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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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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沈氏

沈皎背後驟然一重, 整個身子往前傾去,偏她又攙著趙寶珠,根本支撐不住。

臉正要落於地時, 手臂忽然被拽住,將她給立過來。

沈皎轉頭。

陸侍郎一身墨色暗紋直綴朝服,金繡祥鶴繞雲端,腰間別蓮花玉玦穗。

烏黑的頭發僅用羊脂玉束著,矜貴肅然,意氣風發。

他清冷的眸並未掃向沈皎,扶了她一把後,又驀然松開。

他淡然道:“在下, 冒犯了。”

沈皎失神片刻, 她頷首一拜,“多謝陸侍郎。”

冒犯?

他冒犯的還少?

這怕是他們在白日裏唯一接觸的時刻。

如今一見, 他身姿頎長不少。

沈離月拉住沈皎的手,“皎皎可有礙?”

“無事,阿姐。”

沈皎拍了拍沈離月的手以示無礙, 她稍稍擡頭, 偷偷去打量陸之慈。

他立於波光瀲灩中,少年不似從前, 眉目愈加鋒利。他側著臉, 鼻梁挺拔如山,錚然淩厲。

讓人敬畏,害怕。

陸之慈如陌生人般,絲毫未往她這看來, 他扯起嘴角。

“竟不知,熠側妃如此大逆不道, 白喪之時,棺槨尚在,靈位之前大打出手,死者難安啊。”

陸之慈幽幽瞥了沈茹月一眼,輕蔑一笑。

沈茹月咬牙切齒,當初皇甫族派人至沈府,將陸之慈殺死皇甫宇的事情壓了下來,沈府之人守口如瓶,不然便是那板上頭顱。

不知這孽種,竟是皇甫儀的種,她猜皇甫族是男丁稀少,皇甫宇死後死絕了,不得以舉了這弒兄私生之子上位吧。

可無奈,他縱如今只是一小小侍郎,但勢有一手遮天的皇甫氏。

沈茹月雖得勢跋扈,但知什麽可以惹,什麽不可以惹。

於是她只好以禮來駁,“陸侍郎,論禮我還是你的表嫂,你理應尊敬於我,如此有違大啟之禮。”

陸之慈目光一凝,隨後又化開。

“陸某的表嫂唯有熠王正妃一人,熠側妃切莫亂了章法。”

他側目輕蔑,隨後揚長邁步於靈堂。

“你。”沈茹月於眾目睽睽之下被辱,只得絞著帕子洩憤。

趙寶珠見沈茹月被反駁得說不出話來,揚眉吐氣笑道。

“瞧這沈茹月,被陸侍郎整治得臉紅似關公。”

趙寶珠忽目光疑惑,附在沈皎耳邊輕聲道:“話說這陸侍郎,從前不是你身旁的小奴隸麽,如今怎麽見面不識,他該不會因為你送他去大牢,恨上你了吧。”

沈皎亦緊握著帕子,她胸膛的心跳得厲害,看向陸之慈肅然威嚴的背影。

她虛聲道:“趙小姐小聲些,皇甫氏下令過,此事化雲煙,切莫再提。”

趙寶珠哦了一聲,沈皎又看向靈堂。

靈堂,白幔隨搖晃的燭火而飄曳,陸之慈持香點燃,煙裊裊升起,模糊他的面龐。

他跪下,俯身一拜。

隨後起身,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沈道遠。

“此乃家母當年進京時,想著見公母,聽聞老太太換風濕,親手所制護膝。”

陸之慈見沈道遠拿著盒子,手發抖,目光驚恐。

於是,他笑著替沈道遠打開盒子,取出護膝,上面一針一線皆是瘋阿娘熬了無數個日夜所制。

只是可惜。

陸之慈嘆氣,“只是可惜,家母受人欺淩,早逝哦不,慘死,就此一直耽擱了,如今借機緣贈於沈老夫人。”

陸之慈扔了護膝至火盆,火忽然烈,他眼中映出護膝在熊熊大火裏燃燒殆盡。

想起瘋阿娘七竅流血而亡,想起她說,殺盡沈家人。

他問:“沈太傅覺得,沈老夫人會收下家母的心意嗎?”

