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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荔山書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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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荔山書院(1)

早春時節,杏花落雨,陸衡清打開檀木窗,便嗅到了屋外面面細雨的清爽氣息。

“子遙!怎麽還不出來,今日落雨,記得帶傘!”窗外,兩男兩女,四抹素色身影對著陸衡清招呼道。

陸衡清點點頭,背起書篋,走到門口,推開大門,擡起手來,素色衣袖往下一滑,一截勁瘦白皙的手腕露了出來。

修長的手撐開宿舍油紙傘,撐在頭頂後,陸衡清便踏入了氤氳的春雨之中。

“你們不覺得今日春雨極好嗎?要不要對詩啊?”

“雨中對詩,倒也別有一番雅趣。”

“古人不都這樣。”

“那誰先起個調?不如子遙先吧。”

“不了,今日學堂小測,還是先溫習昨日的內容吧。”

“子遙怎麽還這樣,一點點都放不開啊。”

“行了行了,幹脆大家都溫習書本吧,這馬上就要春試了,到時候上不了榜,回去看你們爹娘怎麽說。”

“我和雪嫵可不怕,我們是女子,怎麽出了學堂都是去女撰院研習書本,你們可就慘嘍。”

“嘁,你們不努力,就怕嫁不到如意郎君嗎?”

“戚二,我看你是起了醋心,好好讀書吧,不然落榜,你猜猜會不會有人許你們做夫?”

“你們……”

“哈哈哈哈哈哈……”

春聲細雨,踏著去往整個景朝最出名的荔山書院的青石板路,幾個少年說說笑笑,好不活潑。

只有一位,是靜默不語的。

“子遙你怎麽了,今日有心事?”

“子遙就是這種文靜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就好讀書,不愛與我們打鬧。”

“我看不像,子遙,前幾日你還同我們說上幾句話,今日怎麽如此沈悶?”

一聽蘇譽心和方遠梁都這麽說,戚國候家的二少戚硯明就越覺得陸衡清臉色不對。

“還真是,子遙,怎麽越往荔山書院走,我看你這臉色越來越沈了?”

“還不是被那個市井惡女給氣的,”一直溫聲細語的陳雪嫵低聲道,“你們沒註意嗎,那惡女找子遙的麻煩,又不是一兩天了。”

“就那個蔣憐,蔣氏的旁門左親,都不是京城人,聽說是江南小城過來的?”戚硯明想了想,又道,“那有什麽關系,不就是一個市井戶女,在學堂上搗亂,子遙,你別把那種人放心上,她與我們註定不是一類人,這學堂課業一結,還能有何交集。”

“可就算現在,子遙也被她折磨得很慘啊,昨日她逃課,子遙報給了先生,她便報覆子遙,往他書篋裏扔死鳥,堂上子遙讀書,她故意拿石子扔子遙案上,這還不夠嗎?”陳雪嫵氣不過,又道。

“那女子真過分,平日裏張揚跋扈,又覺得子遙一向知禮待人,恪盡職守,便如此刁難與他,唉。”和陸衡清總坐一處的方遠梁也忍不住道。

“那怎麽辦,書院又不許我們主動作為,出這種事,只能找先生,子遙,你找過吳先生了沒有?”蘇譽心又問陸衡清。

陸衡清點點頭:“找了。”

“吳先生怎說?”

“已經飛書告知了她家裏人,等她家人趕來便可接她走。”陸衡清又道。

“什麽?她家遠在江南,等人來了,那便是黃花菜涼,我們都結業了,說不定到時候連榜都放了,大家各奔東西……這不就跟不管那跋扈女沒什麽兩樣嗎?”戚硯明連忙不解。

“荔山書院並無其餘懲戒手段,勸退是唯一之法,只能如此了。”陸衡清又道。

“那不就是苦了你,你這麽講禮,又不可能對她動粗,訓斥她幾句,那跋扈女油鹽不進,子遙……”陳雪嫵又擔心地看著他。

“不勞你們操心了,這些事我自會處理,”陸衡清只道,“眼下正值關鍵時期,不日我們便要結業院試,各位還是多對此事關心吧。”

“唉,陸子遙啊,你說學院的課業一結,咱們五個是不是就各奔東西再也見不到了?”戚硯明一聽這話,感受著微涼的春雨,突然有些傷感。

“我和雪嫵在女撰院,嫁人定也是朝中人家,定還是在這京城裏待著的,而子遙天生聰慧,又肯下苦工,課業一向優異,院試定不成問題,八成也會先留在京城,方予竹課業也不錯,八成也能留,最危險的嘛,當然就是整天吃喝玩樂的戚二你嘍。”蘇譽心又道。

戚硯明一聽就不樂意了:“你們別看小爺好像不用功,小爺聰明著呢,等著瞧好吧,小爺絕對金榜題名,和陸衡清方遠梁一起留在京城,到時雪嫵成親,婚宴上,咱們一個人都不能少。”

聽到這裏,陳雪嫵馬上羞紅了臉:“你怎麽說我。”

“那說誰,哦,那就是陸衡清,陸子遙成親,誰也不準缺席!”戚硯明又道。

方遠梁默默聽著,又默默插嘴:“那譽心呢?”

