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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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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姜沈這幾天異常煩躁。

她大概知道自己煩躁的原因,但一想到就感覺渾身爬滿了蟲豸,燒心撓肺的難受,幹脆把註意力全部都放在公務上。

這是她的習慣,一心煩意亂起來,就做事,只要事情足夠多,就能把心靜下來。

這次她也選擇了同樣的方法,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即便有些事不需要親力親為,也要去現場看看,硬生生把自己累得眼冒金星,頭痛不已。

可就算身體已經這樣了,她還是靜不下心。

府中大夫給自己開了藥,熬好了放涼了都沒動,稚刀去換了一碗,放到溫熱後端給王君。

王君看都沒看:“放那兒吧。”

稚刀看不下去了,杵在原地端著碗沒動。

過了好一會,姜沈從書案中擡眼,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眼花,虛瞇著眼看到稚刀的手和那碗尚還冒著熱氣的藥。

“你放在那裏就行。”

她有些疑惑,是她方才沒說所以這家夥才杵在這裏不動彈嗎?

誰知稚刀聞言分毫未動,站得筆直,回道:“殿下,請喝藥。”

姜沈皺了皺眉:“你放在那裏,我一會兒就喝。”

“殿下,您的一會兒是多久?您到現在已經三天沒合眼了,這藥是換了七八來趟,都沒見動過,”稚刀的聲音有些怨怒,“您要是再這麽下去,在下就要去請箬侍君為殿下把脈了。”

姜沈從沒被這樣說教過,再加上因為剛剛做完事情,腦袋有些木木的,一時楞住。

稚刀幹脆把藥擱在姜沈的面前,直接說道:“殿下若實在不願喝藥,那就好好休息。”

姜沈接過藥,喝了,甚至沒覺得苦味,等到她把碗遞給對方後才反應過來。

“我是不是平時對你太寬容了?”

聽到王君的話因疲憊顯得有些中氣不足,稚刀嘆道:“殿下,您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啊,在下剛去看了看箬侍君,聽郎中說,箬侍君恢覆地很好,想必殿下也不想讓箬侍君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吧。”

“休得胡言。”

這話倒是有些王君平日裏的威嚴了,可稚刀分明瞧見殿下理了理自己散落沒能來得及收拾的發髻,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然後當晚,王君問道:“箬郎的身體怎麽樣了?”

稚刀回道:“箬侍君很聽郎中的話,已經恢覆得七七八八,能下地行走了。”

這話明著在說箬侍君,卻是背著在責怪王君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把自己弄得這樣糟糕。

王君自然聽出來了,她淡淡看了稚刀一眼,但見對方雖說不快但明顯是關切的神情,又語塞了。

見王君默然,稚刀繼續說道:“今日我去寢殿見侍君時,他聽聞殿下近幾日身子抱恙,於是叫我將這瓶清心丸交給殿下。”說著,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瓷瓶。

接過瓷瓶打開,便有一股清香撲鼻,確實教人神清氣爽。

可她說出口的還是:“他不好好修養身子,成天搗鼓這種東西。”

稚刀分明看到王君眉間的烏雲散了:“這是箬侍君的一分心意,他還說,等他病好了,可以給殿下做些藥膳,滋補更加溫和些。”

然而,嘆夤的原話是這樣的。

“王君身子抱恙?可你先前不還說殿下數日操勞不得空嗎,突然抱恙,難道是處理公務累壞的,年前那番忙碌都沒到這地步……”

“可有什麽藥是可以提神醒腦又讓人心曠神怡的……殿下若想要,王府那些大夫也是能做的,何須問我?”

“殿下還是不肯見我?”

“不見就不見吧,待我病好,我自會去見她。這些日子,她偏要我在這王府正殿養病,自己卻跑到書房關著,你說,這算是什麽道理?”

在稚刀的轉述中,只有“他聽聞殿下近幾日身子抱恙,於是叫我將這瓶清心丸交給殿下”這句,有個三分真。

即便如此,箬侍君還是找郎中要了些藥材,碾了幾顆清心丸給王君,畢竟成天沒事做,人的筋骨就會黏在一起,不舒坦。

可是在切身感受過王君的喜怒無常後,嘆夤茫然起來。

王君應該沒有厭倦自己,畢竟還騰出寢殿要他好好修養,所以她現在分明就是躲著自己,做縮頭烏龜。

哪有做了那種事還把人冷著的道理?

