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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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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宋眠縮了一下脖子, 心中憋著的氣登時就洩了。

她知道,祁宗這是再也不打算跟她裝了,可當時她那只是隨口一說, 哪還能想到會遭到“丈夫”本人的死亡質問。

在家中與羅安做對的淺薄經驗告訴宋眠,越是這種心虛的時候,她就越是不能膽小, 她不必努力撇開自己, 她只需直接反過來指責對方, 就算沒理也要盡量理直氣壯。

宋眠說:“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嚇唬我, 為什麽要纏著我不放?”

祁宗沒想到宋眠會這樣犀利的問他問題, 他以為依照她這樣問問吞吞的性格, 這種問題不會出現。

他被宋眠給噎住了。

宋眠也不著急要答案,見他果然忘了剛才的問題, “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不說話了。

她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已經出了一手心的汗。

宋眠從前待在家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一定會嫁人的,她想過自己可能會遇到苛刻的人家, 設想過如果真的不幸深陷泥潭, 她要如何自救,如何脫身。

如果是好一些的人家,她又該如何自處,如何適應。

但她就是沒想過, 有一天,她會和一個妖魔坐在一起, 她還不知道他的目的。

宋眠理著自己的思緒,她決定過了今晚再說,至少也要等到私下裏再說,這裏人多眼雜,實在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很快,在花娘熱情洋溢的聲音中,今年的花節終於開始了,客棧被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在這裏,誰也不想落單,誰也不想成為兇手的刀下亡魂。

宋眠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從上往下看,總覺的那畫面有些詭異。

花娘的臉色是白的,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臉上搽的粉太多了,而臺下的觀眾們賣力的鼓掌著,大聲的叫喊著,他們笑著,但是宋眠卻怪異的從這笑容中看到了一些恐懼。.

很多人的心中都是不安的,而現在在這裏,卻又只能用笑來掩蓋心中的不安。

在這裏,真正敢放松下來的沒幾個人,祁宗算是一個,他對評選沒什麽興趣,正在桌子上搜羅好吃的,然後把那些精致的小碟子全都劃拉到宋眠的面前來。

宋眠被面前的精致食物給迷花了眼睛,看看展臺又看看桌子,一時眼花繚亂,不知道眼睛該往什麽地方放好了。

很快,她看見傅潔抱著自己的水蝴蝶上臺了,依照她之前告訴宋眠的,她身後那個瘦削的男子就是劉顯了,宋眠朝劉顯的花盆裏面看,這一看之下,屏住了呼吸。

只能說,不愧是小潔,被她看重的對手確實實力強勁。

劉顯抱著的是一盆藍色的小花,那盆花實在是小,每一朵大概都是她的小拇指甲蓋那麽大,一大簇湊在一起,是深淺不一的藍色,最妙的是,這株花朵在燈下會閃閃發光,像是什麽珍稀的碎寶石一樣。

宋眠的眼睛都快要黏在那株花上了。

雖然她跟小潔的關系很好,但是她覺得,她手裏這一票恐怕是要投在劉顯的身上了。

不出意外的,劉顯的花一登場,就博得了許多驚訝的感嘆,主持比賽的花娘甚至還調侃劉顯是把家裏的寶石給拿出來了,調笑著要湊近了看看他是不是作弊。

劉顯不善言辭,在這種場合更沈默了,他臉上也沒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就後退了一步給花娘騰地方。

花娘握著手裏的扇子,一步一步搖曳生姿的走到了那盆花的面前,笑著說:“是我沒見識了,這果真是真花,近看更漂亮了,劉公子,你這花兒叫什麽?”

劉顯說:“它叫夢星河。”

宋眠砸麽著這幾個字,只覺得花美,名字也美。

“喜歡它?”

身旁傳來祁宗的聲音。

宋眠點點頭,是喜歡的。

祁宗說:“那我把它買下來送給你。”

宋眠說:“這是他的心血。”

看傅潔對自己那盆水蝴蝶的寶貝程度就知道了,養花人到底多麽珍惜自己的花,怎麽可能輕易把它賣給別人?

