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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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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趙田死了。

當場死亡。

救護車闖入這個陰暗的小巷時,他早已沒了氣息。

得知情況後,梁承宇的母親連夜乘飛機趕回國,梁澤動用了所有的人脈,花高價請來了最好的律師為他辯護。

梁承宇剛滿十八歲,到了該負刑事責任的年齡,這點極其難辦。故意殺.人這項罪名一旦成立,面臨的就是死.刑和無期。

梁承宇身上有傷,趙田身上明顯有被毆打的痕跡,兩人發生口角互毆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要想從輕而判,只能從正當防衛或防衛過當的角度入手。

最終,法院判決宣布,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這已然是努力許久的結果。

等待判決的這些天,梁承宇沒睡過一個好覺,他心裏很亂。在牢房裏被沒收了手機,他對時間失去了概念,度秒如年,異常煎熬。

最終等來的結果是十年自由的剝奪。

法庭上,他看到父親一下子老了好幾歲,幾年未見的母親掩面哭泣,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從小在錦衣玉食中長大,未來的十年,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在裏面度過。

一直到庭審結束,他都沒有看到張洛顏的身影。被銬上手銬帶走時,父母跟上前,擔心地看著他。

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嘴,卻發覺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父親顫著聲音告訴他:“在裏面一定要好好的,爸爸會經常去看你的。”

雖然父母不曾參與他的成長,但血濃於水的感情難以割舍,此刻尤甚。

他的眼淚不受控地就落了下來,恍惚地問:“爸,今天幾號了?”

梁澤微微楞神,像是沒料到梁承宇會突然這樣問。

“十一月三十日。”

“今天她統考。”梁承宇低下頭,喃喃自語。

他松了口氣。如果這樣的話,她沒有來,完全是事出有因。

梁澤沈默了,這件事的緣由,他早已通過一些細碎的信息拼湊出個大概。自己兒子如今落得這般情形,多半與那個女孩有關。

監獄裏的日子單調乏味,夥食與住宿條件與梁承宇從前的生活天差地別,他極不適應。房間的天花板上安裝了攝像頭,用來時刻監視犯人們的一舉一動。

早上六點統一起床,整理內務,必須在指定時間內完成洗漱,然後組成方隊來到車間工作,勞動到八點左右開始集體吃早餐。

早餐後繼續勞動,每個人手上都分配的有指定的任務,縫紉機嗡嗡嗡的聲音充斥著整個車間,梁承宇就這樣被迫裹挾在一片嘈雜中。

十點,集體有組織地上衛生間,這是他最無法忍受的事。如果在別的時間想上衛生間,必須向警.官報告說明。這種連最基本的自由都被剝奪的感覺,壓抑到他喘不過氣來。

餐桌上的飲食永遠是單調的,主食米飯饅頭,菜就是普通的大鍋菜,他覺得難以下咽。

可他要在這裏生存,就不得不遵守這裏的法則,無論如何,飯還是要吃飽的,餓到胃疼徹夜難眠的感覺更不好受。

晚飯後是自由活動時間,會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聊天,聊的內容格外單調,無非是家人、天氣、以前的事、還有多久可以出來。

在這些人中,梁承宇的年齡可以算得上是最小的,與他們沒什麽共同語言。

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張洛顏,想她現在在幹什麽,都這麽久了,為什麽一次也不來看他。

好不容易迎來了親屬探視的機會,隔著透明的玻璃,梁承宇見到了父親。

這麽長時間不見,父親已然有了白發。

他拿起話筒,父親向他嘮嘮叨叨,匯報一些家長裏短。母親又去了巴黎,公司一切都好。

由於在裏面沒交到什麽朋友,梁承宇終日沈默寡言,他恍然驚覺自己好像喪失了語言表達的能力,父親一連說了這麽多,他都沈默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心裏藏了太多壓抑和委屈,他無法訴之於口,因為多說無益,無法改變現狀,只會讓父親更加擔心。

見他一直沈默,梁澤也難受了起來。

“爸,她怎麽樣了?”梁承宇很突兀地問。

一墻之隔,信息閉塞,阻擋了他去了解有關她的一切近況。她一直沒有來看他,他卻一直心心念念著她。夜深人靜時,這種思念就變得更加濃郁。

他想她了。

梁澤楞了一下,隨即詫異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你還惦記她啊?”

梁承宇默不作聲地點了下頭。

“她......”

“最近挺好的,統考考了市裏第一,校考又收到了好幾個學校的合格證,現在高考都考完了,去央美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梁承宇楞住了,高考......

竟然已經考完了麽?

他頓感恍若隔世。

她考得不錯,真好。

“她為什麽不來看我?”

高考考完的話,應該會有大把時間的。

“這我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或許打心眼裏都沒把你當回事,你又何必對她念念不忘呢。”

說完,梁澤嘆了口氣,“有些事,說來也是湊巧,張洛顏的媽媽,是我初戀來著,我們小時候都認識,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

“唉......”

“算了,不說了。”

!?

“爸,你說什麽?”梁承宇突然情緒激動,握緊了話筒。

“我說人家姑娘,或許打心眼裏都沒把你當回事......”

“不是!是剛剛那句!”

“張洛顏的媽媽是我初戀,我們從小就認識。”

梁澤察覺到他情緒不對,立刻擔心地問:“這是怎麽了?”