“譽、譽心?”戚硯明一時結巴,然後看了一眼她,道:“她伶牙俐齒,又不如雪嫵溫婉,誰、誰知道她嫁不嫁得出去呢……”

“戚二你找打。”蘇譽心聽著,就朝戚硯明追了過去。

彼時看著蘇譽心和戚硯明你追我趕的一幕,陳雪嫵細細笑了,然後不自覺看了一眼陸衡清。

陸衡清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沒有去看他們倆。

他早就不知不覺拿出書來念了。

陳雪嫵看了他許久,勾起的嘴角又深了一點。

清早荔山學院,學生到齊,便書聲瑯瑯。

臨近結業,先生們也不會再教授新的內容,學生們都在自習,為官家院試準備,本已到上課時辰,吳先生卻遲遲沒有現身,身為吳先生親點的紀律代管,陸衡清自然站起身,維持了紀律,然後像往常一樣,帶著學生們朗讀書文。

這就是在這時,課房之外,響起了一聲“啊!”的慘叫。

“蔣憐!蔣憐你這壞學生,你給我站住!今日又逃學便罷了,居然還往為師鞋子裏放蛇!來人,給我攔住她!”荔山學院德高望重年逾六十的先生吳會齊,在看到自己鞋裏的小青蛇時徹底忍不住了,拋棄了多年來的涵養,朝著即將逃竄出學院,一邊跑還一邊沖他做鬼臉的蔣憐大叫。

這一叫,課房裏的所有學生都停了書聲,開始好奇往門外張望。

“馬上要院試,旁事與我們無關,珍惜課業時間,大家繼續。”站在堂前的陸衡清叫了這些學生一聲,把他們的心都收回來,帶著大家繼續讀書。

朗朗書聲中,吳先生終於黑著一張臉,把用繩子綁起來的蔣憐,提溜進了課房。

“先生,”陸衡清見了吳會齊,當然拱手作禮,而後問,“您還好嗎?”

“尚可,”吳先生被氣得差點胡子都直了,但在學生面前,尤其是像陸衡清這樣優秀又禮貌的學生面前,自然不能失了風度,“今日大家以自習為主,衡清,你也下去,除了學習,還是再替吾看管一下課房紀律,若是發現搗亂者,先記名給衛先生,吾要出去,有點急事處理。”吳先生安排完課堂一切,就趿拉著自己被咬壞的鞋,先回去換了。

而剛才被人綁著的蔣憐,也在吳先生的指令下被松了綁。

課房大門一關,學生們都停了讀書,開始自己看書。

只有剛被解綁的蔣憐,忽然站起身來,沖著門外大吼:“老東西,想繼續搞我,你來呀,你來呀!”

吳先生自然沒有回她,蔣憐也聽他沒有回,直接打開課房門要沖出去。

“課房外是衛先生的人,你若不想被五花大綁,最好不要如此做。”坐在蔣憐身前的陸衡清甚至沒有轉頭,一邊溫書一邊道。

“你怎麽知道我要出去,你後腦長眼睛了?”一聽陸衡清說話,蔣憐自然又把矛頭對準他,“陸衡清,你是不是以為我放過你了,若不是那日我就上課磕了幾粒瓜子兒被你告訴那個吳老頭,我能成天被他盯上嗎?”