大概是從宋眠的表情裏面讀懂了她在想什麽,祁宗嗤笑了一聲說:“你以為這些人到底為什麽來參賽?還不都是為了把自己的花賣個好價錢。”

傅潔那樣不愁吃穿真就憋著一口氣與人一較高下的,那在少數,沒見那劉顯身上的衣服都破到打補丁了麽。

若真是他寶貝得不舍得出手的花,他自然要把這東西捂在家裏,否則,這地方這麽多有錢的達官顯貴,他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保住那盆花?

祁宗不屑,但是他不會跟宋眠這麽說,他告訴她:“他往年也總將自己培育出來的花賣人賺錢,這沒什麽稀罕的。”.

於是宋眠又開始期待了起來。

宋眠有點心虛的將票投給了劉顯,這是匿名投票,這讓她的膽子放大了些,雖然從沒親口保證過一定會把票給傅潔,但是宋眠還是很心虛,甚至不太敢看傅潔的表情。

接下來,就是熱熱鬧鬧的唱票時間,選手們抱著自己的花緊張的等在站臺上,傅潔、劉顯,以及黎王的徒弟,票數遙遙領先。

最後,傅潔以兩票之差輸給了劉顯。

宋眠一直都很緊張的盯著花娘,在花娘笑盈盈的聲音中,宋眠的身體狠狠一震。

她心虛的低下了頭,結果旁邊的祁宗沒有眼色的去捏她的手指,問她還喜歡哪一盆花,正好全都買下來。

見宋眠不說話,他的頭壓低了一些,撩起了宋眠垂落的長發,看見了她心虛的表情,了然了。

祁宗笑著說:“你知道那兩票是誰投的嗎?”

宋眠知道,肯定有一票是她,但是她搖了搖頭。

祁宗摸著下巴說:“其中一票是我投的,但我不知道另一位是誰。”

宋眠:“……”

宋眠終於忍不住朝展臺的方向看去,傅潔只拿了一個第二名,她拿著金子雕刻的牌子,笑的很好看,但是宋眠知道,她肯定是失落的。

選手的失落與群眾無關,經過這一番筆試,剛才熱鬧中略顯僵硬的氣氛終於緩和了過來,很多人都真正的放開來了,開始喝酒吃菜。

坐在宋眠另一面的衛夫人安慰她說:“不用害怕,這裏這麽多人呢,不會出事的,那歹人膽敢出現,衛兵就會拔刀把他殺了。”

一直覬覦著衛夫人美貌的王員外喝得醉醺醺的,衛大人周身氣質平和,沒有黎王那種通身尊貴不好接近的氣勢,所以喝的多了,他的膽子就更大了,見衛夫人這樣說,打了個酒嗝,笑著說:“是啊,不必害怕,沒什麽可怕的,那人就只會殺一些低賤的女子。”

宋眠聽見這話就不太舒服,她忍不住跟那人嗆聲:“您這麽了解兇手,那不成您見過,或者您就是同夥兒?”

那人直接被宋眠的話嚇得醒了酒。

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黎王有多痛恨那個兇手,那人一旦被抓住,那定是要被極刑處死的,這種話也不能亂說啊!王員外急得頭上直冒冷汗,偏偏忌憚宋眠旁邊的祁宗,什麽也不敢做。

宋眠頭一回覺出了仗人勢的好處,看見對方那狼狽詞窮又不敢回懟的模樣,輕哼了一聲,下巴都揚起來了。

祁宗少見她這幅神采,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也掛著笑。

宋眠的心裏還是不爽的,她不明白怎麽有人會這麽惡毒,對死者也有這麽大的惡意。

其實她也不明白,兇手為什麽只殺女人,這裏明明也有很多皮相不錯的男人,就拿剛才胡言亂語的王員外,就長了一副好皮囊,聽傅潔說,這王員外原本窮小子一個,就是憑借著一張臉入贅了有錢的岳丈家,他裝的好,在岳丈死前一直都是一副好丈夫好女婿的模樣,才叫人家死前將所有的家產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誰知這廝前腳拿了財產,後腳就把自己悄悄養的外室給接到了家,寵妾滅妻,好吃懶做,揮霍無度。