無數信息瞬間湧入腦海,梁承宇的大腦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張洛顏的媽媽和自己的父親從小就認識,還是初戀......



張洛顏為什麽會突然討厭他?

本來關系還比較正常,好像是從......

就是從高二那次家長會的第二天!她就莫名其妙地開始討厭他,讓他離她遠一點!

她用磚頭狠狠砸向他的那天晚上,他提起了他的父親,她突然情緒激動,很生氣的樣子......

“這不是你掙的錢,是你爸的錢。”她總愛與他進行這樣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

......

將這些都拼湊起來的一瞬間,梁承宇看清了好多東西。很多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如果建立在某個條件下,那麽就都有了答案。

她早早就知道了她母親與他父親的往事,這成了她的心結,她將她的不幸歸結於他,所以才會那麽厭惡他,甚至恨他。

恍然大悟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抽痛,痛到快要窒息。

在喜歡她的這件事上,他一見鐘情,喜歡得轟轟烈烈,一往情深。

他費盡心思想討她歡心,他一直以為她對他的抗拒是因為他還不夠好,此刻才明白,她與他之間,根本就是個無解的命題。

她的執拗他清清楚楚,如果她一開始就對他報以恨意,那麽在這張名為“喜歡”的答卷上,他無論寫下多麽完美的答案,都會被她判為零分。

他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猛地將手摁在了桌子上才勉強穩住身體。心下轟然一聲,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全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只有她恨他是真的。

可他還是不死心,頗有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架勢。之後的幾天,他像瘋魔了般,每天都給她寫信寄信。

然而,寫了這麽多信,她一次也沒有回過。

後來,他寄信的頻率由一天一次變為一周一次,再後來,變為一月一次,再後來......

信明明一封封地都寄出去了,卻杳無音信,她也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

由心懷希望,到絕望仿徨,最終,哀莫大於心死......

這個過程,無比漫長,漫長到他覺得自己就這樣過完了一生,一眼看到了盡頭。

他和她,是高二認識的,從高二到高三,整整一年的時間。

如果說人只活在瞬間,可回憶的時間竟比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甚至可以說是成倍增長。

可他偏偏不甘於瞬間,在地鐵上遇見她的那一刻,他就幻想出了無數種與她的可能。

現如今,所有的幻想都成了癡心妄想,他的眼底再無光亮。

“光陰彈指過”這句話太過抽象,在裏面的每一天,梁承宇都覺得無比煎熬漫長。十年時間,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

出獄的那一天,陽光普照。踏出鐵門的那一刻,梁承宇只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他與外界脫節太久,重獲自由反而多了幾分惶恐與無所適從。

在裏面的十年時光太過消磨心性,他對生活與感情都變得十分淡漠。

直至看到站在不遠處父親母親的那一刻,他才勉強彎了彎嘴角。

賀炎生也來了。

父母身後停著幾輛車,車裏的人紛紛下來,朝他鞠躬。

梁承宇能依稀認得其中的一些面孔,他們是萬澤集團的骨幹,此刻都穿著西裝打著領結,格外正式地迎接他。

門口的保安在這裏看守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麽大的迎接陣仗,一時楞住了神。

有人主動為他開車門,迎接他上車。十年之前習以為常的事情,十年後的他,只覺得格外不自在。

父母的寒暄更讓他無所適從。

隨著車輛緩緩駛離監獄大門,梁承宇打開車窗勾頭往回看。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他真的出來了。

徹底告別了圍墻裏十年的生活。

隨著車輛的加速,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圍墻外的世界,他十年未見,如今久別重逢,心裏頓生酸楚。

母親緊緊握著他的手,聲音哽咽,不斷地說他瘦了,變樣了,在裏面辛苦了。

今年,他二十八歲了。

這寶貴的十年,他在圍墻裏走馬觀花地過完了。

路過紅綠燈路口時,車緩緩停下。

馬路正對面是市中心的藝術廣場——聞名全國的打卡地。廣場占地面積極大,設有多個主題館。

梁承宇小時候去過這裏幾次,這裏會定期舉辦展覽活動,人流量極大,展覽的作品種類較多,每一次展覽都獨具特色,甚至吸引了不少外國友人的來訪。

這時,廣場上巨大的LED宣傳屏畫面切換,變為一幅色彩絢麗的水彩。

LED屏幕瞬間被顏料布滿,底圖是無數只攥緊玫瑰的手,玫瑰紅得明艷奪目,玫瑰花上的荊棘將手指刺破,鮮血順著手腕流下,形成極強烈的視覺沖擊。

畫面的主體是一位沈思看向遠方的少女,少女一半的面孔被一只藍色蝴蝶遮蓋,自有一番神韻。

少女安靜的模樣與身後無數只攥緊玫瑰帶血的手形成反差,畫師的個人情緒與創作風格由此展現得淋漓盡致。

觀察發現追尋美是很多人的本能,人群來往匆匆,不少人被這張宣傳海報深深震撼,紛紛扭頭或駐足。沒一會,屏幕下就站滿了人。

在看到屏幕右下角文字的那一刻,梁承宇臉色驟變,心口不合時宜地疼了起來。經年未愈的傷口被猝不及防地撕開,他感到窒息,禁不住渾身一顫,連心跳都慢了半拍。

下意識的生理反應永遠是最真實的。

很快,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母親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對面的LED屏,面色逐漸凝重。

她冷哼一聲:“沒想到她混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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