沈道遠捏緊喪服下的拳,他從前當陸之慈是那浣衣的外室所生,任其自生自滅。不曾想,竟是皇甫儀的外室子,他幸,好在當年沒接回來白養一子,又不幸當年沒接來好好養,皇甫一氏睚眥必報,陸之慈雖年紀輕輕,卻更是個狠人。

更不曾想他竟還記得那瘋女人。

沈道遠摸著胡子道:“老夫覺得,老太太定歡喜。”

陸之慈揚唇,目卻冷然。

“但願如沈太傅所言。”

陸之慈轉身,風卷起衣袍,他大步離去。

臨走時,微微側頭瞥了沈皎一眼。

沈皎低著頭,與沈離月一同拱手道。

“恭送陸侍郎。”

喪禮結束,祖母下葬,彼時已是臘月。

天愈冷,沈皎沒再穿慶義莊時縫的襖子,阿兄讓人做了好幾套冬天衣裳,出門時又叮囑她披上狐貍絨披風。

厚實毛絨,不覺天冷了。

沈靖拉著沈皎逛街,偏說要再給她添置些用品。

沈皎想著許久未逛京城,於是答應去了。

“皎皎想買什麽,阿兄給你買。”

沈靖已提著大盒小盒,沈皎並沒有很想要,只是掃了一眼,便被沈靖豪橫地強買。

便比如,沈皎經過攤子時瞧見個瓷娃娃,只是它抓耳撓腮的樣子瞧著滑稽,多看了兩眼。

沈靖便跟老板道:“老板,麻煩把這個瓷娃娃包起來。”

沈皎覺得這實在敗家,於是解釋:“阿兄,它只是滑稽,皎皎才看了幾眼。”

“就是因為滑稽,所以要放在你房中,咱皎皎以前多愛笑啊,如今都不笑了。”

沈靖解了錢袋子付錢,沈皎沈默片刻,由著他去了。

他給了銀子,老板找了銅錢給沈靖,沈皎瞥了一眼,眉蹙起。

“慢著。”

沈靖側頭,“怎麽了皎皎。”

沈皎取了那銅板在陽光下細細觀察,“天啟通寶,當初鑄錢人在刻模子時,誤把寶少了一點,因字小,難以看出。而這枚銅板,正確無差。”

“皎皎是說,這是私鑄錢。”沈靖大發雷霆,質問攤主,“大啟私鑄銅幣,可是重罪,流放都是輕的,重則殺頭誅族。”

攤主驚慌,連忙道:“冤枉啊,我也不知這私鑄錢會在我手中,許是哪個殺千刀的買主付給我的。”

沈靖見他毫不知情,於是收了他的□□,讓他以後小心些。

隨後與沈皎逛至另一個攤子,找錢時,沈皎又蹙眉。

又是一枚私鑄錢。

沈皎道:“阿兄不如也檢查檢查自己的錢袋子。”

沈靖聽後打開,竟也發現幾枚私鑄錢。

沈靖將私鑄錢皆收了起來,他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定要上書徹查倒底。”

沈皎凝望著一手銅板,天啟通寶。

天啟覆,怕是得變天,改朝換代了。

沈皎再次聽到私鑄錢幣一事的消息,是在十日後,阿娘吩咐她前往阿兄書房,給他送藥膳。

阿兄正與人談事,沈皎走至屋門口時聽見屋內語氣嚴肅。

“一路順藤摸瓜下去,竟發現貨幣以至軍餉皆被調換,查詢那□□去向,竟皆用來買兵買馬。”

“囤積如此多的兵器,怕不是要造反。”

“如今證據尚少,年兄切莫胡說,若被有心之人聽去,先死的便是你我。”

門吱呀一開,沈靖與年朝允驚慌轉頭。

沈皎將藥膳放至桌上,“阿娘吩咐廚子做了些藥膳,皎皎給兩位兄長送些。”

年朝允支吾道:“皎皎,什麽也沒聽到吧。”

沈皎擡頭,目光鎮定,“一清二楚。”

她迎著沈靖驚慌的神情,直言不諱。

“皇帝垂垂老矣,如今重病纏身,熠王監國,敬王癡傻。陛下一向忌憚皇甫族,縱如今陛下與熠王父子緩和,但陛下曾有言,熠王德不配位,心早有芥蒂。京中更有傳言,陛下欲立三皇子為儲君。如今陛下病重,熠王不得趁此時機,造反稱帝。”

沈靖急道:“皎皎!”