盡管許多人都在背地裏不待見他,可他還是憑借著那副好皮相在外面招惹了無數桃花。

宋眠只是在心裏想想,她可不希望那兇手繼續殺人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半個時辰過後,宴廳中的氣氛愈發熱烈了起來,許多人喝了酒,因為酒意,那點拘謹徹底不見了,人生能有幾回可以享受王爺的親自招待?有這樣的機會,誰也不想謹小慎微的過。

宋眠喝了點酒,沒醉,但是覺得身體很暖和,她在這裏,又開始有點不舒服了,因為這裏又開始香了。

那種那濃重的花香,聞久了就讓人不舒服。

始終安靜跟著姐姐的傅朗被同齡的幾個小夥子灌了幾杯酒,也開始神志不清了起來,眼中迷離的,嘴角也有傻兮兮的笑。

祁宗看了很嫌棄,宋眠卻覺得傅朗武藝高強,實在不該只喝了這幾杯酒就醉成這樣。

喝了幾輪,陸續有男女抱在一起,勾勾纏纏,開始做一些親昵的小動作,更有那膽子大的,直接躲到了包廂或者屏風後面去,也有那膽小的還不放心,提醒著旁人不要落單,但是情致上頭,酒意昏沈,誰還管得了那麽多?

宋眠有幸看見這些自詡“高人一等”的大人們放浪的模樣,她竟覺得這些人現在的模樣跟被本能支配的野獸也沒什麽區別。

登時胃中就開始不舒服了起來。

祁宗在她旁邊百無聊賴的一杯一杯喝著酒,宋眠沒有在喝酒,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了起來。

祁宗拉住了她:“你要去哪?不許自己亂跑。”

宋眠心中有鬼,勉強與他對視,正好那份不舒服也不是裝出來的,就讓她這麽半真半假的給蒙混過去了。

宋眠小聲說:“我要去小解。”

誰知,她完全低估了祁宗。

祁宗站起身來,說:“我跟你去。”

宋眠瞪大了眼睛,後退一步,憋出一句:“變態!”

祁宗說:“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不想讓你落單,你看看這群登徒子……嘖……”

被祁宗這麽一提醒,宋眠心中也怯怯了起來,她的目光隨之看去,正好看見醉醺醺的王員外拉著一個美麗的舞姬往屏風後面靠,王員外是個很會享樂的人,他用一根綢帶將舞姬的眼睛蒙了起來,兩個人調笑著消失在薄薄的一層屏風後面,就只能勉強看出兩個模糊的人影。

王員外確實生的一副好皮相,雖然已經年近三十,可是那副豁達清朗的面相總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個英氣勃發的年輕小夥子,就只那雙渾濁的眼睛,讓人一瞬就能回到現實,意識到他是什麽樣的人。

宋眠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廚房和解手的地方全都在後面,那裏不偏僻,有幾個廚子和下人在來回的忙活,這裏比前面安靜了不少,耳邊沒有吵吵嚷嚷的聲音,也沒了花兒那股香味,宋眠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上了茅房,返回又經過廚房的時候,終於還是停了下來,她跟祁宗說:“你等一下,我想喝點酸的東西,我胃裏不舒服。”

祁宗皺眉看她,發覺她臉色還算紅潤,這才沒有出聲教訓,擡腳走進了廚房。

他找到了廚子,開始跟他吩咐做湯。

宋眠慢慢吞吞跟在後面,跟祁宗拉長了一段距離。

幾個上菜的下人從他們中間急匆匆的走過,正好阻擋住了祁宗的視線,宋眠貓著腰朝另一個方向溜了。

祁宗實在是太敏銳了,所以這一路她都很擔心自己被發現,宋眠溜的很快,很快就找到了廚房外面的一個小房間,她是循著血腥味找過去的,這個屋子裏面專門殺雞鴨魚,是為大廚房提供肉食的地方。

