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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病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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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病中(5)

“哥哥, 我回來啦。”蔣憐帶著涼風推開陸衡清的臥房門,興沖沖朝他跑過去。

陸衡清正在案幾前看書,一擡頭, 蔣憐已經跪坐在他身邊,翻著身旁的一只大木匣子了。

“我今日去了集市, 看到好多好東西, 都是寶寶出生以後能玩得上的,”蔣憐先從匣子裏拿出一只撥浪鼓, 伸到他面前甩了甩, “哥哥,你看這個如何?”

陸衡清看了眼那撥浪鼓, 頭低下去繼續看書。

“哥哥,還有這個, 這是一個小布老虎, 可精巧了, 還能當小背包用。”蔣憐說著, 又把繡線精致的小花布老虎伸到他面前。

陸衡清頭也不擡,伸手擋掉:“我還有事,不想看。”

“……那哥哥, ”蔣憐想想又道,“我給寶寶買的的你不喜歡,要不,你給寶寶送點什麽呀。”

“蔣憐。”陸衡清擡頭看她。

蔣憐沒等陸衡清繼續說話, 伸手摸上了他脖頸上掛的紅繩:“我知道這是塊玉墜, 質地很好, 聽說還是靈雲寺求來的上品,這個要是能給崽崽, 那一定能比長命鎖還護它平安。”

“不行。”陸衡清一口回絕,那塊玉墜是他母親的遺物,於他意義非凡。

“不要嘛,我就看中這個了,真的好喜歡,給我好不好,給我……”她朝他傾身過去。

“天色不早,你該回去了。”陸衡清打斷她,接著硬生生將她推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和自己保持距離。

“回去。”他又對她道。

蔣憐又急得要哭。

“霍鷹。”

一聽陸衡清叫霍鷹,蔣憐就知道他是下定決心要趕她走,於是不再糾纏,又道:“好好,那我不要了,算了,還是再看看我給崽崽買的吧。”

她說著,從木匣子裏取出一只精致的銅制小鳥籠,而後打開小鳥籠的小門。

“我覺得這個特別好,是我今天買到的最滿意的。”她又道。

一只背毛青藍胸毛雪白的絨絨小雀鳥飛了出來,飛到蔣憐手上。

蔣憐將他舉到陸衡清面前:“哥哥,快看啊,好漂亮的小鳥,它可乖了,以後崽崽出生,他們還可以一起玩。”

陸衡清擡頭。

那抹藍讓他身體一滯。

他盯著那鳥看了許久,最後徹底沈下臉來。

“蔣憐,把它拿走。”

“我這裏,不允許你養它。”

“現在就讓人送走。”

他冷冰冰道。

……

“衡清,上元節那日後,你可真是好久不回來了,”陸府家宴上,二夫人對著陸衡清道,“實在不行,還是回來住吧,瞧著段日子,又瘦了不少。”

陸衡清道:“這些日子比較忙。”

“忙也不能不好好吃飯啊,”四夫人又說著,給他夾菜,“我看你倒是食欲不好,今日這一桌子珍饈美味,真不會沒一道合你口味的吧?”

“謝四姨娘。”陸衡清動筷子,慢慢吃起碗裏的飯來。

與他相對而坐的大夫人停下筷子,靜靜看著他。

陸衡清察覺到她的目光,擡起頭來:“母親。”

“那日你上元節來時,我們並未與你提起蔣憐之事,”大夫人又道,“有人看到她在街外游蕩,蓬頭垢面,神色瘋癲,可今日,你四姨娘,又在街市上瞧見了她,倒是容光煥發。”

陸衡清道:“母親,您,還有兩位姨娘,父親,甚至哥哥嫂嫂,從小就教育我要有責任,是我之責,我必肩負,所以我與蔣憐尚未和離,與她相關之事,我無法推脫,若她凍死街頭,我便也難辭其咎。”

大夫人不再說話。

“那你倒是何日與她和離啊,”二夫人又問道,“你們去年七月成婚,如今已到三月,再拖下去,倒也不用交和離訴狀,就一年期滿了。”