“你不單是嗑瓜子,而是拿瓜子仁砸其他人的腦袋,”陸衡清依舊目光聚集在書本,頭也不回對她道,“若是你沒錯,先生不會罰你。”

“對,我就是錯了,我就是喜歡砸人,不行嗎,”蔣憐聽完,擺出一副無賴的模樣,“陸衡清,你看不慣就想辦法把我弄出這學院啊,讓我別來啊,你什麽都管不了,只會告密,沒用的東西。”

“你說什麽……”和陸衡清同桌而坐的方遠梁聽見了,忍不住了。

陸衡清一把將方遠梁按下,深吸一口氣,對她平靜道:“學堂規定,我無權趕你出校門,我只是交代好先生讓我做的事,僅此而已。”

“呵呵,要不然說你們這些富家子弟教條呢,先生要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這麽聽話啊?你是什麽?乖乖公子?先生的好大兒?哈哈哈哈哈!”蔣憐放聲大笑,“要不然說,倒黴的就是你呢,陸衡清,只知道遵守紀律,聽先生的話,你就活該被我欺負。”

說著,蔣憐直接拿起一盒香粉,越過陸衡清的頭頂,就全部倒了下去。

一時間,陸衡清的頭頂、高挺的鼻尖和手上的書本,全都被那香粉蓋上了。

“蔣憐!”和陸衡清方遠梁同在一個課房的陳雪嫵也坐不住了,起身對蔣憐道,“你也太過分了。”

和陸衡清同坐的方遠梁也起身:“是啊蔣憐,你再怎麽樣,也不應該……”

“無妨。”陸衡清拍拍自己的頭頂鼻尖和書本,而後終於起身,連蔣憐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開門,去了衛先生那裏。

過了一會兒。

“陸衡清,你就是個小人,有種和小娘我打一架啊,就會挨了我的欺負去跟其他先生告狀,你給我等著,你給我等著!”

陸衡清把蔣憐課堂鬧事告訴了衛先生,衛先生直接找了兩個壯漢,又把蔣憐拉到小花園裏反省了。

“咱們荔山學院就是對這種壞學生懲罰太輕了!”蘇譽心和戚硯明都在其他課房讀書,等到下學時才聽說了今日陸衡清被欺負的事,氣得都不打一出來。

“這個蔣憐如此討厭,為何還不被咱們荔山學院勸退,就不能改一改學院的規定嗎!”蘇譽心氣得道。

“而且子遙,不是我說你,不成你就稍微硬一點,那蔣憐拿香粉撒你的書本,你就應該斥責她,讓她知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拿捏的軟柿子。”戚硯明也道。

“斥責女子,不為君子,”陸衡清只道,“我對她做太過激,有違君子之道,左右我們也快要結業,我不想為不相幹的人勞神傷肺。”

“還得是你陸子遙,稍稍逾越一下規矩能幹什麽,那蔣憐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跟她講什麽君子。”戚硯明還是氣不過。

“是啊,而且我都懷疑這香粉是不是有毒,一聞就是劣質香料做的,定是什麽民間黑作坊的產物。”蘇譽心聞了一下被香粉撒了的陸衡清書本,皺起鼻子來。

“那個蔣憐,不本來就是鄉野市井出身嗎,”陳雪嫵細聲道,“她家在江南那個小縣城也就是一個富庶小戶,而且這個蔣憐在那鄉野市井走丟十年,都不知學了多少粗鄙鄉氣,如今被人找回來,也沒半點小家碧玉的氣質,要不是當年她走丟是因為蔣家主脈的二小姐,蔣家主脈怎麽可能肯道歉賠償,給她蔣憐家一個旁支升了田,還把蔣憐送到這裏讀書……”

“你知道的好多好細啊。”蘇譽心有點驚訝。

“我和蔣家一個姐姐認識,也是聽她說的。”陳雪嫵又輕聲道。

“怪不得,荔山學院也是咱們景朝最人才濟濟的學院了,一般人怎麽可能進得來,我說怎麽蔣憐能來這呢,原來是因為此,唉,那可也算時運不濟了,怎麽這樣一個人,就叫我們,就叫子遙雪嫵和予竹你們的課房攤上了。”戚硯明又感嘆一聲。

“我們倒是無礙,”方遠梁又道,“遭罪的是子遙,畢竟先生總是把把控紀律的事交給他,他才是最難做的。”

“是啊。”陳雪嫵眼巴巴看著陸衡清。

“無妨,”陸衡清搖搖頭,“眼下沒有什麽比院試更重要,你們真的不必擔憂我,有些人這輩子只會見一次,不是同條路上的人,終會漸行漸遠,我們只需走好自己的路就夠了。”

走好自己的路就夠了,陸衡清的確是這麽想的,因為等荔山學院的課一結,院試完畢,他必會去朝中赴職,而蔣憐那樣的人,只會在結業以後重新回到自己的江南旁系的家裏,鄉野之人,本就出身不佳,還性格惡劣,絲毫沒有女子的賢良淑德,除了樣貌外一無是處,也定不會有京城人娶她留下她。

她不可能跟他的人生有除了荔山書院之外的任何交集,所以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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