宋眠心裏也很害怕,害怕自己落單之後會遇到剝皮的兇手,可她現在誰也不敢相信,所以她只能悄悄的做,自己一個人做。

墻角還堆放著幾個編織的籠子,籠子裏面有活著的雞和鴨,宋眠打開了最旁邊的籠子,一咬牙,從裏面逮出了一只大公雞。

她雖然不擅長做那些女人家的活計,但到底是在小村子裏面長大的,不像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看見雞鴨就害怕。

宋眠鉚足了力氣抓了一只獲得大公雞出來,那只大公雞很不甘心自己被輕易選中,直到被拽出籠子之後都玩兒了命的撲騰,這裏有屎尿的味道,混合著殺雞後留下的腥氣,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宋眠還被那不甘心的大公雞抽了一下胳膊,抽得她差點收回手去。

宋眠被那味道熏得快要掉下眼淚來了,才終於咬著牙制服了那只大公雞。

她氣喘籲籲的撿起地上染血的繩子,將那只大公雞綁好,然後摸著腰間,摸來了那只玉葫蘆模樣的玉佩。

*

祁宗吩咐廚房的廚子給宋眠熬一碗清爽解膩的甜湯,裏面要放紅果,那是個好東西,酸酸甜甜的,正好解膩,宋眠肯定也愛喝。

祁宗很少來廚房,依照他自己的身份,他並不需要來這種地方,所以他不習慣這裏的雜亂,另一正熱火朝天的掂著鍋的廚子並沒發現廚房裏面來了貴人,還忙忙碌碌的吩咐著手下幾個小徒弟上菜去。

一群下人從他旁邊經過,將他與宋眠給分開了,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離著他不遠的宋眠不見了。

祁宗臉上那點笑意頃刻消失,臉陰沈了下來。

宋眠不在身邊,祁宗那雙眼睛很快變陰沈可怖了起來,剛才還要找他確認口味的廚子與他對視一秒,腿軟了一下,閉上嘴,不敢再多嘴了。

每當祁宗沒了那副笑模樣,露出陰沈的神情,那張完美的面容就總想是勉強貼合在臉上的一樣,猙獰著扭曲,一副隨時會碎裂掉落的模樣。

祁宗心思百轉千回,但他是個怪物,根本無法冷靜的控制住自己的所有舉止行動,所以他幾乎就在瀕臨爆發的邊緣。

就在這時,隔著一條長長的回廊,無數慘叫的聲音傳來。

宴廳之中,屏風後面,被一條綢帶蒙住眼睛的女子嬌笑著,已經衣衫半褪。

她的身體慢慢熱了起來,正等待著男人的觸碰。

她的頭發散落在榻上,感受著眉心落下的一點冰涼。

她以為男人在往她的身上澆灌酒液,於是貪婪的伸手去觸碰自己的眉心,然後將手指放入口中。

可是入口之後,那液體並不是酒業的醇香。

女人一怔。

這短暫失神的功夫,一股溫熱的鐵銹之氣在她的口中蔓延開來。

她顫抖著、猶豫著,拉開了自己眼睛上的綢帶。

短暫的黑暗之後,她對上了一雙睜大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瞳孔已經完全散開,僵死的黑色瞳仁距離她不到一指寬的距離,眼眶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五官的樣貌。

滴答、滴答。

在僅隔著一張屏風的外面,絲竹之聲愈發靡亂,那血滴落在嬌嫩皮膚上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落在女子的耳中,卻像是炸雷一樣。

她沒能馬上分辨出面前那血肉模糊的一團到底是什麽,因為那個人被剝去了一整張的人皮,整個人被倒吊在鋪滿了鮮花的頂上,垂下的頭正好落在她眼睛的正上方。

女人的腦子一片空白,雖然沒看清這是什麽東西,卻本能的、歇斯底裏的尖叫了出來——

“啊!!!!!”

……

宋眠顫抖著,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沒讓自己發出聲音。

她的手裏握著那只小巧的玉葫蘆。

而她的面前,那只剛才還生龍活虎玩命撲騰的大公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落——

是那一整張皮在脫落。

那張皮就像是人身上穿的一件松垮衣服一樣,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輕松落了下來。

唯留一具淋淋血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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