“最近事多,我會盡快。”陸衡清只道。

“那……”二夫人正想說些什麽,又想這次見這孩子,他瘦了不少,想是事多繁忙,便也不好催他。

二夫人和四夫人都不再說什麽,繼續用自己飯食,只有大夫人,還瞧著陸衡清。

“衡清,你吃如此慢,倒還是因外面住多了,不習慣陸家的飯食了?”大夫人又問。

陸衡清只道:“自然不是,只是今日午飯吃晚了些,現在並不是很餓。”

“不想吃便算了,”大夫人又道,“正巧,今晚的戲也要開場了,你許久不回陸家,就多待一會兒,陪陪我們這些老人家吧,何況,這次的戲也很是不錯。”

“是。”陸衡清應道。

一行人用餐完畢,便去了芳梨戲院。

芳梨戲院是官家戲場,只接待達官貴人,在此處聽戲,需要提前預訂,每一場戲目都是精挑細選,今日來聽戲的是相國府家眷,戲院一早就做好準備,接待這一行貴客。

幾場戲下來,陸家家眷看得興奮,不由自主便討論起內容來了。

“這扈十娘太過囂張跋扈,搶了周邊鄰居的良田,也難過吳老三與她翻臉。”

“是啊,惡人自有惡人磨,多行不義必自斃。”

“不過說回來,這扈十娘也並非一無是處,她對待自己家人,倒是盡忠盡孝。”

“扈十娘雖是那般,但我骨子裏覺得,她還是個惡人。”

“我看到未必。”

二夫人和四夫人因為戲裏的內容討論得火熱。

雙方都無法說服對方讚同自己的觀點,於是轉向大夫人:“姐姐,你倒是說說,你覺得這扈十娘是好人,還是壞人?”

大夫人聽罷,忽然看向陸衡清。

“衡清,你覺得呢?”

陸衡清看向大夫人,又看看二姨娘和四姨娘,露出一點茫然。

大夫人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陸家二少爺陸銀澤的小兒子陸西蕭,問他:“蕭兒,你覺得呢?”

“扈十娘是好人!”五歲的陸西蕭奶聲奶氣道,“扈十娘對趙爺爺趙奶奶,楚小妹楚小弟都很好,蕭兒喜歡她!”

童言無忌,陸西蕭這樣說著,二夫人和四夫人不免露出笑容來,但很快,她們又以禮德開始對陸西蕭進行教育,告訴他扈十娘好在哪兒,為何好,符合何種道德禮儀,又為何不好,不好在哪,違反了何種道德。

二夫人和四夫人在教育陸西蕭,大夫人又將目光轉向陸衡清:“衡清,小孩子都比你認真。”

“是兒子失態。”陸衡清低聲道。

“下場戲認真看,莫在走神了,”大夫人又道,“一會兒我會再來問你。”

“是。”

下一場戲緊鑼密鼓上演了。

陸衡清目光投向臺前,認真觀看了起來。

這場戲並不算長,內容也並不覆雜。

書生柳柯出身貧寒,十年苦讀,耗盡舉家之力,終於一舉登科,金榜題名。

在朝中沈浮多年,終於榮光回鄉,做上了掌管一方事務的高官,家族榮耀,風光無限。

就在人生最得意的時候,他認識了一位青樓女子,發現她生病,起初出於憐愛,他幫她治病,後來他深愛於她,耗盡家財,為她遍尋名醫,治療頑疾。

如此幾年,一邊尋醫治病,一邊還要做好本職分內,一朝分神,釀下大禍,朝廷震怒。

柳柯被貶,家財散盡,人人唾棄,但他並未太過難過,反而有一些高興。

因為他終於尋得名醫,為那青樓女治好的疾病。

青樓女得以延壽,他便是人生再不順利,只要能與她一同走下去,便也值得。

可誰知,她病好後,他去尋她那一晚,竟發現她在與其他男子尋歡作樂。

原來她早就不愛他了。

因為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前途無量,風光無兩的大官,也失去了雄厚財力,她不愛這樣的他。

她愛的,只是那個手握錢與權的男人。

柳柯得知真相,被貶途中終於精神崩潰。

自此,那天高皇帝遠的荒涼黃州,又多了一位因貶謫而癲狂的瘋子男人。

“衡清,你如何看待此事?”戲劇落幕,大夫人轉頭問陸衡清,“你是否覺得柳柯是自找苦吃。”

“自然是。”

“何以見得?”