年朝允說:“沈兄別急,皎皎說得也在理。”

沈靖良久嘆氣,“其實探查之中,亦有發現熠王之跡,如今二妹茹月身為熠王側妃,若熠王造反,沈家難逃一劫。”

沈皎向年朝允拱手一拜,“年阿兄回去稟報年伯父,註意軍中動向,查出證據,最好扼殺了這場謀反,若制止不住,身不擋變天風雨,則明哲保身,獨善。”

年朝允頷首,“年家倒不受牽連,只是沈家,沈二小姐畢竟是熠王側妃。”

“如今要做的,便是讓二叔父與沈茹月分裂,摻和不進這場變天之禍。”

沈皎回去時,阿娘正拿著一張帖子。

常州二舅叔送來的,道是二舅母產下一女,如今滿月。

謝府大擺滿月宴,送請帖邀宴。

沈皎想起話本子裏,她未替二舅母擺平肚兜那事,二舅母羞愧難當,竟出家為尼。

自也沒有後面成婚,還得一女的事。

故在話本子裏,此時,常州未送請帖。

沈皎記得,宮變那日,正值年夜。

謝蘭意遞了請帖給沈皎看,她喝了口茶,“只是若去,年怕是得在常州過了。”

沈皎合上請帖,清脆一響。

“好!這好啊。”

若年在常州過,正好躲了那宮變。

沈皎想起在無數個夢裏,阿娘躍井的畫面,心如絞痛。

如此一來,阿娘身在常州,便不會再躍井。

沈皎認真道:“這年,就在常州過。”

謝蘭意見沈皎如此激動,猜測許是她想常州了,頷首道:“也好,今年便在常州吃年夜飯,江南溫暖,正好養你那凍瘡。”

沈皎一怔,她捏緊袖子,猶豫片刻。

她不能去常州,二叔父在這,她不放心,也不能離開京城。

她有她既定的結局。

於是她握著謝蘭意的手,笑著道:“女兒便不去常州了,皎皎才回京城,還沒玩夠,等下次,等二舅母何時生了二胎,皎皎再去。”

謝蘭意狠狠拍了下沈皎的手,“你呀,就知道貪玩。”

轉爾她點頭,“也罷,常州路途遙遠,你剛從窯州那苦寒之地回來,身體還沒養好,怕車馬勞累,水土不服,又給傷了神去。我讓你阿兄留下,也可照顧你。”

沈皎抿唇一笑,“好,阿娘到時候回來,記得給我帶常州的杏子糕,我惦記許久了。”

“你呀你,就知道吃。”

等謝蘭意走後,離宮變之日還剩十日。

沈道遠著朝服,像以往一樣進宮面聖。

他衣裝從來都是□□,臨行前還細細檢查褶皺。

沈靖早已堵在門口,勸說今日有大兇之兆,不宜出門。

沈道遠哪信,擺手讓沈靖退開,別耽誤了他上朝。

見未果後,沈皎直接一棒子把沈道遠敲暈過去。

沈家大門緊閉,屋內,沈道遠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

他醒來時,大喊道:“你們……你們這是做甚。”

沈靖邊綁邊道:“二叔父,我都說了近日不宜上朝。”

屋內放著一鼎銅爐,燃著銀絲細炭,混著檀香,裊裊香煙,四溢在屋中。

沈皎吹著茶,茶有些滾燙,她淺酌一口。

隨後望向沈道遠,“二叔父放心,我已讓阿兄替您告假,對外就說您身染惡疾,沈府大閉,不宜出府。”

“你你你……擅作主張,老夫我為官多年,兢業勤懇,哪一次告假在家過。”

沈道遠氣得花白的胡須抖動,沈皎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二叔父告假一次,不會少一塊肉,您朝中鶴名依在,不會有旁人戳指您。”

“胡鬧,真是胡鬧。我看是謝蘭意走後,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你們大房是翻了天。”

沈道遠罷休不了,他朝旁邊不知所措的沈離月喊道。

“離月,你一向乖巧,難不成也要由著那兩兄妹胡鬧嗎,還不快給為父解綁。”

沈離月為難地看了眼沈皎,見沈皎決絕,她側過頭去,“爹爹,您先忍耐著,皎皎與大兄自有其道理。”

“離月,你竟也被這兩猴子帶了去,跟著一起胡鬧。”沈道遠怒不可揭,勢要把這偌大沈府喊塌。

“天要亡我沈府,子嗣大逆不道,目無尊長,有違天理,有辱門風啊。”

沈皎揉了揉耳朵,她放下茶,走至沈道遠身前,蹲下身道。

“罷了,我實話與您說,熠王欲舉兵造反,這京中要大亂。恰巧您那好女兒如今是熠王側妃,為保全沈氏,二叔父必須稱病在家,不摻和這趟渾水。”

沈道遠驚恐,嘴哆嗦道:“你……你莫要胡說八道,這話若傳出去,可是殺頭大罪。”