嘆夤心裏盤算著,等好得差不多,就去找王君說個明白。

他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好了傷疤,而後又回到先前那種僵持的關系。也不求什麽真心,他只想搞明白殿下會做出這樣矛盾的舉動來。

兩個故事的主人搞不清楚,但稚刀能看得出來,王君對待箬侍君,是不同於另外兩個侍君的,甚至賽過了君夫趙扶風。

在和箬侍君相處時,無論好壞,王君身上都是有真情意在的。

特別是那日,箬侍君遲遲沒有歸家,起先王君還能面色淡然地派兵去尋,而後還沒過一個時辰,便急得派了幾乎全王府的府兵,還要親自出去找人。

稚刀覺得吧,這種就連自己這樣蠢笨的都能看出來的事實,王君卻像是假裝不知道似的。

比如現在,王君沒再把腦袋埋在那堆卷簿中準備通宵達旦地工作,反而朝自己招招手,說是準備沐浴更衣就寢。

分明就是受了自己那番話的影響。

稚刀喜滋滋地跑去準備了。

姜沈看著她蹦跶的身影,嘆了口氣。

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

就,手裏的小瓷瓶雖然很涼,握在手裏卻是暖的,她活了二十年,這種感覺還是第二回,對了,頭一回是初見嘆夤那時。

那時她因為想要回皇姐搶走的寶駒,被母皇狠狠罵了一頓,她氣不過,幹脆憑著琰王的身份大鬧特鬧游山玩水,到了承國境地時遭了賊,不僅金銀細軟被盡數卷走,就連一同帶出來的府兵都被殺害,她淪落到連個饅頭都買不起的境地。

再加上承國不太平,流寇四起,姜沈為了保護收留她的人家,手拿鋤頭殊死幹了一場,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到了最後,自己身上七零八落地痛,渾渾噩噩在路上走著,恍惚間見到前面有個人朝自己走來。

他布衣麻履,背後背著采藥的背簍,神色慌張,姜沈憑著最後一絲力氣倒在他的懷裏。

他的懷裏有一種令人安心的草藥味。

因為重傷,她只能躺在榻上,每日吃飯喝藥,沐浴如廁,都是他在照顧自己,那是她第一次心底蕩過暖流。

她曾經問過他,她無名無利,又是女人,這傳出去怕是會汙了名節,為什麽要救她。

他回答說:“因為我看到了你,就不能不救。”

稚刀候在門口,看見已經睡在榻上的王君遲遲不肯熄燈,手裏依舊拿著那小瓷瓶把玩著,眉眼彎彎,是那種不自覺的溫柔。

她就說嘛,王君哪有傳聞中那樣可怕。

嘆夤的傷,說輕不輕,說重不重,過了幾日便大好了,正準備去找王君讓王君搬回寢殿來睡。

王君雖面上沒什麽表情,卻還是很受用地點頭答應了。

但她有個要求,就是要箬侍君搬到寢殿,每日陪著她。理由是這幾日她患上了頭疾,需要有人隨時候著。

“奴……還是別在殿下面前晃悠的好,”嘆夤跪謝王君的恩典,心裏盤算一番,鬥膽說道,“殿下既然不想見奴,不如讓奴待在小院裏。”

姜沈皺了皺眉:“本王何時不願見你了?”

嘆夤回道:“殿下見了我一回,便獨自在書房中把自己耗得脾虛腎虧,眼底青黑,面色極差,饒是如此也不肯回來見奴,若是今後天天見面,豈不大病一場?”

“……本王前幾日事務繁多。”

嘆夤擡頭看她,便見到後者眼中的微芒。

一向鎮定的王君被嘆夤毫無探究意味的目光刺痛了,她垂下眼,像是思索應該說些什麽。

卻聽得嘆夤嘆了口氣,說道:“殿下,奴的傷……沒關系的,是奴想要救人,這本來就是奴應該承受的。”

姜沈楞了楞,唇瓣微張,卻沒有說出話來。

“但是奴不明白殿下為何要在書房沒日沒夜地伏案攻書,甚至於把自己壓得犯了頭疾,”嘆夤緩緩問道,溫潤的嗓音像是有水波在其中流動,“殿下,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洩下情緒,不值當。”

姜沈默了許久,好半天才問出話來:“你,身體無礙吧?”

嘆夤笑答:“奴無礙,郎中很好,奴痊愈得很快。”

話是這麽說,但他心裏暗道,其實直到現在,那裏都隱隱有些異物的感覺,那日王君的動作實在太狠,怕是教他不敢再來一次了。

“那就好……”

“殿下這般不註意自己的身體,奴心裏覺得難過,懇請殿下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姜沈神色微動:“好。”

但是手指還是輕輕摩挲了指間的玉戒。

看著嘆夤的離開,姜沈方才平覆心中那股莫名的暖流,沈下眸來。

而經受王君一頓折騰的嘆夤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目前要做的只有兩件事,活下去,以及送出城防圖。

至於其他,他不願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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