“為一個青樓女子耽誤大好前程,自然是自作自受。”陸衡清平靜道。

“這是世俗看法,”大夫人又道,“但這出救風塵,有人也是認可的,因為這柳柯最終就算是,也是為了至情至愛。”她說完,又看向陸衡清。

“何為至情至愛,對方從不如此覺得,他即便做再多,也只是自我感動罷了,何況青樓女子本就是為錢而出賣身體,為那樣的人付出,最後被辜負,也是意料之中。”陸衡清又道。

“所以,若你是柳柯,你又會如何。”大夫人又問。

“我會走我該走的路。”

“可若你就是深愛那青樓女子呢?”

“那我會盡量遠離,和她斬斷聯系。”

“若是斬不斷呢,你與她已經產生了太多聯系,或者,擁有無法擺脫的關系,比如……成親。”

陸衡清聽著,臉色瞬間僵了下來。

“罷了,我的確不是那般風趣之人,只是想與你玩笑一番,倒也讓你不自在了。”大夫人又道。

“不,只是母親提的問題太過困難,兒子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做出完備解答。”陸衡清又道。

“你無需緊張,”大夫人又道,“答不出便答不出,今日帶你來此,是瞧你近日事務繁多,飯不好好吃,連自己,似乎都不能很好照顧,所以也只是想讓你放松一下罷了。”

“兒子自是知道母親一片苦心。”

“衡清啊,答應娘親,無論以後公務有多忙,都要照看好自己,且不可因疲累壓力而放縱自己。”

“兒子知道,兒子也從未想過以放縱來緩解壓力。”

“是麽。”大夫人說著,伸手,從他衣領口一揪,揪出一片淡藍色的羽毛。

陸衡清看著那羽毛,眉頭皺起來。

“荊鳥的羽毛我再熟悉不過,想你五歲那年,為了養那樣一只小山雀陪伴,與全家作對,”大夫人看著那片淡藍色的羽毛,喃喃起來,“我們不是不願讓你養,只是陸家有陸家的規矩,玩物喪志,是不可饒恕的,我知你那時年歲小,正是想母親的時候,但你母親很早去世,自然孤獨,想找個玩伴,所以……”

大夫人說著,又擡起眼來看他:“那時逼你扔了那鳥,其實就是覺得你生來沒有母親,我那時身體也不好,照顧不到你,所以想你早點獨自生活,怕你因想著沒有母親,總想去找旁人旁物相依,以後不能更好獨立,不能果斷,不能承擔責任,但如今看你如此模樣,一方面欣慰你的成長,另一方面,總覺得對你有所虧欠,所以啊,現在總想你在陸府住,大家總想多關心你。”

“娘親不必自責,衡清從未覺得你們對我有所虧欠,”陸衡清道,“我雖從小失去母親,沒有與誰太過親近,但陸府從未少我一樣吃穿用度,反而悉心培養,我這一生,能有幸生在陸府,已經是多少人不可及的幸運了,所以母親,衡清很感謝你,從未想過,你虧欠於我。”

大夫人聽著陸衡清這樣說,眼裏滿是欣慰:“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

“娘親,今日的戲也都結束了,若是再無旁的事,兒子就先告辭了。”陸衡清又道。

大夫人點頭:“今日留你夠久,我也知你忙碌,回去吧。”

“兒子告辭。”陸衡清向大夫人行過禮,轉身便離開。

“衡清。”

只是剛沒走出幾步,他又被大夫人叫住。

“娘親。”他回頭,看著大夫人。

“我方才說過,就是因為你小時我待你不親近,到如今你長大了,我才更想關心你。”大夫人皺著眉頭又道。

“我明白,娘親。”

“所以衡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您說。”

“我自然無法管到你的方方面面,你搬出去後到底都經歷什麽我也不會詳細詢問,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一件事。”

陸衡清看著大夫人。

大夫人又嚴肅開口道:“不要搞出孩子來。”

陸衡清一楞。

大夫人繼續道:“若是有孩子,一切你認為有法子的事,都將變得毫無辦法……我相信,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

陸衡清靜靜看著她。

“兒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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