“信不信由你。”沈皎蹙眉思索,“二叔父只管看三日後,河西亂黨起,京中調兵除亂黨。”

此乃調虎離山之計,為得便是削弱京中守衛。

三日後,調兵前往河西除亂黨的消息傳來時,沈皎正在與阿兄對弈,她又輸一局,正想著法耍賴時。

沈離月敲門,道是二叔父找她。

沈皎放下棋子,朝沈靖狡黠一笑。

去二叔父屋中時,沈道遠摸著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如何知道河西亂黨會起。”

沈皎抿了口茶,她實在編不出,於是道:“前些年那熠王不是還想娶我為正妃麽?皎皎承認,確實與他有一段私情,回京時他還念念不忘,皎皎偷偷出去與他一敘過,他那時喝醉了酒,我不小心聽到一些醉話。”

沈道遠擡手,指著手指上上下下,“你你你……”

沈皎攔著,“二叔父,您要罵我不守閨閣,不知廉恥等日後再說,如今還是解決這燃眉之急。”

沈道遠喝了口茶,“這熠王當真要謀反?”

沈皎點頭。

沈道遠拍著手,驚恐道:“那我茹月還是熠王側妃呢,這下怎麽辦?謀逆!株連九族的大罪,老夫的烏紗帽得跟著老夫的腦袋一起落地。”

小廝來報,道是熠王側妃沈茹月聞父親病重,前來看望。

沈道遠驚得一屁股坐起,拍著桌子道:“這節骨眼上,她怎麽來了。”

“怕是看望是假,攛掇向熠王投誠是真。”沈皎嘆氣,“現在只能試著借惡疾將她攔至在外。”

“對,老夫閉門不見,誰來老夫都不見。”

沈離月在外攔著,可一會兒,沈茹月的聲音在外嚷嚷起。

“不行,爹爹病重,你不能進去。”

“我乃熠王側妃,誰敢攔著,爹爹……爹爹茹月來看望您來了。”

屋內,沈道遠抖著兩寬袖,“不用……真不用。”

見招架不住,沈道遠趕忙掀了被褥趟至榻上。

沈茹月進來時,沈道遠正躺在榻上哀聲連連。

沈皎擰著帕子,蓋在沈道遠頭上。她附耳在沈靖耳畔道:“平日裏不知,二叔父這迂腐的老骨頭演起戲來竟有模有樣。”

沈茹月瞥了兄妹二人一眼,“你們大房的人怎也在。”

沈皎回:“二叔父病重,前來看望看望。”

沈茹月蹙眉,她今日前來是來勸沈道遠投誠,他身為太傅,德高望重。前又是戶部尚書的老師,軍餉一事若有沈道遠相助,簡直如虎添翼。

她輕咳一聲,“你們幾個,先下去,我與爹爹有話要說。”

沈皎幾人面面相覷,沈茹月見其遲遲不離,厲聲道。

“怎麽,本王妃的話爾等也敢違抗。”

沈皎攔住沖動的沈靖,“事到如今,二叔父應有分寸。”

他們幾人出去,沈靖在屋外焦急徘徊。

半柱□□夫後,屋內驟然傳出沈茹月的驚喊聲。

只見門破開,沈茹月驚叫著從裏逃出,卻又因華服沈重狠狠摔在地上。

而傳聞中惡疾纏身下不了榻的沈太傅,舉著掃帚,生龍活虎,老當益壯。

他舉著掃帚揮向沈茹月,“你這孽障,作孽下藥爬上熠王的床給沈氏丟盡臉面。如今還要拉老夫,拉整個沈氏下水。今日,老夫定要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打死你這孽障。”

沈茹月發絲淩亂,被打得連滾帶爬,狼狽至極。

還是熠王府中的下人護著,才保命出了沈府。

沈道遠氣喘籲籲被沈離遠扶進屋內,沈皎望天地悠悠,久久出不了神。

若按命運的洪流,大年三十宮宴,君臣同樂,屆時熠王謀反,宮變京中大亂。

敬王平叛亂登基,沈府抄府,男丁當斬,女眷流放。

而她,亦在流放途中逃出去求貴為皇後的沈離月,被陸之慈一劍封喉。

如今,嫁與敬王的是皇甫蕓。

沈道遠並沒有聽信沈茹月,投靠熠王。

沈皎望向沈靖,聲音沙啞。

“阿兄,這一次,我們能保下沈氏嗎?”

沈靖不懂沈皎為何說這一次。

他只知點頭,“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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