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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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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

民國

那是夏季,南方總是下雨,我是民源銀行的老板,銀行開在英國人的租界裏,因此生意向來很好。

見到潯秋,是午後。

她在路邊,像一條小狗,身上穿著我未曾見過的衣服樣式,藍府白紋,胸前有個圓形紋徽,字體奇怪。

但我依稀認得出來,是個什麽中學,她蜷在屋檐角下,盡量不讓自己淋到這惱人的雨水泥灰。

潯秋長得白白凈凈,即便頭發淩亂塵灰滿身,在周圍一群面黃肌瘦的人前依舊是高挑亮眼。

我不禁失笑,租界中常有哪家小少爺,大小姐氣離家,我以為她也是哪家的小祖宗。

於是撐傘走去,將油紙傘立於兩人之間,盡量將她納入傘下。

她原本正拍著身上的雨水,察覺到有人,猛地擡頭,一雙杏眼不躲不閃,便直直地盯著我。

我握傘柄的手不由緊了緊。

“小姑娘,你住哪兒,外面不安全,回家吧。”

她歪著頭,思索了一瞬,隨即燦然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先生,我沒有家,從老家來這找活兒幹,避避難的,結果這破銀行的人、進都不讓我進。”說著,她還惡狠狼地瞪了眼。

我有些無奈,這大小姐倒是連出逃的理由都找好了。

“你找活兒幹,來這兒幹嗎?”

“我會算術!”

許是少女眉如水眼如星,說這話時太像小孔雀,神采奕奕,我竟將她帶進了銀行。

思及此,我不由扶額,大家小姐哪兒會幹這些事,別說計賬算款,可還有掃地倒茶這些雜活呢......罷了,便當做件善事吧,等她父母尋來,再送回去便好。

她倒是不怕生,知道我的身份後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嘻嘻笑著,說了句報歉,先生,我叫葉潯秋,今年十八歲,合作愉快。”她笑著伸出手。

很西式的打招呼方式。

我笑著回握:“宋兼竹。”

潯秋自此後便在這兒住了下來,打打雜算算賬。

出乎我意料。

她很懂事,很聰明,那樣覆雜的計算,她總能做得很好。

奇怪的是,我四處打聽,也沒聽誰家小姐丟了。

不過,這個時代戰火紛飛,離散更是常見,保不齊便是家人出事了,我不禁嘆息。

民源銀行也不時會有西洋人來訪,可終歸員工們會外語的也並不多,所以總由我來接待,有時遇到生意特別好的情況,不免還是疲勞的。

我一直是知道潯秋的能力的,但她遠比我想象地還要優秀。

“宋先生,我學過西語,其實可以額外工作一下,幫你分擔一下的,就不收你錢啦。”

我笑道:“葉小姐很令人驚喜、”

她歪了歪頭,笑得像只小狐貍:“人在江湖~技多不壓身嘛~”

她西語說得流利,那日的西洋無不人對她大加稱讚。

我坐在二樓的案桌邊,隔著欄桿看她忙活的身影,忽然覺得....

她好鮮活。

硝煙四起,懦弱又卑惶的時代,她是唯一一抹亮色。

“葉小姐在西洋呆過?”

“唉,那可沒有。”

“那…為何葉小姐西語如此流利?還會算數,尋常小姐即便在校也不太學這些的。”

她再次笑了起來,可我總覺得,這次與從前不同,她的眼底有幾分我看不懂的悲傷。

她說:“這不一樣嘛…解釋不清啦。”

我便不再過問,但那抹悲傷猶如迷零霧,吞噬時間,橫亙在我與她之間。

霧的那頭是什麽,我看不清,亦不忍窺見。

就這樣,過了很久,許是幾個月,又或是一年,到了中秋。

銀行早給大家放了假,只是幾個家在附近的會來照看一下,而我留在了銀行。

潯秋也沒走。

“宋先生,你怎麽不回家呀?”

彼是,我正拍打著風衣上的灰塵,聞言頓了一下:“家裏沒有人了,銀行便算是我的家了。”

“啊,對不起。”潯秋表情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可能覺得戳了我的痛處。

我搖搖頭:“無妨,倒是葉小姐,從未聽起故鄉,你是哪裏人?”

