼珠中,此時卻幹凈得好似一汪清泉,明亮得有些晃眼。

孟三石突然毫無由來一陣心虛,到嘴邊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老三,你起開!”楊二木氣哄哄拍開孟三石,“姓郝的,我跟你說,這小子咱們救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郝瑟忙舉手道,“小弟知道咱們寨子糧食緊張,二當家放心,小弟我人瘦吃的少,你看這人瘦的也就一根筋了,估計也吃不了幾口,我的口糧分一半給他,肯定不會拖累寨子的!你看行不?”

說著,兩只眉毛向中間一團,一臉懇求望向楊二木。

楊二木楞楞看著郝瑟,楞楞點了點頭:“啊,那、那行……”突然,一怔,驟然回神,“不對,我是說——”

“好了!”卯金刀打斷楊二木,起身走到桌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那躺在桌上的男子,又望向郝瑟,“郝軍師,你當真要救此人?”

郝瑟堅定點頭:“當然要救!”

卯金刀皺眉:“此人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救他?”

“為啥?”郝瑟瞪大死魚眼,“因為他還活著啊!”

一瞬的死寂。

廳內所有山匪都用一種“這貨肯定是吃錯藥”的表情瞪著郝瑟。

郝瑟環視一周,瞬間明白過來,趕緊換了一個比較接地氣的說法:“咳,小弟是說——那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我們是山賊,但也要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的山賊,堅決不能草芥人命見死不救,所謂那個……咳……就是……總之救人是好事!絕對是棒棒噠……”

郝瑟越說越覺得詞窮,眼瞅自己就要編不下去了。

一眾山賊是翻白眼的翻白眼,掏耳朵的掏耳朵,皆是一副聽不下去的神色,楊二木一臉要上前扔人的表情,孟三石也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打算。

郝瑟環視四周,死魚眼中的明亮眸光漸漸沈了下去,背後漸漸飄起了黑黝黝的匪氣。

先人板板!你們不救老子救!

就沖這位大哥剛才那驚鴻一瞥,救活了肯定是個驚天動地的美人!

哼哼,到時候你們可別後悔!!

唯有卯金刀,看著郝瑟的目光卻漸漸亮了起來,突然,一拍手,大叫道:“好!老三,救人!”

“大當家?!”孟三石頓時急了。

“多謝大當家!”郝瑟猝然回神,立即驚喜大叫。

“大當家,你可要考慮考慮寨子裏的兄弟們啊!”楊二木扯開嗓門嚷嚷。

眾匪也是一片不滿叫聲。

卯金刀猛一擡手,止住眾人叫聲,肉肉眼一一掃過眾人:“諸位兄弟,大家可還記得,這越嗇寨是如何建起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楞。

卯金刀神色肅嚴,望向楊二木:“老二,你自小就跟隨義父,你說說。”

楊二木表情一滯,皺眉回想片刻,面色漸變得有些不自在:“老寨主建寨的時候曾說,這越嗇寨,就是給這天下無家可歸之人造一個歇腳的地方……”

卯金刀點點頭,又看向孟三石:“老三,你說說你是怎麽進的寨子?”

孟三石頓時面色一紅,垂首抱拳道:“孟三石被仇家追殺,九死一生,多虧大當家出手相救,又讓我在這寨子中容身,救命大恩、再造之德,孟三石至死不忘。”

卯金刀拍了拍孟三石的肩膀,又轉目望向眾人:“這裏的兄弟,哪一個不是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越嗇寨?哪一個不是被這吃人的世道所迫才當了山賊?說到底,我們原本——”卯金刀一指桌上的男子,“都是和這位兄弟是一樣的!”

眾匪紛紛低頭,面顯慚愧。

卯金刀長嘆一聲:“我卯金刀天資愚笨,學不到義父的半點風骨,鬥大的字也不識一籮筐,可義父有一句話,我卯金刀卻是牢牢記在心裏,至死也不敢忘記!”

說到這,卯金刀整張臉都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隱隱提氣發音: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求有義,助蒼生——莫忘初心!”

這一聲,就如鷹鳴過重山,振神定魄。

眾人只覺心神大震,同時擡眼望向卯金刀。

卯金刀環視眾人,爽聲大笑:“所以,不管以前是什麽人,做什麽營生,只要有緣入了咱們越嗇寨,那就是我們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一定要救!”

“是!大當家!”

“我們都是兄弟!”

“是家人!”

“一定要救!”

眾人雙目發亮,齊聲高喝。

楊二木一臉激動,孟三石雙眼通紅,二人深深抱拳作揖。

郝瑟楞楞看著燈火璀璨處的紅衣肥碩身形,只覺此時的卯金刀簡直是耀眼萬分,霞光萬丈。

帥!太帥了!大當家您簡直帥老子一臉血啊!

“郝軍師,”眾人矚目的卯金刀突然轉目望向郝瑟。

“有!小弟在!”郝瑟連忙抱拳。

卯金刀定定望著郝瑟,肉餅臉上浮上一抹笑意:“你和義父……真的很像……”

那笑容在金色燈光下,就如一朵夜空綻放的絢爛煙花,燦耀得驚心動魄。

郝瑟頓時全身僵硬。

餵餵餵,大當家,您這嫣然一笑是怎麽個意思?!

莫不是老子的貞操又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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