“我嗎……”她側著支臉,沈思了一會兒,道:“我家離這兒很遠。”

她想一會兒說一會兒,斷斷續續,我便斜著腦袋聽她講。

“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也不是很美,有環境汙染。”

“我們那兒每個人都得上學,女子也要進學堂…”

“我們那裏沒有戰爭,發達的地區很繁華,人往不息,小縣城中又很安寧,很好,很棒,就像…就像一個…”她有些詞窮,努力想著怎麽形容。

“像一個沒有戰爭的上海灘。”我輕聲道。

我們相視一笑。

那樣美好的地方,猶如烏托邦,我卻不曾懷疑。

萬一…真的有呢?

“啊,還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嗎?”

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還當著你的面罵了這家銀行,報歉哈。”

我無奈地笑了笑:“若改變了葉小姐您的印象,那也不算太遲。”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留意外面的世界。

上海灘最高的那棟樓上,掛是一面陌生的旗幟 。

歌舞廳中客人總路繹不絕,穿大卦的對穿著西裝的點頭哈腰,卑躬屈膝。

街上從不缺乞討的人,他們粼巡瘦骨,向黃包車上的姨太太,大老爺們不住磕頭乞討,可從未有人因此停留,因為他們趕著去歌舞廳裏把錢送給別人。

這是怎麽了,這是哪裏,為什麽會這樣…

也許我看見的不是人影,而是一群跪伏於地,對他國之人奴顏婢膝的奇怪生物,還有這善惡不分、主客倒置的世況。

世上滿目瘡痍,不止是子彈炸出來的疤,亦是人們心中縱橫而猙獰的束縛,如泣如訴。

田野尚能耕耘,而人心中卻是沈屙難愈。

外洋遠道而來了一位魔術師,要為這□□上邦表演戲法。

我從未見過這樣殘忍的表演,那魔術師一聲響鞭,如同火炮,炸開了國人的脊背,抽出脊梁骨,卻還要用它抽打地上匍伏之人,博得一片叫好。

匍匐之人不懂反抗,反而癡笑著,討好著:“拿去吧,別打了,停下我便給你更多。”

本就不明朗的世界因此更加沈郁,

幸而、我有潯秋。

她好幹凈,好天真好活潑。

那一天,初雪落下,是我們認識的第三年。

我想,我似乎愛她。

可我沒想到,或者,我應該去想。

葉姑娘那麽聰明,又漂亮,太過亮眼,惦記她的人,一會定很多。但這個世道,哪來的好人。

租界裏有幾個權勢極大的人,即便民源銀行與他們交道打得多,還是選擇盡量避著他們,只求平安。

但他們盯上了潯秋。

“放開我!!!”

當時時我正在辦公,聽到聲音,我心下一緊,立刻沖到樓下。

“潯秋!”我看見她被幾個男人抓著,似乎想帶走她“放開她!”

她看見我,眼睛一亮“先生!先生救我!”

為自正是個碧眼男子:“宋老板、我們打交道那麽久,我想,一個女人,你不會不給吧。”

我一向理智,可那次我卻發了瘋,著了魔,提起最近的一條板凳走了過去:“抱歉,我不能答應。”

僥幸,對方都沒帶武器,帶來的人也不擅格鬥。

幸好,我護住了潯秋。

找事的人最後離開了。

不過,我右手骨折,眼尾也劃破了一條口子。

潯秋害怕極了,她顫抖著身子跪坐在我身邊。

“先生…你”她很是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摘下我的眼鏡“很疼吧”平日那雙燦若星河的笑眼此時卻盛滿淚水。

“不要哭。”

我感到自己擡起手,輕輕放在了她的發頂。縱平日自持冷靜,卻在此刻亂了陣腳,慌亂無措。

“我不疼。”

“那幾個英國人…”潯秋難過極了“先生唯一的銀行,若他們想對這裏下手怎麽辦。那先生就什麽也沒有了…”她輕輕抓著我的衣袖,聲音低低地。

她這麽沒心沒肺,可原來比誰都明白。

縱橫商場十餘年,我以最真誠而又笨拙的話回答

“有的。”

剎那,清風攜秋日。從此入我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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